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清穿]七皇子的团宠日常》 第1章 第 1 章 康熙十九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清军直抵昆明城外,平定三番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这一年,后宫三位娘娘诞下三位皇子,分别是,宜妃所出五阿哥胤祺、德妃所出六阿哥胤祚,贵妃佟氏所出七阿哥胤祐。 其中最小的是七阿哥胤祐,他生在腊月初八的破晓时分,降生之时,天边升起一颗明亮的星子,同上弦月相伴而行。 善观天象者对此议论不绝,很快,宫里宫外流传着许多关于七阿哥的传闻。 有人说,佟贵妃在临盆前不久,做了个梦,她在用莲子羹的时候,天上有一颗星子落进碗里,贵妃只觉得饿极了,将一整碗莲子羹连同那颗星子一起咽了下去。 有人说,金星凌月乃大凶之象,主兵戈战事,云南那位怕是还能再撑两年。 有人说,七阿哥因为早产,身有残疾,日后恐怕难堪大任。 更有人说,七阿哥根本就不是佟贵妃所出。 …… 不久后,清军攻破昆明城,吴世璠自缢,余众投降,三藩之乱终告平定。 同年,贵妃佟氏晋封为皇贵妃,代行皇后之职。 帝王用行动堵住悠悠众口,一切谣言不攻自破,渐渐平息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两年过去。 年轻的帝王在平定三番之后,又将目光放在了海峡另一端的澎湖。 一直以来,清廷对于澎湖的政策以招抚为主,在康熙二十二年却陡然生变。 郑成功儿子郑经病死,清廷的态度从招抚变为进剿,康熙命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率战舰进军澎湖。 前方战事吸引了康熙全部注意力,对于后宫便少了几分关注。 今日早朝之后,正好得了闲,便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寝殿内传来老太太爽朗的笑声,随即便是一群人簇拥着她说话的声音。 康熙向来是个孝顺的人,听到老太太心情不错,连日来因劳心战事带来的疲累也暂时消散了不少。 撩开帘子刚进屋,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这是小兔几。”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好好好,那小七再给乌库玛嬷拼只小猫。” 炕桌旁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是皇七子胤祐,虚岁已经三岁多,是皇贵妃佟氏唯一的孩子。 七阿哥是早产,自幼体弱,皇贵妃身体也不好,还要照顾四阿哥胤禛。 因此,在胤祐刚满周岁那年,太皇太后便向皇帝将人要来了慈宁宫养着。 胤祐很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七巧板,片刻工夫,一只小猫的图案就拼出来了。 太皇太后笑着对身旁的苏麻喇姑和一众宫女赞道:“瞧瞧,我们小七,打小就聪明,跟他阿玛一个样。” 康熙看了一眼低头专注摆弄七巧板的小儿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而后,大步走到太皇太后跟前:“给皇祖母请安。” 看到康熙进来,本还热闹的一屋子人此时也都安静下来,纷纷向皇上行礼。只有炕桌旁的那个小家伙,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又有些期待的看着他的阿玛。 太皇太后仔细打量着年轻的帝王,刚还笑容可掬,此时却皱了皱眉头,又朝他招手:“几日不见,皇帝瘦了不少。” “大抵是天气渐热的缘故,让皇祖母挂心了。” 康熙坐在太皇太后对面,顺手抄起儿子搁在膝头,胤祐转过头来冲他甜甜的笑,用软糯的小奶音叫阿玛。 紫禁城嫔妃多,皇子公主更多,汗阿玛却只有一个,除了太子胤礽,其他人平日里难得与他们的汗阿玛见上一面。 但胤祐是个例外,他养在慈宁宫太皇太后身旁。一般情况下,每日早朝之后,康熙都会来慈宁宫向皇祖母请安,胤祐自然也能见到他的汗阿玛。 帝王自带威严,其他皇子公主在康熙跟前,既想要亲近,又多少有些敬畏。 不知道为什么,胤祐却一点也不怕汗阿玛,反而每次见到汗阿玛,都想要与他亲近。 “小七,再给阿玛拼个别的。”康熙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胤祐挥舞着小胳膊,把各种形状的木块打乱了重新排列:“这是小狗、这是小鱼、这是小鸟、这是小鸡、这是小鸭子……” “原来小七喜欢小动物。” 怀里的小团子点点头:“喜欢!” 康熙问他:“最喜欢什么小动物?” 胤祐答:“喜欢小鱼。” “为什么喜欢小鱼?” 胤祐歪着脑袋作思考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个向往的笑容:“真香!” “哈哈哈哈!”康熙被儿子的童言童语逗得哈哈大笑,太皇太后和一屋子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旁边一直贴身照顾胤祐的大宫女笑道:“咱们七阿哥最喜欢小动物,顿顿都不能少。” 小团子依偎在汗阿玛怀里摇头晃脑:“不能少,不能少!” 他长得实在是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两颊上肉嘟嘟粉嫩嫩,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捏上一把。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自从小七来了我这慈宁宫,每天从早到晚都是欢声笑语。” 一旁的苏麻喇姑也笑着附和:“就是,这一年多来,每日有七阿哥陪伴,主子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众人正谈笑间,忽听院外宫人禀报,皇贵妃来了。 不过片刻工夫,佟皇贵妃就进了屋,她身材高挑,五官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偏薄的嘴唇,第一眼让人感觉有些冷,不是容易亲近的相貌。 皇贵妃右手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神态面容与她如出一辙的清冷自持。 她先是带着孩子走到康熙跟前,两人按照规矩向皇上行礼问安,仪态端庄,神态自若。 那个孩子便是四阿哥胤禛。 康熙刚回了句“起来吧”,还没同皇贵妃说上一句话,只见她垂眸,脸上绽开个和暖的笑容,低声对胤禛说了句什么。 胤禛便点点头,乖巧的站在到了一旁。 这时,皇贵妃转身走向太皇太后,先是问安,而后,一边执起老太太的手,摸她的脉象,一边向苏麻喇姑询问昨晚到现在她的饮食和睡眠情况。 不知怎的,这让康熙想起了几年前,没有孩子的时候,她还会私底下娇羞的叫自己表哥,有了孩子,便深居简出,研读医典,见太医的时候比见自己多。 康熙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也不怪她,她进宫这些年小产两次,小七又是早产,身子虚弱,是该多休息休息。 而后,他的思绪就被怀里不安分的小家伙唤了回来。 低头看去,胤祐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炕外,伸出又圆又短的胳膊,口齿不清的朝胤禛喊:“哥哥,哥哥……” 胤禛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弟弟的脸蛋儿。 忽然,一只小手抓住了康熙常服的前襟,怀里的胤祐咿咿呀呀的喊:“阿玛,抱哥哥,抱哥哥!” 看到两个幼子,康熙今日的心情格外好,平时恪守的规矩也暂时抛到了脑后,便把胤禛也抱了起来,放在自己另一边膝头上。 胤祐便扑进胤禛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康熙不管两个孩子,只抬头去看孩子们的额娘,话又是对着太皇太后说的:“既然有小七在,皇祖母身体愈加康健,那就把他留在慈宁宫,再陪您两年。” 皇贵妃手里动作稍有停顿,心知对方这话缘是试探自己,却也没表现出什么。 她从康熙膝头抱过胤祐,摸摸他的额头,又哄着孩子张开嘴,看了看他的牙齿和喉咙。 这些都是每日的例行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她才放下心来。 太皇太后笑道:“那自然好,就怕庆仪日后埋怨咱们,让他们母子分离。” 庆仪是皇贵妃进宫前的闺名,与她的兄弟一同从“庆”字辈,可见佟国维对这个女儿的宠爱。 自从胤祐被送来慈宁宫之后,她每日风雨无阻过来请安,虽然主要为了看儿子,但照顾老人也是尽心尽力。 皇贵妃一面吩咐宫女把食盒内的点心端上了,一面从容的回道:“小七能常伴在老祖宗身旁是他的福分,臣妾谢恩还来不及,又怎会埋怨。” 康熙本意只是想让表妹向自己撒个娇,说几句好话,求他把孩子送回去。 没想到,人家顺水推舟反倒承了他这个情。 佟庆仪知道康熙把胤祐养在慈宁宫自有考量,不会轻易再送回去,便也没上他的当。 她稀里糊涂来到这深宫之中,又稀里糊涂成为了两个孩子的妈。 身为一名现代儿科医生,她深谙一个道理——在这内卷严重的深宫之中,要想活得长久一点,就得少生孩子多读书。 尤其是她和康熙血缘太近,胎儿就不容易存活,就算生下来,早夭和残疾的风险也很高,就不费那个劲了。 为皇家开枝散叶的KPI留给其他同事去完成就好,她可以发挥一下余热,利用自己上辈子所学,让同事们的孩子活得更加长久一些。 至于胤禛和胤祐两兄弟,大的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性格内向,心思细腻,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却又不肯表现出来的小孩。 小的活泼开朗,个性讨喜,就是从小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大病小病不断,要不是自己这个专业人士悉心护理,恐怕是活不到现在的。 胤祐的出生实在特殊,宫里宫外闲言碎语从未停止,前朝几大外戚家族也将他视为最大的潜在威胁,当初康熙决定将孩子送到太皇太后身边养着,也是想让他们有所忌惮。 “额娘~”小儿子抓着皇贵妃胸前的龙华,唤回她的思绪,“点心,小七饿了!” 这小崽子,眼睛里就只有吃的,他不久前才用了牛乳和春卷,宫女刚把装点心的盘子放上桌,他就迫不及待吵着要下去。 皇贵妃带来的点心,都是承乾宫小厨房做的,低油低脂低糖,软糯清香,最适合老人和孩子。 今天做的是茯苓饼、荷花酥和藕粉桂花糕,外观就做得颇为用心,闻起来更是香气四溢。 皇贵妃额头蹭了蹭儿子的额头,用只有母子俩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那宝宝应该怎么做?” 小家伙毫不犹豫搂着额娘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一口。 胤禛在他汗阿玛膝头正襟危坐,像个小大人一样,父子俩都有些不自在。康熙干脆把人放下,让两个小家伙陪着太皇太后用些茶水点心。 胤祐指着他最爱的藕粉桂花糕碎碎念:“乌库玛嬷一个,小七一个,额娘一个,小七一个,哥哥一个,小七一个,阿玛一个,小七一个,最后两个给熹姑姑和苏嬷嬷。” 熹姑姑就是照顾他的大宫女,名叫李熹,父兄皆在外做官,难得知书达理,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胤祐来了之后,便派到了他身边照顾。 小孩子说话多少有些口齿不清,认真的神情却把旁边几个大人心都萌化了。 唯一很郁闷的是康熙,他本以为自己在小七心里的地位仅次于太皇太后,没想到,待遇不但排在皇贵妃身后,甚至还不如胤禛,仅仅比宫女高一点。 皇上心里不痛快,小的太小,又有太皇太后护着,于是他便将目光放在了大的身上:“胤禛也快到上学的年纪,先给他找个老师开蒙吧。” “???” 听到上学,某个一心扑在点心上的小家伙突然抬起脑袋。 第2章 第 2 章 对于胤祐来说“老师”和“上学”是两个新鲜词汇,他没听过,但哥哥要去上学,他也想跟着去,便竖起了耳朵。 皇子们虚岁六岁才会送到上书房念书,康熙为他们挑选的老师都是学识渊博,人品端正的学者,太子胤礽的老师更是张英、李光地、熊赐履和汤斌这样的名臣。 但在太子入学之前,他一直养在康熙身边,是由康熙亲自教导和开蒙。 如今的太子,聪颖好学、文武兼备,不仅精通百家经典、历代诗词,而且熟练满洲弓马骑射。【百度百科】 可见,康熙的学前教育是多么成功。 他不但是成功的学前教育专家,也很乐于亲自为皇子们讲授经典,督促并指导他们的学习,几乎每日都要抽查功课。 就连不能去上书房念书的公主们,也会专门指派姑姑教她们读书识字作画,可见他是个非常重视子女文化课教育的父亲。 皇贵妃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笑着看向康熙:“哪儿还用找老师,最好的老师不就在这儿了吗?” 康熙抬起头来,皇贵妃就站在他身旁,正拿了块茯苓饼递到他跟前。 两人目光相交,年轻的帝王眼中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逝,但此情此景,有些不合时宜,便很快收敛。 他接过茯苓饼尝了一口,甜香虽不比御膳房,但清淡的口感也别有一番滋味。 “皇贵妃的意思是想让朕亲自为胤禛开蒙?” 皇贵妃笑而不语,心想:儿子是你亲生的,辅导一下学习也是应该的。 太皇太后也在一旁点头:“庆仪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看看太子就知道,皇帝也是个好老师。” 兴许是皇贵妃的意图太过明显,太皇太后帮腔的时候,还默默给她递了个眼色。 旁边有个不安分的小家伙也在闹腾:“哥哥别怕,小七陪着哥哥。” 其实,听到阿玛和额娘讨论自己上学的时候,胤禛心里就有点忐忑,他一直在承乾宫跟着皇贵妃长大。 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自己成天和奶嬷嬷呆在一起,能见到额娘的时候不多,更别提汗阿玛。 可是,自从弟弟出生之后,额娘对他的关注反而多了起来。后来弟弟被送到了慈宁宫,额娘更是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日来慈宁宫也会带上他。 现在汗阿玛提起他上学的事情,就说明他不能时时刻刻和额娘待在一起了。 没想到弟弟却看出了他的忐忑,拉着他的手,一直说要陪哥哥一起去上学。 康熙思索片刻,便答应下来:“等这些日子忙过之后,就让小四来乾清宫,朕亲自给他开蒙。” 小孩子的开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教他们认认字,背诵些简单的诗书便是了。 皇贵妃拉着胤禛谢恩,康熙伸出手,正要扶她一把,人家自己就站了起来,没再看他一眼。 康熙悻悻的收回手,低头一看,有个小家伙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腿,扬起小脸看向自己,嘴边还残留着糕点的碎屑:“阿玛,小七也要上学,小七要和哥哥在一起。” 看着小儿子,康熙的心情又多云转晴,一把将他拎起来抱在怀里,接过宫女手里的帕子,擦擦他的小嘴:“你还太小,阿玛就是想让你去念书,老祖宗也舍不得。” 虽然胤祐还不满三岁,但情感却很细腻,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孩子。 知道阿玛疼他,就靠在对方的肩头撒娇:“额娘也舍不得哥哥,阿玛要对哥哥好。” 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听他软糯糯的小奶音嘱咐自己要对哥哥好,在前朝百官面前威严的九五之尊,此刻心里也柔软得不像话。 太皇太后正在与胤禛说话,讲他汗阿玛年少时如何刻苦勤奋的学习,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方才成就了今日的明君。 让他去了上书房,不但要像阿玛那样勤勉好学,也要同几位兄长和睦相处。 胤禛认真听着,点头称是。 皇贵妃倒是很放心,她知道胤禛是个性格谨慎的孩子,轻易不会和兄弟闹矛盾。 她就是看着胤祐拿手揉了好几下眼睛,看着是困了,想把孩子抱过来,可人家阿玛半点没有要放下孩子的意思。 幼子均匀的呼吸若有似无的喷洒在肩颈处,康熙低头一看,胤祐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白净的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一动不动。 阿玛的怀抱宽厚又安心,吃饱喝足的小家伙,竟然就这么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佟庆仪自己就是个医科大学本硕连读的学霸,平日里对两个孩子的教育一点也没有落下。 但她的教育多以启发思维和锻炼记忆为主,很少教孩子读书习字。 让康熙亲自为胤禛开蒙,一来,是想让胤禛和阿玛多亲近些,让孩子更有安全感。 二来,的确也是因为康熙把太子教导得很好,可以为胤禛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养在慈宁宫的胤祐却不同,他从咿呀学语开始,语言环境就处于汉、满、蒙三种语言之中,又有苏麻喇姑这个康熙启蒙老师从旁教导,说话常常是汉文夹杂着满文,偶尔还有几个蒙语词汇,倒是难得三种语言都学了。 皇贵妃还想着等他再大一点就开始教他英语,清朝从欧洲来的传教士可不少,他们还带来了大量科普书籍,没点语言基础可不行。 自打那日之后,胤祐就把胤禛上学的事情记在了心里,每次见到康熙都要问一遍,比胤禛本人还要上心。 短短数十日,清军攻破澎湖,郑克爽向施琅投降,历经二十二年,郑氏王朝宣告灭亡。 康熙自然心情大好,想起之前对皇贵妃的承诺,正好将胤禛的开蒙提上日程。 皇贵妃将儿子送到承乾宫外,嘱咐了两句,她倒是不担心儿子刻苦上进的问题,而更在意他学习过程中的坐姿和视力。 别说近身的宫女嬷嬷,就连后宫别的娘娘也早察觉到,承乾宫那位主子自从生完孩子,画风就不大一样了。 好在皇贵妃每天承乾宫和慈宁宫两点一线,皇上也不大去她那里,虽说代行皇后之职,但存在感并不强。 与额娘告别之后,胤禛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乾清宫。 性格内向的他有一些分离焦虑,前一晚提出要额娘陪他去乾清宫,却被皇贵妃拒绝了。 此时胤禛紧皱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一旁他的贴身太监苏培盛都跟着紧张起来。 正在此时,旁边忽然窜出个人应,跌跌撞撞就摔进了胤禛怀里。 一众宫女太监:“???” 胤禛低头:“小七?” 胤祐扬起脑袋冲他笑:“我和你一起去上学。” 这时候,慈宁宫的宫人们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为首的正是李熹和胤祐的奶娘孙嬷嬷。 胤祐人小鬼大,看到他俩一闪身就躲到了胤禛身后,歪着脑袋,从哥哥身后探出脑袋,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我不回去,我要跟着哥哥去上学。” 李熹轻声诱哄:“四阿哥赶着去读书,可不能叫皇上久等了,七阿哥跟奴婢回去吧,奴婢准备了金丝枣糕和芸豆酥。” 胤祐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就在李熹以为她的美食诱惑成功之际,却听到脆生生的一个“不”字。 胤祐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留着小七回来吃。” 身后,承乾宫一众宫女太监,纷纷低下头去,憋笑憋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弟弟出现的那一刻,胤禛心里的那份焦虑渐渐平息下来,他也不想和胤祐分开。 于是,便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孙嬷嬷立刻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太皇太后知道了可不得了。” “乌库玛嬷问起来就说小七跟我一起去了乾清宫,熹姑姑也一起来吧。” 说完这句,胤禛便牵着胤祐快步走了,他年纪虽小,但毕竟是皇子,举手投足都有着帝王家的沉稳和威严,奴才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由着他去。 李熹和孙嬷嬷交代了两句,也快步跟了上去。 昭仁殿内,康熙见到胤祐的时候也有些意外,本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跟来了。 康熙板着脸看他:“读书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老百姓家的孩子到了年纪也上私塾读书,没人带着弟弟一起。” 兄弟俩都很聪明,听出了康熙话里有责备胤禛这个兄长的意思。 胤禛刚要认错,胤祐小短腿往前迈一步,挡在他跟前:“小七会乖乖地,不吵也不闹,阿玛~” “……”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清澈又纯粹。 谁能受得了这个眼神,饶是帝王铁石心肠也受不了。 不就是多个儿子一起上学嘛,早晚也得学,那不如就一起教了。 反正他对小的也没什么要求,就如同胤祐自己所说,乖乖地,不吵不闹就好。 第一堂课,康熙也没有给胤禛教授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讲讲规矩,讲讲自己对众皇子读书这件事有多重视,捎带着也夸赞一下太子,以及自己对太子教育的成功。 不出意外地,某些乖乖地,不吵不闹的小朋友,听了个开头,就趴在桌上睡沉了。 胤禛:“……” 纵然是掌控整个庞大帝国的一国之君,看着熟睡的幼子,也有些无计可施。 只能叫来梁九功,把七阿哥抱去昭仁殿睡,盖好了,别着凉。 胤祐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一个人睡在宽大的龙床上。 宫殿里很安静,他唤了两声熹姑姑,却没有得到李熹的回应。 他便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下来,赤着脚在宫殿里跑来跑去,一会儿看看桌案上摆动不停的西洋钟,一会儿瞧瞧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龙涎香。 最后,他被墙上挂着的一把宝剑吸引了注意力。 这把剑很漂亮,胤祐很想摸摸它,于是,跑去桌边搬了张凳子。 乾清宫的一名小太监被梁九功派来看着七阿哥睡觉,本来是一件清闲的差事。 中途有人过来叫他,他便到殿外处理了些杂事,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重新回到昭仁殿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七阿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旁边还散落着一把剑和剑鞘,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凳子。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跪在地上。 这时候在外间伺候的宫女太监,听到动静纷纷涌了进来,个个手脚冰凉跪成一片。 皇子在皇上的寝殿内有个三长两短,这里里外外几十个人,一个也别想活。 只有李熹还算淡定,冲过去抱起孩子,简单查看了一下,没有外伤,摸摸孩子的额头,滚烫一片——这是又生病了。 第3章 第 3 章 胤祐迷迷糊糊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面有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一蹦一跳的跟在他的身旁。 胤祐好奇的打量那个影子:“你是谁?” 影子说:\"我是七星的剑灵。\" 胤祐皱眉:“七星是谁?” “七星就是你碰过的那把剑。” “那剑灵又是什么?” “……” 这个问题似乎跟一个两岁多的小朋友解释不清楚,于是对方避开了这个话题:“你是天上的金德星君,主管兵戈战事的战神,力大无穷,骁勇善战。” 胤祐眨巴一下大眼睛:“听不懂。” “……” “七星是你的佩剑,你是我的主人呀。” 胤祐伸出手指去触碰那一团光影,“那以后你能陪我玩吗?” “我只是七星剑气聚集的灵体,没有实体,但我会一直跟着你,在你危险的保护你。” 胤祐将信将疑的皱起了眉头:“可是,你一出现我就生病了。” 剑灵:“别担心,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就不会生病了。” 第二天一早,胤祐是在承乾宫醒过来的,他的烧已经退了,熬了一夜的皇贵妃,可算松了口气。 此时,让外间的宫女进来给胤祐沐浴更衣。 胤祐揉了揉眼睛,想起昨晚的梦,可是记忆却很模糊,只记得隐隐约约有个影子跟他说,他是天上的神仙,力大无穷。 小家伙很开心,沐浴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熹。什么天上的神仙,力大无穷,李熹听了只当是童言无忌,便哄着他说道:“那以后七阿哥就是大清的巴图鲁。” 听到“巴图鲁”三个字,兴奋得在浴盆里上蹿下跳:“我是大清的巴图鲁,以后要保护额娘和乌库玛嬷,还要保护苏嬷嬷和熹姑姑!” 康熙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来承乾宫看望胤祐,刚进入寝殿就听到了儿子的豪言壮语。 好家伙,这次他连宫女都比不上了,在儿子心里彻底没有姓名。 于是,故作严肃的问道:“大清的巴图鲁,为什么不保护阿玛?” 胤祐转过头来,看到阿玛便开心的笑了起来:“阿玛也是巴图鲁,要和小七一起保护额娘和乌库玛嬷。” 康熙被儿子的回答逗得乐不可支,他身后的皇贵妃也在心里默默地给儿子点了个赞。 从那天起,巴图鲁就取代了力大无穷的神仙,成为了胤祐心里给自己贴的标签。 因为太医诊断胤祐是感染风寒,皇贵妃看了他的咽喉,也有一点红肿,为了不传染给太皇太后,皇贵妃便把人留在承乾宫多住了几日。 能每日跟额娘和哥哥呆在一起,胤祐还是很开心的,只是额娘要求太严格了,不许哥哥亲他抱他,也不让他们一起玩玩具。 康熙本以为那天生病之后,胤祐便不会朝着要跟胤禛一起上学。哪曾想,不过两日,他又在御书房看到了这小子。 几日下来,康熙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虽然胤祐太小,还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但却能牢牢地遵守自己第一日的承诺——乖乖地,不吵不闹。 更为神奇的是,有他一旁,胤禛反而更加能够集中精力,学习效率也更高。 这一日,康熙与大臣们去南书房议事,给胤禛布置了作业,让他在弘德殿习字。 胤祐跟着哥哥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一群大臣在外面候着,见到兄弟二人,纷纷抬起头来打量一番,并且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放在了小的那个身上。 明珠心想:“大阿哥像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他高多了也壮多了。。” 索额图心想:“傻里傻气,走路都走不稳,比起太子那颗差太远了。” 只有佟国维,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恨不得招招手,过来给郭罗玛法抱抱。 然而,几位大人不知道的是,在年幼的七阿哥眼里,他们三个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怪老头。 胤禛在弘德殿的偏殿内专心习字,胤祐是坐不住的,不一会儿就手脚并用的翻过门槛,来到了殿外。 先是垫着脚去看太平缸里养的鱼,因为个头实在太小,看不着,于是放弃,又蹲在墙角欣赏了一下汗阿玛宫中的花花草草,隐约却听到墙的另一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好,甚至还有一点凶。 胤祐皱了皱眉头,穿过拱门,又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这才看到说话的人是一名侍卫,正在训斥一名小太监。 侍卫语气不善的说道:“皇贵妃饶了你,那是他仁慈,七阿哥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看你这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这小太监就是前几日梁九功派去守着胤祐睡觉那个,而另一边训他的人是佟国维第三子,皇贵妃的胞弟,御前侍卫隆科多。 那日胤祐高烧晕倒的事情,康熙本是要治罪于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尤其是眼前这个。 但皇贵妃只说是自己孩子调皮捣蛋,慈宁宫的花瓶,承乾宫的摆件,不知被他打碎了多少,感染风寒也跟乾清宫的下人无关,不必迁怒于他们。 康熙最终只是从轻处罚,没有太过追究。 但隆科多却咽不下这口气,七阿哥可是他姐姐唯一的孩子,整个佟氏家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未来的荣辱兴衰都维系在七阿哥一个人身上,别说生病晕倒在地上,就是少了根头发丝,他们佟家人可是比皇上还着急。 那日,者玩忽职守的小太监若是再耽搁一会儿,七阿哥倒在地上高热不退……光是想想,隆科多就觉得一阵后怕。 “七……七阿哥。” 小太监抬眼时就看到了隆科多身后的胤祐,吓得更是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还敢提七阿哥……”后半句话没说完,隆科多才反应过来,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奶娃娃,皱着眉盯着自己。 胤祐不高兴了,他很少不高兴,因为不管是慈宁宫还是承乾宫,所有人在他跟前都和和气气的,没有人这么凶巴巴的说话。 他记得,哥哥也问过额娘这个问题,但额娘只说,无心之失,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可以适当的惩罚,但因此将怒气撒到他们身上,没有必要。 其实,胤祐也听不太懂额娘的意思,但是他认为,额娘说的对! 隆科多见四下无人,便走到胤祐跟前,蹲下来看着小家伙,刚还一脸凶相,此时却换上了讨好的笑容:“来,叫舅舅。” 胤祐往后退了一步,咬了咬下唇,却说:“我额娘已经原谅他了,你不能凶他。” 隆科多依旧是逗孩子的语气:“他还得你大病一场,我这不是替你出口气吗?” 小太监立刻跪在胤祐跟前:“奴才已经知错了。” 胤祐说:“你起来,我也没有怪你。” 小太监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梁九功见他样貌生得讨喜,做事又麻利,更可贵的是少言寡语,才将他留在乾清宫干些杂事。 隆科多忍不住伸手想要捏一捏胤祐的脸:“这么善良,以后是会被欺负的,不过,舅舅会帮你。” 胤祐退后半步躲开他的手:“我才不叫你舅舅。” “我是你额娘的胞弟,本就是你舅舅。” “哼……”胤祐嘟着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容若和子清。” 胤祐此言一出,拱门后面立时传出两声轻笑,随即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从门后走出来。 两个人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即便和隆科多穿着同样的侍卫服,气质也截然不同。 其中一个负手而立,眉目间颇有风情,端的是潇洒恣意,正是胤祐口中的曹寅,曹子清。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人,虽然脸上同样有浅淡的笑意,眉宇间却总有化不开的忧愁,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阴郁。 这便是明珠家的公子纳兰性德。 小崽子与人相处第一凭直觉,第二便是以貌取人。 胤祐回头看到两人,刚还皱成包子的小脸,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转身,撒腿就冲了过去。 他个头太小了,腿又短,走路都不稳,跑起来更是左摇右晃,宛如一只失去平衡的小企鹅,跌跌撞撞就扑在了容若的腿上。 容若低头看他,嘴角忍不住漾起一抹浅笑。 胤祐也扬起脑袋看他,眼神中闪烁着期盼,就差在小脸上写上五个大字——你抱抱我呀。 容若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还在疑惑他这是要干嘛。 哪知道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可爱却不干了,他抱着容若的腿,小小的身体软软的靠上去:“哎呀,我走不动了,要摔倒了。” 一旁的曹寅简直被他萌死了,赶紧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人:“愣着干什么,快点,抱抱人家呀。” 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团子,容若觉得那些郁结在心中的情绪,忽然间消散了不少。 他脸上总算绽开个开怀的笑意,弯下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先说好,可不能叫你阿玛知道了。” 胤祐喜欢美人,更喜欢被美人抱着,小胳膊搂着对方脖子,开心的笑:“嗯嗯嗯,不告诉阿玛。” “切!”此时隆科多也走了过来,却和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皇帝是他的表哥,皇贵妃是他的亲姐姐,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小外甥都应该和自己更加亲近。 奈何这小家伙偏偏更喜欢曹寅和纳兰,真是莫名其妙。 但孩子毕竟是他姐姐的,就算胤祐现在不愿跟他亲近,长大了自然懂得亲舅舅的好。 人家两位是皇上身边的銮仪卫,他只是个三等侍卫,就算是国舅又如何,也只能悻悻的转身离去。 曹寅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胤祐的脸蛋儿,又嫩又软,真就粉雕玉琢一般,可太招人疼了。 他冲着旁边的人说道:“人家这么喜欢你,大才子也该表示一下吧。” 容若嗤笑:“你也不差嘛。”他又看着怀里的胤祐,“七阿哥,臣以后教您读书习字好不好?” “不好!”胤祐握紧了小拳头,“我不要读书习字,我要当巴图鲁!” 第4章 第 4 章 那天,胤祐告别了曹寅和纳兰,回去找胤禛的时候,那小太监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七阿哥的贴身太监。 进屋之前,胤祐忽然转过身来,小太监像是生怕他摔倒似的,虚扶了一把,却发现七阿哥只是看起来走路不稳,其实底盘很低,摇摇晃晃就是摔不倒。 胤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七阿哥,奴才叫赵诚。” 胤祐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此时,胤禛已经完成了皇阿玛布置的功课,看到弟弟又准备手脚并用的翻过门槛,干脆放下笔跑过去:“小七,别动。” 胤祐听到哥哥叫他,果真乖乖地站在门口没有动。 胤禛拒绝了苏培盛伸过来的手,像个大人那样,撩起衣袍的下摆,艰难却稳健的迈过门槛,然后牵起弟弟的手:“走吧,咱们回去了。” 赵诚本想送胤祐回去,但看着两位小皇子身边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他便只是偷偷地跟到了乾清宫门口。 一行人走远了,他还伸着脖子张望,正在此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如同感知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的方向笑了笑。 兄弟俩手牵手往回走,走出去好一段距离,胤禛忽然停住脚步,胤祐好奇的回头问道:“哥哥怎么了?” 胤禛将弟弟拉到自己身旁,神神秘秘的摸出个东西。 胤祐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用纸叠的小青蛙。 小家伙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眉眼弯成了月牙形。 胤禛把青蛙放在地上,拉着弟弟爬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屁股的位置,小青蛙竟然向前跳了一步。 “这是额娘教我的,我今天练完字偷偷叠的,不能叫汗阿玛知道了。” “嗯嗯,不能让阿玛知道,小七记住了。”胤祐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只青蛙吸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戳一下,青蛙就跳一下,他就咯咯的笑两声。 宫女太监整整齐齐的候在一旁,看着两位小主子头挨着头,趴在地上玩耍。 胤祐正玩得投入,冷不防又有个脑袋凑到两人旁边,他刚要抬头看一眼,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将地上的纸青蛙抢走了。 胤祐:“……” 胤禛:“……” 小团子对新玩具还新鲜着,就被人抢走了,委屈的情绪一下子弥漫上来,嘟着嘴,瞪着跟前的人眼里泛起了泪光。 胤禛抬起头来才看到,抢走纸青蛙的人是他的另一个兄弟——六阿哥胤祚。 胤祚比胤祐大了半岁,个头却比胤祐高出许多,长得虎头虎脑,也十分可爱。 胤祐乖乖地叫了一声“六哥”,平时身边的人最受不了他撒娇的样子,什么都会依着他。 但胤祚可不吃这一套,小孩子抢玩具哪里需要什么理由,胤祚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抢,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于是就拿了。 俩孩子身高体格就不在一个重量级,胤祐就算是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胤祐蹙了蹙眉,对胤祚说道:“如果你也喜欢小青蛙,我可以和你分享。” 这是平日里他和胤禛一起玩耍时,皇贵妃常说的话,没想到小崽子记性那么好,还会活学活用。 在五公主出生之前,六阿哥一个人养在永和宫,由他的额娘亲自抚养和照顾,德妃对他百般宠爱,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更是不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就算德妃不久前诞下五公主,胤祚也依旧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六阿哥哪里懂得什么叫分享,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的就能据为己有。 胤祐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可是你不能抢,这样是不对的。” 这时候,在一众太监宫女簇拥下德妃才缓缓从远处走过来。 她是康熙的四妃之一,也是胤祚的生母,此时站在三个孩子跟前,没有去看正在闹矛盾的胤祚和胤祐,反而是看了旁边的胤禛一眼。 神色复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让胤禛很是错愕。 德妃柔声对儿子说道:“快把东西还给弟弟。” 胤祚死活不肯,委屈的咬着下唇,竟是比胤祐还要先哭出来。 德妃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那是你四哥给七弟做的,不是你的东西,你怎么能抢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刻意加重了“四哥”两个字,听在胤禛耳里特别不舒服。 胤祚忽然就把纸青蛙揉作一团,扔在胤祐身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大惊失色。 只见个头矮小,路还走不稳的七阿哥,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前一把推倒了比他还高一个头的胤祚。 …… 片刻的寂静之后,孩子的哭声划破紫禁城的上空,连远处的侍卫都给惊动了。 六阿哥那可是德妃心尖儿上的宝贝,此刻看到儿子受委屈,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可转念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一面将儿子扶起来,一面转头去看胤祐,七阿哥小小年纪,眼神却不闪不必与她对望。 胤祐才不怕她,那是哥哥给他叠的小青蛙,六哥喜欢,他可以拿出来分享,可是六哥凭什么毁了他的东西。 德妃脸色难看,却还是柔声说道:“是胤祚不对,不该冲撞了七阿哥。” 胤禛一点也没感受到她的温柔,只觉得害怕,赶紧将弟弟护在了身后。 没想到,他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德妃的脸色更加阴沉。 她心里是有气,一来,是因为胤祐推倒了胤祚,二来,就是因为胤禛。 胤祚的哭声让她心里很烦,胤禛护着胤祐的样子让她心里更烦,她下意识向胤禛和胤祐的方向走了一步,却立刻被一个声音唤回了神志: “德妃娘娘。” 德妃回头看去,叫她的人是个宫女,却不是一般的宫女。 李熹不卑不亢的站在两位阿哥跟前:“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婢这就送两位阿哥回慈宁宫,太皇太后等久了要担心的。” “……” 这后宫谁不知道,太皇太后对所有的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唯独偏心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小七。 据说,七阿哥刚出生的时候,太医就说过,他五岁前多灾多难,活过了五岁,才能平安长大。 听到太皇太后,德妃天大的怒火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她又看了胤禛一眼,牵着胤祚快步走了。 胤祐低头去看已经被揉成一团的小青蛙,默默地掉下来一颗眼泪,而后他又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收起来,去拉胤禛的手:“哥哥,我们回去吧。” 胤禛以为他会大哭,可是他没有,那个明明很委屈却又故作坚强的小模样看得他哥心疼坏了,连忙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小七不哭,哥哥回去再给你叠小兔子。” 胤祐是被李熹抱回承乾宫的,看到额娘的那一刻,胤祐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佟庆仪见到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都揪了起来。 询问半晌,奈何孩子太小,叙事能力有限,她也只听懂了胤祚抢小青蛙,还以为只是兄弟之间抢玩具。 便将小团子搂进怀里,轻声哄他:“没关系没关系,是六哥不对,他不应该没经过小七的同意就抢你的东西。” 胤祐靠在额娘肩头,抽抽搭搭哭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下来:“我说愿意和他分享,他还是要抢。” 皇贵妃用脸去蹭他的脸:“我的小七最乖了。”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六哥的额娘好凶。”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对哥哥好凶。” 皇贵妃面色一沉,转头问旁边的大儿子:“德妃凶你了?” 胤禛回想了一下德妃当时的态度,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后来皇贵妃才从李熹口中得知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德妃所有的怨气都来自于他这个皇贵妃,却把气撒在两个孩子身上。 胤祐虽然年纪小,听不出对方的话外之音。 但他自小就是个情感特别丰富的孩子,尤其能够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 德妃虽然言语上没有凶他,但是他能隐约感受道对方对他的不友好。 李熹问:“这事儿要禀报太皇太后吗?” 皇贵妃摇头:“这么大年纪了,就别拿这些小事去惹她心烦。” 这点小事,如果只是两个孩子因为争抢玩具闹了点不愉快,佟庆仪也懒得过问,但如果和胤禛有关,她便不得不留心。 兄弟俩受了惊吓,晚上是在寝殿内同额娘一起睡的,既要挨着额娘,又要挨着哥哥,躺在床上幸福得冒泡泡。 第二天一大早,胤祐最先醒来,美美的睡上一觉,他就把昨天的不愉快全都抛到了脑后。 小团子翻了个身,搂住额娘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一口。睡在另一边的胤禛立刻面朝里,无声的拒绝了弟弟的热情。 胤祐哪里肯放过他,扑过去像只八爪鱼一样趴在他的后背上,小手捧着哥哥的脸,硬是在他脸上“啾啾啾”连着亲了好几下。 胤禛立刻转过身来在他身上挠了两下,兄弟俩便咯咯咯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皇贵妃睁开眼,一脸生无可恋,想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童年。 转过头来,看到胤祐笑得天真无邪的脸,以及乖巧懂事的胤禛。 皇贵妃也只好认命般的在心里叹气,这谁下得去手。 经过昨天的事情,她本不愿让胤祐再跟去乾清宫,奈何这小崽子吵着闹着就是要去,也不知道乾清宫究竟有什么魔力。 他问胤祐:“乾清宫就这么好?让你念念不忘。” 胤祐点点头:“小七要陪哥哥念书,乾清宫还有阿玛。” “可是,承乾宫有额娘,额娘也想和小七呆在一起呀。” 胤祐歪着脑袋,有些犹豫了,他既想要陪哥哥读书,又想见到阿玛,还想要跟额娘呆在一起,这可怎么办呢? 皇贵妃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小七是要去找阿玛,还是想陪额娘呢?” 胤祐跑过来拉她的手:“额娘跟我们一起去找阿玛。” “……” 皇贵妃心想:我可真是养了个小机灵鬼。 等胤禛和胤祐出发去了乾清宫,皇贵妃也收拾好食盒,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今日,她从慈宁宫出来之后,竟然没有直接回承乾宫,而是去了永和宫的方向。 不出半天,这个消息就在后宫传开了。 毕竟皇贵妃这些年因为身体原因,深居简出,极少出来活动,比皇上还神秘。 昨儿大家才听说胤祚和胤祐闹了一场。今天,额娘就亲自找上门去了。 东西六宫各位妃嫔小主,个个搬好板凳备好瓜子花生,抱着猫准备看一场大戏。 可皇贵妃和德妃究竟聊了些什么,二位娘娘也没开个现场直播,大家伙儿无从得知。 只听说,皇贵妃送了好些点心和小玩意儿给六阿哥,把母子二人衣食住行的关照了一番,然后……就走了? 可奇怪的是,那日之后一连好几日,德妃母子都没踏出过永和宫半步。 康熙给胤禛讲《大学》讲得口干舌燥,于是,父子三人停下来休息片刻,用些茶点。 胤祐想和阿玛坐在一起,便自己过去搬了张凳子。 康熙笑他:“凳子比你还沉,搬得动吗?” “搬得动,”小家伙拍了拍自己胸膛,“大清的巴图鲁,力气可大着呢。” 康熙想起来,前几日可不就是自己搬了凳子去取剑摔下来了。 看到小儿子拿出吃奶的力气和雕花木凳较劲,康熙准备邀请他过来坐阿玛的大腿,却听到胤祐又自豪的说道:“昨天我还把六哥推倒了。” 康熙一愣:“你把胤祚推倒了?” “推倒了,推倒了。”胤祐身体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学得活灵活现,“扑通,六哥就坐地上了……哇呜呜呜呜~六哥哭得好大声……小七没哭,小七很勇敢,等德妃娘娘和六哥走了小七才哭的。” “噗嗤……”胤禛知道不应该在汗阿玛跟前这么没有规矩,但看到弟弟学胤祚的样子,他实在没忍住。 看到小儿子绘声绘色的表演,康熙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 这时,他又听到胤祐开始自我反省:“小七知道错了,额娘说不可以动手打小朋友。” 听到皇贵妃这样教育儿子,康熙倒是有点好奇:“那如果你的兄弟打你怎么办?” 胤祐举起小拳头,露出个超凶的表情:“打回去!” 第5章 第 5 章 傍晚,康熙亲自去了趟永和宫,先是看了看两个孩子,德妃心里甚是得意,皇贵妃位分尊贵又如何,在皇上这里,自己却是最得宠的那个。 不料,看过孩子坐下来,康熙话锋一转,让她禁足三日,好好反思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 若教不好,那就换别人来教。 这先给颗糖再给一巴掌的操作,着实把德妃吓懵了。 帝王的心思最是难猜,前些日子还甜甜蜜蜜的唤她闺名,夸他们的一双儿女长得好,今天就拿她最在意的儿子吓唬她。 这件事情说到底,也只是孩子间的小摩擦。 自从那日到永和宫和德妃聊过之后,皇贵妃也没再提过这事。 胤祐在承乾宫住了几日,每日与额娘和哥哥呆在一起,还能见到阿玛,过得不要太开心。 可是有人却不开心了,不过三五日工夫,慈宁宫那边就派了人过来,说是七阿哥的病若是好了,就赶紧送回去,太皇太后每日想得紧。 皇贵妃虽然也舍不得儿子,但胤祐是康熙亲口说了要留在慈宁宫养的。 因为生病留在承乾宫养了这几日她就已经很知足了,也不好多留,只得答应明日便把孩子送回去。 胤祐小孩子心性,既舍不得额娘,又想陪着乌库玛嬷,依偎在皇贵妃怀里磨磨蹭蹭好一会儿,就是不肯动身。 佟庆仪看看怀里的小儿子,心软得不像话,恨不得一咬牙跑去求康熙,让他把孩子送回来。 最后还是李熹覆在胤祐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家伙这才乖乖地跟着走了。 在路上,小家伙就一蹦一跳的,拉着李熹的手晃来晃去:“慈宁宫离乾清宫更近,我每天去陪哥哥读书就更方便些。” 李熹笑着逗他:“奴婢只说更近,可没说太皇太后肯答应让阿哥每日往乾清宫跑。” “哼,熹姑姑骗人,骗人是不对的。” 李熹看着他包子一样的小脸,忍不住笑起来,她的小主子每天都这么可可爱爱,紫禁城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差事了。 刚回到慈宁宫,胤祐就熟门熟路的冲进太皇太后的寝殿,晃晃悠悠,扑进老太太怀里,奶声奶气的说道:“乌库玛嬷,小七好想你。” 太皇太后搂着他,笑得合不拢嘴:“那小七为何不早些回来陪乌库玛嬷。” 胤祐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小七生病了,不能把病气过给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是真的被这个小家伙暖到了,她知道就算是皇贵妃也不会教他这些,胤祐说的话,全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本心。 胤祐又从她怀里滑到地上,站在屋子中间,扎了个马步,小拳头像模像样的挥动两下:“小七要做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以后可以保护乌库玛嬷。” 他光是站那儿就像个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小拳头肉乎乎的,一脸认真的小模样看着就很喜感,安静了几天的慈宁宫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胤祐坚持每天往乾清宫跑,除了见阿玛,陪哥哥念书,还有就是找曹寅和纳兰玩儿。 可是人家两人正经是在皇上跟前当差的,也不能随时都那么闲。 有时候,胤祐就会一个人被安置在皇帝的寝殿内。 他对墙上那把剑执念很深,每次到寝殿,不管太监如何劝阻都不听,非要取下来比划一番。 说来也奇怪,在他第二次碰到这把剑的时候,只感觉有些头晕,身体晃了两下,竟然扶着桌子站稳了。 胤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头很痛,手里抓着那把七星剑,不肯放开。 他感觉这把剑对他来说很重要,却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见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以为是剑太沉,他拿不动。 于是大家纷纷围了上来,有人将他抱起来,有人试图从他手里取下那把剑,那个叫赵诚的小太监甚至去掰他的手指。 胤祐毕竟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在众人的努力下,总算是将他和剑分了开来。 此时,大家低头一看,七阿哥已经睡着了 于是,众人又松了口气,将他安置在宽大的龙床上。 胤祐在梦里又看到一团影子,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剑灵。 剑灵对着他一顿夸:“不愧是金德星君转世,虽然身体弱小,但精神力依旧很强大。” 胤祐表示:“还是听不懂。” 于是剑灵换了一种他听得懂的方式:“七星是你的佩剑,你要多多和它接触,将来就会成为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 “懂了,”胤祐握拳,“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是最勇猛的巴图鲁!” “……” 胤祐没听清楚剑灵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脸颊有点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从上面扫过。 而后,鼻子也有点痒,眉毛也有点痒,鼻子也有点痒…… 其实胤祐这一觉睡得很香,没有生病,也没有发烧,只是玩累了小憩一会儿。 如果不是有人打扰,他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可这个人是谁呢,阿玛在南书房与朝臣议事,哥哥在弘德殿完成功课。 那这个老是打扰他谁教的人是谁呢。 浓密的睫毛颤动两下,胤祐睁开眼,正好看到,那根刚刚戳了戳他鼻尖的手指缩回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容貌十分俊美的脸,介于稚嫩的孩童与青涩的少年之间,不到十岁的年纪,却在常年的学习和历练中沉淀出温润的气质与储君的威严。 胤祐惊喜的从床上坐起来,像只小猫一样扑进对方怀里,软软糯糯的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从小养在康熙身边,是这紫禁城内身份最为尊贵的孩子。虽然一出生就没了额娘,但他拥有天子父亲独一无二的爱,是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有的。 康熙对太子的功课尤为重视,时间表从每日寅时到酉时,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有亲自抽查他背诵文章,讲解心得,还要关心他的骑射。 胤祐平日里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位二哥,但康熙偶尔会带着太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兄弟俩感情向来不错。 胤礽抱着怀里的小团子,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物。 平时他都是要等到申时过后,汗阿玛召见才会过来乾清宫,今日因为练习射箭的时候,手掌受了点小伤,请太医包扎之后,便提前来了乾清宫。 他本就从小生长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也十分熟悉,无论是汗阿玛的书房或是寝殿,他都可以进出自如,没有人会阻拦他。 胤礽本是想着到寝殿内找一本书,他记得汗阿玛曾经随手翻过。 刚一走进屋子,就看到床上竟然躺了个小小的。 这倒是个新鲜事,在太子的记忆中,汗阿玛的龙床,除了他,应是没有其他皇阿哥睡过。 出于好奇,胤礽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床上的小家伙正在酣睡,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蜷在薄被下面,因为侧躺的缘故,有一半小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不知是不是梦里面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胤礽一眼就认出来,这小崽子是胤祐,除了他,诸位皇子没有心这么大的,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饿了就吃,躺下就睡。 小团子长得实在太可爱了,肉嘟嘟的小脸,圆润的鼻尖,光洁莹润的额头……他实在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蛋,又戳了戳他的鼻子。 然后,他就看到小团子睁开眼,乌溜溜的大眼睛,活像是元宵节碗里的汤圆,露出来的芝麻馅儿,忽然就让人有了食欲,他脑子里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甜丝丝的味道。 小团子忽然坐起来,脸上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欣喜的喊着“太子哥哥”,颇为激动的扑进胤礽怀里。 他嘴角还挂着未干的口水,一股脑儿,全蹭在了胤礽衣服的前襟上。 这么软糯香甜的小团子,胤礽喜欢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他。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太子开心的笑,阿玛、额娘还有乌库玛嬷都夸奖太子很厉害,读书习字厉害,骑马射箭也很厉害。 太子在他心里就像一个自带圣光的偶像,在小团子心里,其他兄弟都比不上。 胤祐低头,看到他“偶像”的手心缠着白色的纱布,便皱着眉头问道:“太子哥哥怎么了?” 胤礽摸摸他的脑袋:“射箭的时候不甚划破了手掌,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小团子问:“一定很疼吧。” 尽管胤礽才十岁,但是在弟弟崇拜的目光中还是要有些偶像包袱的,颇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疼。” 胤祐不信,他每次走路摔跤磕破了膝盖都好疼好疼,太子哥哥划破手掌,纱布上还隐约能看到渗出的血,怎么会不疼。 他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摔倒之后熹姑姑总说要给他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于是,小团子有样学样,胖嘟嘟的小手捧起太子受伤的手,放在唇边吹了两下,仿佛生怕他太子哥哥疼一样,动作轻轻柔柔的,看起来笨拙又搞笑。 “吹一吹,就不疼了。” 太子平日里是极少和兄弟接触的,就算同在上书房念书,他和大哥三弟也是不同的老师。 在他心里,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别的兄弟不同,他是东宫储君,未来的皇帝。 虽不至于称孤道寡,但内心却早已经同别人划清了界限。 此时此刻,有一颗小团子却猝不及防的打破了他为自己划出的界限,他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暖融融的,泛着一丝奶香和清甜。 这时候,康熙身边的太监魏珠忽然进来,向胤礽行礼道:“几位大人已经走了,皇上宣太子和四阿哥去南书房。” 第6章 第 6 章 这是每日的必备流程,只是今日因为太子受伤提早了些,还多了个老四。 胤礽看看怀里的胤祐,小团子也正仰着小脑袋看他。 胤礽问他:“小七要不要陪太子哥哥一起去见汗阿玛?” 胤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扑过去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好呀好呀。” 胤礽自小习武,毕竟是五岁就能射鹿,八岁就能射狼的人,身高体格在同龄人中也算出挑的,抱着不满三岁的胤祐从昭仁殿走到南书房自是不成问题。 他们进屋的时候,胤禛已经到了,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康熙检查他今日的功课。 快速浏览过手里的几张纸,康熙满意的点点头:“虽比起你的兄长还有些差距,但你念书的时日尚浅,能做到如此,朕已经很满意了。” 大阿哥和三阿哥不在,他话里的“兄长”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胤禛恭顺的站在一旁听着,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毕竟整个紫禁城都知道,汗阿玛对于太子的偏爱与器重,是别的皇子求不来的。 康熙抬起头来,正好瞧见胤礽抱着胤祐走进来,他面色一沉,不怎么高兴的说道:“都多大了,还要兄长抱着,是连走路都不会了吗?” 汗阿玛既如此说,胤礽也只能将小团子放下来。 老二和老四都听出了康熙言语间的不满,却捉摸不透他究竟为什么不满,就因为太子抱了胤祐? 但胤祐本人却听不出来,因为他是个心里装了好吃的就装不下别的东西的小傻子,不让抱是不可能的,就算自己能走他也想有人抱抱他。 小团子一路小跑着来到他汗阿玛身旁,朝着龙椅上的康熙伸出胳膊:“阿玛,抱抱~”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亲生的,亲生的,动了手表妹那里不好交代,忍忍吧,再忍忍。” 旁边胤礽和胤禛两兄弟都感受到了来自汗阿玛的低气压,在康熙看来,教育皇子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小团子偏要来捣乱,换了别人免不了一顿责罚。 也就是胤祐,还能没事人一样要抱抱。 “梁九功!” 康熙刚一开口喊人,还没吩咐什么事,胤祐的智商一秒上线,收回手,利落的往后退了好几部,乖巧的站在两位兄长身旁,绷着小脸,努力摆出皇父和兄长同款严肃表情。 康熙看了一眼这小机灵鬼,朝梁九功挥了挥手,示意没事了,下去吧。 太子见过汗阿玛在朝臣面前说一不二的样子,却没想到他也会在一个三岁孩童面前妥协,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汗阿玛同样对他宠爱有加。 康熙翻阅了太子今日的功课,便开始提问。他把胤禛留下来,目的也是让他看看太子有多优秀,激励他更加上进。 他提出的问题太子都能对答如流,老师学过的文章不仅能够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还能进行内容扩展,以及加上自己的理解和心得。 胤禛仍旧安静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倒是身旁的胤祐,仰起脑袋,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的太子哥哥。 虽然听不懂,但是他能感受到太子说话时那份自信和专注。 太子是皇帝培养的未来接班人,现在已经开始接触前朝政务。 康熙又问了几个朝堂上的事情,太子一一做出回答,令康熙尤为满意。 他们讨论的问题愈发深刻,别说胤祐,就是一旁的胤禛也听不懂。 于是,小团子可算站不住了,他本就站在离康熙最近的地方,此时尝试迈开小短腿,往旁边蹭了半步。 而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听胤礽回答问题的阿玛,见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胆大起来,一步一步挪到了康熙脚边。 康熙实在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后脖领子一把拎起来,搁在自己腿上,心想小东西这下该老实了吧。 奈何胤祐这是阿玛纵容了他的顽皮,愉快低下头,开始了自己的探索。 一会儿摸摸阿玛胸前的龙纹,一会儿摆弄他腰间佩戴的玉佩,然后又去玩他辫子后面坠着的东珠…… 好在,这时候康熙和太子的对话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否则还不知道腿上坐着的那位下一个探索目标将是哪里。 胤禛眼观鼻,鼻观心,弟弟对汗阿玛做的事情,是他永远也不敢做的。 胤礽也若有所思的看着,小团子撒娇撒得理直气壮,自己从小没了额娘,在汗阿玛跟前也从不会撒娇,在别人跟前更加不会,他毕竟是太子,身份尊贵,怎会去做那样的事情。 看到这里,胤礽倒是有些羡慕幼弟,随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康熙一手搂着小的,一手冲着太子的方向招了招:“过来,让朕看看你的伤。” 太子摊开手掌,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康熙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什么,沉吟片刻,也只说了一句:“好好养着吧。” 太子点头:“儿臣谢汗阿玛关心。” 康熙又说:“伤好了还得继续练,咱们满人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老祖宗的传统不能丢。” 这时候,胤祐抬起头来,突然说道:“太子哥哥不要练了。” “……” 别说太子和胤禛,就是旁边候着的小太监也为七阿哥捏了把汗。 皇上前一句督促太子要更加勤奋,别丢了老祖宗的传统,他紧跟着就让太子别练了。 康熙沉下脸看他:“为什么不练?” 胤祐丝毫没有感受到阿玛的怒气值已经拉满,抬起头来冲着他甜甜一笑:“留着让小七来练,小七是巴图鲁,以后可以保护太子哥哥。” 康熙更郁闷了,这小子要保护的人好多,就是没有他阿玛,看来自己在小家伙心里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 再过些日自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这是个与亲人团聚的日子,一直以来,康熙都尤为看重亲情孝道,每年这一日都会在乾清宫设下家宴,邀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一起赏月。 傍晚时分,康熙带着太子在月坛祭天,乾清宫内布置得花团锦簇,随处可见火红的秋海棠和大石榴。 太皇太后带着胤祐坐在主位,皇太后坐在她的身侧,两人用蒙古语唠了些家常。 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虽然是婆媳,实则她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关系自然亲厚。 五阿哥胤祺生母是宜妃郭络罗氏,出生之后,就被康熙送到宁寿宫由皇太后抚养,后来胤祐又被送去了慈宁宫,婆媳二人每次聚在一起,话题总绕不开这两个孩子,主要交流孩子的抚育经验,言语间不无比较的意思。 胤祺和胤祐两人虽然都生于康熙十九年,但一个在年初,一个在年尾,其实他俩差了快一岁。 个头上面更是天差地别,胤祐比他的五哥整整矮了一个头。 不难看出,皇太后抚养胤祺很是用心,孩子不单身体长得好,性格也很好。 胤祐和五哥见面的机会不少,兄弟俩相处起来也分外愉快。 胤祐喜欢吃核桃坚果一类的东西,李熹便带着两名宫女在旁边给他剥壳,胤祐自己吃一颗,就必定也会塞一颗到他五哥嘴里。 胤祺马上快四岁了,只会满语和蒙语,一点汉语也不会讲。虽然他比胤祐大些,两个孩子在玩耍时,反倒更像弟弟,胤祐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不一会儿,后宫妃嫔带着他们膝下的皇子公主陆续前来赴宴,皇上不在,众人来到乾清宫第一件事便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平日里太皇太后更喜清静,除了皇贵妃,其他妃嫔前来请安大抵是连面也见不着的,更别提位分更低的小主们。唯有这样的公开场合,她们才能带着孩子在老太太跟前露个脸。 每一个前来请安的娘娘自己精心打扮,争奇斗艳不说,还必须得让自己的孩子在太皇太后跟前表现一番,说点吉祥话,表演些小才艺,得老太太一句夸奖便是好的,若是能得些赏赐,那边更好了。 人太多了,哥哥姐姐弟弟,一茬一茬的来,又一茬一茬的走,除了皇贵妃和胤禛,胤祐一个也记不住,包括不久前和他有过摩擦的德妃和胤祚,再见面时,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这二人是谁。 惠、宜、德、荣四妃膝下皆是有儿有女,四个人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歇,惠妃的大阿哥胤禔骑射出众,荣妃的三阿哥文采斐然,宜妃的五阿哥常年养在太后身边,颇受宠爱,她自己现在又有了九个月的身孕,更是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多关注了几分。 德妃虽然在位于四妃最末,但却是最得康熙宠爱,皇子公主一个接一个的生,可把其他娘娘羡慕坏了。 胤祺看着宜妃,孩子总是想要与额娘亲近的,但宜妃现在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并没有要抱他的打算。 孩子最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连胤祐也看出来,他五哥的委屈。 小家伙小小的掌心攒了一大把核桃仁,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胤祺嘴里:“五哥,吃吃吃,多吃点,这个好吃的!” 也不知道是被弟弟的热情吓的,还是真的太委屈了,胤祺没忍住,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院子里实在是太热闹了,人声鼎沸,戏台子上姜子牙正在咿咿呀呀的念着封神名单,一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旁边胤祺的奶嬷嬷赶紧蹲下身来哄,可五阿哥不知怎么了,就是哄不好,反而还有越哭越伤心的趋势。 胤祐坐在他的身旁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李熹还以为他这是被吓到了,伸手想要抱他起来。 哪知道胤祐却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桌沿从凳子上滑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拉着皇贵妃的手重新回到桌旁。 “额娘,五哥想要额娘的抱抱,你快抱抱他呀。” 第7章 第 7 章 儿子的热心肠搞得佟庆仪哭笑不得,人家亲妈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她去抱胤祺算怎么回事。 但是作为母亲,她愿意守护儿子的善良与纯真。 胤祐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摇晃,奶声奶气的催促道:“抱一下,抱一下五哥就不哭了。” “好好好,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你五哥。” 两个人来到胤祺身旁,皇贵妃蹲下来,视线与孩子齐平。虽然她不是胤祺的母亲,但作为一名儿科医生,她对所有孩子都保有耐心和温柔。 当然,当着皇太后和宜妃,以及在场这么多人的面,她身为皇贵妃,抱胤祺是不大合适的。 于是,她便笑着对胤祺说道:“五阿哥,你的额娘不是不想抱你,她只是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不太方便。” 胤祐在旁边挺起肚子,模仿宜妃走路的姿态:“额娘说,肚子里有了小宝宝很辛苦的。” 胤祺脸颊上还挂着泪水,看到弟弟模仿额娘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贵妃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让小七抱抱你好不好?” 没等胤祺点头,胤祐就迫不及待的扑过去给了他个熊抱:“等宜妃娘娘生下弟弟或者妹妹,她就会抱你了。” 这话让胤祺脸上的笑容又忽的凝固,自小陪伴在皇太后身旁,他只是习惯了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比谁都明白,到那时候恐怕额娘就更不会抱他了吧。 不过因为七弟一直在旁边安慰他,还专程把自己额娘叫过来抱他,胤祺十分感动,也回抱住胤祐。 不一会儿那边就有太监通传,皇上和太子已经回宫,正在寝殿更衣,一会儿就到。 孩子的注意力被汗阿玛的到来转移,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其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早就听到了胤祺的哭声,两个人回过头来,正巧看到胤祐拉着皇贵妃走到胤祺身边。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个和蔼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母子俩安慰胤祺。就连皇太后想要过去看看,也被她拦下了。 直到皇贵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才对身旁的皇太后说道:“我看着他们母子二人时常会想,这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一生都被禁锢在宫墙之内,没多少日子是过得顺遂的,能活得简单一点就是最大的福分。” 佟庆仪觉得,中秋晚宴办得就跟单位团建似的,有的人拼了命的想要表现自己,有的人绞尽脑汁想要讨好领导,也不乏她这样的资深社恐患者,暗自祈祷领导尽兴了,就赶紧放大家各自回宫洗洗睡吧。 西医对器械和药品依赖性太强,佟庆仪实在没法在这里施展才华,于是,自从胤祐被送去慈宁宫,她就开始学习中医。 同事们都围在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周围说话,她没太大兴趣,摸出本《濒湖脉学》来背。 可就在此时,饭桌上却聊起了一个她绕不开的话题。 太皇太后拉着孙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皇后的位置已经空了好些年头了,前些年你忙着平定三番,收复澎湖,现在天下还算太平,也该考虑一下皇后人选。” 老太太此言一出,刚还一片欢声笑语的众位娘娘,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后宫之中谁有资格登上后位自不必说,佟氏虽然是皇贵妃,但干的却是皇后的活儿,皇上和太皇太后对她宠爱有加,佟国纲佟国维兄弟俩在前朝地位自不必说。 氛围忽然尴尬起来,摸着良心讲,在座各位无论位分高低,谁不想当皇后,就算明知道轮不上自己,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康熙沉吟片刻,饭桌上坐了这么些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明明都写在眼里了,还自认为掩藏得很好。 不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前朝诸位大臣也对立后之事颇为上心,跟他提过好几次。 康熙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皇贵妃身上,表妹倒是淡定非常,目光与他相交,无波无澜,随即转向别处。 康熙便回过头来,向太皇太后说道:“皇祖母不必再提,朕心意已决。” “唉,”太皇太后叹一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重情义。” 其实在康熙第二位皇后钮钴禄氏驾崩之后,他就下定决心不再立后。 他幼年丧父丧母,后来两位皇后接连去世,少年天子认为是自己命数太硬,克死至亲之人,便不想再有无辜的人因为他而遭受不测。 于是,在座各位娘娘齐齐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那个位置空着,便人人都有机会。 胤祐整个晚上都在吃吃吃,吃核桃,吃月饼,吃水果,吃鱼吃虾吃螃蟹,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 一旁侍候的李熹和孙嬷嬷都有点慌,依照以往的经验,回去之后这小祖宗肯定是要大病一场。 胤祐才不管那么多,吃饱喝足之后便拉着胤祺到花园里玩耍。 那边康熙兴致来了,又把老大老二老三叫过去抽查古诗词背诵加赏析,最后还不忘排个名次,太子当仁不让位列第一,可怜的大阿哥年纪最长,排名却最后。 荣妃对这个结果自是满意的,三阿哥虽不能与太子争辉,能压过年长五岁的大阿哥,也让她这个母妃在惠妃面前能够挺起胸膛,无声的炫耀一番。 惠妃的脸色不可能好看,她没觉得自己儿子哪里不好,只觉得皇上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 胤禩虽然只有两岁,但出生起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早就练成了察言观色的本领,看到惠妃面色不善,便安静的坐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空气。 胤禔的郁闷比起他的额娘就加了一个“更”字,他虽然读书比不过胤礽,但骑射功夫却远在胤礽之上。 再者,在上书房,他和胤礽授课的老师都不一样,他比不过胤礽不是应该的吗。 汗阿玛总是这样厚此薄彼,老拿他给太子当背景板。 郁闷的他独自一个人来到花园,本是想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抬眼间却看到一棵大树下面翘着两颗圆润的屁股。 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原来是胤祺和胤祐两个小崽子趴在那里,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胤禔忽然也来了兴趣,便走到他二人身后,语气生硬的问道:“你俩干嘛呢?” 他比胤礽还大两岁,从小就是太子的对照组,童年过得并不怎么愉快,和太子的关系非但说不上和睦,反倒还有些较劲的意味。 后来,延禧宫的庶妃卫氏生下八阿哥,养在他母妃膝下,胤禔对这个母家低微的弟弟不感兴趣,连正眼也不会多给一个。 因此,他根本不懂得如何与弟弟相处,12岁的他已经开始朝着大人的模样雕琢自己,面对几岁的孩童,语气中自然而然端着几分轻蔑的态度。 胤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气息,一向热情的小家伙今日却反常的扭过头去,并没有理会他的长兄。 倒是胤祺转过身来喊了声大哥,他的表情呆呆地,没什么喜怒,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打过招呼就转回头,同样把胤禔晾在了一边。 这样的态度让本就郁闷的胤禔更加不爽,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小鬼趴在这里究竟在搞什么。 “五哥快看,就在那里,有好大一个洞,你看到了吗?” 旁边的胤祺瞪大了眼睛,往他说的方向看去。 胤祐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但声音抑扬顿挫,十分具有感染力,就连后面的大阿哥也被吸引了注意,想要看看他口中的“好大一个洞”究竟是什么。 花园里也不止他们几个,所有孩子都一样,吃饱了就没法安安静静的坐着。 此时周围的太子、老三、老四、老六以及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全都围了过来,大家都很好奇胤祐究竟发现了什么。 于是众人纷纷围过去,二公主还专程让太监给她取来一盏宫灯。 几个小脑袋凑过去一看,树干上果然有个洞,倒也不算很大,圆圆的,能看到里面的木头,周围还有好几个相同的洞。 胤祐伸出小手,心疼的摸着树皮:“大树爷爷生病了,好可怜。” 大阿哥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嗤笑一声:“这不就是啄木鸟打了几个洞吗?” 胤祐听额娘说过,大树爷爷身体里面有虫子,啄木鸟在树干上打洞,是为了给它们治病。 胤禛自然也听皇贵妃说过,此时听胤祐提起,只觉得弟弟好聪明,记性真好。 太子在一旁浅笑,小团子这想象力太丰富了,心疼大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爱到爆。 三阿哥想起来欧阳修的一句诗:“不见啄木鸟,但闻啄木声。” 老五和老六则呆呆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云。 小公主们要比皇子感性一些,竟然能够真情实感的体会到胤祐的难过。 大阿哥翻了个白眼,认为自己作为兄长,有义务教育一下弟弟的浮想联翩:“小傻子,树怎么会生病?” 胤祐眨眨眼:“额娘说了,树也是会生病的。” 大阿哥嘴上不说,脸上却露出个轻蔑的笑,皇贵妃一个妇道人家,她懂什么:“树又不是人,生什么病,要不要请太医给看看?” 除了太子和胤禛,其余皇子公主分成了两派,有的认为大阿哥说得对,树又不是人,怎么会生病。有的认为草木皆有灵性,当然也会生老病死。 他们俩毕竟年龄相差那么多,胤祐在胤禔跟前四舍五入等于文盲。 可是小团子不服气,挺了挺胸膛对他大哥说道:“没病你让它走两步。” 胤禔:“!!!” 众人:“……” 第8章 第 8 章 让树走两步是不可能的,但大阿哥可以自己走。 他最后看了胤祐一眼,给这个弟弟下了结论——天资鲁钝,不学无术。 别看现在年纪小,撒个娇就能讨太皇太后和汗阿玛欢心,就这,到了读书的年纪,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 旁边的皇子公主也丝毫没有给大哥这个面子,反应过来胤祐说了什么迸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胤禔毕竟是长兄,不好跟弟弟妹妹们计较,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胤祐看着大哥的背影,小脑袋歪了歪,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太子走过去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温柔的问他:“小七吃饱了没有?” 太子和大阿哥自小就不怎么亲近,汗阿玛还总是拿他们俩出来作比较,虽然在文采方面胤禔比不过他,但是在骑射方面,却要略胜于他。 看到大阿哥竟然在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跟前吃瘪,太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愉悦的。 胤祐手里拿了根树枝,刚才用来掏树洞,现在:“额娘平时都叫小七宝宝,太子哥哥也可以这样叫哦。” 胤礽不解:“为什么?” 胤祐挺起自己的青蛙肚皮展示给他看:“因为我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哈哈哈哈哈!”别说是太子,旁边的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都被他萌翻了。 两位姐姐围在他的身旁,拼命往他怀里塞,香囊、荷包、玩偶、还有二公主手里那盏精致的宫灯…… 胤祐那叫一个高兴,三公主还折了一朵秋海棠,别在他的耳朵后面。 不远处,同样身怀六甲的钮钴禄贵妃路过,正巧看到这一幕。 她是康熙初年四位辅政大臣之一的遏必隆的女儿,是已故孝昭仁皇后同母的胞妹,真正的名门贵女。 晚宴的时候,太皇太后说道立后之事,这后宫之中无论身份地位能与皇贵妃一争高下的也只有她。 她自视甚高,不逢迎不讨好,也极少与其他嫔妃来往。 看着胤祐被几个公主团团围住,除了三公主是荣妃的女儿,其他两位都是贵人所生。 钮钴禄贵妃驻足看了一会儿几个孩子,实在搞不懂,七阿哥作为皇贵妃的孩子,怎么会跟贵人所生的公主玩在一起。 胤祐还只是个孩子,挑小伙伴的唯一标准就是——谁对他好,他就跟谁玩。 哥哥姐姐喜欢他,他也喜欢哥哥姐姐。 胤祐手里抱了好些东西,正准备开开心心的拿到胤禛面前分享。 这时候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影,二话不说就从他手里抢东西。 胤祐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东西就被他抽走了。 定睛一看,又是胤祚,他什么也没拿,就从胤祐手里抽走了刚才掏树洞的树枝。 ??? 胤祐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本以为六哥看上了姐姐给的小礼物,原来是看上了那根光秃秃的树枝。 胤祐实在搞不懂,六哥怎么那么喜欢抢他的东西,而且还是强一根树枝。 这会儿,德妃正在那边陪着皇上说话,并没有关注儿子在干什么。 直到宴会结束,他才发现胤祚手里多了个看起来脏兮兮的枯树枝。 问他哪里来的,他只说是七弟给的。 这时候,中秋晚宴结束,太皇太后、皇太后、后宫各位娘娘以及皇子公主陆续离开。 胤祐左手拎着一盏宫灯,右手拿着一个香囊,一蹦一跳的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德妃难得一把拖过儿子手里的树枝,丢在路旁:“什么破烂玩意儿你都要,也不嫌脏。” 这话听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训儿子,还是另有所指,总之,母子俩身后一众宫女太监嬷嬷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中秋晚宴除了让大家赏月聊天,吃吃喝喝,就是给后宫娘娘们匮乏的娱乐生活增添一点谈资。 大家最关心的自然是关于立后的话题,毕竟利益相关。 其中最意难平的当然要数惠妃,他和前两位皇后同一时间入宫,眼看着将二位竞争对手熬死了,论资排辈也该轮着她,哪知道皇上却没了立后的心思。 不立就不立吧,反正她轮不上,别人也轮不上,这样想想也能有点自我安慰。 反正大家吃饱了也没什么事儿干,有孩子的围着孩子转,没孩子的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被皇上翻牌子,大家闲话倒是传得很快。 没两天,关于立后的传闻就变成了,皇上不是不想立后,怕再克死新皇后只是托词,其实是因为在立后这件事情上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有分歧。 太皇太后偏心皇贵妃,太后心里更偏向宜妃,至于皇上更喜欢谁,娘娘们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自己应该是最特别的那个。 等这个话题渐渐平息之后,新的话题又甚嚣尘上——七阿哥大抵是脑子不太好使,他竟然管一棵树叫爷爷,还让树走两步。 毕竟是皇家子嗣,这要真的脑子不好使,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吗? 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白露,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气死了,当场就把传闲话的几位小宫女训了一顿。 佟庆仪却不以为然,她儿子这明明就是天真烂漫,想象力丰富还不失幽默感,多难得。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正在听李熹说起中秋那天晚上的事情,听到胤祐说“没病你让它走两步”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做。 “老大当时可气坏了吧,那孩子打小心气儿就高,总想跟太子比个高下。” 太皇太后岁成日在慈宁宫,极少出去走动,但这紫禁城内这么些妃嫔、阿哥、公主,什么人什么性格,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胤祐嘴里塞了块绿豆糕,含含糊糊的说道:“大哥说我是个傻子。” “胡说!”太皇太后慈爱的摸着他的脑袋,“我们小七聪明着呢。” 这时候康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正巧毓庆宫那边来了两个小太监,说是太子有东西要送给七阿哥。 二人拿进来一个木盒,盒子里是一套木制的玩具。 康熙一看便来了兴趣:“朕记得,这是当年传教士献给太子的礼物。” 胤礽可是他亲手带大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一个人。 而胤礽从小就知道,汗阿玛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他的东西旁的人是没有的,他也从不曾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与兄弟们分享。 在康熙记忆中,这套木制玩具已经是好几年前的玩意儿了,一开始太子特别喜欢,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渐失去了兴趣。 就算从仓库里找出来也得费些时间,胤礽对弟弟可真是有心了。 胤祐得了新玩具开心得不得了,回头拉着李熹的手,指着桌上的一碟子风干牛肉:“把这个送给太子哥哥,这是小七最喜欢吃的,太子哥哥也一定会喜欢。” 哪有把吃剩下的东西送给太子的道理,既然七阿哥吩咐了,下面的宫女便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就准备了两个食盒,除了牛肉干还有一些小点心,交给毓庆宫的太监,让他们拿回去给太子尝一尝。 胤祐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里面的玩具和七巧板有些类似,只是木块全都是立体的。 康熙坐下来,本想着指点儿子一番。 哪知道人家一坐下来,就全情投入到玩具的世界中,将他这个阿玛当成了空气。 胤祐并不着急摆弄那些积木,而是每一个都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按照形状和大小,将它们分门别类。 堂堂一国之君遭到了幼子的无视,只得转向一边,去陪着太皇太后聊天。 祖孙二人先是聊了聊贵妃和宜妃两位孕妇进来的情况,而后,话题又落回到旁边那个小家伙身上。 康熙说道:“明年开春,老四去了上书房,朕就想着让老五、老六还有这小子,一起开蒙读书。” 太皇太后笑道:“想法是好的,不过恐不好实现。” “怎么说?” “你额娘那边舍不得胤祺,德妃娇宠儿子,自然也不舍得胤祚,至于最小的这个,我还想多留他两年。” 康熙听懂了,重点在最后一句:“那便再缓缓。” 胤祐捣腾了半天,谁也没看出他究竟拼了个什么。 康熙回头瞧了一眼,忍不住开口:“你这……” 谁知他儿子头也不抬,只是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从侧面看,这孩子完完全全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包子,脸蛋儿圆嘟嘟的,泛着粉粉嫩嫩的色泽,莹润的嘴唇微微抿着,神情无比专注。 帝王感觉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手,总想伸过去捏一捏儿子的脸蛋儿。 “阿玛,你看!” 这时候,胤祐终于完成了他的搭建工程。不只是康熙,太皇太后、苏麻喇姑、李熹,屋子里所有奴才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西洋玩具最终能拼出个啥。 那看起来像是一栋房子,有尖尖的房顶和拱形窗户,房子很特别,明显不是大清的建筑风格,七阿哥这是上哪儿学的? 康熙也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胤祐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干脆拿起旁边装积木的木盒子,翻转过来,将背面展示给他阿玛看。 那竟是用简易线条勾勒出的一座欧洲城堡。 而胤祐正好用积木完整的还原了这座城堡。 康熙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玩具当年太子玩了好些年,竟从来没想过背面还有这玄机。 第9章 第 9 章 胤祐仍然坚持每天去乾清宫陪胤禛读书,风雨无阻,比胤禛这个正牌学生还要积极。 康熙给孩子讲课的时间其实不长,他政务繁忙,有时需要面见朝臣,有时需要批阅奏折,有时需要处理宗室事务…… 因此,大多数时候,胤禛是一个人在弘德殿的偏殿内学习,要么复习汗阿玛讲过的内容,要么临摹字帖。 这个时候,胤祐就会趁机溜到院子里去玩耍。 他一个人也有无穷无尽的乐趣,看瓢虫在叶子上爬来爬去,数它们身上的斑点,看一群蚂蚁努力搬动超过他们体重许多倍的食物,欣赏院子里那些在秋天盛放的花朵,拾起形状各异的落叶…… 这时候,那个名叫赵诚的小太监会一直侍奉在左右,担心他渴了累了饿了,担心他摔着,比李熹还要无微不至。 当然,胤祐最喜欢的就是去找曹寅和纳兰性德。这两个人也很喜欢逗他,总感觉七阿哥和别的皇子不大一样,逗起来格外有意思。 平时,纳兰性德喜欢捎带手教他背诵一些诗词,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锻炼机械记忆的时候,胤祐似乎比别的孩子更加聪慧一些,听过一两遍就能背下来。 但他不喜欢背诵诗词,一心想要练功夫。 既然容若和子清两个人是保护阿玛的御前侍卫,那功夫一定很好。 多背两首唐诗小家伙就有些不耐烦,抱着纳兰的胳膊,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容若容若,我不要背诗,我要学功夫,我要成为巴图鲁!” 纳兰性德长得极为好看,骨子里透着贵公子的傲气,但因为这些年诸多变故,让他看上去又平添几分阴郁的气质。 他摸了摸胤祐的脑袋,叹了口气:“可巴图鲁也是要读书识字的呀。” 胤祐扬起脑袋看他,好奇地问:“读书识字有什么用呢?” 纳兰沉思片刻,露出个无奈的苦笑,不知是问胤祐,还是问自己:“对呀,读书识字有什么用呢?” 坐在另一边的曹寅瞪了他一眼:“你这话可别让里面那位听到了。” 纳兰便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胤祐抬起脑袋左右看看,听不懂他俩的在打什么哑谜。 这时候曹寅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油纸包,重新勾起了七阿哥的好奇心,小家伙还没看见里面的东西,吸了吸鼻子,已经闻到了香气。 曹寅将油纸包打开来,里面一个一个三角形的面团泛着金黄的色泽,有扑面而来的葱油香味,是胤祐从来没有吃过的食物。 曹寅把油纸包递到他的跟前,哄他:“尝尝。” 胤祐伸出小圆手,还没碰到好吃的,曹寅又把手缩了回去:“有个条件,吃完就认真背诗。” 胤祐单手支着下巴,小大人似的说道:“那……背完诗就学功夫。” 胤祐活学活用,曹寅话音刚落,他也跟对方讲起条件来。 “一言为定!”曹寅重新把油纸包推过去,“快尝尝,酥脆可口,那叫一个香,北京城的大人小孩都馋哭了。” 他说话的时候,眉目飞扬,像个在小吃摊前吆喝的老板。 胤祐从里面挑了一块最大的,拿起来却没吃。 曹寅正想说“吃吧吃吧,吃一口就忘不了”,只见小家伙直接转过身去,不由分说把手里的东西递到纳兰的唇边,很认真的望着对方:“容若,你吃!吃完就不要不高兴了。” “……” 旁边两个大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一个不满三岁的孩童,感受别人的情绪竟如此敏锐。 纳兰和曹寅对望一眼,又低下头去看胤祐,孩子仰起脑袋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阳光,纯真的笑容有融化人心的魔力。 他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一般,真就张开嘴,就着孩子的小手把那块炸三角含进了嘴里。 “啧啧~~”曹寅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七阿哥只喜欢容若,不喜欢子清,好好好,我是多余的,这就走。” “子清别走!”胤祐站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也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我也喜欢子清的。” 纳兰脸上可算露出个爽朗的笑意,伸出手,越过胤祐,不轻不重的推了曹寅一把:“你这东西什么时候买的,都不脆了。” 曹寅嘴里也跟着嚼了两下,点点头:“早上入宫的时候路边买的,是不怎么脆了。” 胤祐也正想拿一个尝尝,哪知道曹寅把油纸包一裹,塞进衣服里:“你这么小,肠胃娇弱,还是别吃了。” 胤祐可怜兮兮的举起一根手指,祈求道:“吃一个。” 曹寅摇头:“不行。” 胤祐不死心,抱着曹寅的胳膊撒娇:“一口,就一口。” 曹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口也不行。” 这次,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胤祐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小家伙眼神奶凶奶凶的,咬着他的手指还用了些力道,随即小舌头舔一舔,这才松开。 曹寅收回手指,看到上面一个小小的牙印。 回头一瞧,七阿哥已经坐在了纳兰腿上,冲他甜甜的笑:“一口,说一口就一口哦。” 纳兰忍不住挠了挠他的下巴:“下次给你带冰糖葫芦。” 这时候,隆科多正巧从旁边走过,看到胤祐又和曹寅、纳兰混在一起,心里难免泛起一丝酸意,非要凑过去逗一逗小外甥。 “七阿哥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做便是了,还有慈宁宫和承乾宫的小厨房,宫外的东西可要少吃,再说,这也不和规矩,要是被皇上知道了……” 胤祐不喜欢他说话时阴阳怪气的语气,嘟着嘴瞪了他一眼:“你走开!” 隆科多被他这表情萌死了,屈起食指去刮他的鼻子。 胤祐一扭头,将小脸埋进纳兰怀里,给了舅舅一个后脑勺。 曹寅朝隆科多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气的说道:“我记得今日是你在南书房当值,这么闲?” 隆科多讨了个没趣,只得怏怏的转身走了。 他就是搞不懂,要说出身包衣的曹家想要早早的依附于某位皇子,以求将来的荣华,还勉强说得过去。 纳兰性德不去巴结他们家大阿哥,反而讨好七阿哥这个没断奶的小娃娃,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胤祐每日在乾清宫过得十分充实,不是有曹寅和纳兰教他背诗练功夫,就是跑到他阿玛的寝殿内去看那把剑。 康熙早就听闻魏珠说过,七阿哥十分喜欢他寝殿的那把剑,擅自取下过好几次。 康熙回想起那把剑的来历,在胤祐出生的前一年,他因为两位皇后先后离世而郁郁寡欢,带着一帮大臣和侍卫,在北京郊外四处游历。 这剑便是在深山之中一处道观得来,剑身镶有七枚铜钉而得名“七星”,剑光清冽,隐隐泛着青色剑气,他和太子都十分喜欢。 道家说七星剑挂在房中能驱邪镇宅,他便将这把剑一直挂在寝殿内,没想到小七也喜欢。 帝王自豪的想,果然胤礽和胤祐都是他的龙种,父子三人连审美都高度一致。 既然胤祐喜欢,康熙便命人将那把剑取下来,摆在桌上,小家伙就不必搭着凳子去取。 胤祐现在和这把七星剑已经能够和谐相处,只要他把手放上去就能看到那个模糊的影子,也能听见小剑灵说话。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可以教你一点内功心法。” “为什么要长大一些。” 小剑灵很不给面子:“至少得等你能站稳一些吧。” 胤祐便换了个问题:“那什么是内功心法?” “就是通过呼吸吐纳的方式,从万物星辰中吸入灵气。”【百度百科】 胤祐笑眯眯的将手从那把剑上挪开,单方面切断闲聊,这小剑灵大概也是个傻子,总是不说人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胤祐跑到院子里玩了一圈,旁边一棵桂花树开得正盛。他便骑在赵诚的肩膀上折下一枝,准备拿去送给哥哥。 来到弘德殿的偏殿,胤禛却不在,守在那里的太监说:“四阿哥身体不适,皇上已命人将其送回承乾宫。” 胤祐点点头,看着手里香喷喷桂花,想着明天花就该谢了,不如把它送给阿玛。 于是他又拿着那枝亲手摘下的桂花来到南书房。 今日康熙并没有和大臣议事,而是在南书房听课。 南书房的大门是开着的,胤祐扒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往里张望。 里面除了他阿玛和子清两人,还有一个胤祐不认识的人。 这个人年龄有些大了,说话的时候带着奇奇怪怪的口音,听在胤祐耳朵里有点像唱戏的腔调。 胤祐觉得很有趣,一直歪着脑袋偷看。 一旁的魏珠轻声唤他:“七阿哥,七阿哥,奴才带您去别处玩吧。” 胤祐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让他静声。自己却对里面那个高眉深目的老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把头缩回来,小声问魏珠:“那是谁呀?” “钦天监的南怀仁大人,正在给皇上授课。” 胤祐皱起眉头叹气,真情实感的心疼道:“原来阿玛也要上课呀。” 魏珠被小娃娃的表情逗乐了,却忍住不敢笑。 胤祐又把脑袋探出去偷看,这次却被里面的人抓了个正着。 第10章 第 10 章 南怀仁今天给康熙讲的是一节数学课,桌上摆着几个他自制的几何模型,康熙正看得有趣,冷不防被旁边的人撞了撞胳膊。 康熙抬起头来,曹寅给他使了个眼色,康熙顺着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门后面那双亮闪闪,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 他第一反应就是叫守在门口的魏珠把孩子抱走,想了想却又改变了主意,吩咐曹寅:“你去把七阿哥带过来。” 曹寅走到门边,胤祐双手背在后面,仰着头看他。 小家伙眼睛睁得圆圆的,充满了未知与好奇,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曹寅板着脸,本来是存着恶作剧的心思想要吓唬他一下。 可是一对上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便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心。 他伸出手,想牵着胤祐,随即又弯下腰,单手把人抱了起来。 胤祐的手始终藏在身后,曹寅闻到一阵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才留意到比小家伙还高出一截的枝桠。 康熙体恤南怀仁年事已高,加了个课间休息,吩咐宫人准备了些茶果点心。 胤祐被曹寅抱着来到他阿玛的书案前面。 康熙明面色不善,这小东西近段时间成了乾清宫的常客,寝殿、书房、花园……每个角落都有他流连过的痕迹。 现在胆子越来越大,胆敢在他上课的时候跑到南书房来,看来老父亲今天必须拿出一国之君的威严,给他点教训,让他长点记性,有点规矩。 胤祐靠在曹寅怀里,虽然阿玛还什么也没说,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气。 他咬了咬下唇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阿玛,甚至带了几分楚楚可怜。 “把他放下。” 康熙吩咐曹寅,后者便依言将人放在了地上。胤祐太矮了,整个人还没有跟前那张书案高,完全笼罩在桌子的阴影中。 康熙只能低头去看他,皱着眉,正在酝酿情绪,组织语言,刚要开口,却看到儿子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拿了出来。 胤祐将手里的东西递到阿玛跟前,康熙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枝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桂花,鼻端立刻就嗅到了一阵花香。 再去看儿子,胤祐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又将手里的东西往他跟前递了递。 康熙没伸手,就那么皱着眉低头看着胤祐。 就连一旁的曹寅都有些不落忍,想说孩子那么小,就算跟他讲道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 康熙刚才酝酿了半天,准备好的训斥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胤祐手里的桂花,立刻抬起头冲门口喊:“魏珠!” 胤祐听到他喊魏珠,以为是要让把自己带走,迅速闪身躲到了曹寅身后。 曹寅:“……” 胤祐歪着脑袋看他阿玛,竟然又看到他阿玛拿着那枝桂花,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笑。 胤祐小脑袋上满是问号,不知道他阿玛究竟是生气了,还是没有。 魏珠已经进来,正躬身站在一旁听皇上的吩咐。 康熙看了一眼儿子,这才说道:“去找个花瓶过来。” 有什么办法呢,儿子专程过来给他送花,老父亲哪里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这小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做了什么都让人狠不下心来责罚他。 胤祐听到阿玛是要拿花瓶,一颗心可算又落回到肚子里,活蹦乱跳从曹寅身后跑出来,两手扒着书案边缘,垫着脚尖去看书案上的东西。 奈何他太矮了,就算仰起脖子垫着脚,也只能勉强露出眼睛,根本没办法看到桌上的东西。 接下来,胤祐又陪着阿玛上了一节数学课,虽然听不懂,但却觉得很有趣,比起阿玛平时对哥哥讲的那些文章有趣多了。 尤其是桌上摆的那些模型,趁着阿玛和南大人说话的时候,他爬上龙椅,总算够着了那些吸引他的模型。 东西是自制的,看起来并不精致,但胤祐却充满了兴趣,他觉得那些模型跟他玩的积木有点像,但是形状更加丰富,上面还标有刻度。 南怀仁毕竟年纪大了,也不能像早些年间,每次给康熙授课一上便是两三个时辰,现在一个时辰他就有点精力不济,康熙便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命人御马监专程备好马车,送他回府。 魏珠招来个素色瓷瓶,和那枝桂花倒是相得益彰,康熙甚为满意,亲自插好摆在了自己的龙案上。 就因为小儿子送的这一枝桂花,帝王的心情从下午美到了晚上。 就寝之前无意间从梁九功那儿得知,桂花本是胤祐折下来送给胤禛的,不过胤禛提前回了承乾宫,他才拿来南书房送给自己。 帝王的心情一下子就不怎么美丽了,万分后悔下午没有好好教训一顿那小子。 不过第二天他来到南书房,刚准备给胤禛上课,就看到书案前多了张凳子,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上面,把昨天的那枝桂花从瓷瓶中取出来,又将一枝新的插了进去。 自从那日之后,胤祐就对南怀仁的讲课和那套几何多面模型念念不忘,只要阿玛在南书房听课,他必定去,无论是天文历法,航海地理或是数学律吕,他都听得很认真。 就连南怀仁都也说七阿哥聪颖好学,将来必定是可造之材,此乃大清和皇上的福分。 谁不愿意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儿子,康熙听了自然高兴。 他看胤祐对那套几何多面模型爱不释手,干脆让宫里的造办处用楠木打造了一大一小两套,大的自己留着学习和以后对阿哥们的教学工作,小的那套专程送去慈宁宫赏给了七阿哥。 胤祐开心坏了,拉着太皇太后炫耀阿玛赏赐的新玩具,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从课堂上学来的。 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懂那些陌生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就是莫名的兴趣浓厚。 太皇太后自然是听不懂的,但是看到胤祐那么高兴,她自然也高兴。 皇贵妃也留意到儿子嘴里时常蹦出一些新鲜词汇,甚至英文单词。 小家伙还很得意,说这是南大人说的他们那儿的语言,别人都不会。 佟庆仪的英语水平也就能无障碍阅读外国医学文献,上辈子也是有两篇SCI在手的人,自认为能凑合给儿子当个英语启蒙老师。 宫里面都知道胤祐进来三天两头就往乾清宫跑,不仅每天都能见到阿玛,还得了不少赏赐。 后宫里面皇子公主那么多,他在慈宁宫每天都能见皇上一面也就算了,凭什么每日还能往乾清宫跑? 还有胤禛,大阿哥和三阿哥都没有皇上亲自开蒙的待遇,唯有太子是最特别的那个,四阿哥又凭什么得到和太子同样的待遇? 别看皇贵妃平日里最远去一趟慈宁宫,皇上也不大爱往承乾宫走动,她的手段可一点也不少。 紫禁城的后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就来来回回那么些人,不管什么话,传来传去,总要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佟庆仪听在耳朵里全当解闷,她手段是不少,给把手术刀能当场开膛破肚。 太子学业愈发繁忙,早些时候就开始协助康熙处理一些前朝政务,即便胤祐时常在乾清宫走动,兄弟二人也甚少有机会见面。 但胤礽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个弟弟,汗阿玛赏赐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有多一份必定要送去慈宁宫给小七,就算没有多的,只要他觉得小七会喜欢,也会差人送过去。 康熙得知此事也觉得十分有趣,太子自小心高气傲,习惯了自己的吃穿用度与别的兄弟不同,但唯独小七不同,什么好的都恨不得先给这个弟弟。 自那之后,康熙也留了心,赏赐给太子的东西时常会多送一些过去,甚至有时候也会按照两个孩子的喜好送过去。 胤祐虽然没学过什么叫礼尚往来,但是太子哥哥每次差人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他都会让宫女准备食盒,把慈宁宫的点心带一些回去。 太皇太后问他:“小七怎么总是给太子送吃的?” 胤祐左手桂花酥,右手金丝枣糕:“把小七爱吃的送给太子哥哥,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他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最宝贝的东西就是玩具和零食。 他的玩具好些还是太子送来的,太子现在年纪大了,也不玩玩具,于是,小家伙就只能想到送吃的。 太皇太后为儿子和孙子,以及大清江山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总算能够安享晚年,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宫里养的这个小家伙聊天。 “这些东西毓庆宫未必就没有,你怎么知道太子一定喜欢。” 这的确是个问题,胤祐沉思半晌,嘟着嘴回道:“小七喜欢的,太子哥哥一定喜欢。” 苏麻喇姑给这一老一小各自斟上一碗奶茶:“送什么都是咱们七阿哥的心意,太子哪会不喜欢。” 话虽如此,但这个问题的确给胤祐造成了很大困扰。 他还没想出要送点什么特别的礼物给太子,没过几日,太子又命人送来个胤祐从未见过的西洋玩意儿。 第11章 第 11 章 那是个做工精致的铁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个西洋打扮的男人,留着卷曲的长发和大胡子,胤祐莫名觉得年轻时候的南怀仁大抵就长这个样子。 男人一手拿着一把椅子,盒子后面有法条,拧几圈,上弦之后欢快的音符缓缓流淌出来,伴随着音乐声男人单手撑在凳子上,各种腾空翻跟头。 胤祐喜欢得不得了,摆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大半个时辰,又跳起来拍手转圈圈。 这么稀罕的玩意儿,别说胤祐,整个慈宁宫上上下下都没见过,就连太皇太后也戴上了她的老花镜仔细的看,就连别处住着的几位太妃也赶过来看热闹,屋子里当值的宫女儿太监恨不得全围过来看。 胤祐体力有限,蹦跶一会儿就累得出了满脑门汗水,李熹拿帕子给他擦,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太子哥哥真好,小七喜欢太子哥哥。” 想了想,他又伸手去拿那个盒子:“我要带去乾清宫给阿玛看看。” 太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这孩子,有什么好东西就想着他阿玛。” 苏麻喇姑也在一旁附和:“七阿哥这份孝心也随了皇上。” 太皇太后捏捏胤祐的小脸蛋儿:“傻小子,东西是太子送来的,那肯定是你阿玛的赏赐,他怎么能没见过呢?” 太皇太后此言一出,胤祐突然撅起嘴:“哼!阿玛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太子哥哥。” “哟!”屋子里其他几位太妃都跟着笑了起来,“小小年纪,都知道吃醋了。” 胤祐蹙起眉毛摇头“醋不好吃,酸!” 正在一屋子人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冷不防一条强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拦腰将开心果抱了起来。 胤祐双脚腾空,本能的抱住了眼前的胳膊,还没能保持着身体平衡,就听到“啪啪”两声从自己的屁股上传来。 随即,他阿玛的声音响在耳边:“刚来的法国传教士就献上了两个这玩意儿,朕都给了太子,你说这是为何?” “呜哇哇哇哇~”不知是吓得还是真疼,胤祐忽然大哭起来,“阿玛打人啦,额娘说了不可以打小朋友,要讲道理!” 太皇太后哪里听得了这个,心都揪起来了,连忙对着康熙招手:“孩子的话你也当真,还不快把他放下来。” 旁边几位太妃也跟着着急,生怕龙颜大怒把他们的开心果怎么着了:“皇上息怒,童言无忌,七阿哥也是无心的。” 康熙看着这一屋子小老太太,比他儿子还要委屈,他那两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根本就不疼,这小子演演戏,就招来一堆长辈为他说情。 这时候,皇贵妃牵着胤禛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社恐患者有点皱眉,连带着他身边的胤禛也有些拘谨。 胤祐看到了老母亲,就像看见了救星,挥舞着两条小胳膊咿咿呀呀的喊:“额娘救我!” 小奶音把在场众人的心都萌化了,皇贵妃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阿玛生气了,额娘也救不了你。” 话虽这么说,佟庆仪还是从康熙手里接过了孩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整理了衣物,看看他的乳牙和口腔情况…… 康熙也看着表妹,那无微不至的模样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但表妹并没有看他,眼里就只有儿子,他便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胤禛身上。 刚伸出手,想要拍拍孩子的后脑,但胤禛不是胤祐,当他感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就立刻绷紧了身体。 康熙感到有些无趣,悻悻的收回手,旁边皇贵妃已经将胤祐放了下来,小家伙还没站稳,第一件事就是去拉哥哥的手,两个人一同爬到桌前,胤祐拧上法条,开始给哥哥展示他的新玩具。 康熙站在后面看着俩孩子的后脑勺,此时的胤禛又完全是一个孩子的状态,笑容纯真,松弛且自如。 这一次胤礽送了这么有趣的礼物给胤祐,小家伙却并没有立即让人送点心过去。 他也要送一个同样特别的礼物给太子哥哥。 可是左思右想,太子哥哥什么好东西没有,他的玩具好些还是毓庆宫送过来的,他能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太子呢。 于是,胤祐想起了阿玛送的那套楠木几何模型。 可是太子又不跟着南怀仁学数学,拿这个也没什么用。 这可把七阿哥愁坏了,到底送什么技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又比较特别不落熟套,太子哥哥还喜欢呢? 皇贵妃第二日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见儿子心不在焉,问了两句,小家伙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她觉得奇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竟然也有了心事。还是一旁的苏麻喇姑透露了七阿哥的秘密——想要给太子回礼,却不知道送什么。 慈宁宫的仓库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可偏偏七阿哥一样也看不上。 佟庆仪明白儿子的心意,小朋友眼睛里有趣的礼物才是好的,哪有什么价值高低。 她拍了拍胤祐肩膀:“要不,让额娘来帮你一起想。” 坐在宫里平脑子想,肯定是想不出什么好创意的,佟庆仪决定带着胤祐出去找找灵感。 今天天气不错,各个宫中的娘娘们在御花园里赏花晒太阳。 宜妃挺着个大肚子坐在亭子里,她宫中的其他两位贵人和常在陪在左右聊天。 不一会儿,延禧宫的人也来了,几个女人往那儿一座,争奇斗艳分外好看。 佟庆仪也忍不住远远地多看了一眼,其中一名穿着素色旗装的女子低眉顺目的坐在最角落,时不时就往惠妃身旁偷偷张望一眼。 她长得极为好看,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 这是庶妃卫氏,也是八阿哥胤禩的生母。按照皇贵妃的记忆,这位出生辛者库的小美女,能够以宫女的身份受皇上临幸,其中也有自己这个上级领导的功劳。 而惠妃身旁坐着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胤禩。 那边可太热闹了,娘娘们的茶话会,话里有话,你来我往,三句话离不开皇上,明着商业互吹,暗着攀比皇上的恩宠。 佟庆仪不打算带孩子去凑这个热闹,母子俩也就远远地,从假山另一边绕了开去。 现在正是深秋,风一吹,树叶就簌簌的往下落。 佟庆仪看着满地的落叶,忽然就有了主意。 她带着胤祐满御花园捡落叶,让孩子挑自己喜欢的,各种形状各种颜色。 捡树叶的过程中,忽然从假山另一头窜出来个小孩儿,后面冷冷清清跟着两个宫女。 那孩子便是八阿哥胤禩,他比胤祐小几个月,但个头长得比胤祐还高。 延禧宫的宫女应该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在皇贵妃跟前吓得话都不会说。 佟庆仪也没为难她俩,蹲下来看着胤禩:“八阿哥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一会儿你额娘该着急了。” 胤禩摇摇头:“额娘在聊大哥。” 佟庆仪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孩子说的额娘就不是一个人。 惠妃果然在亭子里聊起了两个月前的秋猎,皇上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去木兰围场,大阿哥如何勇猛,带回来的鹿皮和狐狸皮正好能做冬衣。 胤禩的目光落到胤祐手里的树叶上,俩孩子虽然是兄弟,但平时没什么来往。胤祐对他不输,还以为他会像胤祚那样抢自己东西,本能的将手背在身后。 哪知道,胤禩一声不吭,弯腰从地上捡了好大一把落叶,二话不说就塞给了胤祐。 “谢谢!”胤祐很开心的笑了起来,拉着弟弟的手,一起捡树叶去了。 皇贵妃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也没什么。不一会儿,便吩咐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白露:“你跟他们一起,把八阿哥送过去,顺便提醒一下惠妃,小阿哥们个个都是皇上的心头肉,带出来就得看好了,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说完,她便让胤祐和胤禩道别,带着孩子回了承乾宫。 礼物是皇贵妃带着胤祐亲手做的,为了帮儿子制作这个特别的礼物,佟庆仪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甚至脑洞大开自制了一个简易蒸馏装置,用冷凝法提取了一碗浓度很高酒精。 将叶子浸泡在酒精里,让叶绿素完全析出,颜色变得更加鲜亮。 整个过程制作过程就像一节科学实验加手工课,胤祐全程参与,尤其对那个冷凝蒸馏法兴趣分外浓厚。 胤祐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太子了,礼物做好之后,他便积极的要亲自送去毓庆宫。 皇贵妃又准备了些自己做的特色小点心,太子虽然已经九岁,但在她眼里九岁也是小孩子,是小孩子就逃不过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胤祐算好了上书房下学的时辰,一路活蹦乱跳的往毓庆宫去。 穿过御花园的时候,没有留意,后面竟然坠着一条小尾巴,直到来到毓庆宫,小尾巴才蹬蹬蹬,穿过人群,来到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的胤祐身旁。 胤祐小脑袋上满是问号,还没看清楚来人,对方就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 第12章 第 12 章 “咳咳咳……”那人抱得太紧了,个头又比胤祐高了那么一点,勒得他实在难受。 小拳拳有气无力的捶打对方的后背:“松开松开……呼呼……喘不过气了……” 跟着胤祐过来的几个宫人赶紧上前“解救”自家小主子,李熹护着七阿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去拉抱着他的人。 几个人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个孩子分开。 胤祐喘匀了气望过去,原来刚才冲出来抱着他的人是他的八弟。 胤禩好像刚哭过的样子,眼睛有一点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熹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有些皱眉,深宫之中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她是慈宁宫的人,太皇太后让她七阿哥,她便只尽心侍奉好小主子就是了,至于其他宫里别的主子,她管不着也不敢管。 但在胤祐眼里,他并不关心胤禩为什么哭,他只是想让对方开心起来。 于是,他走到弟弟身旁,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轻柔的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八弟别哭了。” 胤禩摇摇头:“没哭。” 胤祐去牵他,却发现他的手紧握成拳,掌心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胤禩在他跟前摊开手,他小小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酥糖,外面包着一层糯米纸,御膳房做的最普通的糖果,没什么特别的。 胤祐很少吃御膳房的点心,平时吃的都是慈宁宫小厨房做的,或者承乾宫做的,对糖和油的控制极为严格。 显然那块糖已经在胤禩掌心里捏了一阵,都有点划开了,糯米纸和酥糖黏在一起剥不下来。 胤禩把糖递到胤祐嘴边:“七哥,你吃。” 李熹正要上前阻止,哪知道胤祐嘴一张就把那块糖含了进去。 “……” 胤禩的受伤肉眼可见的沾着泥土,以七阿哥那个脆弱的体质,不会生病吧。 胤祐没想那么多,牵起弟弟的手就往毓庆宫走,耽误了这一会儿,恐怕太子已经回来了。 两个孩子进到毓庆宫的院子里,胤礽果然回来了,换了常服正在书房里临摹字帖。 胤祐手脚并用翻过门槛走进去,胤禩跟在他的身后。 太子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笑容,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把将小团子抱起来:“小七今天怎么过来了。” 胤祐搂着哥哥的脖子:“我来给你送礼物?” 太子挑眉:“什么礼物?” 小团子一句话勾起了胤礽的好奇心,作为康熙最疼爱的儿子,可以说乾清宫有什么他这毓庆宫也绝不会少,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弟弟亲自送过来。 胤祐挥舞双手,招呼太监把东西拿过来。 胤礽一回头,这才注意到旁边竟还站了个人。 看到胤禩的一瞬间,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老八为什么会在这里。 胤禩现在养在延禧宫,管惠妃叫额娘,那就是大阿哥的弟弟。 他和大阿哥向来关系疏远,跟整个延禧宫自然也没什么来往。 看到胤禩,虽然同样是兄弟,说不上来因为大阿哥而讨厌他,但绝对谈不上喜欢。 于是,太子便只是清清冷冷的一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抱着胤祐便走向了书案。 小太监将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胤祐跪在椅子上,还不忘指挥他的太子哥哥帮忙把凳子挪近一些。 胤禩跟在他俩身后,也来到了书案前。他听七哥说是来给太子送礼物的,也很好奇,木匣子里究竟是什么。 胤祐打开木匣,先从里面拿出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胤礽。 胤礽接过来看了一眼,那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尾金鱼,方方正正的裱在木框里面,拿进了仔细一看,那画上的每一个图案竟然都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树叶拼起来的。 叶子都是橙色的枫叶,不知道做了怎样的处理,看上去颜色格外鲜亮,表面还有一层油脂一样的东西,让金鱼的身体微微发着光,姿态活灵活现,就像真的在水中摆动一样。 接着,胤祐又接二连三递给他好几副同样大小的画,有栖息在树枝上的鹦鹉,有在林间穿梭的小鹿,还有停在花朵上的蝴蝶……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童趣。 胤祐手里那种最后一幅画,胤礽伸手去接,小团子却把手缩了回去。 胤礽问他:“怎么了,这不是送给我的吗?” 胤祐看一眼旁边眼巴巴盯着他们的胤禩,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太子哥哥,最后这一副送给八弟好不好?” 胤礽看了看,最后那副是一只头上戴着花环的小狗,制作这支小狗的叶子已经踢出了叶片,只剩下脉络,因此看上去是镂空形态,比其他几幅画都要特别。 除非是太子自己愿意,他这里的东西还没有人能拿走。 虽然他没说,但胤祐也看出了他的不乐意。于是,又把那副“小狗”递了过去。 胤礽满意的收下了小狗,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了那副蝴蝶,一转身,就看到小团子已经灵活的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正拉着胤禩的手说低声说了句什么。 “咳咳……”胤礽轻咳一声,端起他作为储君的威仪,将画递给胤禩:“拿着吧。” 胤禩有点局促,不敢伸手接,胤祐拿小胳膊撞了撞他,朝他挤眉弄眼,又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脯:“快拿着快拿着,这可是七哥亲手做的哟。” 胤礽听到这些都是小团子亲手做的又有些舍不得,但东西已经递了出去,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胤禩恭恭敬敬的接过去,礼数周全的谢过太子。 胤礽的注意力都在小团子身上。虽然胤禩长得同样白净漂亮,却显得过于拘谨,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烂漫,便没有胤祐讨喜。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胤祐的小脸点儿:“这些都你亲手做的?” 胤祐自豪的点头:“额娘教我做的,要用大锅,还有蜂蜜。”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蜂蜜可甜可甜了,额娘还做了点心,太子哥哥,我们去吃点心。” 话题不知怎的就从制作树叶标本变成了吃,胤礽听不懂,但小团子咽口水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还主动过来牵他的手往外走。 宫女们拎着食盒,跟在后面来到偏殿内,把食盒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做成小猪形状的桂花糕,银质的调羹敲在屁股上,手感Q弹。还有猫爪形状的小饼干,吃进嘴里奶香浓郁。 太子对胤祐专程送过来的礼物非常满意,留他俩在毓庆宫用过晚膳。 胤礽本来还想把小团子留下来住一晚,但看了看一直黏在胤祐身旁的胤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以后可以多让小团子过来玩,有的是机会。 他俩在太子这里饱餐一顿,却不知道,此时,整个延禧宫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卫氏听说八阿哥不见的消息时差点腿一软摔在地上,而后,便不管不顾的要冲出宫去找人,好歹是被身旁的几个宫女嬷嬷拦下了。 现在延禧宫的主位惠妃才是八阿哥名义上的母妃,人丢了那也该是她着急上火四处寻人才是,卫氏虽是八阿哥的生母,但身份低微,根本没有抚养皇子的资格。 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冲出去找人,就等于打了惠妃的脸,责备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卫氏一个辛者库出身的宫女,以后在延禧宫的日子还怎么过? 惠妃也着急,她虽然不是八阿哥的生母,但孩子毕竟是皇上交给她抚养的。 她虽然不像对自己的大阿哥那样上心,但吃穿用度也从未亏待过胤禩。 但小孩子心思敏感,额娘是真心待他还是完成任务,他们其实心里都明白。 可他毕竟还不到三岁,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拼命让自己做个乖小孩,讨额娘欢心。 前些日子在御花园,胤禩看到皇贵妃带着胤祐捡树叶,隔着假山,时不时就有欢声笑语传过来,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快乐。 于是他趁额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过去。 后来回到延禧宫,额娘因为皇贵妃的一番话大发雷霆,还摔碎了两个茶盏。 从那以后,胤禩就被要求留在延禧宫中不许出门。胤禩还记得那晚额娘的话:“不出门就不会磕着碰着,省的皇贵妃操心。” 兄弟二人从毓庆宫出来,天已经黑了,背景九月的天气,入夜之后便有些凉,再加上今晚的风格外大,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李熹赶紧取了斗篷给小主子披上,系带子的时候胤祐频频的转头张望。 胤禩抱着那副树叶做的蝴蝶,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胤祐这才反应过来,白天八弟冲出来的时候竟然是一个人,身边连个侍候的太监也没有。 他想着平时胤禛事事都照顾他的样子,想着自己现在也是哥哥了,哥哥就应该照顾弟弟,于是,走到胤禩身旁,取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 胤禩低下头欲言又止,胤祐却什么也没问牵起他的手:“八弟别怕,七哥送你回去。” 延禧宫内,胤禩还没有找到,惠妃也有些坐不住了,孩子毕竟是从她这里丢的,若只是贪玩躲起来那倒无妨,可若是出点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眼前出现康熙龙颜震怒的样子,他便不敢再往下想。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宫外忽的响起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第13章 第 13 章 距离宜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康熙听说她这几日本腹中孩子闹腾得吃不好睡不好,康熙这才抽空去翊坤宫看看。 在延禧宫附近遇到有人避让他的銮舆,因为天黑本也没有在意。但瞥眼间瞧见了李熹,那是胤祐身边的大宫女。仔细看过去,才在屋檐下发现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赶紧让梁九功停下来,亲自下了銮舆过去查看。 屋檐下站着的是胤祐和胤禩两兄弟。胤禩虽然是弟弟,但个头更高,身披斗篷低着头,恭顺的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胤祐一身单衣,站在胤禩身旁,紧紧地拉着弟弟的手,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欣喜的光。 “阿玛阿玛~”在深秋的夜晚,胤祐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却还是颤抖着嘴唇叫阿玛。 康熙看了一眼周围,无一例外,全都是慈宁宫的下人。 他看了一眼胤禩,身上的斗篷是早些时候派人送去慈宁宫孝敬太皇太后的上品锦缎,别的宫中没有的。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胤祐说:“我送八弟回延禧宫。” 康熙摸了摸他的头:“这是从哪儿回来?” 胤祐比划了一下:“去毓庆宫给太子哥哥送礼物。” 他确实有点冷,一只手比划的时候还缩了缩脖子,但另一只手始终牵着弟弟。 康熙发现这小东西忽然有了做哥哥的但当,怕他冻坏了,弯腰想要抱他。 胤祐实在冷得很,也想要阿玛抱抱,一只胳膊已经伸了过去,可是另一边,胤禩却攥紧了他的手。 于是,一向喜欢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团子摆了摆手,拒绝了他阿玛:“我要牵着八弟。” 康熙也没说什么,中途拐了个弯,带着两个孩子先去了延禧宫。 听到皇上来了,惠妃脑子里同时闪过好几个年头,要不要主动交代胤禩偷跑出去不见了的事情,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样,如果隐瞒,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孩子那岂不是欺君…… 正在此时,皇上人已经走了进来。 惠妃正坐立不安的站在屋子中央,时不时用手帕擦着眼泪,看到皇上进来,二话不说先膝盖一软跪在了他的跟前:“请皇上赐罪!” 康熙冷着脸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惠妃便将下午胤禩支开宫女和嬷嬷,自己溜出延禧宫,至今没有寻到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才看到康熙身后的两个孩子。 胤禩始终低着头,怀里抱着那副树叶标本。 惠妃强忍着想揍熊孩子两巴掌的冲动,跑过去抱住他,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认他没什么事,也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她是真的着急,孩子虽不是亲生的,但毕竟是皇上交给自己抚养的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延禧宫上上下下都不要活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额娘有多担心你,整个延禧宫找了你一下午,到现在额娘还没用上一口饭食。” 胤禩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跟着七哥去了毓庆宫。” 惠妃看向一旁的胤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皇贵妃让宫女传的那几句话,心里莫名生出些火气,说话也带了些责备的意味:“七阿哥既然要带弟弟出去玩,就应该提前让奴才跟我说一声,怎么能偷跑出去?” “不不不……”胤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越是着急就越是说都不会话,一张嘴竟然吐了出来。 惠妃就站在他跟前,猝不及防,被他吐了满身,躲都来不及。 小家伙晚上在毓庆宫可没少吃,羊肉、茄子、鸡丝、豆腐,还有对点心,花花绿绿全都溅在了惠妃的衣服上。 “……” 旁边的宫女嬷嬷立刻围上来护着他们的主子,康熙却没有去管惠妃,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往地上倒去的胤祐。 小家伙身体软软的,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抱在怀里就像一团火,身体却在不停地颤栗。 康熙抱起孩子便快步冲了出去:“快!宣太医,去承乾宫!” 惠妃吓得面色惨白,比丢了胤禩的时候还要害怕。 胤禩毕竟只是卫氏的儿子,一个出身辛者库的宫女罢了。 胤祐那可是皇贵妃的儿子,这要有个什么意外,她这延禧宫多多少少也脱不了干系。 一路上,胤祐靠在阿玛怀里,小手死死地拽着他衣服的前襟,尽管意识有些模糊了,但小嘴一开一合,还在说着什么。 康熙听了半晌才听清楚,儿子一直在说自己没有带着弟弟偷跑出去,是弟弟一路跟着他去了毓庆宫。 年轻的帝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用下巴碰了碰幼子滚烫的额头,血脉的羁绊竟是比时间一切情爱都要缠绵。 他轻声哄着孩子:“阿玛知道了。” 这个时辰皇贵妃正在给胤禛讲睡前故事,值守太监来报,说是皇上带着七阿哥过来了,马上就到。 她还有点纳闷,胤祐现在应该在慈宁宫才对,可还没等她细想,就看到皇上抱着孩子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院子。 虽然孩子三天两头就在生病,她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胤祐脸蛋儿通红,她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从延禧宫回来,胤祐又吐了好几次,到最后胃里没有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黄绿色的胃酸和胆汁。 承乾宫里里外外忙作一团,太医院三位当值太医全都过来了,康熙甚至派人去府上将院使刘胜芳带进宫来。 孩子烧得太严重,体温高得吓人,佟庆仪粗略估计已经接近四十度,扁桃体又红又肿,可以判断是严重的胃肠感染合并上呼吸道感染。 她听李熹大致说了今天下午胤祐的行程,应该是吃了胤禩给的那颗糖,晚上又着凉了。 可她现在既没有布洛菲也没有抗生素,只能用温水给孩子擦拭身体,可是物理降温的作用微乎其微。 太医给开了方子,可孩子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药根本就咽不下肚子里。 康熙让几位太医想办法,太医便只能提出给孩子针灸试试,或者多盖些被子捂出汗来就能退烧。 皇贵妃气得想骂人,好歹也是给皇家看病的御医,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孩子难受极了,一直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不住的颤抖,守在一旁的康熙看得心都碎了,满腔怒火只能都发泄在太医身上,除了骂他们没用,也无计可施。 佟庆仪只能把孩子抱起来,安抚他的情绪,胤祐靠在额娘怀里,情绪虽然得到了安抚,但扔在时断时续的抽泣,他太难受了。 佟庆仪让自己冷静下来,孩子这样下去,要么高热惊厥,要么呕吐导致脱水电解质紊乱,不管哪一样,对于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都将致命,她必须拿出办法。 胤禛躲在寝殿的门外往里张望,一旁的苏培盛急死了,娘娘吩咐过,让他们陪着四阿哥就寝,不许他到这边来。可平日最是乖顺的四阿哥,今天说什么也不肯听话。 胤禛放心不下弟弟,他一定要过来看看,一屋子人进进出出的忙碌,没有人在意他。 他听到了熹姑姑和额娘的谈话,认为弟弟生病和胤禩有关,他给弟弟吃了不干净的糖,又霸占了弟弟的斗篷,让他吹了一晚上冷风。 佟庆仪忽然想起来,他们前些日子做树叶标本的时候蒸馏出一些酒精,当时还剩了一些,她便让人蜜蜂在瓶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白露!”她唤来身边的大宫女,“去,把架子上的瓷瓶拿过来,再打一碗温水。” 白露很快将东西拿了过来,康熙和跪在地上的太医都不明所以的看向皇贵妃,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佟庆仪拔下木塞,空气中立刻充斥着烈酒的味道,太医们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她要做什么。 太医自告奋勇:“娘娘,还是让微臣来吧。” 用酒精擦浴对浓度、擦拭的部位都有要求,孩子毕竟是自己的,佟庆仪不敢假手他人。 即便如此,胤祐的体温也没能降到正常温度,一整个晚上都在胡乱的叫着额娘阿玛,佟庆仪只能抱着他,一晚上都在轻声的哄。 太医不好在寝殿待着,康熙就让他们守在外间,随时待命。 苏培盛好说歹说也没能让四阿哥回屋就寝,还是被康熙发现,汗阿玛一个凌厉的眼神,他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苏培盛走了。 小七又病了,病势如此迅猛把太皇太后也急坏了,先后派了两波人过来打听情况,最后一次来的竟然是苏麻喇姑,说是孩子的情况再没有个准信儿,老祖宗就要亲自来承乾宫看看。 还有太子那边,听说小七病了,也派人来问,甚至连翊坤宫的宜妃那边都遣人过来私底下打听,七阿哥的病究竟如何了,皇上今晚是在承乾宫歇下了吗? 胤祐的意识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间,他知道屋子里来了好多好多人,后来这些人又陆陆续续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阿玛和额娘陪他。 他依偎在额娘怀里,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安稳的睡着了。 他又做了个梦,梦里面见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第14章 第 14 章 那个人坐在小七身旁,跟他闲聊:“你好呀,还记得我吗?” 胤祐歪着脑袋看他:“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的前同事,火德星君。” 胤祐问他:“什么叫‘前同事’?” “就……我们都是天上的神仙。” 胤祐好奇的打量他,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银冠高术,看起来是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可看他脸上的笑容,胤祐又觉得不大正经的样子。 “我不信,我额娘说了,天上没有神仙。” 他额娘没说过,康熙隔三差五就带着太子各种祭天祭祖,佟庆仪可不敢说这种话。 火德星君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没有?” “我没见过。” “你这不就见到了。” 火德星君发现这根本不是他们聊天的重点,自己竟然被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带跑偏了。 胤祐笑弯了眉眼,笑起来竟有几分狡黠:“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神仙都会法术,我想吃松子奶皮酥,你给我变出来一些。” 火德星君哑然:“我变出来你敢吃吗?” 胤祐严肃点头:“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火德星君颇为不满的站起来,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办法:“神仙可以预知未来,我便向你泄露一点天机。” 胤祐问:“明天下午慈宁宫的点心吃什么,有没有奶茶和牛肉干。” 火德星君却说:“你阿玛身旁那个侍卫,纳兰性德,他会在一年多以后离世。” 胤祐站起来,很生气的瞪着他:“容若的功夫可厉害了,他才不会!” “再过几年,你额娘、你的乌库玛嬷,还有那个总是抢你东西的六哥,他们都会相继离世。” 胤祐冲过去,小小的身体迸发出大大的能量,把天上的神仙都推了个趔趄。“你胡说!你胡说!我要让阿玛把你关起来!” “……” 皇贵妃靠在床头,折腾了这一个晚上,到了天明时分孩子的烧才暂时退了下去,她实在支撑不住打了个盹。 佟庆仪感觉自己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又听到了儿子的哭声。 这次,胤祐不再是断断续续难受的呜咽,而是伤心的嚎啕大哭。 佟庆仪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胤祐仍是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小手无意之中紧紧地攥着额娘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这才好像感觉安心了些。 儿子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看得佟庆仪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将他搂在怀中耐心而温柔的哄。 可是小家伙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梦境魇住了,只是闭着眼一个劲儿的哭,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额娘。 这时候,胤禛忽然推开房门从外面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串太监宫女,七八个人竟然连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都拦不住。 胤禛听着弟弟的哭声着急得不得了,不管不顾的就要冲到床边。 在几米开外佟庆仪就赶紧让他站住,胤禛不敢不听额娘的话,可是弟弟还在哭,他想过去看看。 每次弟弟生病,额娘都不许他靠近,一屋子人忙前忙后胆战心惊,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苏培盛说额娘是怕弟弟把病气过给他,但胤禛并不害怕,能跟额娘和弟弟在一起,生病也没什么可怕的。 “白露,把门窗都打开!”皇贵妃一晚上没合眼,刚有点睡意就被儿子的哭声吵醒,此时整个人都有点暴躁,“苏培盛,把四阿哥带下去,用过早膳就送他去乾清宫。” 苏培盛不敢耽搁,赶紧把四阿哥抱了出去。 胤祐的哭声终于停了,佟庆仪低头一看,儿子已经醒了,眼眶里还含着泪水,清澈的眸子看起来亮闪闪的,紧抿着嘴唇,仍然委屈着。 他的小手仍然攥着母亲那一缕头发,紧紧地缠绕在指尖,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宝宝别怕,额娘在这里陪着你。” 胤祐打了个哭嗝,没说话。 皇贵妃让李熹拿干净的衣物过来,又低下头来轻声问儿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胤祐仍然不肯回答,只是将头埋进她的怀里。 梦里那个奇怪的人一定在撒谎,他才不是什么神仙,额娘、乌库玛嬷还有容若也不会离开小七,他们会一直陪着小七。 噢,差点忘了,还有六哥,虽然他总是抢小七的东西,但小七也不希望他有什么不好的事。 “额娘~”小家伙忽然坐直了身子,小胳膊紧紧的环抱住皇贵妃的脖颈,用软糯糯的小奶音撒娇,“小七不想和额娘分开,额娘要永远陪着小七好不好?” 佟庆仪不知道孩子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但心里却感觉甜丝丝的:“以后你媳妇会说你是个妈宝男。” “什么是妈宝男?” 佟庆仪逗他:“妈宝男就是被额娘宠坏的孩子。” 小家伙忽然挺起胸膛,骄傲的喊:“小七是妈宝男,小七是妈宝男!” 胤祐这次生病来势凶猛,又断断续续发了两天的烧才完全退下去。 生病期间,小吃货难得对食物没有胃口,皇贵妃也只是让小厨房天天给他熬小米粥,配点清淡爽口的小菜。 七阿哥生了三天的病,远在延禧宫的惠妃娘娘就担惊受怕了三天。 照理说,胤祐生病跟她也没什么直接关系。 但是想到偷跑出去的胤禩,以及那一晚皇上抱着七阿哥离开时脸上可怕的神色,她还是吓得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好。 终于,在第四天傍晚,圣驾来到了延禧宫。 皇上的面容很冷,说话的语气也很平淡,却无端让她害怕。 “胤禩虽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但朕将他交由你抚养,便是希望你能像照顾胤禔那样照顾他。” 惠妃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臣妾之罪。” “但凡你这个做母亲的能将孩子放在心上,就不会让他一个人跑出去,小七也不会因此大病一场。” 果然,话题最终落到了胤祐身上,现在整个紫禁城谁不知道,除了太子,隆宠正盛的便是七阿哥。 她的大阿哥身为皇长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骑射功夫更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可是在这个父亲眼里,他却处处不如太子。 她想问皇上,大阿哥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讨不了他的欢心。 可她心里也清楚,皇上对大阿哥不薄,每年行宫避暑、秋猎都少不了带上胤禔,赏赐更是没断过。 是她太过贪心,处处都要和太子比较。 身为母亲,当然认为自己的孩子处处都是最最拔尖的,即便先皇后留下的太子又如何,她的儿子怎么就不能争一争? “臣妾这几日都在为七阿哥抄送佛经,祈祷他早日康复,这边带着八阿哥去承乾宫探望。” 她低眉顺目的跪在那里,康熙也不好再说什么。 说到底是胤禩自己偷溜出去的,惠妃也不过就是没看好孩子,要说多大个错倒也不至于。 康熙终是叹了口气:“你身为四妃之首,抚育皇子该尽心尽责才是,为其他宫妃做出表率。” 惠妃从皇上最后的语气中听出了心软,她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件事情总算翻篇了。 “还有胤禩,孩子本就是好动的年纪,你成天把他关在宫里做什么,日后他到了读书的年纪,你也将他关起来吗?” “臣妾不敢……” 胤祐病稍微好一点就在屋子里待不住,成天想着往外跑,又被老母亲从院子里拎回来。 他也不再满足于清粥小菜,看到小米粥就扭过头去:“我不要吃这个,这个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 “吃鱼,”胤祐两只小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鱼。”他还不忘偷偷给一旁的胤禛使眼色,“哥哥也想吃鱼。” 胤禛接收到弟弟抛过来信号,从善如流的附和:“是的,我特别想吃鱼。” 皇贵妃不为所动,哄着胤祐吃下去一碗小米粥。 小家伙眼泪汪汪的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哥哥在旁边埋头吃肉,馋的口水直往下淌。 刚用过午膳胤祐就困了,这一觉便睡到了下午,李熹刚给他穿好衣服,就有个孩子从门外跑了进来,看到胤祐欣喜的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乖乖地在他耳边叫“七哥”。 胤祐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搞不懂八弟为什么每次见到自己都这么热情。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弟弟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又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去:“这次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门口站着几个宫女太监,胤祐不认识,想必是延禧宫的人。 “不是,额娘专程带我过来看望七哥。” 胤祐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他:“惠妃娘娘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吧。” 一旁的李熹看得哭笑不得,自打七阿哥一岁开始,自己就寸步不离的侍奉这个小祖宗,竟然在她跟前和别人说起了悄悄话。 胤禩摇摇头:“汗阿玛说了,不让额娘把我关在延禧宫中。” 胤祐又板着脸教训弟弟:“你不可以一个人到处乱跑。” 胤禩低下头去拉他七哥的手:“我知道错了。” 李熹在一旁看得好笑,两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奶娃娃,一个敢训,一个还真敢听。 胤禩又说:“我带了延禧宫做的点心。” 旁边的宫女拿上来一个食盒,里面都是公众常吃的那些样式,自是不比承乾宫的小厨房来的有创意。 李熹可不敢再让胤祐乱吃东西,正要阻拦,哪曾想门口又忽的冲进来一个人影,挡在了胤祐跟前。 第15章 第 15 章 胤祐拿点心的手伸出去了一半,李熹想要拦住他的手也伸了一半,就连胤禩脸上的明媚的笑容也凝固在了刚咧开嘴的瞬间。 一只同样是孩子的小手捏住了胤祐的手腕,小家伙抬起头,脸上尽是茫然之色,看到眼前的人竟然是胤禛,便讷讷的喊了声“哥哥”。 胤禛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字帖,现在还微微有些喘气,一看就知道刚从乾清宫回来。 他在前厅看到皇贵妃正在和惠妃说话,听说胤禩去找胤祐,便片刻不停地冲进到了后院。 胤祐看向哥哥,眼神懵懂,呆呆地很是惹人怜爱,胤禛一向受不了弟弟这个表情,只要弟弟这么看着他,他便有求必应。 胤祐咬了咬嘴唇,可怜兮兮的说道:“哥哥,疼!” 胤禛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太着急,竟然在弟弟白嫩的手腕上捏出了几个红色的印子。 他赶紧松了手,但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一本正经的教训弟弟:“怎么还敢随便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前些日子就是他给的糖,生好大一场病。这才刚好,怎么就不长记性?” 胤祐第一听到哥哥这么严肃的和自己说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伸出去的手立刻缩了回来,背在身后。 胤禛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对弟弟却是无限包容,今天也是有点后怕,若是自己回来晚一步,傻弟弟是不是又要吃胤禩给的东西。 胤禩看看四哥,又看看七哥,小心翼翼的解释:“这是额娘吩咐小厨房专程给七哥做的点心,吃了不会生病。” 胤祐又去拉他的手:“谢谢八弟。” 胤禛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身旁:“谢他做什么,上次不就因为他你才生病。” “我不是故意的。”另一边,胤禩却不肯放手,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他,谁也不肯认输的僵持着。 胤祐看看皱着眉头的哥哥,又看看略显固执的弟弟,不知道他们俩这是在较什么劲。 一旁的李熹看着自家小主子为难的样子乐坏了,很是好奇,他究竟要如何处理与哥哥弟弟之间的关系。 胤祐咽了咽口水,明明很像尝一下延禧宫小厨房做的点心什么味道,但是看到哥哥那严肃的表情,他还是决定放弃。 可八弟专程过来看望他,他也不能让八弟寒了心。 胤祐想了个办法,同时松开胤禛和胤禩的手,又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今天的午膳有清蒸鲈鱼,小七吃得好撑。熹姑姑你帮我把点心收起来,我晚一点再吃。” “是。”李熹在心里给他输了个大拇指,赶紧过去把食盒盖上,又让招呼宫女先拿下去。 胤祐又转过头去对胤禩说道:“八弟送的点心,我一定会吃完的。” 其实胤禩看得出来,七哥是想吃点心的,但因为四哥不许他吃,他才没有吃。 胤禩可以理解,毕竟四哥是兄长,兄长说的话做弟弟的必须要遵守。 额娘就是这样教育他的,一定要听大哥的话,大哥说什么都要谨记于心,日后去上书房上学也要好好学习,辅佐大哥。 不过七哥专程向自己保证,一定会吃那些点心,胤禩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开心了,胤禛可不开心。 胤祐三天两头的生病,每次生病肉嘟嘟的小脸就会瘦一大圈,到现在个头还不如胤禩这个当弟弟的,额娘也要整夜整夜的照顾他,吃不好睡不好。 慈宁宫和承乾宫上上下下对他百般呵护,就因为胤禩突然跑出来,就让他大病一场,这以后多来两次,谁受得了。 胤禛皱起眉头,背着手站在那里,拿出兄长的威严:“你以后可别到处乱跑了,连累我弟弟生病。” 这话顿时让胤禩委屈起来:“可他是我哥哥呀,你也是我哥哥。” 这话说得胤禛一愣,竟无言以对。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李熹心下一惊,八阿哥这话不仅表达了自己是最小的弟弟,本应该受到哥哥们的照顾,还暗指四阿哥偏心。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拿捏人心的本事,长大了岂不是个人精。 她转头去看胤禛,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却发现四阿哥脸上那副严肃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丝松动。 他听懂了胤禩的弦外之音,也确实没有他能说会道不知如何反驳。 但也没有对这个弟弟生出半分愧疚之心,反而更加坚定不愿小七日后多与他来往。 胤祐那个简单的小脑袋瓜自是想不到这些,他觉得小八说得很有道理,做哥哥的就应该照顾弟弟,就像哥哥和太子照顾自己那样。 于是,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地转身跑开了。 没过一会儿,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八弟你看,这个盒子是从法兰西运来的,会唱歌还会跳舞。” 胤祐拧上法条,向胤禩展示太子送给他的玩具:“法兰西你知道在哪儿吗?” 胤禩一脸茫然的摇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不知道。” 胤祐洋洋得意的向弟弟介绍道:“在大海的另一边,可远可远了。他们的皇上叫路易十四,都城在巴黎,皇上住在凡尔赛宫,还有塞纳河、巴黎圣母院、卢浮宫,他们的皇上以前就住在卢浮宫。” “!!!” 别说胤禩,就连胤禛都不知道这些,一屋子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远隔重洋的另一片土地的事情,那里的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这可太新鲜了。 胤禩向胤祐投去崇拜的目光,真心实意的夸赞:“七哥好厉害!这些都是汗阿玛告诉你的吗?” 胤祐摇头:“是南大人给阿玛讲课的时候说的,我在旁边都听到了。” 胤禛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就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他毕竟也是个孩子,孩子对于新鲜事物就有好奇心。 但他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虽然求知若渴,但也没办法像弟弟那样撒娇卖萌去南书房蹭汗阿玛的课听。 关键是每次南怀仁给汗阿玛讲课的时候,通常他都在弘德殿的偏殿背书习字,也没有机会去旁听那些来自大洋彼岸的趣闻。 跟皇贵妃聊天其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因为她这个人脾气古怪,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也从不跟人打机锋,对于后宫那些传言和八卦更是兴趣缺缺。 她就像个紫禁城的异类,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和别人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惠妃跟她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见她打了好几个哈欠,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起身便打算回延禧宫。 皇贵妃陪着她去后院接胤禩,恰巧在门口听到胤祐跟个导游似的提起巴黎的几个著名打卡地,又看到胤禛脸上一脸向往的神情。 她竟然有点分不清大儿子到底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还是向往能跟着阿玛一起听南怀仁讲课。 胤祐拿了好多玩具出来,都是胤禩没有见过的,还没有展示完,惠妃就要把人带走了。 于是兄弟俩恋恋不舍的告别,胤祐本来想说让八弟以后去慈宁宫找他玩,看一眼旁边胤禛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胤祐的病才刚好,这小子就吵着要回慈宁宫,皇贵妃问他:“为什么想回慈宁宫,不想和额娘住在一起吗?” 这小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乌库玛嬷太久没有看到小七了,她会想我的,我也想她。” 皇贵妃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想念乌库玛嬷是真的,想去乾清宫也是真的,这几天可把小家伙憋坏了,每日都要问好几遍,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陪哥哥去读书。 太皇太后茶不思饭不想好几天,可算盼回了她的小七。 众人簇拥着小家伙进到屋子里,他便径直扑进老祖宗的怀里,抬起头疯狂暗示:“乌库玛嬷你快看看我呀,我都瘦了。” 太皇太后捧着他的小脸,心疼得不行:“是瘦了,这下巴都尖了,得好好补补。苏茉儿,快去通知御膳房,中午给我的小七加个他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再炖一盅鸡汤。” 吃了好几天清粥小菜的胤祐可算如愿以偿,饱饱的吃了一顿,尤其是那条鲈鱼,一多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第二天胤祐就跑去了乾清宫,小太监赵诚听到他来了,专程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看他,看起来比他还高兴。 七阿哥就跟个开心果似的,有他在的时候,就像是给乾清宫威严肃穆的氛围添了一抹亮色,来来去去的侍卫太监看到他干活儿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他不在的这几天,大伙儿还真是想得紧。 想念他的可不止侍卫太监,胤祐在南书房门口碰见了他阿玛。 康熙看到小儿子,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的说了句“又来了”,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胤祐点点头:“我又来了,阿玛有没有想我呀?” 康熙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阿玛?” 胤祐张了张嘴,正要说一句好听的哄他阿玛开心,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旁边的曹寅,立刻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腿:“子清有没有想我呀?” 曹寅:“……” 康熙:“……” 曹寅很无奈的朝着他家主子摊了摊手:“没办法,长得太好,总是招七阿哥惦记。” 胤祐其实并不在意曹寅有没有想自己,紧接着他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容若呢,怎么没有看到容若,好久不见,我都想他了。” 曹寅:“!!!” 康熙:“!!!” 第16章 第 16 章 这可把老父亲郁闷坏了,本以为小儿子大病初愈就跑来乾清宫,是因为思念他这个阿玛,哪知道人家是好久不见,想看美人了。 曹寅双手按在胸前,做西子捧心状,一脸哀怨的说道:“心都碎了。” 胤祐不知道他在心碎什么,有点不走心的安慰他:“别难过了,小七也有点想你。” “有点……” 这个“安慰”怎么听都太过敷衍,曹寅的心差点碎成了玻璃渣。 倒是另一边站着的康熙心里感觉平衡多了,与曹寅四目相对,露出个轻笑:美人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更好看的比下去。 这时候,纳兰性德从后面走出来,胤祐立刻放开曹寅的腿,扑扑向纳兰,两条小胳膊在空中急切的摇晃:“容若容若,抱抱~~” 面对这么可爱粘人的小包子,谁能忍得了。纳兰也暂时将君臣之礼抛到了脑后,一弯腰就把孩子抱了起来。 胤祐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无比自豪的说道:“上次你教我背的诗词我都会背了。” 纳兰都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但还是说道:“那你背来听听。”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小小可爱早上喝过牛乳,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的,有些字发音还不标准,听起来别有一番意趣,就连不远处站着的康熙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才子显然对他这个“小徒弟”的表现十分满意,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甚好,再背个别的。” 他眉目长得极好,浓浓的书卷气带着浅淡的伤怀,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有种云开见月的极致风情。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两篇《卫风》都是纳兰和曹寅平日里教他的,其实胤祐学得并不认真,他一心想要习武当巴图鲁,对背诵诗词古籍并没有设么兴趣,但好在记忆力够强,听一两遍也就记住了。 曹寅也转过身来站在纳兰身旁,忍不住挠了挠小可爱的下巴,肉嘟嘟软绵绵的,手感极好,他又忍不住多挠了两下,就像在逗引小猫小狗。 曹寅的发妻在多年前就已亡故,这些年来别说再娶,连个妾室也没有,更别提孩子。 父亲曹玺和嫡母孙氏还想将兄长的儿子过继给他,只是他向来不喜欢孩子,且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便迟迟没有答应。 现在看着这么聪颖可爱的七阿哥,他又觉得其实孩子也挺好玩的。 他问胤祐:“一会儿教你练功夫好不好?” 小可爱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然后他又转头去看纳兰性德:“我们今天要学新的诗词吗?” 纳兰反问他:“你想学什么?” 胤祐笑起来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被晾在一旁的老父亲虽然惊讶于儿子的学习能力,却还是有点吃醋。 这孩子眼睛里就只看得到纳兰和曹寅,看不到他这个阿玛。 于是,他板着脸,轻斥一声:“没规矩。” 也不知道这句“没规矩”究竟说得是谁,一旁的高士奇提着笔,也不知该不该记下来。 那两大一小仍然无动于衷的兀自说笑,康熙终于忍无可忍:“你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朕去院子里罚站!”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胤禛:“进来,今天朕也给你讲讲《诗经》。” “……” 胤祐站在中间,曹寅和纳兰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两个人互相推诿,都说是对方惹怒了圣上,所以才被罚站。 胤祐仰起小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和曹寅拌嘴的纳兰看起来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虽然梦里那个自称神仙的人说的话,胤祐一个字也不信,但他能感觉出来,容若总是不快乐。 无论如何,胤祐希望他能够多笑一笑。 这时候有人忽然走到他们跟前,胤祐抬头望去,是一位他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大臣。 胤祐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人,他的容貌举止看起来很严肃,但眼神和表情看起来却并不严肃。 左手抱着一本册子,右手执笔,抬眼看了看南书房的方向,低下头,一边往册子上记录着什么,一边碎碎念:“九月初七,辰时,圣上训斥銮仪卫和七阿哥没规矩……” “诶诶诶……”曹寅拖住了他执笔的手腕,“高大人,不用什么都往上记吧。”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士奇,自康熙十七年设置南书房以来,他便奉旨入值,为圣上讲经释疑,评析书画,皇上亲赐“忠孝之家”印玺一方。赐居大内“苑西”。【百度百科】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帝师,前不久又被授为执事日讲官起居注,记录圣上言行。 高士奇合上册子:“那就不记了。” 他低下头来,发现胤祐正在好奇的打量他,夸赞之词张口就来:“七阿哥聪颖灵慧,天资卓绝,将来必是文武兼备的全才。” 曹寅小声问:“你这话是认真的?” 高士奇以为他对个小娃娃有什么想法,也小声答:“我就随口一说。” “……” 闲谈两句,高士奇便走开了。 本是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三个人,此时站姿也不那么笔挺。 曹寅摸摸胤祐的脑袋:“高大人学识渊博,乃文史大家,日后让他给你当老师。” 胤祐撅了噘嘴:“不,我要子清和容若当我的老师。” 纳兰容若弯下腰来看着他:“好,今天不背诗,教咱们的巴图鲁学功夫。” “扎马步是所有功夫的根基,站桩就是聚气……” 天气渐凉,小家伙本来就矮,穿得跟个球似的,走路还走不稳,更别提扎马步。 纳兰和曹寅两人一个摆弄他的手,一个摆弄他的脚,好不容易摆好姿势,曹寅手欠,非得那手指去戳人家胸口,胤祐猝不及防,直直的往后倒去,纳兰眼疾手快,又稳稳地接住了他。 “曹子清,你给朕滚进来!” 一声怒呵从南书房内传出来,吓得曹寅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对两人做了个鬼脸,后面的两个人笑作一团。 南书房的门是开着的,曹寅在里面挨骂,纳兰带着胤祐在玉阶之下寻了一处地方歇息。 胤祐不无担心的朝殿内张望:“子清没事吧。” 纳兰不以为然:“放心,你阿玛最宠他。” 胤祐说:“可是我们好像正在罚站。” 纳兰:“……” 胤祐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要励志做一个巴图鲁这个梦想,回到慈宁宫还让太皇太后监督他扎马步。 太皇太后带上她的老花镜,煞有介事的指点他:“扎马步一定要脚踏实地,就跟做人做事是一个道理。” 胤祐听不懂老祖宗的比喻,但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站好马步,愣是在北京深秋的天气站了满头的汗。 这一日,胤祐正在南书房陪着阿玛听南怀仁讲航海的故事,他从比利时出发来到澳门花了整整两年,这两年他们在海上度过,遇到了各种各样新奇的自然奇景和海洋动物,以及沿途一些国家的风物和趣闻。 正在父子俩听得兴趣正浓之时,梁九功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康熙跟前禀报:“钮钴禄贵妃即将临盆,皇贵妃已经过去了。” 康熙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没什么新鲜感。 他就算现在过去储秀宫,也只能站在院子干着急,不如等那边的消息。 他倒是很淡定,让南怀仁接着讲。 胤祐的思维却被梁九功一句话打开了,他问康熙:“阿玛,临盆是什么意思?” “……” 康熙不知道如何跟儿子解释,便敷衍道:“就是你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一大把胡须的南大人在医学上也颇有造诣,认为给孩子做科普不能如此草率,便解释道:“临盆就是产妇进入整个生产过程,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并且有极大生命危险。” 胤祐发出灵魂拷问:“那为什么还要让她们生孩子?” 康熙说:“生育子嗣是女人的天职。” 胤祐认为阿玛说得不对,但他现在太小了,还理不清这个逻辑关系,他打算默默记在心里,回去问问额娘。 贵妃的生产并不顺利,直到入夜,孩子也没能生下来。 佟庆仪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好家伙,贵妃娇俏的小脸足足圆润了好几圈,一看就知道孕期没少满足口腹之欲,再加上最后这一个月也没怎么运动,胎儿在腹中猛涨,现在想要自然分娩难度可想而知。 “我不是提醒过你,最后一月千万要控制饮食,多出去走动走动。” 床上的贵妃疼得满头大汗,旁边站着的嬷嬷宫女低着头不不敢说话。 心里却在琢磨,只听说怀孕的时候要多吃些好的,补补身子,少走动以免出现意外。 这皇贵妃不安好心也就罢了,怎么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钮钴禄贵妃进宫三年,这是她为康熙诞下的第一胎,毫无经验。倒是距离储秀宫不远的翊坤宫宜妃刚刚诞下九阿哥,二人平日里不少走动,宜妃这个过来人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至于皇贵妃的忠告,就当做耳旁风过去了。 第17章 第 17 章 钮钴禄贵妃抬了抬自己肿得像猪蹄儿一样的脚:“姐姐你看,我这脚肿了半月有余,如何走动?” 孕期水肿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分为生理性和病理性。在没有血生化和尿常规检查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简单的体格检查进行鉴别。 但佟庆仪毕竟不是专业产科医生,经验有限,只能给出不自己的建议。例如饮食清淡,少喝水,多运动,左侧卧位,适当抬高下肢等等…… 现在看来,钮钴禄贵妃一样也没有照着她说的去做,佟庆仪真是奇怪了,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有点信任呢? 她医者仁心,尤其是作为儿科医生,心肠一向很软,不可能眼见患者受苦置之不理。 两个稳婆蹲在床边干着急,她过去看了一眼,这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已经出现宫内窘迫的征兆,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 权衡利弊之后,佟庆仪决定给她做个简单的小手术。 “白露,”佟庆仪吩咐她的贴身宫女,“快,回去帮我取东西。” “是。” 白露应声而去,并没有多问,转身就走。 其实她是两年前皇贵妃提拔上来的,在那之前,皇贵妃身边最受信任的是一位从佟家带进宫来的嬷嬷,固执且事多。 佟庆仪让她做个什么能碎碎叨叨念上好一阵,这才发现了白露这姑娘,做事勤快,也从不多问。 直到晚上,康熙批阅完奏折才想起来钮钴禄贵妃正在生产的事情,便问了梁九功一句:“孩子生下来了吗?” 梁九功躬身答道:“还没有,皇贵妃差人过来传话,说贵妃是第一胎,生产难度很大,拖下去大人和孩子恐怕都有危险。” 康熙这才有点着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摆驾储秀宫。 时辰已经到了亥时,平日这个时候七阿哥早就已经呼呼大睡。 今日不知怎么了,胤祐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肯乖乖睡觉。 他不睡,李熹便只能在旁边陪着他。 胤祐自小体弱多病,身边离不了人,打从送来慈宁宫养着,就一直住在太皇太后寝殿的碧纱橱里,老祖宗就住在里面的暖阁内。 李熹握着他的肩膀,将人轻轻地按在枕头上,放低了声音说道:“哥儿,你要再不睡觉,老祖宗可要被你吵醒了。” 胤祐睁开眼,床边昏黄的烛火落在他的眼睛里,像是天边的点点星光。 “熹姑姑,钮钴禄娘娘要生小宝宝了。” 李熹无声的笑了起来,问他:“钮钴禄贵妃生小宝宝,你为什么不睡觉?” “你说,她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这个问题,李熹答不上来,便随口敷衍他:“阿哥吧,深宫之中母凭子贵,哪位娘娘不想有个阿哥呢?” 胤祐半晌没有说话,李熹以为他睡了,自己也不知不觉闭上眼。 就在她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着之际,突然又听到胤祐问道:“熹姑姑,你以后会生小宝宝吗?” “会的,等你长大,我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胤祐将小脑袋枕在她的胳膊上:“出宫做什么?” 李熹轻抚他的头顶:“嫁人,生孩子。” 胤祐想起白天南怀仁说的话:“南大人说,生孩子会有生命危险。” 李熹笑着逗他:“人家都说养儿防老,不生孩子老了谁照顾我?” 胤祐想了想,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小时候你照顾我,等你老了我照顾你。” 李熹忽然坐起来,用被子将他裹成一团搂进怀里:“七阿哥,奴婢这条命都给你。” 白天耗尽了精力,此刻靠在熟悉的怀抱中,小家伙终于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康熙来到储秀宫的时候,里面已经是混乱一片,太医在殿外候着,宫女嬷嬷端着热水汤药进进出出,女人的尖叫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一个宫女打扮人的人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康熙认出那是皇贵妃身旁的白露。 她一支手里端了个木匣子,另一只手拿着个瓷瓶。看见皇上欠身行礼,又急急忙忙进了屋。 康熙感觉那个瓷瓶很眼熟,上次胤祐生病的时候就用过。 佟庆仪的小手术很简单,就是个顺产侧切,帮助孩子顺利降生。 贵妃镇痛严重,根本感觉不到剪刀在皮肤上撕开一条小口子的疼痛,满屋子的嬷嬷宫女却看得心惊胆战。 皇贵妃下手可太狠了,用剪刀剪过,那地方还能有用吗? 佟庆仪专心缝合,并不知道旁边的人用如何恶毒的心思在揣测她,她也不在乎。 这边刚处理完创口,那边稳婆随便拿了把剪刀就要给孩子剪脐带,佟庆仪赶紧把孩子接过来自己处理。 在这个年代,因为脐带处理不当导致的新生儿破伤风是新生儿存活率低的主要原因。 佟庆仪的处理非常细致,剪刀和纱布都是白露拿过来的,经过高温和酒精消毒。 孩子的嘴唇仍然有一点紫绀,呼吸和脉搏都不是很平稳。 她看向瘫软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钮钴禄氏,语气平静的说道:“孩子有点缺氧,护理不当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钮钴禄贵妃听不懂什么叫“缺氧”,什么叫“后遗症”,她警惕的看向皇贵妃,有气无力的说道:“姐姐不会是想把孩子带走吧。” 佟庆仪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这么冷的天,我要把他带哪儿去?放心吧,孩子就留在储秀宫,我会每日过来看看你们母子俩。” 说完她就径直出了寝殿,来到前厅就看到康熙在外面踱步。 奶嬷嬷将献宝似的将孩子抱过去:“恭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康熙没伸手,就那么低头看了一眼。高兴高兴,但要说多么激动,那是没有的。毕竟前前后后儿子女儿二十多个,早就没有了为人父的那种兴奋感。 折腾这一晚上,皇贵妃累极了,简单向康熙交代了一下母子的情况,就让他禁区看看那个刚拼了命为他诞下皇子的女人,自己便告退了。 路上,白露很是不解的问他:“娘娘,贵妃并不领咱们的情,您为什么还要救他们母子?” 佟庆仪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从来不管患者领不领情,她不领情我也要救她们母子,这是我作为一个……”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医务工作者”几个字在舌尖上绕了一圈又咽下去了:“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她走了两步,像是又想起什么,随后笑道:“我需要小白鼠领我的情吗?” 白露:“小白鼠?” 皇贵妃笑而不语,给纸片人做了个门诊手术,看起来预后良好,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二日,皇贵妃例行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说了说钮钴禄贵妃和刚出生的小阿哥的情况。 胤祐听到额娘接下来就要去储秀宫,他便连乾清宫也不去了,吵着要和额娘一起去看弟弟。 胤祐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孩子,额娘只需他站在一旁看,不许他动手,胤祐便乖乖地站在摇篮旁边。 弟弟红红的绉绉的,像剥了皮的耗子,并不好看,但胤祐仍然充满了好奇。 “弟弟是从哪里来的?” 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皇贵妃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还是很认真的回答儿子的问题:“从钮钴禄贵妃肚子里来的。” 胤祐扬了扬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临盆就是产妇进入生产过程,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并且有极大生命危险。” 他把昨天南怀仁的话完整复述了一遍,旁边小阿哥的奶嬷嬷反应比佟贵妃还大:“七阿哥贵为皇子,怎么能打听女人生孩子的事情,羞死人了。” 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冒犯了主子,惊惶的跪在皇贵妃跟前:“是奴才多嘴,娘娘恕罪。” 皇贵妃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回过头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南大人说得没错,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 “阿玛说,生育子嗣是女人的天职。”小家伙撅了噘嘴,“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皇贵妃好奇:“哪里不对?” “我不想额娘有危险,所以我不要额娘再生弟弟妹妹,额娘有小七和哥哥就够了。” 佟庆仪感觉自己一颗心仿佛浸在了蜜罐中,忍不住揉了揉儿子的小脸:“额娘有你们就够了。” 不久之后,便到了冬至,俗话说冬至大过节,这可是一项非常隆重且盛大的节日。 这一日,上书房读书的几位皇子可以放一天假。 一早,康熙便带着太子前往祭天,谓之“冬至郊天”。接下来,百官向皇上呈递贺表的仪式,到了晚上便是乾清宫的家宴。 前一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次日早上起来,屋檐和树梢都被白雪覆盖,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整个紫禁城都是白茫茫一片。 这可把胤祐高兴坏了,一睁眼就嚷嚷着要李熹给他穿衣服,他要去御花园玩雪。 今儿的御花园那叫一个热闹,除了太子和两个襁褓中的小阿哥,其他皇子公主可都到齐了。 孩子们在花园里玩雪,娘娘们便披着斗篷,抱着暖炉在亭子里温酒畅聊。 其中聊天的焦点自然是钮钴禄贵妃和宜妃,两位刚为皇上添了小阿哥,圣眷正浓,得了不少赏赐,可把其他娘娘们羡慕坏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皇贵妃没有参与姐妹们的茶话会,而是站在院子里指挥两个儿子堆雪人。 先从拳头大小的雪球开始,慢慢的越滚越大,滚成一个跟胤祐差不多高的大雪球。 这时候,皇太后带着五阿哥胤祺也来到了御花园。 各位娘娘纷纷起身恭迎太后,长辈来了,皇贵妃自然也要过去陪着。 胤祺主动过来和哥哥弟弟一起玩,不一会儿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加入进来。 雪人的身体和脑袋都已经做好了,胤禛去找了两截树枝,一左一右插在雪人两边,当做手臂。 胤祐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能做雪人眼睛的东西,倒是看到了假山后面探出个脑袋。 第18章 第 18 章 胤祐往那边跑了两步,才发现,那竟然是胤禩,他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显然是想过去和大家一起玩,但又忌惮着上次四哥说的话,不敢过来。 胤祐迈开小短腿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来到胤禩身旁拉住弟弟的手:“走吧,我们去找雪人的眼睛。” 胤祐里面穿着石青色缎面夹袄,领口处镶了一圈貂毛,外面披着大红色斗篷,穿戴成套的虎头帽和虎头鞋,衬得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白净可爱。 一旁的胤禩就穿得朴素多了,毕竟延禧宫无论是平日的俸银还是赏赐跟慈宁宫都没法比,再加上好东西惠妃自然是先紧着大阿哥,对于八阿哥也就是普通抚育,不会短他吃穿,但也谈不上多么用心。 但胤禩长得和他的生母卫氏颇为想象,继承了卫氏在容貌上的所有优点,即便衣着在众皇子公主中并不出挑,但也掩盖不住他漂亮的长相。 两个可爱的小娃娃手牵手在雪地中奔跑,在这么个喜庆的日子里,谁看了都得夸一句赏心悦目。 沿途走过去,胤祐挑了许多东西,拿去做雪人的眼睛都不满意。 这时候,两名小太监担着什么东西从他们身旁路过,胤祐低头看了一眼,是过冬烧的木炭。 小家伙灵机一动,挥舞着两条又粗又短的胳膊,叫停了队伍:“等一下!等一下!” 内务府的广储司负责给宫中各处分发物资,送碳火的都是负责打杂的低等太监,平日里没什么机会接触各位主子。 两位小皇子把他们拦下,他们岂敢不从,赶紧放下挑子要往下跪。 地上全是厚厚的积雪,胤祐立刻拜了拜他的小圆手:“免礼免礼,我就……” 他在身上摸了摸,不知打哪儿摸出两块柿饼,给他们手里各塞了一块儿:“我和你们换。” 胤禩看得十分新奇,感觉他七哥像是变戏法儿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变出吃的来。 胤祐转过身来看到弟弟的眼神,以为他也想吃,浑身上下一摸,摸出一块牛乳糖。 胤禩眼睛放着光,莫名笃信只要是七哥拿出来的东西就一定很好吃。 胤祐的手伸出去一半,想了想又缩了回来,拿出吃奶的力气将牛乳糖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弟弟,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旁边两位小太监看不下去,又把柿饼递了回去:“七阿哥您别……您吃这个。” 胤祐特别好爽的挥了挥手:“不用!” 吃完糖,兄弟俩就扒在箩筐上挑木炭。胤祐看中了两块小的,形状圆圆的,颜色黑黑的,正好可以拿回去做雪人的眼睛。于是,他便一手一个抓了起来。 虽说各宫主子分发的木炭都是有定数的,但胤祐拿的本就是大块木炭上掉下来的碎屑,拿了也就拿了,没多大关系,两名太监也没有阻止。 而这一幕,恰巧被刚从永和宫出来的德妃母子看到了。 “额娘,他们偷我们的东西!” 胤祚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胤祐循声望去,就看到他六哥气呼呼的指着他,随即便拔腿追了过来。 胤祐一手一块木炭,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牵弟弟,赶紧冲胤禩喊道:“八弟快跑,六哥可凶可凶了,他要抢我们的眼睛!” 说着他就不管不顾的跑了起来,身上的红色斗篷在雪地中翻飞,腿虽然短,但底盘一点也不稳,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栽进雪里。 胤禩不明所以的跟在他后面狂奔,其实胤禩比他还高一些,跑起来也更快,只是想着六哥在身后穷追不舍,便有意落在了他的身后。 今天本就是个喜庆的日子,宫中张灯结彩,节日氛围浓厚。 三个萌娃在雪地中相互追逐的画面看起来十分欢乐,周围路过的宫女太监都纷纷侧目。 “哥哥,雪人的眼睛我找到啦!” 雪人堆了一半,胤禛就发现弟弟不见了。以为这小家伙贪玩跑去了别处,或者故意躲起来,他遍在附近寻找。 可是假山后面,亭子里到处寻遍了也没见人,他正想问问额娘,就看到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双手高高举起,手里还捏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兴高采烈地朝自己奔过来。 胤禛伸出双臂,正打算接住他。哪知道小家伙跑到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却一个趔趄,圆滚滚的身体毫无预兆的摔进了雪地里。 “……” 二公主、三公主和胤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胤禛和胤禩同时伸出手要扶他,两个人目光相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满。 胤祐从雪堆里抬起头来,虎头帽遮住了眼睛,雪花糊得满脸都是。 他没让人扶,自己站了起来,雪人已经有了鼻子和嘴,分别用胡胡萝卜和苹果做的。 胤祐把手里的两块木炭镶嵌在眼睛的位置,可爱的雪人总算大功告成。 他终于腾出双手,左右开弓抹了把脸上的雪花,还不忘扶了扶自己的虎头帽。 本来穿得就厚重,这一连串动作坐起来可太不容易了,笨拙的样子逗乐了皇太后,那些还没能为皇上诞下子嗣的娘娘们纷纷向皇贵妃投去羡慕的目光。 身边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就算少分一点皇上的恩宠也没关系。 “站住,别跑!” 这时候,六阿哥绕过一大片装饰用的花坛,可算追了上来,看到胤祐站的位置,二话不说就往前冲。 几个孩子闹出的动静终于吸引了亭子里的皇太后和诸位妃嫔,以及从永和宫方向过来的德妃,还有从乾清宫方向过来的康熙和太子,所有人都望向这边。 胡萝卜也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没插太稳,掉了下来,滚出去老远。 胤祐弯腰去捡,正在这时,胤祚冲到了他的跟前,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弯腰的瞬间错过了。 胤祚个头可不小,惯性加上雪地打滑,然后他就和刚堆好的雪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 二公主和三公主同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胤祺和胤禩捂住了自己的嘴,胤禛皱起了眉头。 亭子里,皇太后和各位娘娘乐不可支,皇贵妃觉得就差一台单反,记录下儿子每一个美好的瞬间。 德妃面色铁青,心疼得不得了,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走过去。 胤祐捡起胡萝卜,一脸问号的转过身来,围着雪人转了半圈,试图将胡萝卜往他六哥的鼻子里插。 胤祐歪着头:“雪人怎么会动,不对,这是六哥,六哥为什么变成了雪人……” 德妃和身边宫人一起,将六阿哥从雪堆里抱起来,七手八脚的给他拍掉身上的雪。 胤祚始终不忘自己的目的,摊开手掌,向德妃展示自己手里的两块木炭:“额娘,这是咱们永和宫的东西,胤祚给你拿回来了。” 德妃被儿子感动坏了,大过节的闹这么一出,都怪旁边那个小的,闲着没事,跑这么远过来拿什么木炭。 正在此时,一抹黄色站在了他们的跟前——皇上带着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父子四人皆身着吉服,刚从乾清宫过来。 在场皇子公主纷纷向汗阿玛行礼,德妃带着六阿哥行屈膝礼,又娇娇柔柔的叫了声皇上。 康熙把她扶起来,又捏了把胤祚肉嘟嘟的脸蛋儿,笑着说了句“调皮”,目光便转向了别处。 “都起来吧。” 看着满地的熊孩子,老父亲心里颇为得意。孩子们能健健康康的成长,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大过节的,让他们好好玩一玩,又有何妨。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胤祐身上,小家伙却正在看太子,兄弟俩不知道在用眼神交流些什么,笑得可开心了。 “哟,这小花猫是谁呀?” 康熙弯下腰,一把将胤祐拎起来,小家伙脸上可精彩了,一边脸上三道黑色的手指印,活像是刚长出胡须的小猫。 胤祐晃了晃小脑袋上的虎头帽:“嗷呜,我才不是小花猫,我是小老虎。” 他才不管阿玛身上穿的是常服还是龙袍,脑袋一歪,小脸就蹭了上去。 然后,他就被他阿玛无情的放回到地上,不过小家伙一点也不难过,转头就扑进了太子哥哥的怀抱。 太子摸出一方帕子,细心的替他擦去脸上和手上的污渍,牵着他往前走,兄弟俩有说有笑,反倒是前面的老父亲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意。 走在后面的大阿哥不屑的扭过头去,阿哥就该有阿哥的样子,又不是小公主,成天跟在父兄身后撒娇像什么样子。 第19章 第 19 章 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日,从家这天开始,阳气升发,每天的白昼都会比前一天更长一点,也象征着另一个循环的开始,因此人们常说“冬至大过年”。 前朝一系列庆祝仪式之后,康熙便放文武百官回家与家人欢聚,自己则是按照惯例,在乾清宫举行家宴。 胤祐回到慈宁宫,李熹为他换上吉服,金黄色的五爪蟒袍穿在身上,腰间坠着平日里可爱的小团子也有了皇子的端庄。 李熹又给他重新打理好辫子,他人小头发短,辫子自然长不了,像是小老鼠的尾巴,再续上一段红丝绳结的辫穗儿,跑起来一晃一晃的端庄里又多了几分俏皮。 晚宴上,皇上、皇太后陪着太皇太后坐在大殿最前面,旁边是太子和皇贵妃。 胤祐同他的兄弟们坐在后面,左右分别是胤祚和胤禩,他们三个已经是能参加晚宴,年龄最小的孩子了,再小一点的五公主、九阿哥、十阿哥还在吃奶。 这三个孩子吃饭也得有人喂,胤祐吃饭一向很乖,对食物来者不拒,尤其是各种肉类:“熹姑姑这个这个,小七要吃,还有那个……” 旁边的胤祚、胤祺和胤禩纷纷转过头来看他,仿佛大家吃的不是一样东西,怎么到了小七嘴里就格外美味,以至于六阿哥忍不住指了指胤祐跟前的一小碟虾籽冬笋,对奶嬷嬷说道:“我要吃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胤祚老是抢他的东西,仿佛不管他手里拿着什么,就算只是一截枯树枝那也是好的。 现在又要抢他的好吃的,这胤祐可不干了,他让李熹把小碟子里的菜全都盛在勺子里,然后把嘴张得像青蛙一样,“嗷呜”一口,把勺子上所有的食物全都卷进嘴里。 勺子上的食物其实并不多,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一口吃下去还是有难度。 小家伙腮帮子鼓鼓的,努力咀嚼食物的样子看得人食欲大增,就连旁边的胤祚也停止了闹别扭,也开始大口吃掉奶嬷嬷喂到嘴边的食物。 康熙正在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大殿角落里的他们。 但太子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各位兄弟姐妹,虽然胤祐的位置在最边上,但太子坐在较高的位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吃饭时的可爱模样。 这时候,康熙准备给诸位妃嫔赐酒,所有人都得起来扣头谢恩。 胤礽看了一眼仍在努力咀嚼的小团子,生怕他一会儿噎着,便灵机一动,探过头去去笑着跟汗阿玛说了句什么。 康熙被儿子这么一打断,刚举起来的酒杯又放了回去,笑着与太子交谈了两句。 胤礽的目光一直落在胤祐的身上,看他终于把嘴里的咽了下去,这才笑着结束了和皇上的交谈。 大殿中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奏乐和歌舞表演,胤祐兴趣不大,仍在专心品尝平日里吃不到的美食。 皇贵妃专程派了身旁的宫女过来嘱咐李熹,让七阿哥少吃一点,吃得太多太杂容易引起积食,继而可能诱发别的一些疾病。 胤祐才不管那么多,一直喊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李熹看他那吃不饱的小模样又不忍心让他饿着,便只能每一样都让他尝个味道。 到了后来上果品甜点的时候,胤祐是真有些吃不下了。 这时候,家宴已经接近尾声,康熙也不再拘泥于诸多规矩,只让大家随意便是。 这个季节,外面天寒地冻,皇子公主们也不可能跑出去玩,此刻都围在母妃身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汗阿玛聊聊天,听一听他的关心与叮嘱。 胤祐还坐在自己位置上,盯着一块牛乳糕发愁。 太子老远就看到他嘴里碎碎念着什么,大殿内人声喧闹,听不清,他便动身来到胤祐跟前,这才听清楚了。 胤祐嘴里念叨的是:“来,小七,张嘴,再吃一口,你可以的,你可是巴图鲁,要多吃点。” 然后他便自己拿起小勺子,分下一块牛乳糕送进了嘴里,随即,小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神情,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太子本来对这些甜食没有兴趣,从小到大,无论是皇父的要求,还是他身为储君的自律,在饮食方面都没有过度的欲望,担心上课的时候无法集中精力,通常也不会吃的太饱。 但每次看到这小团子吃东西,就感觉那些平日里吃厌了的东西仿佛也有了食欲。 胤祐抬起头来,发现他的太子哥哥正用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望着自己,眉头紧锁,神色纠结。 胤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的牛乳糕。随即恍然大悟——太子哥哥想吃,但是他身为太子和兄长,不好意思和弟弟抢吃的! 小团子颇为心疼的叹了口气,拿勺子又分下一大块牛乳糕,颤颤巍巍的递到胤礽嘴边:“太子哥哥,吃!” 胤礽:“……” 他竟然本能的想张嘴,忽然反应过来,这样做实在不符合他身为太子的身份,便退后半步,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太子哥哥吃过了,小七自己吃。” 胤祐扬起脑袋看他,太子哥哥看上去明明很想吃的样子,却又不肯承认。 于是,他很执着的举着胳膊,又往太子嘴边递了几分,小奶音央求道:“乖,张嘴,再吃一口。” 这声音仿佛有魔力,虚岁十岁的一国储君仿佛也抵抗不了蛊惑,果然乖乖地张开嘴,把那一大块牛乳糕吃进嘴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胤礽竟然觉得这一口牛乳糕格外香甜,就和弟弟脸上的笑容一样。 可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愤,老大、老三、老四……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仿佛他刚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尤其是大阿哥,那眼神宛如抓住了他的什么黑料,不可置信中带着一丝丝嫌弃。 老三此刻也有些怀疑人生,太子可是他的偶像,他心中高高在上的二哥,怎么能当众被一个小娃娃投喂东西??? 胤禛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仿佛刚才吃下去的那两瓣橘子有点酸。 胤祚走到胤祐身旁,指了指那盘所剩无几的牛乳糕:“我也要!” 说完他就张着嘴,等着胤祐投喂。 胤祐看了看盘子里只剩下一小口的牛乳糕,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无声的把拿着勺子的手背到了身后。 …… 场面一度很尴尬,大家都看出了胤祐的不愿意,但胤祚自己对此仿佛一无所觉,仍旧固执的站在那里。 太子皱了皱眉,正要上前,没想到有人比他先动了。 胤禩端着自己那一小碟牛乳糕走到胤祚跟前,笑着说:“六哥,你吃我的。” 哪知道胤祚看也不看,就只是盯着胤祐,最后还是胤祐妥协了,反正他也已经吃饱了,最后一口,六哥既然也喜欢吃,他让出来也没什么。 胤祐把勺子递过去,然而胤祚却没有接,而是指了指碟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胤祐:“……” 原来六哥不但要吃他的牛乳糕,还要他亲自喂。 胤祚似乎对胤祐的所有东西都有一种执念,仿佛只要是七弟的就一定是好的,不管是一个玩具,一口吃的,还是他亲自投喂这个动作。 这次换胤礽不乐意了,他是太子,小团子投喂他那是因为喜欢他这个太子哥哥,别人凭什么跟他拥有同样的待遇。 于是,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小团子拎了起来,在众位兄弟或惊讶,或探寻的目光中,把胤祐抱走了。 胤祐趴在太子肩头,晃晃悠悠从大殿这头到那头,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竟然有些困了。 太子从小在汗阿玛身边长大,平日里和兄弟姐妹接触极少,哪里带过孩子,此时抱着人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坐下来,小团子仍旧靠在他的肩头,太子轻声叫他:“小七,小七,这儿还有马蹄糕,你吃不吃?” 胤祐小脸在他肩头蹭了蹭,软糯糯的说道:“困了,要睡觉。” 太子觉得这时候的小团子很好玩,又从腰间的络子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逗他:“小七,你看这是什么。” 胤祐把头转过来,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一眼,太子手里是个精致小巧的不倒翁,眼睛又大又圆,像是什么鸟,但他不认识,又觉得很好看,摸索着从太子手里接过来,紧紧地攥在手心。 从头到尾,他的小脑袋一直靠在胤礽的肩膀上。 小团子实在是困极了,胤礽也不忍心再逗他。 这时候,皇贵妃从另一边绕过来,太子便将小七交给了她。 胤祐落入一个熟悉而柔软的怀抱,耳边是额娘轻柔的低语:“睡吧,宝宝。” 于是,他便安心的沉入梦想。 第二日一早,胤祐仍然是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寝殿内的碧纱橱里醒来。 李熹听到动静便立刻来到床边,掀开帷幔就看到七阿哥正满床翻找着什么。 李熹担心他着凉,赶紧把人抱过来替他穿衣服:“这一大早的,又是怎么了?” 第20章 第 20 章 胤祐着急的比划:“太子哥哥给我的玩具呢?” 李熹惊讶道:“什么玩具?” “一只长得很奇怪的鸟,”胤祐双手食指和拇指捏出一个圆,在自己脸上比划着,“眼睛有那么大!” 他说话时不自觉的加重了“那么”两个字,再加上滑稽的动作和表情,把床前准备伺候他洗漱的几个宫女全逗笑了。 七阿哥每天都那么开心,又那么可爱,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忘分给他们。深宫之中当差不易,能跟着这位小主子是他们最大的福分。 “哎呀!”李熹回想了一下,“我可没看到什么大眼睛的鸟,哥儿还没睡醒吧。” “怎么没有?”胤祐急了,“就,就是这样的……” 说着,他猝不及防身体后仰,只听“咚”的一声,整个人笔直的倒了下去,随即又扭着身子坐起来,但因为穿得太后,努力了半天,竟然没爬起来。 李熹和旁边几个宫女吓了一跳,她赶紧把人抱起来,摸摸胤祐的后脑勺:“我的爷,磕着没有,疼不疼啊?” 胤祐浑不在意的撸了把自己的后脑上:“不疼不疼,熹姑姑你快帮我找找,你们都帮我找找呀。” 李熹一手搂着他,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急什么,太子送的东西自然是替你收的好好地。” 那个不倒翁很小,但是很精致,胤祐托在手掌里,看它倒下又站起来,倒下又站起来…… 李熹在给他编辫子,忽然听到他问:“熹姑姑,这是什么鸟?” “这是猫头鹰。” 胤祐点点头,说:“太子哥哥专程带来送给我的猫头鹰。” 李熹不解:“怎么是太子专程带来送给你的,说不定是他自己随身带着玩的小玩具呢?” “不会的,太子哥哥早就不玩玩具了,他一定是带来给我的。” 李熹也不知道他这份迷之自信是怎么来的,编好辫子,就把他抱起来漱口洗脸。 即使到了严寒的冬季,胤祐也没有放弃去乾清宫陪哥哥学习。 但其实,康熙知道这只不过是儿子的借口,小家伙人小鬼大,主要目的是来找曹寅和纳兰。 不过,龙案上他曾经命魏珠拿过来插桂花的瓶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换上了梅花。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康熙也能想象,小家伙跪在凳子上,努力把梅花插进瓶子里的样子。 于是,只要南书房不是子清和容若轮值,窗外偶尔就会隐隐约约传来他们三人的欢声笑语。有时候离得远了,便听不到。 听不到,康熙就会琢磨:“没规矩,不成体统。儿子是亲生的,太小了舍不得打,容若打坏了明珠可不依,那就把曹子清打一顿解解气。” 今日正好有小雪,三个人并排坐在乾清宫院落内的回廊下,看着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将琉璃瓦铺成一片素白。 曹寅和纳兰两人一左一右,将胤祐夹在中间。 这天寒地冻的,小家伙怕冷,脖子、下巴和脸都缩在斗篷的貂毛领子里。时不时抬起小脑袋看看左边,又望望右边,发现旁边这两位明明只穿着侍卫服,却好像一点也不冷。 胤祐立刻将蜷缩的身子挺直:“你们都是保护阿玛的大内高手,我也要好好练功夫,成为巴图鲁就不怕冷了!” “啊切!”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曹寅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纳兰帮他紧了紧斗篷:“就算“大内高手”也是会冻感冒的。” “况且銮仪卫的选拔,功夫倒是其次,主要看脸(不是)。” 曹寅摸了摸鼻子,很是笃定的说道:“你阿玛在骂我。” 胤祐:“???” 容若指尖接了片雪花,轻轻一捻就化成了水:“恃宠而骄。” 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成哥儿,你这是嫉妒。” 容若嗤之以鼻:“我嫉妒你什么?” 曹寅身体后仰,屁股在栏杆上保持微妙的平衡:“嫉妒我风流潇洒,器宇不凡。” 容若这次是真被他逗笑了:\"滚吧!\" 胤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向曹寅:“我阿玛超凶的,他要是打你,我就替你求情。” 曹寅一把将他拎起来,搁在自己腿上:“他要打便让他打,不需要你求情。” 院子里起了点风,吹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的往下落。 曹寅抱着人转了个身,面向回廊里面坐着,用自己的身体为怀里的小家伙挡去风雪,低头问他:“还冷不冷?” 胤祐摇头:“不冷。” 容若倚着柱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七阿哥,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小家伙听到玩游戏就来了兴趣,搓搓手跃跃欲试:“玩什么?” 容若笑了笑:“飞花令。” “飞……花令?” “以雪为令,只要说出带‘雪’字的诗词曲便可。” “我先来,我先来!”胤祐先从自己最熟悉的《诗经》中挑了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容若自然也以《诗经》回他:“雨雪瀌瀌,见晛曰消。莫肯下遗,式居娄骄。” 胤祐才三岁,即便跟着他俩断断续续背了几个月的诗词,连《诗经》还没背完,跟他得诗词储备量比起来,那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即便有曹寅从旁指点,输也是必然的。 不过最后替他受罚的人还是曹寅,仪表堂堂的銮仪卫在风雪中倒立:“七阿哥,下次可不能再输了。” 于是,为了让曹寅少受惩罚,胤祐便开始努力背诗。 没过几日,康熙便发现,自己亲自教学的胤禛,背诵诗词的进度还比不过跟侍卫厮混胤祐。 到了腊月,紫禁城的天便更冷了。连日大雪天气,上书房那边下午的骑射课程都没法进行,几位皇子难得只用上半天课。 临近年末,前朝政务繁忙,康熙对胤禛的教学便宽松了不少,不过只是开蒙,练练字,背背书,一上午也就过去了,下午他便可以回承乾宫去。 哥哥走了,胤祐却不肯走。他知道哪几日下午,南怀仁会到南书房来给阿玛讲学,便专程留下来蹭课。 天文地理、物理化学,人文艺术……南怀仁什么都给康熙讲,授课多以中文为主,时常会夹杂一些英文单词,当然,有时候也会变成一门语言课。 有些时候,讲过的单词,连康熙都没在意,他却能牢牢地记住,下次南怀仁提起来的时候,便能够脱口而出。 南怀仁直夸七阿哥天赋惊人,不仅能说满蒙汗三门语言,学习英语也非常快,甚至还向康熙提议:“法兰西是目前欧洲最强盛的帝国,他们带来了大量珍贵的学科书籍,陛下不妨请张诚和白晋两位法国传教士教授七阿哥法语,将来可以翻译这些书籍。” 帝王却并未表态,翻译书籍这种事情,让传教士学习满语来做即可,何必让他的皇子大材小用。 皇贵妃无意间从胤祐口中听说这件事情,并不赞同康熙的做法。 翻译等于二次创作,必定没有阅读原文来的直观。 当然,她能理解康熙的做法。在帝王眼中,无论是南怀仁所著,还是传教士带来的书籍中,都有着相当一部分他不愿让自己的子民窥探的内容。 因此,关于这一部分内容,让传教士翻译成满文只给他一个人看便好。 胤祐并不清楚阿玛和额娘关于他教育方面的分歧,自从几次与纳兰的飞花令之后,原本对诗词的机械记忆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不让曹寅因自己的落败而受罚成了小家伙目前最大的目标。 没过几日就到了胤祐的生辰,他正好生在腊月初八。 俗话说过了腊八便是年,实际从进入腊月开始,紫禁城内就开始张罗各项过年事宜。 在承乾宫内,皇贵妃却在为儿子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前几日她就画好图纸,让造办处帮她做了个小玩意儿。 后来,她又命宫中太监带上银两去了趟广储司,讨了些上等奶油。 烤笼架在锅上,将调配好的面糊放进去,不一会儿金黄蓬松的面胚就做好了,再用奶油铺满,请造办处打造的裱花嘴此时派上了用场。 老母亲本想写点祝福语,奈何儿子名字笔画实在多了点,她便寥寥几笔画了只小猴子,又在旁边装饰了些水果。 蛋糕其实很小,但胤祐特别喜欢,趴在桌上看了好久,舍不得吃。 整个承乾宫都没见过这么新奇的点心,宫女太监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就连胤禛养的狗都闻着味儿来了。 看了半天,胤祐实在没忍住,用手沾了奶油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绵密的口感让他快乐得冒泡泡。 然后他又用手指挖了一团伸到胤禛跟前:“哥哥也尝尝。” 胤禛现在已经是开蒙读书的少年郎,不太想做舔手指这种事。 胤祐又把手指往他跟前递了递:“可好吃了,哥哥快吃呀。” 看着弟弟纯真的笑脸和期盼的眼神,四阿哥最终还是妥协了。 胤祐问:“好吃吗?” 胤禛点点头,又听额娘说:“下次也给你做。” 正在此时,皇贵妃忽然又听到小儿子又说了一句:“百福也尝尝。” 心里大叫不妙,回过头来,胤祐的手已经伸进了狗嘴里,弯下腰问百福:“好吃吗?” 百福:“汪~” 皇贵妃:“!!!” 胤禛:“……” 第21章 第 21 章 皇贵妃虽然不至于有洁癖,但也受不了这个,“噌”的一下站起来,赶紧吩咐人打水:“多打几盆!” 百福无辜的坐在一旁,看表情是还在回味刚才的奶油味。 胤祐也站在一旁,表情比狗还无辜,不知道额娘这是怎么了。 胤禛看看小七,再看看百福,忽然悲从中来,感觉自己在宝贝弟弟心目中,地位也就跟狗差不多。 胤祐被额娘拎起来洗手,还不忘扭头看向胤禛,小家伙敏锐的察觉到哥哥神色有异,便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不高兴吗?” 胤禛看他那一脸关切的模样,什么气都消了,笑着摇了摇头。 胤祐挣扎着要额娘放他下来,双脚刚落地,手都来不及擦干,就冲过去抱住了胤禛:“小七最喜欢哥哥啦,以后有好吃不给百福,只给哥哥。” 胤禛:“……” 他堂堂四阿哥,怎么就逃脱不了和自己养的狗争宠的命运了呢? 皇贵妃把熊孩子拉过来,让他站好,严厉的教育了他两句,吃东西的时候,不能碰狗,摸了狗就不能吃东西,这样会生病……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太监通传:乾清宫那边来人了。 今天是腊八,宫里面有许多事情需要康熙忙碌,即便是胤祐生日,他也没什么机会亲自来承乾宫。 来的人是梁九功,带着康熙亲笔所书的一个“福”字。 康熙在腊八这天要“开笔赐福”,他用来写“福”字的笔笔端镌有“赐福苍生”四字,纸张也都是绘有金云龙的宫绢。 能得到他赐福的人并不多,宫里宫外,宗室大臣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 除了亲笔所书的“福”字,自然还少不了给胤祐的各种赏赐,皇贵妃带着两位皇子跪下谢恩。 梁九功宣读完皇上的口谕,又私底下向皇贵妃透露道:“今年的赐福,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太子,皇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七阿哥。” 小寿星今天可忙着呢,上午在承乾宫和额娘、哥哥一起吃了蛋糕,中午就得回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可是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一堆胤祐爱吃的,到了晚上,宫里又有家宴。 临走前,皇贵妃又让人拎出一个食盒。既然有了裱花嘴和奶油,她又顺手烤了一堆曲奇,分了许多份,用油纸抱着装在盒子里。 皇贵妃蹲下来替儿子整理好外出的斗篷:“你可以把这些小点心送给你喜欢的人,让大家一起分享你的快乐。” 她这可给儿子出了个难题,这宫里既有长辈,又有兄弟姐妹,如果挨个送一遍,那指定是不够的。 于是,回到慈宁宫,胤祐就开始了他对小饼干的分配计划。 苦思冥想一个下午,胤祐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分配方法。 李熹见他一筹莫展,便忍不住向他提议:“不如哥儿就留着自己吃吧。” 李熹这话存了几分逗弄之意,没想到小家伙当了真,伸出小圆手将食盒往怀里一拢:“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太皇太后乐不可支:“这么多你哪里吃得了,连太子哥哥也不给了?” “要的要的~”在胤祐心里,谁都不给,那也一定要给太子送过去。 他性子急,说着就让李熹为他穿戴,这便出了门。 既然给了太子,那别的兄弟姐妹自然少不了。他先去了东西六宫,除了还在吃奶的九阿哥、十阿哥和五公主,其他的都送了一份,包括大阿哥和六阿哥。 大阿哥马上虚岁十三,康熙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大婚,但那是当年形势所逼,少年天子必须用自己的婚姻笼络住索尼和整个赫舍里氏,以对抗鳌拜。 如今天下太平,康熙便打算将儿女们在身边多留几年,规定皇子公主受封年龄在十五岁之后,到那时再赐婚,出宫建府。 大阿哥自上书房上学之后,便搬离延禧宫去了乾西五所,平日里,他与惠妃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也就是逢年过节,家宴或生辰的时候能聚上一聚。 母子俩正在前殿说话,就听院外太监通传,说是七阿哥来了。 胤祐一个人在外,礼数周全又落落大方,拿出两盒曲奇,一盒给了大阿哥,一盒给了胤禩。 惠妃毕竟是长辈,也不能让孩子空着手走,赶紧让宫女准备了一包糖果蜜饯给他带上。 走之前,胤祐抱了抱胤禩,又和他约好晚上家宴的时候见。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胤禔,大哥看起来有点凶,他不敢抱。 胤禔一看到他就想起让大树走两步的事情,眉头都打成了结。 胤祐一走,他就把那盒饼干塞进了胤禩手里。 胤禩很开心,但还是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轻声问道:“大哥不吃吗?” 大阿哥傲娇的一扭头:“我才不吃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 胤禩点点头,开心的抱着两盒小饼干跑了。 他回到自己屋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又掀开油纸,扑面而来的香味让他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 可正当他要放进嘴里的时候,房门却从外面被人推开。 胤禩一脸惊愕:“大,大哥?” 在胤禩的记忆中,这可是大哥第一次进自己屋子。 胤禔背着手,像个大人那样踱步走进房内,看了一眼胤禩,目光便不知落到了何处。 胤禩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更加惊愕的发现,他竟然在看桌上那盒打开的点心。 胤禔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过节了,大哥来看看你。”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炭火也是足的,看得出来,胤禩不是那种被偏爱的小孩,但也没有被亏待。 之前胤禔专程和惠妃讨论过这个问题,胤禩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察言观色的本领,在几个阿哥之中也算聪明的。 现在他养在惠妃名下,惠妃好好待他,将来也能为大阿哥所用。 就想胤禔说的那样,或许和成长环境有关,胤禩的确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孩子。 因此,从大哥时不时看向桌上的目光,他就已然看出,其实大哥是想吃那些小点心的。 于是,他把盒子碰到胤禔跟前:“大哥,你尝尝。” 胤禔别别扭扭,半推半就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酥脆的口感还有夹在其中细碎的果脯……这些都让胤禔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胤祐的样子。 那个奶娃娃不就是这样,奶香酥脆,甜腻腻的小包子,内里不需要多么丰富的馅料,只要足够香甜就能讨汗阿玛和乌库玛嬷以及太子的喜欢。 胤禔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食真的容易让人上瘾…… 挨个去了宁寿宫、毓庆宫和几个公主那里,胤祐最后来到了永和宫门口。 想了想,他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德妃正在看儿子摆弄玩具,年后,胤祚虚岁就该五岁了,虽然还不能去上书房,但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 皇贵妃能让皇上亲自给四阿哥开蒙,自己现在隆宠正盛,六阿哥和五公主也备受皇上疼爱。 她便开始盘算着,等哪天皇上来永和宫,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他遍向也恳请皇上为六阿哥开蒙,看着可爱的一双儿女,和柔顺贴心的自己,他怎么忍得下心来拒绝? 胤祐一直觉得德妃很美,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德妃。 尽管送出点心的时候,德妃殷勤的拉着他嘘寒问暖,还让宫女包了些永和宫的点心回赠给他。 一旁趴在踏上玩耍的五妹妹冲他咯咯的笑,小女孩到了长牙的时候,口水顺着嘴角滴下来。 胤祐觉得她笑起来很可爱,伸手想要替她擦一擦口水,手指还没碰到五公主的脸颊,忽然就被纤细柔嫩的手指捏住了手腕。 “……” 胤祐害怕的往后退了半步,德妃也意识到自己本能的动作似乎吓到了七阿哥,随即便松了手。 她笑盈盈的对胤祐说道:“五公主这个年纪什么都往嘴里塞,我怕她咬你。” 胤祐又往后退了半步,他倒是不怕五公主咬他,只是德妃娘娘的温言细语让他生不起半分亲近之意。 于是,胤祐躬身一揖,便准备走了。 等胤祐走出永和宫,德妃便从儿子手中拿走了那盒点心,随手交给了一旁的宫女。 胤祚不依,他平时看到胤祐的东西就恨不得抢过来,今天人家主动送来了点心,他想吃还来不及,额娘怎么能拿走? “给我!” 胤祚上前就要去夺宫女手中的盒子,却被德妃一把拉回到自己身边,笑着对儿子说道:“胤祚想吃什么,额娘这就让小厨房给你做。” 德妃怎么可能让他吃承乾宫送来的东西,谁知道皇贵妃母子安的什么心。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就算皇贵妃没安好心,也绝不可能在七阿哥送出的点心中动什么手脚。 她就是单纯的咽不下一口气。 胤祚甩开她的手:“我什么也不要,我就要吃那个。” 送完了点心,胤祐回到慈宁宫,太皇太后正坐在炉火旁和苏麻喇姑聊天,桌上摆着蒙古奶茶和奶皮子。 胤祐一看到好吃的眼睛就开始放光,太皇太后哪能短了他的吃的,赶紧命人给他盛上热腾腾的奶茶,乌日莫拌上香脆的炒米。 太监宫女跟在胤祐身后陆陆续续进了屋子,随后一大堆东西铺了满满一炕头。 太皇太后一瞧,好家伙,出门的时候只带着一个食盒,回来的时候,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第22章 第 22 章 胤祐从茶碗里抬起头来,嘴角一圈沾着奶白色的印子,看上去好似长了胡子的小羊。 他指着那一堆东西骄傲的向老祖宗介绍道:“那是太子哥哥给的,那是玛嬷给的,那是荣妃娘娘给的,还有那个,那是二姐姐送我的……” 太皇太后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小七这么可爱,谁见了不喜欢。” 可爱也是这两年会说会跑才觉得可爱,当初胤祐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时,没有人觉得他可爱,只希望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孩子就如同他的几位兄长那样,最好不要长大。 否则,前朝后宫,总有些人夜不能寐。 进入腊月之后,紫禁城就开启了过年模式,各种国宴家宴不断。 因为康熙目前还没有成年的皇子,因此也不必避嫌,家宴都和后妃们在一起,乾清宫的大殿内摆满了桌子,一大家子边看表演,边享用美食,其乐融融。 天天吃好的,就算是满汉全席也会腻。况且康熙向来体恤民生,节俭惯了,就算是家宴,也只是比平日御膳房的膳食多加几道菜而已,并没有极尽奢华。 大家偶尔吃一顿还觉得不错,隔三差五就吃一顿也就那样。 但各位娘娘冒着严寒和风雪,来到乾清宫赴宴,自然不是为了吃皇上这一顿。 大家各显其能,只想尽可能吸引皇上的注意,给他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多刷点存在感。 大概从头到尾都吃得很认真的人只有胤祐,细致且极富耐心的品尝过每一道菜,到了最后的甜点和果品环节,还能一口一口细细品尝,最终全部装进肚子里。 然后翻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左右看看,六哥已经被德妃抱走了,正坐在阿玛旁边不知道说什么。 八弟大抵是有些困了,靠在奶嬷嬷怀里昏昏欲睡。 太子哥哥往他这边看了好几眼,可他被三哥拉着说话,没空过来找他。 哥哥和五哥正坐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身旁,聆听教诲。 胤祐最后看了一眼皇贵妃的方向,发现额娘也在看他,母子俩遥遥的对望一眼,皇贵妃冲他招手,让他过去。 胤祐却摇了摇头,低下头,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而后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额娘已经不再看他这边,而是被皇太后叫去身旁,他便站了起来。 他本就坐在大殿靠后的位置,里门边很近,小小的身影慢慢的挪过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大殿的门打开一条缝隙,胤祐怀里抱了个东西,缓缓翻过门槛,跑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风雪也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边脸蛋,皎洁的月光铺洒在殿前的玉阶之上。 曹寅和纳兰一左一右站在大殿门口,作为銮仪卫,他们是距离皇上最近的人,但是家宴上都是女眷,他们只能在殿外守着。 纳兰盯着天边的月亮,眼神放空,正在走神,忽然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袍,低头一看,七阿哥正仰着脑袋冲他笑。 纳兰赶紧蹲下来,握住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胤祐向他展示怀里的东西:“我给你们送好吃的。” 曹寅站在另一头伸着脖子张望,小声的问:“什么好吃的?” 纳兰转了个身,挺拔的身影笼罩着胤祐,不知是为了替他挡去风雪,还是挡住身后某人的视线。 胤祐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对着曹寅挤眉弄眼:“子清要不要吃?” 曹寅向玉阶下面的两位兄弟招了招手,请他俩帮忙看一下。 那两人本是刚轮完值,准备回班房休息,曹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纳兰又是明相家的公子,再加上大家平时关系也不错,这点小忙问题不大。 曹寅客客气气的对二人作揖:“多谢两位兄弟,改天一起喝酒。” 说完他便转身,抱起胤祐,又拍了拍纳兰的肩膀:“走。” 三个人沿着大殿径直往前走,拐过弯来到侧面,风便小了许多。 曹寅靠着柱子坐下,依旧把胤祐放在腿上:“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胤祐说:“里面不好玩,他们都围着阿玛,没人陪我。” 纳兰坐在他俩旁边:“身为一国之君,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后宫,人人都盼着能与他亲近,尽力表现和逢迎,得到他的一句赞赏,甚至更多关注,你不想吗?” 胤祐埋头拆盒子:“不想,阿玛太粘人了。”他学着康熙的语气,“小七,你给阿玛背首诗;小七,这个是怎么玩的,你给阿玛展示一下;小东西,没规矩,打屁股……” 他模仿阿玛平时说话的语气,虽然不见得有多像,却很逗乐,说话抑扬顿挫,小脑袋还跟着晃两下,别提多可爱了。 胤祐把饼干递给曹寅和纳兰:“这我额娘亲手做的,其他的都送给了哥哥姐姐们,我留下一盒专程给你俩尝尝。” 这天寒地冻的,皇上在大殿内举行家宴,他们在门口站着。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人还想着他们,点心吃起来似乎也格外香脆。 曹寅打趣道:“多谢七阿哥赏赐。” 七阿哥一本正经的让他免礼,曹寅故意拿冰凉的手背去碰他的脸蛋,胤祐缩着脖子躲闪,两条小胳膊伸向纳兰:“容若,救我!” 纳兰伸手把他接过来,没说什么,三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一阵。 胤祐带来的饼干本就没有多少,更何况两个人分着吃,真就是尝尝味道就见了底。 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月亮挂在保和殿的飞檐上,清冷的月光洒在黄色琉璃瓦上,静谧又肃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大殿内的奏乐和说话声,听不太真切,但能感受到那份热闹。 纳兰忽然轻声说道:“我也不想。” 他语气落寞,神色惆怅,说出来的话没头没尾,胤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曹寅眸光一沉,伸手推了他一把,低声轻斥:“说什么呢你。” 纳兰冲他露出个苦笑:“荔轩,我说什么,你怎会听不懂?” “……” 曹寅怔愣半晌,竟不知该说什么。 纳兰又道:“再过四日,我就三十了,而立之年却还在给人当小跟班。” 纳兰成德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拜内阁学士徐乾学为师。十八岁考中举人。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二十二岁殿试中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注1】 这样的学识与才华,又是进士出身,理应在外廷为官。康熙爱其才,又因他出身显赫,故将人留在身边,每日与圣驾同进同出。 这一留便是八年。 “……” 曹寅仍是无言,良久之后才半是玩笑的轻叹一声:“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注2】 纳兰要不是怀里还抱着七阿哥,指定是要起来揍他一顿的。 说起七阿哥,纳兰这才想起来,刚还说个不停的小家伙这会儿竟然出奇的安静,低头的一瞬间,一只小手却抚上了他的脸。 胤祐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神情专注:“容若笑一笑,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被一个三岁孩子哄的感觉实在是很奇妙,心里生出一丝暖意,果然扬起嘴角笑了笑:“我们来玩游戏吧。” 胤祐与他击掌:“飞花令——月!” “我反对!”旁边的曹寅立刻跳了起来,“你们俩玩游戏,每次都是我受罚。” 纳兰笑着去拍他的肩肩膀:“为了七阿哥的学习,你就牺牲一下吧。” 胤祐也抱着他的手臂,以防他逃跑:“子清不怕,这次我争取不让你受罚。” 正在三个人拉拉扯扯欢声笑语之际,身后却猛地传来一句说话声: “你们三个,在这里干什么?” “……”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胤祐一惊,吓得缩进了纳兰怀里。 第23章 第 23 章 三个人回身看去, 好家伙,后面整整齐齐站了三位国舅爷,分别是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 二子德克新和三子隆科多。 领侍卫内大臣, 正一品官, 统管侍卫处侍卫, 基本职责就是带领侍卫保卫皇上和整个紫禁城的安全。 作为皇帝侍从中的最高武官, 因为职责的特殊性,使得出任这一职务的人选, 也必须是皇帝的亲信人员。【注1】 佟国维身为康熙的舅舅, 自然是这一职位的不二人选。两年前便被康熙由从一品的内大臣, 提拔为正一品的领侍卫大臣。 而他的长子叶克书也在不久前擢升銮仪卫使,成为銮仪卫中唯一一名汉军旗銮仪卫使。 佟家男丁全是皇家禁军出身, 肩负保卫天子安危的重责。 大舅舅官有点大,正二品, 平日里不大见得着。二舅舅总是跟在大舅舅身旁, 也不常在乾清宫走动。因此, 胤祐并没怎么见过他俩。 叶克书年纪与曹寅相仿,却没有曹寅那副风流天成的长相, 他看上去面容刚毅,神色冷厉,一看便知是武官出身。 虽然叶克书算是曹寅和纳兰的上司, 但这里站着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算一个, 跟皇上的关系都很亲近, 官职大小在他们之中用处不大, 彼此谁也不服谁。 叶克书看了眼纳兰, 又看向曹寅,后者毫不畏惧的看了回来。 “我记得今晚该你二人当值。” 曹寅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是,这便回去。” “等一下。” 叶克书走到纳兰跟前,此时胤祐还靠在纳兰怀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眼前三个人,小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这三个人里面,他只认识隆科多。 隆科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少年人心性,照理说会更讨胤祐这样的小孩子喜欢。 但他总是以国舅自居,眼高于顶,等闲之辈入不了他的眼,为人傲慢,不够友善,胤祐一点也不喜欢他。 叶克书伸手,胤祐本能的往纳兰怀里缩了缩。可是不管用,一双铁钳般的手掌架在他的腋下,轻而易举就将他抱了起来。 纳兰也没有说什么,人家不仅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孩子的亲舅舅,况且他和曹寅离开这么久,也的确该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去了。 胤祐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仰着头打量叶克书。对方似乎只是抱着他,也没打算做别的。 叶克书看了看曹寅和纳兰,二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身为銮仪卫使,抓了个擅离职守的典型,他也并没有打算追究什么,转身便抱着胤祐走了。 在他身后德克新倒是客气的向二人点了点头,大家都是同僚,在皇上跟前当差的,怎么说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隆科多走在两位兄长身后,低声对曹寅和纳兰二人斥道:“还不快回去,小心皇上知道了,治你们俩擅离职守之罪。” 曹寅冷笑一声:“你可以去试试。” “……” 隆科多只是过一过嘴瘾,也没蠢到这份儿上。曹寅在皇上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宫里宫外无人不知,连兄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他才不敢去康熙跟前嚼舌根。 叶克书抱着胤祐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停住脚步,郑重的对怀里的孩子说道:“七阿哥,你贵为皇子,怎么能成天和侍卫厮混在一起?” 胤祐疑惑的皱眉:“你不也是侍卫吗?” 叶克书:“……” 他没想到这孩子反应这么快,一时间竟被噎得接不上话。 气氛忽然更加尴尬,隆科多在后面替兄长解围:“那怎么能一样,我们都是你的舅舅。” 胤祐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舅舅太多了,我记不住啊!” 这话说的没毛病,佟国维儿子就已经很多了,佟国纲还有好几个。跟前这三个舅舅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小外甥反应灵敏,逻辑缜密,说不过啊说不过。 当几人来到大殿门外的时候,里面的家宴正好结束。 康熙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从殿内出来,众妃嫔按等级跟在后面。 叶克书几人跪在一旁,康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胤祐,虽然儿子调皮捣蛋,又乱跑,但今日是他的生辰,又是腊八节,老父亲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于他。 胤祐看到阿玛,本来想扑过去抱大腿,可是一对上他那嫌弃的眼神,就拐了个弯,跑到了太皇太后身旁。 康熙看到儿子朝自己跑过来,嘴角已经浮现出笑意,哪知道小东西临近跟前,忽然改变方向。 康熙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摇来晃去的小尾巴,眼神便更加嫌弃了。 胤祐仰着脑袋,也回以一个嫌弃的眼神给他,父子俩当着众人的面,互相用眼神嫌弃。 后宫诸位娘娘小主被迫看了一场皇上变脸,一颗心也跟着他脸上的表情起起伏伏。 太皇太后满面笑容,抬手抚上胤祐的脑袋,又看了看远处跪着的佟家三兄弟,朝皇贵妃招了招手:“哀家乏了,今晚就让小七住在承乾宫吧。” 康熙虽然眼神嫌弃小儿子,但其实心情不错,也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恩典,破格让皇贵妃在殿外与几位兄弟小聚片刻,说说话。 乾清宫的广场上风这么大,就算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恩典,几人也就是匆匆见上一面,说不了几句话。 说起来是兄弟,但佟庆仪对他们一点也不熟悉,平日里有些书信往来,家里也会送些银钱进宫,让她打赏下人,母亲一年到头能进宫一次看看她,仅此而已。 叶克书和德克新对皇贵妃都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只有隆科多仗着年纪小,走上前叫了声“姐姐”。 姐姐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靠近的举动,这里毕竟是乾清宫,又不是佟家后院,该有的礼数必须得有。 胤禛牵着弟弟站在额娘身旁,同样好奇的看着几位舅舅。 叶克书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阿玛今早特地嘱咐臣将此物带进宫来。他说七阿哥自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弱,经不住严寒,贴身带着这小玩意儿,说不定能好些。” 他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平安扣上前递给胤祐,后者却并没有伸手接,而是转头看向额娘。 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头,鼓励他上前:“郭罗玛法所赠,你便收着吧。” 佟家人这一点还是做得很好的,她膝下的两个孩子,每年生辰,他们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倒是没有厚此薄彼。 胤祐接过那枚平安扣,好奇地迎着月光细细的打量,玉色莹润,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柔光,触手生温,竟是一枚暖玉。 皇贵妃入宫十年,平日与娘家鲜少有来往,变化不可谓不大。 叶克书想起妹妹尚在闺中之时,还是个性格柔顺的小姑娘,此时清清冷冷的站在跟前,仿若变了个人。 心下不免有些感慨,深宫岁月对人的磋磨。 胤祐打了个哈欠,身体软软的靠着皇贵妃,奶声奶气的说道:“额娘,我好困,我要睡觉。” 李熹带着慈宁宫的宫人就站在不远处,正准备过来抱他,皇贵妃却亲自将孩子抱了起来。 她向三位兄弟点了点头:“劳烦兄长向阿玛额娘带话,请他们保重身体。” 说完,她便带着孩子准备离开。 叶克书几人躬身行礼:“恭送皇贵妃。” 回承乾宫的路上,胤祐就睡着了,皇贵妃一路将他抱回寝殿,又亲自给他脱去外衣和鞋袜,简单洗漱之后才将他放回床上,俯身吻了吻孩子的小脸,看他沉沉的睡着。 胤禛站在一旁,时辰不早了,嬷嬷和苏培盛催了他好几次,要带他回房歇息,可他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皇贵妃安顿好小的,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大的。 她招了招手,胤禛就走了过去。佟庆仪替孩子解下腰带和吉服的扣子。 胤禛很纠结,开年他就要进上书房和兄弟们一起读书,进学之后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还跟额娘和弟弟一起睡觉呢。 皇贵妃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在纠结什么,摸摸他的脑袋:“这不还没开始读书吗?还是额娘的宝宝,睡吧。” 这么一说胤禛也就放下心来,立刻钻进被子,抱着弟弟,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胤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额娘床上,哥哥仍然紧紧地抱着他,不知道是屋里的炭火太足,还是哥哥的怀抱太暖和,他脑袋上都渗出了细汗。 额娘躺在最边上,仍在熟睡,哥哥也还没有醒。 胤祐想起昨晚的事情,小心翼翼的摸出了那枚平安扣。 他动作很轻,就连抱着他的胤禛也没有被吵醒。 胤祐将那枚暖玉握在手心里,触感就跟凝脂一样细腻,他又把玉佩贴在自己脸上,真的能感受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微的暖意。 他又想起昨晚容若说过,再过四日他就三十岁了,这么说,他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二日。 胤祐皱起眉头,已经开始发愁,要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他把自己的困扰告诉给皇贵妃,后者摸摸他的小脑袋瓜:“你就不必操心这个问题了,你阿玛自然有赏赐。” 胤祐却不这样认为,阿玛的赏赐是阿玛的,他送的礼物是他的心意。 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时节,外面天寒地冻,就连御花园的湖面都已经结冰,树枝上也是光秃秃的,做不了树叶标本。 他又回到慈宁宫,把自己的玩具全都翻了出来,不知道容若家里两位小公子会不会喜欢这些。 最后,胤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他和容若结交,那么送的礼物一定是给他本人而不是他的儿子。 小家伙还没想出个头绪,这天来到南书房的时候,自己却先收到了曹寅和纳兰送的礼物。 东西就摆在康熙的龙案上,曹寅送了几幅字帖,都是他的珍藏,不轻易拿出来。 胤祐现在连字都不会写,哪里就能分辨出好坏。倒是他的阿玛,看得爱不释手。 康熙打趣曹寅:“你还有这等好东西,怎么不早些献上来?” 曹寅摸摸鼻子:“朋友所赠,这不是吃了七阿哥的点心嘴软,总得回赠些什么。” 胤祐虽然年满三周岁,但个头却没怎么长,仍然没有他阿玛的龙案高。 小家伙有些迫不及待,不愿吭哧吭哧的搬凳子,扭头就抱住了他阿玛的大腿,急切的喊:“阿玛,要抱抱,要抱抱~” 康熙正在欣赏那几幅字帖,哪有空搭理他,低头略有不耐的瞪了他一眼,帝王不怒自威。 胤祐看到阿玛的神情,立刻松了手,转身就走。 康熙以为他怕了,心说:“小东西,你也有怕的时候。” 哪知道人家一扭头就扑进了纳兰怀里,关键是纳兰还很高兴,手臂一抬就将他抱了起来。两个人头挨着头,不知道低语了些什么,又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曹寅指着自己送出的字帖问胤祐:“七阿哥喜欢吗?” 胤祐点点头:“喜欢,子清送的我当然喜欢。” 曹寅又说:“那以后要好好练字,不能辜负臣的一片苦心。” 胤祐傲娇的一抬下巴:“不练。” 曹寅:“……” 纳兰看着平日最是能说会道的曹寅,在一个三岁娃娃跟前吃瘪,忽然感觉挺解气,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看着他们三个有说有笑,一旁的老父亲心里又有些别扭了,向胤祐伸了伸手:“过来,不是要阿玛抱抱吗?” 抱抱就抱抱,谁抱都一样,胤祐也伸出手,被阿玛接了过去,单手搂在怀里。 除了曹寅送来的字帖,桌上还有一摞书,名为《渌水亭杂识》,一共四卷。 康熙的手指点了点书名下面的作者名,对胤祐说道:“这是容若给你的生辰贺礼,是他将自己多年来熟读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你若是潜心研读,将来到了上书房进学,定能够少走许多弯路。” 胤祐弯着腰翻了半天,很惆怅的叹了口气:“唉,我还不认字呢。” 康熙快被他说话的语气笑死了:“子清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字帖吗,现在就可以开始学,阿玛教你好不好。” “不好,”胤祐把头扭到一边,靠在他阿玛的肩头,“我不要学认字,我要学功夫,我要当巴图鲁!” 一旁侍候的梁九功听得心惊胆战,这也就是七阿哥仗着有皇父的疼爱,说话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换了别的皇子或者妃嫔,听到皇上要亲自教认字,跪下谢恩还来不及,怎么敢拒绝。 “胡说!”康熙语气中隐含怒意,但怀中的幼子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他哪里舍得真的发怒,“朕的皇子个个都要文武兼修,经史子集、骑射武艺样样精通,哪有不读书习字的道理?” 胤祐不说话,两只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曹寅和纳兰也站在一旁不说话,安静的旁观这父子俩闹别扭。 过了一会儿,胤祐转过头来向阿玛提要求:“读书习字也行,我要子清和容若陪我。” 康熙看了眼两边站着的两人,知道胤祐素来与他俩亲近,这两人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最是知根知底,才学人品没得挑。康熙也放心胤祐跟着他俩闹腾,至少这几个月来诗词背了不少。 康熙点了点儿子的鼻尖:“小家伙,你想得到美。他俩可不能陪你。” 胤祐嘟嘴:“为什么不能?他们是阿玛的侍卫,只能陪着阿玛么?” “那倒不是。”康熙叹了口气,岁月如白驹过隙,想来这二人入宫伴驾,容若八年,曹寅竟经有十年之久。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个明年二十有七,另一个过两日更是三十岁了。 康熙把儿子放下来,看了看曹寅和纳兰:“朕也不能留你们一辈子,等忙过这一阵,就给你俩找个差事,是该出去历练历练。” 二人对望一眼,一起跪了下来:“谢皇上恩典。” 现在正值年末,不管是外廷还是内廷,都不可能有重大的人事变动,这事康熙就那么一提,最早也要年后再议。 尽管如此,曹寅和纳兰听康熙那么说还是很高兴的。 他们俩自幼饱读诗书,年少时就已名满天下,结交不少文人雅士。哪里就肯一辈子呆在皇帝身旁,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走出南书房,纳兰忍不住问曹寅:“七阿哥,该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曹寅皱了皱眉,他回忆了一下,胤祐也没说什么,只说要他俩陪着读书,这纯粹是出于小孩子对他俩的信任和依赖,哪会有那么多深意。 “不能吧,他才三岁,哪动这些。” 纳兰又说:“或许那夜在乾清宫外,他听了我的一句牢骚,就记在了心里。” 曹寅搂了搂他的肩肩膀:“所以呀,你以后少在孩子跟前抱怨,七阿哥对咱俩一片赤诚,咱俩可不能坑他。” 就如同纳兰想的那样,胤祐确实把他那句“而立之年还在给人当小跟班”记在了心里。 他只是想,如果能求阿玛让子清和容若教自己读书习字,那他俩不就不用当小跟班了吗? 没想到康熙听了他的话,却感触良多,也开始为二人的将来谋划和打算。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除夕,紫禁城早已开启了盛大的过年模式,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 在上书房辛苦了一年的皇子们,也能好好地放个假,休息休息。 但身为一国之君,康熙却不能休息,从这一天的丑时开始,他就要带着太子及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祀,代表天下百姓祈祷来年国运昌盛,五谷丰登。 随后,在太和殿接受各级官员、蒙古部落代表以及外国使臣的朝拜。 中午,会在保和殿举行国宴,宴请百官,直到申时才能结束前朝一系列庆祝仪式,回到后宫。 说是要开始读书习字,但这几日过年的氛围浓厚,无论是高高挂起的各种宫灯,还是屋子里摆放的各类喜庆摆设,门窗上贴的福字、对联和年画……处处都吸引着胤祐的注意,他每天都可忙碌了。 这天上午他早早的起来,跑到御花园摘了两支最大最饱满的腊梅,准备拿回去送给乌库玛嬷和额娘,走到一半,又碰见了胤祚。 六哥不讲武德,上来就抢,胤祐不肯给,两个孩子在御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德妃和皇贵妃都不在,两位小阿哥都是主子,宫女太监没人敢上前阻拦。 最后还是李熹怕七阿哥吃亏,上前好说歹说,才把两人分开。 枝头的梅花在拉扯间光秃秃的掉了一地,胤祐手里只剩两截光秃秃的树枝。 “给你,我不要了!”他噘着嘴,把两根树枝掷在地上,转身就气呼呼的跑了。 他一路跑回慈宁宫,越想越气,撅着屁股,整个人趴在炕上。 太皇太后正坐在炕桌另一边看书,见他气鼓鼓的跑进来,二话不说就趴在那里,摘了老花镜打量半晌,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看一眼苏麻喇姑,后者笑道:“指不定又是跟那位小阿哥玩耍的时候闹了点矛盾。” 太皇太后却说:“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他向来性子软,若不是惹急了,轻易不会发脾气。” 她又伸过手去拍了两下他撅的老高的屁股,问道:“是谁招你不高兴了,快跟乌库玛嬷说说。” 胤祐仍是趴在那里不肯说话。 太皇太后又看了一眼李熹:“熹丫头,你说。” 李熹就大致把胤祚抢胤祐东西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虽说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但毕竟是七阿哥手里的东西,六阿哥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抢了去,咱们哥儿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太皇太后沉吟良久,七阿哥是皇帝的儿子,六阿哥也是,她这个做曾祖母的就是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明显。 于是,他只能数落孩子的额娘:“这个德妃,把老六惯得不成样子,皇帝也不管管。” 皇帝在保和殿宴请百官使臣,自己不吃看着底下的人吃,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吓得梁九功差点宣太医。 眼见小家伙还趴在炕上,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太皇太后便佯装愠怒的说道:“小七,大过年的,你这样乌库玛嬷可要生气了。” 胤祐自然是不愿惹乌库玛嬷生气的,便翻身坐了起来,他眼眶红红的,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不许哭!”太皇太后忽然厉声道。 胤祐吓了一跳,赶紧从炕上滑下来,乖乖地站到了乌库玛嬷身旁,硬是将眼泪咽了回去。 “哭什么?他是你的兄长,你该敬他,可他抢了你的东西,你就去抢回来。” 太皇太后目光凌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锋利的刃:“你若是由着他,一次两次,他便认为你好欺负,次次都要抢你的。” 胤祐从未见过这样的乌库玛嬷,虽然很凶,但是胤祐心里明白,乌库玛嬷说这些话都是为他好,他便乖乖的站在原地,听她的教诲。 太皇太后看着他包子一样的小脸,这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可他偏偏在所有人的呵护下长成了一个又软又糯的包子,对谁都是一片赤诚,没有防备之心。 “胤祐,你要你记着,你是大清国的皇子,将来要辅佐你的阿玛和太子治理国家。你的身旁围绕着许多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只要你流露出一丝软弱,他们就会像豺狼一样扑上来。” 胤祐不明白,阿玛和太子哥哥那么厉害,有他们治理国家还不够吗?他才不要跟他们一起,那听起来就一点也不好玩。 可是既然乌库玛嬷这样说了,他便点点头:“小七记住了。” 下次六哥要是再敢抢他东西,他一定要……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通传,说是毓庆宫派人来给七阿哥送东西。 胤祐一听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脸期待的往外张望,不知道这次太子哥哥又给他送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太子这次也没让他失望,送来了只做工精巧的小狗,小狗嘴里叼着一个球,脖子和尾巴都可以活动,拿在手里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 胤祐得了新玩具,早把上午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研究那只小狗,最后发现只要把球拿出来,小狗的嘴竟然还可以合上。 “小祖宗,赶紧换衣服吧,乾清宫的年夜饭都摆好了。” 照往常那样,李熹给他换上吉服,打好辫子,系上披风就准备跟着太皇太后出门。 临走的时候,胤祐还不忘他的小狗,抱在怀里一起带去了乾清宫。 夜幕降临之时,紫禁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数百盏宫灯同时亮起,乾清宫外的丹陛上左右安设两座万寿天灯,丹陛下也同样安设两座天灯,将巍峨的宫殿点缀得灯火辉煌。 因为是除夕的年夜饭,这次的家宴格外隆重,规模也更大。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之外,还有恭亲王和裕亲王以及他们的家眷。 福全和常宁两位王爷孩子也没少生,这下可更热闹了。 大家吃饱喝足便在位置上坐不住了,只要有一个带头,其他的孩子纷纷离开座位,跑去别处玩耍。 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跑出去玩耍,已经坐在大殿最前方,康熙的身旁。 大阿哥早已经没有将自己当做孩子看待,身为皇长子,他已经开始有了为汗阿玛分忧的自觉,一直陪在汗阿玛和两位皇叔左右。 康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但身高已经隐隐有了拔高的趋势,不难看出,在不久的将来定然会出落成英姿不凡的少年郎。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虽不比太子那般重视,但康熙看到这个样子的大阿哥还是非常自豪和欢喜,连带着许久没有感受过隆恩的惠妃也被他提起好几次,甚至还当众给了些赏赐。 在这次家宴上,大阿哥无疑成了众皇子中最受康熙关注的对象,颇为自豪的向两位兄弟夸奖了胤禔的骑射功夫,还说明年秋围之时一定让他们见识一下。 太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跑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太子低头,胤祐正冲他呵呵的笑。太子便搂着他坐在自己跟前,小家伙拿出怀里的小狗,凑到他的耳边甜甜的说:“谢谢太子哥哥!” 这玩具是太子刚得来的,但他平时花在读书练武上的时间都不够,又要开始协助汗阿玛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哪里有时间玩这些。 更何况这么幼稚的玩具他早就不玩了,拿到之后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胤祐,便立刻派人送去了慈宁宫。 他搂着小团子,也凑到他耳边问道:“喜欢吗?” 胤祐点点头:“特别喜欢。” 他把小狗放在桌上,向太子展示自己发现的新玩法,拿出那颗球,小狗的嘴啪的一下便合上了。 这时候,另一边的康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皇太后身旁的位置。 表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她总是这样,看似专注的在听大家说话,其实康熙看得出来,她的思绪早就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佟庆仪对这样的家宴早已经感到了厌倦,她坐在这里,既不想表现什么,也不想讨好谁,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儿子在做什么。 有时候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跟她说上两句话,她也认真听着,斟酌着词句回答。 而大多数时候,她脑子里都在琢磨自己的事情,要么背一段《伤寒论》或是《皇帝内径》,要么梳理一下昨天刚看过的病案。 她曾经是个纯西医医学生,对中医的态度颇为不屑。 来到这里之后,脑子里的西医知识大多没有用武之地,便开始学习中医。 这才发现,传统医学的博大精深学起来那可比西医难多了。 “皇贵妃。”康熙叫了她一声。 佟庆仪回过神来,冲皇上的方向躬身:“臣妾在。” “大阿哥也不小了,你既然代行皇后之职,摄六宫事,有些事情便该多为他考虑才是。” 听到这话的时候,惠妃脸上露出了喜色,她的儿子长大了。 皇贵妃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大阿哥生母就坐在那里,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还有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考虑的吗? 她看了一眼惠妃的神情,这才明白,康熙这话的意思是让她挑两个相貌出众的女孩子,送去大阿哥的阿哥所,成为他的格格。 这…… 佟庆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迟疑了半晌,才勉强应下来。 胤禔周岁才十二,在她眼里就是个孩子呀,还是个没有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这就迫不及待要给他纳妾了。 她也知道,这就是人家的规矩,十五六岁就要迎娶嫡福晋,在这之前,十二三岁就要安排格格。 可是,这个事情忽然落到她的头上,作为一个队孩子的身体结构和生理特征都无比熟悉的儿科医生,她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坦然的去办这件事情。 康熙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平时做事挺干练的一个人,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祐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和太子说话的时候又听到另一边兄弟姐妹玩耍时的热闹,小家伙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立刻就抱着小狗站了起来,往另一边走,走之前还不忘从太子的桌上抓了一把糖果。 他来到几位哥哥姐姐身旁,大家都注意到了他怀里抱着的玩具小狗,胤祐也很乐意将自己的新玩具展示给他们看。 他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尾巴,活像是一只真的狗,逗得几个同龄的孩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裕亲王和恭亲王府上的世子和郡主,看着格外新奇。 胤祐突发奇想,把狗嘴里的球换成了一颗糖,那玩具小狗仍然张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仿佛随时都有合上的可能。 这时候,胤祚推开人群跑进来,看到胤祐跟前的小狗,二话不说又要伸手抢。 这次胤祐反应奇快,扑过去将小狗护在身前:“六哥别抢,小狗正在吃糖,他会咬你的。” 旁边裕亲王家的小世子,年纪比胤祐大些,听到他的话哈哈大笑:“只不过是一只木头做的玩具狗,怎么会咬人?” 胤禩不服气:“我七哥说会咬人,就肯定会咬人。” “才不会呢?” “你让它咬一个我看看。” 孩子们开始起哄,胤祚就看不得胤祐手里有什么东西,说什么都要抢。 胤祐护着不让他抢:“真的真的,六哥,它真的会咬人,可疼可疼呐。” 胤祚见他不给,干脆把手伸进狗嘴里去拿那颗糖。 正在此时,只听“咔哒”一声,那玩具小狗的嘴果然应声合上,下一刻,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 第24章 第 24 章 周围的孩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小世子无比惊讶的张着嘴:“原来,真的会咬人啊!” 其他世子郡主也瞪着眼站在一旁,从来没见过这等奇景, 木头做的小狗咬人啦!!! 胤禩轻哼一声, 露出骄傲的小表情:“那当然, 我七哥是不会骗人的。” 他七哥会不会骗人大家不知道, 反正他六哥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胤祺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其实如果刚才不是胤祚突然冲过来,准备去碰那个小狗的人就是他。 胤禛皱着眉, 神色冷峻的看着弟弟们的闹剧, 刚才胤祚抢胤祐玩具的时候他本想将人拉开, 奈何老六动作太快…… “别哭啦!”说话的是四公主,她年纪不大, 虚岁六岁,生母郭络罗氏虽然是宜妃的姐姐, 但性情容貌处处不如妹妹, 到如今也只是个贵人, 但四公主聪明伶俐,打小就是个有注意的。 在一群同龄的小孩都处在震惊的状态, 回不过神来的时候,她就淡定的走到了胤祚身旁,准备查看他手的情况。 胤祚的哭声不但镇住了旁边一众兄弟姐妹, 同时也吸引了家宴上大人们的注意。 德妃本还抱着五公主,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前展示女儿的可爱, 忽然间哭声传来, 做额娘的一听便知那是自己的儿子。 胤祚那可是德妃心尖儿上的肉, 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哪里受过什么委屈,也从未哭成这样。 老母亲心都揪起来了,立刻将女儿塞进奶嬷嬷怀里,在宫女的搀扶下,惊慌失措的往大殿一侧走去。 康熙、裕亲王、恭亲王、皇贵妃以及其其他妃嫔、王妃也闻声站了起来,太子和大阿哥也紧随其后,无论是抱着处理问题还是看热闹的心态,纷纷往孩子们聚集的地方走过去。 只有太皇太后仍旧安稳的坐在软椅上,甚至抬手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制止了也准备跟过去看看情况的皇太后:“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让皇帝自己个儿去解决,咱们就不要掺和了。” 谁家养的孩子,谁自己心疼,太后是怕胤祺吃亏,毕竟这娃一直在她身边长大,连汉话都不会讲,更别提读书识字,她是担心老五被其他孩子欺负。 转念一想,宜妃自己都过去了,虽然怀里抱着老九,但始终也是胤祺的亲妈,总不会让自己儿子受委屈的。 好好地年夜饭被几个孩子搅和,康熙多少有点愠怒,拿出作为皇父的威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胤祚为什么哭?” 他这一嗓子,声音不大,却气势逼人,把大大小小一群孩子都镇住了,连同周围伺候的奴才一起,此起彼伏的跪了一片。 胤祐没跪,他太矮了,穿得又厚,走路都有点困难,跪下去大概就站不起来了。 小家伙看看周围的兄弟姐妹,不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阿玛不就问了句六哥为什么哭吗? 于是他转过身来,淡定的回了康熙一句:“六哥被小狗咬了。” 众人:“???” 这里是乾清宫的正殿,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御前侍卫值守,怎么会有狗,什么狗能跑进来。 康熙也不解:“哪里来的小狗?” 胤祐坦荡的承认:“我带来的。” 太子在康熙身后,捂着脸快要笑死了。 这时候,五公主经过一番研究,可算把那只玩具狗从胤祚手上取了下来。 胤祚捂着自己的手,哭哭啼啼扑进德妃怀里,德妃看到儿子哭得那么伤心,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蹲下来将胤祚搂进怀里,查看他的手,期期艾艾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祐从五公主手里接过自己的玩具,还不忘向他阿玛展示:“阿玛你看,是我的小狗哦。” 康熙:“……” 众人:“……” 他阿玛差点没被他气出点什么毛病来,围观的众人都以为这次七阿哥闯了大祸,就算再有皇上的宠爱,也难逃一顿训斥和责罚。 康熙却一言不发走到德妃跟前,拉起胤祚的手看了看。 小孩子皮肤娇嫩,被那玩具夹了一下,手背上便留下一排“牙印”。但那玩具毕竟是木头做的,并且是给小孩子玩的,狗的牙齿做得并不锋利,胤祚的手上仅仅是有一圈红痕而已,并没有什么外伤,他刚才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也只是因为被吓到了。 胤祐见阿玛面色阴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抱着玩具退后一步,生怕他阿玛抢走太子哥哥送的玩具。 他嘟着嘴:“我和六哥说了,小狗会咬人,可疼可疼呐,让他不要抢,他非要抢。” “对,七阿哥说的没错,我可以作证!” 说话的是裕亲王府的小世子,福全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厉声道:“放肆!皇上跟前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世子便立刻闭了嘴。 康熙神色一凛:“是胤祚先抢你东西?” 这时候,本来心疼孩子的德妃立刻拉着胤祚跪在了康熙跟前,按头认错:“额娘告诉你多少次,想玩就和弟弟好好玩,不可以拿别人的东西,你怎么不长记性。” 胤祚跪在汗阿玛跟前还抽噎着:“为什么弟弟有的玩具我没有?” 德妃满脸都是对儿子的歉疚,这个时候却只能拉着儿子叩首请皇上、皇贵妃恕罪,她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儿子。 皇贵妃看看康熙的神色就知道,面对楚楚可怜的德妃,他心软了。 皇贵妃对儿子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怯场,逻辑清晰的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重要的是强调了胤祚先抢他的东西。 可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错,为什么德妃娘娘和六哥反倒更委屈。 这个时候太子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挡在胤祐跟前:“汗阿玛,玩具是儿臣送去慈宁宫的,想来送到毓庆宫的玩具,该是十分小心谨慎才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太子这话说出来,维护小七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第一,玩具是他的,他想送谁送谁。第二,玩具很安全,德妃不必小题大做。 康熙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从他后面探个脑袋出来的胤祐,他的太子自小心高气傲,何时为了这等小事出来维护过什么人。 后面站着的一众妃嫔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有的同情胤祚,同样是皇子,别人有的他没有;有的同情德妃,她辛苦经营,熊孩子总给她添乱。 有人认为皇贵妃虽然不受宠,但是佟家的势力摆在那里,他的儿子就算调皮捣蛋也有一堆人护着。 所以说投胎是个技术活,不但要自己投得好,也要母家投得好。 大过年的,毕竟是家宴,孩子打打闹闹也没什么,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让叔伯兄弟看了笑话去。 康熙看了看胤祐怀里的狗,又看了看胤祚手里捏着的糖,大概怎么回事心里也有数。虽然是胤祚抢东西在先,小的也是存了心要给兄长一点教训。 他向德妃伸出手,这就是给她个台阶下。 德妃一向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也没有那么不懂事,皇上给的台阶她岂敢不下,立刻就伸出手,搭在了康熙的手上,被他拉了起来。 皇贵妃本是站在康熙身旁,德妃一站起来就紧紧地依偎着康熙,佟庆仪不得不给她腾个地方,否则大家可能要因此发生点肢体摩擦。 她退后一步,低头去看胤祚的手,红痕褪去,手背上出现了一小片淤青,她拿起孩子的手活动了一下关节,确定没伤着骨头:“一会儿让人去太医院拿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擦几天就没事了。” 德妃拉着儿子向皇贵妃行礼,嘴上说着多谢,脸上也是柔顺的神色,却不知心里那口气咽下去没有。 心里那口气自然是咽不下去的,就像以往许多次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厚此薄彼,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将来,表面上她必须忍了,必须低眉顺眼的在讨厌的人面前认错。 但心里,她可一件都没有忘,每一件都牢牢地记着,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她目光不由自主往旁边看了一眼,四阿哥牵着七阿哥,两个人依偎在皇贵妃身旁,不知小的说了句什么,母子三人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说到底也只是孩子之间的小摩擦,既然胤祚没有受伤,那也不必所有人都围在这里。 帝王一个眼神,大家便各自散了开去,回到自己桌旁,继续刚才的宾主尽欢。 年夜饭还没有结束,太皇太后就乏了,她上了年纪,生活起居又十分规律,没办法和年轻人一起守岁,这就站起来准备回慈宁宫歇息去了。 太皇太后要摆驾回宫,她的三个孙儿赶紧站起身来,簇拥着她老人家往殿外走,身后一众女眷,也纷纷带着孩子跪下,恭送太皇太后。 走到门口,老祖宗却忽然停住脚步:“我的小七呢?” 胤祐自从刚才那事之后就一直跟太子呆在一起,他也很不高兴,明明是六哥抢自己的玩具,阿玛还一副很凶的样子看着他。 他抱着狗嘟着嘴坐在那里,满脸写着“不开心”。 胤礽哄他:“小七,除夕要是不开心,来年一整年都会不开心的。快,给太子哥哥笑一个。” 胤祐咧嘴,露出了被迫营业的笑容:“阿玛会不会打我屁股?” 太子大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不会的,民间老百姓有个习俗,过年不打孩子。” 胤祐大惊失色,一头扎进胤礽怀里:“那就是过完年再打咯。”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团子,胤礽快被他萌死了。这一晚上因为胤禔被汗阿玛夸奖和关注而生出的那点隐隐的不快,顷刻就已烟消云散。 后来御膳房又端上来一份小吃,叫五彩饺子,用各种颜色的蔬菜汁和面,擀出来的饺子皮五颜六色,再包上各种馅料,不但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也是口齿留香。 胤礽问他:“小七要吃什么颜色的?” 胤祐指了指绿色的,又说要吃红色的,最后挑了个紫色的。 胤礽耐心的拿筷子喂他,看他张着嘴,一个接一个把饺子吃进肚子里,比自己吃下去还要高兴。 那边太皇太后要回慈宁宫,正四处寻他,胤祐正玩得高兴,还不肯走。 最后还是康熙向太皇太后求情:“今晚就让他住在承乾宫吧。” 太皇太后看着胤祐,别有深意的问他:“你今晚想住在承乾宫吗?” 胤祐点点头:“想。” 太皇太后笑着摸摸他的头:“别说乌库玛嬷没提醒你,你阿玛可凶了,怕不怕?” 胤祐刚在胤礽那里听说“过年不打孩子”,就跟吃了颗定心丸一个效果,至于过完年之后打不打,他早已经抛到了脑后。 “不怕!” 太皇太后点点头:“那好吧。” 年夜饭结束之后,胤祐还跟在阿玛和太子哥哥身后一起送两位皇叔出宫。 那个小世子像个话痨一样,一直缠着他:“七阿哥,你好厉害,你竟然可以让木头做的小狗咬人。” 胤祐皱着眉,挥舞着小手给他来了个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小世子是裕亲王福全的第三子保泰,比胤祐还要小一些,但在他之前,裕亲王二子二女全部早夭,这个小的便是在众人呵护中长大,从小就活泼大方,一点也不怕生。 他又十分狗腿的靠近胤祐:“七阿哥……七哥,要不你把这个玩具小狗赏了我,我拿回去让它咬我阿玛。” 胤祐:“……”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胤祐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小堂弟,发现他可真是个人才。 胤祐犹豫了片刻,还是拒绝了:“不行,这是太子哥哥给我的,我还没玩够呢。要不你让别人咬你阿玛吧,实在不行你可以自己咬。” 福全就走在他俩前面,将两个孩子的话一字不差的听在了耳朵里,恨不得这就拎起自家混小子,让他好好感受一下来自阿玛的疼爱。 康熙带着众人将皇兄和皇弟一大家子送出乾清门,又让妃嫔们各自回宫歇息,明儿大年初一,大家的活动还多着呢。 德妃牵着胤祚,一步三回头的看向皇上。他们母子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忍辱负重的给皇贵妃赔礼道歉。皇上却没有站出来为他们撑腰,怎么说晚上也应该去永和宫安抚一下他们母子的情绪。 于是,当晚回到永和宫,她先是教育了胤祚一番:“额娘说过多少次,看到七阿哥离他远点,你就是不听。” 胤祚大哭:“他的玩具我都没有。” 德妃又把儿子搂进怀里:“抢有用吗,你得让你汗阿玛心甘情愿给你。” 德妃比谁都清楚,皇上喜欢她,不仅因为她出挑的容貌,也因为她柔弱的性格能激起对方的保护欲。 但是再好看的皮囊也终究有容颜老去的一天,这个后宫没有人能永远年轻漂亮,但永远有年轻漂亮的人出现在后宫。 看看如今的惠妃和荣妃就知道,皇上比任何人都要喜新厌旧。 但父亲对儿女的关爱却永远不会少一分,想要尽可能拴住皇上的心,就要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她带着孩子等了许久,康熙也没有来。五公主睡着了,奶嬷嬷将她抱了下去。 没过多久,六阿哥也困了,一直嚷着想要睡觉,德妃想让儿子再坚持一下,这时亲信太监来报,在别处看见了皇上的銮驾,德妃才终于死心。 新年的第一天,伴随她入眠的只有浓浓的不甘。 她当然等不到康熙,康熙也没有向她承诺会去永和宫,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想当然,凭空冒出希望,又让自己失望。 除夕家宴结束之后不久,皇上的銮舆就来到了承乾宫门口。他大步走进寝殿的时候,皇贵妃正在给胤祐洗漱。 小家伙穿着雪白的里衣坐在床上,两只小脚丫悬空在床沿晃来晃去,手里正在摆弄一个小巧的孔明锁,不一会儿就拆成了三部分,兴奋的展示给额娘看。 胤禛坐在床的另一头,手里捧了本书,借着屋内的烛火,康熙只扫了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本《诗经》。 老四比起太子或是老三,于读书学习方面并没有太多天资,记忆力甚至比不过旁边那个小的。 康熙时常教育他勤能补拙,并且拿自己当做正面教材举例,说自己少年时期是如何刻苦学习,以至累到咳血。 看来胤禛是听进去了,大过年的还不忘背书,对此康熙甚为满意。 不过下一秒,皇贵妃就走过去抽走了胤禛手里的书本:“别看了,光线这么暗,对眼睛不好。” 胤禛咬了咬嘴唇:“汗阿玛说,要我再努力一些,到了上书房才能跟上兄长们的学习进度。” 皇贵妃不以为然:“你跟他们比什么,他们都比你大,你要跟自己比,今天比昨天更好,就可以了。” “就是,”胤祐抬起头来,笑得像个小傻子,“哥哥你跟我比吧,我还不会认字呢。” “小七!” 阿玛的声音忽然传来,坐在床边的小可爱吓了一跳,手里的玩具稀里哗啦全掉在了地上。 康熙从阴影里走出来,满屋子侍候的宫人跪了一地,皇贵妃正在拿毛巾擦手,对他的忽然到访也有些意外。 胤祐很快反应过来,阿玛该不是来秋后算账的吧,他撅起屁股就往床上爬,像个露了馅儿的汤圆一样,滚进了雕花大床的最里面。 康熙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很快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目光在母子三人身上来回扫过一圈,最后定在了胤禛身上。 “来年你就六岁了,还跟额娘一起睡觉,成何体统?” 胤禛觉得汗阿玛说得没错,他有些惭愧,胤祐又从里面爬过来拉了拉哥哥,让他和自己一起躲起来。 皇贵妃却说:“周岁还没满五岁。” 康熙没理她,直接让苏培盛和嬷嬷进来把孩子带走了。 胤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颇有些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仿佛下一个被抱出去的就是自己了。 “小七,到阿玛这里来。” 胤祐想了想,太子哥哥不会骗人,他说“过年不打孩子”,那阿玛今天应该不会动手。 于是他磨磨蹭蹭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阿玛跟前。 康熙刚抬起手,本来是想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谁知道这小子退后一步,伸出两只又白又胖的小爪子,神色严肃的喊道:“不能打不能打,阿玛不能打小七。” 康熙哭笑不得,勉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怎么不能打?” 小家伙眼珠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转回来:“过年不能打孩子。” “谁说过年不能打孩子?” “太子哥哥说的。” 看他一脸认真的出卖太子,康熙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在自己膝头:“好,不打,先存着,过完年以后再打。” 胤祐咬了咬嘴唇:“过完年也不能打。” “哦,为什么?” “过完年小七又没有犯错,不能打。” 这逻辑没有毛病,康熙笑着在儿子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淘气。” “不敢了不敢了,阿妈饶命!” 既然他这么识时务,康熙便打算饶他一条小命,把李熹叫来,将他带下去睡觉。 哪知道,小家伙立刻从他腿上滑下来,手脚并用就回到了床上:“我要和额娘一起睡。” “你今天自己睡。” 胤祐眨眼:“为什么?” 老父亲有点难为情:“今天额娘要和阿玛一起睡。” “不行!”儿子表示了强烈反对,“这里没有阿玛的位置。” “……” 父子俩就这个问题展开激烈讨论,皇贵妃过来调节纠纷:“要不房间让给你俩,我去隔壁?” 康熙十分后悔,今晚就应该让太皇太后把这小子带回慈宁宫。 比起阿玛,胤祐可就大方多了,勉为其难的同意他留下来,并且可以让出一部分地方,三个人一起睡! 说完他也困了,躺在阿玛和额娘中间,酣然入梦。 第二天皇贵妃睁眼,看到旁边睡着一大一小真有点不习惯,光是看着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睡姿就知道,一定是亲生的! 很快胤祐也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吵着饿了,要喝牛乳。 皇贵妃招呼人进来,伺候这父子俩穿衣洗漱。 她看康熙心情似乎不错,想起昨晚宴会上他安排的事情,虽然觉得自己可能很难改变帝王的思想,但还是决定努力一下。 “皇上,”皇贵妃从太监手里接过常服,一边亲自给康熙更衣,一边斟酌着措辞,“大阿哥周岁也才十二岁,正是读书学习的黄金年龄,臣妾认为还是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 康熙琢磨了半晌,才听明白她指的是给胤禔指派两个格格的事情:“再过两年他就到了大婚的年纪,身为皇子,这也是他必修的功课。” 皇贵妃说:“《黄帝内经》中的《上古天真论篇》也提到,男孩子长到十六岁,肾气盛,阴阳和,才是最适合的年纪。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这门功课留到那时候学习也不迟。” 康熙听她提起《黄帝内经》倒是颇有兴趣:“没想到表妹现在都能背诵《黄帝内径》了。” 皇贵妃没什么心情跟他扯闲篇,随口敷衍道:“是,前些日子刚背完了《素问》。” 这时候,胤祐坐在桌旁,仰着脖子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碗牛乳。喝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口中念念有词:“小七要长得壮壮的,才能练好功夫,成为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 新年新气象,儿子元气满满的宣言感染了一旁的阿玛和额娘。 康熙也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垂眸看一眼正在为自己系扣子的皇贵妃,无论如何那是他嫡亲的表妹,身上流淌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液,他们之间的情感羁绊比起这宫中任何一位后妃都要更为深重。 “皇贵妃宅心仁厚,总是能从孩子们的身体健康出发,关心他们的学习和成长,是朕考虑不周,就按你说的办吧。” 康熙走后,佟庆仪一把抱起儿子,忍不住在他白嫩的小脸上“吧唧”亲一口:“我的小心肝儿,你可真是神助攻。” 胤祐在她怀里咯咯的笑:“额娘,我还没有洗脸呢。” “……” 胤祐可太喜欢过年了,过年顿顿都有好吃的,还能每天在御花园里和哥哥姐姐一起玩耍。 胤祚自从上次被胤祐那只玩具小狗吓到之后,别说再抢他的东西,连靠近他三尺之内都不敢,只要一看到胤祐,他就躲得远远地。 胤祐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只要他出现在御花园,那就是孩子们的焦点。 一来,他总是带着其他人平日里没见过的新奇玩具,二来,他性格软萌,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去。 这天皇贵妃例行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给老祖宗和小祖宗做个简单的体检。 胤祐手肘支在炕桌上,捧着自己的小脸愁眉不展:“乌库玛嬷,什么时候才到春天呀?” “这才正月,小七就想过春天了。” 胤祐点点头:“二姐姐说,到了春天就可以放风筝了。” 皇贵妃想了想:“风筝现在放不了,不过额娘可以送你个小玩具,你可以拿到花园里和小伙伴们一起玩。” 胤祐一听到玩具就来了兴致,皇贵妃找来一张质地坚韧的单宣,先是随手叠了个简易的纸飞机,带着胤祐和胤禛两兄弟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 胤禛似乎对这些手工玩具兴趣不大,一直站在一旁嘴里面念念有词,皇贵妃走进了才听到,他又在背诵《诗经》。 看来汗阿玛的一句“勤能补拙”对他的影响很是深远。 胤祐就不一样了,他总是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一个纸飞机,就能让他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玩上一阵。 没过一会儿,手里那个简易版的纸飞机就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额娘额娘,你能让它飞得更远一些吗?” 皇贵妃感觉自己像是在钓鱼,当胤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上钩了。 “那么小七认为怎么才能让它飞得更远?” 胤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他想说投出去的力气要够大,但是刚才他已经亲自尝试过了,往往是力气越大,掉得越快。 皇贵妃和耐心的和儿子一起分析原理,从机头到机翼、机身的比例,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做出了滑行时间更长,飞行更平稳的改良版本。 然后他们就来到御花园开始实践,皇贵妃教儿子握住机身:“要平稳的向前推送,最后轻轻地松开手。” 轻盈的纸飞机在空中足足滑行了二十米的距离才缓缓地着陆,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飞得远,可把小团子高兴坏了,拍着手原地转圈圈。 他今天又穿了件大红色的斗篷,里面是天青色的棉袄,帽檐上镶着一圈洁白的兔毛,是冰天雪地中一抹鲜亮的色彩,上上下下路过的妃嫔小主,宫女太监,哪个不回头看一眼。 皇贵妃坐在亭子里,留他自己在雪地中撒欢。 不一会儿,胤祐的纸飞机就引来了兄弟姐妹的关注,皇子公主们都没有见过这么稀奇的玩意儿,抢着过来看。 胤祐很大方的向哥哥姐姐介绍纸飞机的原理,说得头头是道。仔细听听就知道,他在原封不动的背诵额娘说过的话,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 反正他的哥哥姐姐们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小七好厉害,小七的额娘也好厉害。 胤祐的小脑瓜很聪明,尤其善于开动脑筋思考。他认为自己的身高也是影响纸飞机飞行时间的重要因素。 于是他看了一圈,发现整个御花园能爬上去的最高点就是假山,便一路沿着曲折盘旋的小路来到山顶,其他哥哥姐姐也跟着他跑了上去。 站在堆秀山顶上飞机果然飞得更远了,从御景亭往下看,能俯瞰整个御花园。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空中滑翔的纸飞机吸引时,胤祐的视线越过池塘,看到另一边的浮碧亭中露出个脑袋,一直看向他们这边,眼神里有无限向往。 飞机飞得太远了,胤祐只能又蹭蹭蹭的一路从堆秀山跑下来。 大家都喜欢看飞机在空中飞行的姿态,不喜欢找飞机和捡飞机这个环节,于是各自去找别的乐子,只有胤禩一直跟在胤祐身后。 两个孩子从御花园的这头走到那头,一路张望,可算在浮碧亭和千秋亭之间发现了胤祐的纸飞机。 正当他俩兴冲冲的跑过去捡的时候,忽然看到另一边的浮碧亭中跑出一个人影,也直奔纸飞机而去。 三个孩子狭路相逢,胤禩一看,对方竟然是胤祚,以为他又要抢,哪知道胤祚看到胤祐,弯腰的动作一滞,又站直了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 胤禩赶紧过去捡起纸飞机,又跑回来递给胤祐,牵着他的手,小声道:“七哥,我们走吧。” 胤祐看着胤祚,胤祚也看着他。 胤祐天人交战了半晌,最终朝着六哥走了过去。 他问胤祚:“你想玩吗?” 胤祚傲娇的一扭头:“我才不想。” “哦,那算了。” 胤祐拉起胤禩,扭头就走。 就在刚才,胤祐他们跑过来捡纸飞机的时候,远远地,一行人从澄瑞亭的方向走过来。注意到几个孩子,为首的明黄身影便停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一旁的曹寅惊讶道:“哟,糯米团子还有脾气。” 康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另一边的纳兰却说:“他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胤祐和胤禩走出去没两步,胤祚就在后面喊:“我想!” 胤祐停住脚步,又听他支支吾吾的在身后说道:“我想跟你一起玩。” 胤祐转过身,又重新走回他跟前:“那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抢我的东西。” 胤祚平时在永和宫所有人都哄着他,要什么有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活脱脱就是个小霸王。只有在他汗阿玛跟前才能收敛一点,哪里跟人说过软话,刚才说出那句“我想跟你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现在胤祐要他做出保证,简直就是当着胤禩这个小屁孩的面打他的脸,胤祚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胤祐见他死撑着不开口,倒也无所谓:“哥哥姐姐都等着呢,八弟,咱们回去了。” 胤禩点点头:“好!” 胤祚大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抢你东西了!” 胤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但还是没有动,继续说道:“也不能抢别人的东西,我额娘说了,不经过别人同意,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 胤祚已经说了那么多他以前从来说不出口的话,现在也豁出去了:“不抢了不抢了,谁的都不抢了。” 胤祐这才满意的笑,主动去拉他的手:“走吧,过去一起玩。” 目睹了全过程的几个大人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过了片刻还是曹寅先开了口:“哎呀!被一个三岁的孩子上了一课。” 他这话意有所指,被康熙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 这时候,不远处的胤祐又抛出了他的纸飞机,胤祚和胤禩两个人一路追着跑过去,胤祐腿短,落到了最后。 他跑得气喘吁吁,想说六哥,八弟你们等等我呀。可话还没出口,冷不防身体腾空,被一只大手拦腰抱了起来。 小团子吓得手舞足蹈,失声尖叫:“有人偷小孩啦!!!” 第25章 第 25 章 阿玛偷自己家孩子那能叫偷吗——那叫正大光明的偷! 胤祐的屁股上又不轻不重的挨了两巴掌:“你一个养在深宫的小不点, 还知道什么是偷小孩?” 胤祐虽然没有看到来人的脸,但是这个声音他熟得很,这不就是他阿玛么? 他反思了一下, 说好的过年不打孩子, 怎么自己这段时间屁股总是和阿玛的手掌亲密接触呢? 小家伙身体完全腾空, 只有阿玛横抱在腰间的手臂作为支撑, 他害怕自己摔下去, 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阿玛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到后面去捂自己的屁股, 顾此失彼, 看起来特别滑稽。 “我当然知道有人会偷小孩, 那个人就叫狼!外!婆!” 康熙“……” 他回头问身后的两个小跟班:“狼外婆是谁?” 纳兰表示这题超纲了,他不会, 于是拿胳膊肘捅了捅曹寅,让后者来回答。 他也没回头, 这一下直接捅在了曹寅的肋骨上, 人身上大约是真的有那么一根软肋, 经不起碰的,疼得曹佐领龇牙咧嘴, 装模作样的揉了好半天肋骨。 “民间传说,山里的灰狼会幻化成外祖母的形象,南方人叫外婆, 北方人叫姥姥,满语郭络玛嬷。一到晚上, 狼外婆就会四处游荡, 看谁家小儿哭闹不止, 还不睡觉, 然后……” 曹寅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阴森起来,此时天边不知打哪儿飘过来一大片云,把阳光遮了个密密实实,天色一下子暗了好多。 曹寅本来站在康熙右手边,中间还隔着个纳兰,说话的时候他就缓缓挪到了康熙左边。 “然后他就把小孩拿麻袋那么一套,扛着跑进深山里面,先一口一口,将他们的手指、全都脚趾全都咬下来,就像吃花生米一样,花生米你知道吧,嘎嘣脆……” “哇呜呜呜呜~~”胤祐被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和氛围营造吓坏了,扭头就扑进了康熙怀里,两条小胳膊死死地搂住阿玛的脖子,一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阿玛抱!阿玛抱!小七害怕,呜呜呜呜~” 曹寅乐不可支:“对对,就是像这样哭闹的小朋友,狼外婆晚上就来把他抓走!” 胤祐的哭声戛然而止,靠在阿玛肩头轻轻抽泣。 康熙气得咬牙,指着曹寅吩咐纳兰:“容若,给朕打,狠狠地打。” 纳兰毫不犹豫的领旨,转身就给了曹寅两拳:“七阿哥,臣帮你打他。” 曹寅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了半天,嘴里不住求饶:“七阿哥,臣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小孩子的悲伤和快乐都是一瞬间的事,上一秒还哭着喊着要阿玛抱的小宝宝,现在看着他俩追逐打闹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 “不打了不打了,”胤祐摆了摆手,“我已经原谅子清了。” 康熙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倒是大度。” 想起来又拍了拍他小小的胸膛:“想不到,朕的七皇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襟,实属难得。” 曹寅和纳兰相视一笑,知道他指的并非七阿哥原谅曹寅的事,而是之前七阿哥对胤祚的态度。 只要是皇贵妃亲自将儿子带出来,是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视线范围之外的。 胤祐带着胤禩往这边跑的时候,她就远远地跟在后面,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睛里。 胤祚和胤禩追着纸飞机跑过来,两个人为了归属权还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她蹲下身,给他俩订了个规矩——一人玩一次,谁也不许抢。 又吩咐自己身边两个太监跟着两位小阿哥,仔细磕着碰着,直到他们安全的回到自己额娘身边。 打发了两个孩子,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已经落到了他阿玛怀里。 没过两天,裕亲王又带着小世子保泰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胤祐一看到这个小堂弟就头大,他太能说了,胤祐一听他讲话脑子里就嗡嗡嗡,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呼啸而过。 可是保泰很喜欢他,跪下来给老祖宗请过安之后,就迫不及待朝胤祐扑了过去:“七阿哥,你好呀。” 胤祐点点头:“你好你好。” 保泰又说:“这几日,我在裕亲王府,每日茶不思饭不想,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你……” 他话音未落,胤祐就一眼看穿了他的目的:“你想的都是我的玩具。” 保泰十分狗腿的靠过去:“不要这样嘛,我阿玛和你阿玛是兄弟,我和你自然也是兄弟。” 胤祐摆摆手,敬谢不敏:“我不要跟你做兄弟,太费玩具了。” 保泰:“……”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毕竟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相互之间就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没过一会儿就玩到一块儿去了。 胤祐还是十分大方的拿出自己的玩具与他分享,会唱歌跳舞的音乐盒、摇头晃脑的小狗、西洋积木、五颜六色的七巧板、各种难度的孔明锁…… 保泰虽然对胤祐的玩具十分痴迷,但是对于一些益智类的玩具,他玩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地。 胤祐作为堂哥,还是很有当哥哥的自觉,两个人坐在慈宁宫的炕上,细心的给他讲解各种玩具的玩法。 屋子里炭火烤的暖暖的,桌上摆着茶果点心,裕亲王陪着老祖宗唠家常,孩子们在一旁玩耍。 一个最简单的孔明锁,胤祐教了一下午,保泰却仍是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原理和顺序。 最终胤祐放弃了,把孔明锁塞进他怀里:“送给你吧,拿回去好好研究,下次我要检查。” 保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拍了拍胸脯向他保证:“没问题,下次进宫请安的时候我保证已经学会了。” 裕亲王走后,胤祐仰躺在炕上叹气:“可算把保泰送走了。” 可是宫里这几天隔三差五就有活动,一有活动裕亲王、恭亲王就带着一家人进宫。 保泰现在简直就把胤祐当做自己的偶像,只要一进宫,必定跟在他屁股后面。 这小子,动手能力不怎么样,一张小嘴却特别能说:“七哥,以后等你到了读书的年纪,我就进宫给你当伴读怎么样。” 胤祐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我不读书。” 保泰一脸震惊:“你是皇子,怎么能不读书呢?” 胤祐皱着眉,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读书。” “……” 保泰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这一天之后,年也算是过完了。之后,康熙和满朝文武都要结束休假,开始忙碌新一年的前朝政务。 因此,这一天,康熙会在紫禁城设宴,宴请王公大臣,宗室子弟,晚上还会在漱芳斋内的大戏台举行戏曲表演。 胤祐跟着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其余后宫妃嫔依次坐在后面,宗室和大臣们分坐在两侧。 因为是元宵节,前面都是唱的些祥瑞的曲目,特别热闹也特别喜庆。就算小孩子们听不懂唱的什么,也能感受到那种节日的氛围。 到后来就该轮到大家点的曲目,一开始就是一折昆曲,杜丽娘立在庭院中幽幽怨怨的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其他孩子早就坐不住了,纷纷从椅子上跳下来,出了漱芳斋,跑到御花园玩去了。 连胤禛这种平时很乖,额娘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小孩都觉得很吵,自个儿出去寻个清静地方去了。 皇贵妃回头一看,胤祐竟然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听得还很投入,仿佛十分能够感受到戏里那位杜小姐哀婉悲切的情绪。 皇贵妃伸出手去挠了挠他的下巴:“这么认真,你看得懂吗?” 谁知道,小东西竟然不耐烦地偏了偏头,学着大人的语气说道:“哎呀,你别闹。” 《牡丹亭》演完了,紧接着又是《梁祝》,平时比谁都贪玩的小家伙,今天却没有要离席的打算。 胤祐神色专注的坐在那里,又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一出戏,直到戏台子上,男女主角化作蝴蝶翩然起舞的时候,沉浸在情绪中的观众这才回过神来,鼓掌叫好,老祖宗也忍不住说了一声:“赏!” 就在此时,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他身边的胤祐却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就连坐在太皇天后另一侧的康熙也惊动了。 “哎哟,小七这是怎么了?”看到胤祐泪眼婆娑的样子,可把太皇太后心疼怀里,连忙拿手帕替他擦干脸上的泪痕。 可是小家伙却越哭越厉害,伤心得不能自已,怎么哄都哄不好。 皇贵妃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养了个什么大宝贝儿,小小年纪感情竟然那么丰富,看一场戏都能触景生情成这样。这情商简直逆天了呀。 康熙皱着眉,感觉自己要被这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气出点毛病来,怎么每次都是他事这么多,小孩子家家的字都不认识,看个戏能看出什么来,还哭成这样,这不是让王室宗亲,文武大臣和外国使节看笑话儿吗? 后面的各位娘娘也摸不着头脑,孩子们早就陆陆续续去御花园自己玩耍去了,怎么七阿哥还坐在这里,哭得这么伤心。 惠、宜、荣、德四妃娘娘稳稳的坐在自己位置上,感觉台下的戏比台上还精彩,德妃无比庆幸,这次可算没有他们家胤祚什么事了。胤祐这小子,不断挑战他汗阿玛的忍耐极限,倒要看看这次皇上还会不会纵容他。 胤祐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养大的孩子,老祖宗都在一旁耐心的哄着,别人还敢说什么。也只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好在戏园子够大,人又多,大家才没心情,也不够窥探皇上家里怎么教育孩子,反正南府的伶人已经下去准备下一场戏,趁这个时间,大家也能腾出空来与左右同僚推杯换盏。 哭了一阵,胤祐的心情总算平复下来,抽抽噎噎的说道:“太可怜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太可怜了,呜呜呜~” 皇太后笑着哄他:“这不是演戏吗,戏里唱的都是假的。” 胤祐又说:“我觉得这话本应该改一改。” 皇太后问他:“小七觉得应该怎么改?” 胤祐仔细思考了一下,很认真的回答:“为什么要变成蝴蝶,我额娘说了,蝴蝶都是毛毛虫变的,只能活三天。我觉得他们应该变成乌龟,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康熙的目光立刻看向皇贵妃,后者一脸尴尬,她也很无奈啊,平时就是给儿子搞点小科普,没想到他思维发散得这么快。 站在康熙身后的曹寅看向纳兰,小声道:“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纳兰目光看向胤祐,露出慈爱的目光:“要不人家怎么是皇子呢。” 听到胤祐说,《化蝶》应该改成《化乌龟》可把太皇太后乐坏了,这机灵劲儿,就说众皇子里面,哪个比得上。 康熙也真是被儿子气得够呛,这一天天的,小脑瓜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远处的索额图和明珠两人很快就得知今天发生的事情,俩老头各怀心思,琢磨的东西大同小异:就这个不学无术的劲儿,长大些指不定就养成个整日斗鸡走狗的纨绔,怎么和他们的太子(大阿哥)比。 佟国维倒是一点也不发愁,他女儿小产了几次才有了七阿哥,这孩子早产不说,还体弱多病。太医当年的话句句都扎在心里——这孩子五岁是个坎儿,活过了五岁,才有希望平安长大。 身处政治漩涡的中心,能活下来才是正经,至于养成什么样,那得看他以后的造化。 自从正月十五那天看完了戏,胤祐还真就吵着要养乌龟,养三只,两只公的一只母的。 他想养乌龟,自然就有人替他送进宫来。 隆科多将小乌龟交给他,很是不解:“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两个人吗?为什么要养三只?” 胤祐头也不抬,拿起乌龟就走:“说了你也不懂。” 隆科多:“……” 胤祐把两只乌龟放进慈宁宫院子里的小池塘里,分别给他们起名叫梁山伯与祝英台。 另一只他放进了池塘对岸一块大石头下面,真情实感的为它起了个名字,叫马文才。 然后他又返回小池塘边上,蹲下来温柔的摸了摸他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马文才已经被我关起来了,那么大的大石头,逃不出来的。你们俩可以放心的呆在这里,再也不用变成蝴蝶那么可怜了。” 李熹和一众宫女在旁边笑岔了气,小主子这一天天的,可太解闷儿了,不给俸银她们都愿意留在慈宁宫干活儿。 养了小乌龟之后,胤祐每天呼朋唤友,邀请兄弟姐妹来慈宁宫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站在池边为他们的美丽爱情拍手叫好。 可是没过几天,胤祐就发现,本应该趴在大石头下面冬眠的“马文才”竟然不见了!!! 胤祐又从池塘那一头跑回来,蹲在岸边将这一喜讯通知给正在冬眠的“梁山伯”和“祝英台”。 这时候,康熙正好下了早朝,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刚走进院子就看见他蹲在池塘边自言自语。 走进了仔细一听,小家伙语气颇为感慨:“马文才已经越狱了,目前不知所终,梁山伯,你一定要保护祝英台哦。” 康熙听他这么说,也探头看了眼那两只缩进壳里没有一点动静的乌龟。 今天纳兰休息,只有曹寅跟在他旁边,其他御前侍卫都在院子周围守着。 曹寅也过来看了看,迟疑片刻才覆在康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康熙一惊:“你确定?” 曹寅点点头:“相信我,一定不会错。” 胤祐站在一旁,歪着脑袋打量他俩,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密谋些什么,很是奇怪,大人也说悄悄话吗? 他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阿玛和子清肯定是趁着容若不在,说他的坏话,等看到容若,一定要告诉他!” 曹寅连说带比划,又说了些什么,康熙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他平时不就喜欢跟在你俩身旁,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朕还得进去给老祖宗请安。” 说罢,他便一掀衣袍,四平八稳的朝正殿方向走去。梁九功等人紧随其后。 太皇太后如今已是年过古稀,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自从康熙亲政之后,就不大拿前朝的事情去打扰她老人家,每天请安也就是关心一下老祖宗的身体。 祖孙俩正聊着,忽然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胤祐的惊呼:“这不可能!” 太皇太后赶紧转头向窗户外面张望:“他这又是怎么了?” 康熙安抚她“没事儿,子清在逗他玩呢,您就别管了。” 太皇太后听到曹寅的名字,就忍不住碎碎念:“这个曹寅,都多大的人了成天还没个正行,曹玺在江宁也管不着他,这么些年也不说再给他讨个老婆,不像话。” “您操他的心干嘛呢,曹玺都不操心,过两年我就把他打发出去,落个清静。” “不行,”老太太拄着拐杖要站起来,“我得出去看看。” “别别别,”康熙上前,和苏麻喇姑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坐下,“您别动,我去,我出去看看。” 他来到院子里,曹寅和胤祐还站在池塘边儿扯皮呢。 他儿子一脸茫然,看看曹寅又看看仍处在两冬眠状态的只小乌龟,有点怀疑人生:“你真的没有骗我?” 曹寅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胤祐脸上露出哀戚之色:“怎么会这样?” 老父亲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其实心里已经笑死了,他摸摸儿子的头,明知故问:“小七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不太高兴啊。” 胤祐牵着阿玛的手,痛心的说道:“祝英□□自变成蝴蝶飞走了,留下梁山伯和马文才相亲相爱。” 他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侍卫、太监、宫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过几日,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七阿哥养了三只乌龟,两只公的,一只母的,后来母的那只不知怎么就跑掉了,两只公的每天头挨着头睡在慈宁宫的池塘边。 胤祐自己倒是很快就想通了,他告诉皇贵妃:“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梁山伯就应该和马文才在一起。” 这个想法很危险,皇贵妃赶紧让他打住:“儿啊,给它俩改个名字吧。” 胤祐不解:“为什么要改名字,说不定它俩可以成为兄弟,阿玛aa说兄弟就是要一辈子相亲相爱。” 皇贵妃恍然大悟:“噢,那是额娘误会了。” 过完年之后,康熙便开始忙于政务,沙俄远征军又跑到黑龙江下游来搞事情,加急奏折一份接一份从东北地区送往京城。 他现在既没有时间关注后宫之事,也把胤禛和其他几个儿子的进开蒙进程抛到了脑后。 反正胤祺、胤祚和胤祐还小倒是不着急,胤禛距离虚岁满六岁也差着好几个月,暂时可以在承乾宫自己联系字帖和背诵诗文。 尽管如此,胤祐还是每天风雨无阻的往乾清宫跑,反正不陪哥哥念书,他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可做,比如他可以蹭南怀仁的课听,就算阿玛最近忙于处理政务,暂时不听课,他也可以找容若和子清。 康熙很忙,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唯一能抽出空来的时间就只有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而后他就回到南书房继续召集群臣议事。 胤祐很乖,这个时候,不用阿玛提醒,他会主动跟着魏珠到院子里去。临出门的时候,他就听到高士奇说了个开头: “自古以来,黑龙江流域就是满人祖先生活的地方……” 自大清朝建立,先后设立盛京将军、宁古塔将军行使管辖权,还将当地居民编入八旗。 从顺治末年开始至今,沙俄就利用大清忙于国家统一和评定三藩之乱,不断派出远征军侵略黑龙江下游一带,烧杀抢掠,占领大清领土尼布楚和雅克萨地区,甚至以此为据点,修筑工事,不断对周围地区进行骚扰和掠夺。 对于沙俄如此肆无忌惮的侵略行为,康熙多次派出使者与他们进行交涉,但几年的僵持下来,对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早在平定三番之后,康熙就进行过一次东巡,而后采取一系列军事措施。 一是加强侦查与封锁,二是令首任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部在瑷珲筑城永戍,三是在沿途设立驿站,四是命工部加紧造船。 年前,康熙再次派遣使者与沙俄谈判,勒令侵略军迅速撤离。沙俄头目不予理睬,反而派军窜至瑷珲抢掠。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事已至此,究竟是继续跟沙俄谈判议和,还是开战。 无论是明珠、索额图还是佟国维都在努力的揣度圣意,通过他言谈间的语气神态来判断他的真实想法。 索额图考虑到这些年来,现实平定三番,后又收复澎湖,十数年间战事不断。在沙俄问题上,圣上已经多次派遣使臣前往谈判,也不差这一次。 而明珠在两年前曾经陪同皇上前往东北巡视,而且做了一系列部署,就是为了与俄国人开战做准备。 正因为别的事情耽搁这么些年,这一次,皇上一定会战。 佟国维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态度也模棱两可,无论是战是和,坚决拥护皇上的决定。 表明态度后的索额图和明珠两个人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话语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康熙被他俩吵得头大,早就看某些人不顺眼,阴沉着脸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们一个不留,赶紧都走。 胤祐虽然在外面听到索额图和明珠还在争吵,但其实他什么也没听懂。看阿玛坐在龙椅上,揉着额角一脸疲惫的样子,他觉得那三个老头都不是好人,合起伙来欺负他阿玛。 康熙扭头就看到胤祐从外面进来,他就像个漂亮的瓷娃娃,安静的站在阳光洒进来的位置,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笑容。 看到他,老父亲这一上午的烦闷忽然就好了许多。刚才索额图和明珠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他俩争执不下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这小家伙。 “小七,”康熙朝他招手,“到阿玛这里来。” 胤祐从善如流的走到他的龙案前,康熙低头看着他,身后捏捏他的鼻子,又揉了揉他的脸蛋儿,怪解压的。 下午,太子在上书房完成一天的学之后就被叫来了上书房。 康熙现实例行关心了他的学习情况,让他讲这两天汤斌师傅所授的文章背诵一遍,然后再讲一讲自己的心得体会。 这可难不倒一向聪颖灵慧的太子,他将汤斌所讲的内容再结合自己的感悟娓娓道来,起承转合有理有据,康熙边听边点头,这一整天下来,可算露了个小脸。 旁边伺候的太监侍卫也总算松了口气。 □□完学习,康熙便将沙俄的事情简单和太子阐述了一遍,到最后他还不忘附上索额图和明珠两人的态度,来干扰太子的判断。 太子确实犹豫了,一开始,他本想脱口而出“当然是驱逐那些俄国人”,但是听到索额图以连连征战,百姓和朝廷都需要休养生息为由,主张议和时犹豫了。 康熙并没有逼迫儿子,这件事情虽然是当前最迫切也最重要的政事,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会去思考,明日再听他的答案。 胤礽和胤祐两兄弟一起走出乾清宫,胤祐发现他的太子哥哥一直紧锁眉头,走路都有点不专心,嘴里还念念有词。 其中提到一个叫雅克萨的地方,胤祐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对太子说:“这个名字我听过。” 胤礽敷衍的“哦”了一声,扔在琢磨自己的事情。 胤祐又说:“今天高师傅还说,咱们满人的祖先一直生活在那里。” 胤礽没太在意他说了什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两个人穿过角门来到狭长的夹道。胤祐要往左走,进入后宫去承乾宫,胤礽向右走,穿过斋宫回毓庆宫。 兄弟俩就此道别,往不同的方向各自离开。 胤祐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忽然从背后刮起一阵风,然后他就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太子激动的在他的小脸上“吧唧吧唧”亲了两口,又在他耳边开心的说道:“我的小团子,你可真是帮了你哥一个大忙。” 胤祐莫名其妙,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太子知道他听不懂,也不在意,总之抱着小团子原地转了几圈,这才开心的与他道别。 来到承乾宫,皇贵妃照例问了问胤祐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胤祐便从早上起床开始到最后和太子分别,一件事不落的将自己的行程向额娘复述了一遍。 他记性太好了,就连中午吃了几块排骨几根青菜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皇贵妃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紧抿双唇,最后握着儿子的双肩,对他说:“阿玛现在政务繁忙,哥哥也不去乾清宫读书了,你以后少去打扰阿玛。” 胤祐不明白额娘为什么这么说,嘟起小嘴:“小七很乖的,不吵也不闹,更没有打扰阿玛。” 皇贵妃将他搂进怀里:“额娘知道,小七最乖了,但是阿玛太忙了,咱们就不要过去给他添乱,等过段时间再去,好不好?” 虽然胤祐仍然坚持认为自己没有添乱,但额娘这么说,他也就乖乖的答应下来。 太子虽然周岁还不满十岁,但身为国之储君,康熙已经开始有意培养他的政治思维。 这是更加年长两岁的大阿哥也没有的待遇,其他皇子就更不必说。 虽然胤祐现在只有三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康熙和太子对他在一旁都并不在意,但帝王生性多疑,保不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就会介意此事。 就目前而言,皇贵妃只想让她的小儿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并不想让他的小脑瓜接受过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信息。 胤祐很听话,额娘让他暂时不往乾清宫跑,他果真就不去了。整天呆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身旁。 太皇太后都觉得奇怪,小家伙到这个时候哪还呆得住,早就吵着要去阿玛那里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绝口不提要去乾清宫。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不去乾清宫,胤祐也有千般万般的乐趣。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院子里的树开始抽枝发芽,花盆里的花也长出了新叶,还有那些沉睡了一个冬季的小动物,也在渐渐苏醒,就连他的梁山伯和马文才也探出脑袋,和他正式见了一面。 经过学习胤祐才知道,乌龟是公的还是母的这个事情,应该看他们的肚皮有没有凹进去,而不是看个头大小。 那日,太子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康熙,无论如何要态度强硬的驱逐出他们的领土。康熙听后甚为满意,一来,儿子跟自己是一条心,二来,他没有受到索额图的影响,为了和明珠一争高下,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判断。 于是,这件事情很快敲定下来,一方面准备粮草和船只,派兵支援,一方面向萨布素将军下达驱逐俄国远征军的命令。 事情进展非常顺利,康熙也能从连日的操劳中得意喘息。 这日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皇祖母一眼就看出他他瘦了。 康熙却很惭愧:“让皇祖母为我操心,是孙儿的不孝。” 请过安之后出来,路过院子里的池塘,看到荷叶已经长出新的叶片,康熙忽然想起来,那个地方还养了两只乌龟,公的。 继而他又想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在乾清宫看到胤祐了。忙的时候不觉得,闲下来的时候觉出少了点什么。 纳兰并不知道关于乌龟的事情,小声问一旁的曹寅:“皇上在看什么呢?” 曹颖说:“七阿哥养的梁山伯与马文才。” 纳兰忽然想起来那日漱芳斋看戏的事情,七阿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说梁祝不应该化蝶,寿命太短了,应该化成乌龟,能活好多年。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久,可是想起来仍然叫人忍俊不禁。 然后他又察觉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那为什么乌龟的名字是梁山伯与马文才?” 此时,康熙终于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胤祐,他正拿了把小铲子,在那里吭哧吭哧的挖土。 曹寅说:“该死的隆科多给了他三只乌龟,一大一小放在一起,叫梁山伯与祝英台,另一只单独放在别处,叫马文才,后来跑了才发现,原来逃跑的那只才是祝英台,留下梁山伯和马文才过上了幸福生活。” 这个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把纳兰都听懵了,不就是养了三只乌龟,活生生把三角恋搞成了另一个版本。 康熙走过去看儿子就竟在干嘛,曹寅和纳兰也赶紧跟了上去。 第26章 第 26 章 康熙走近了才看到, 胤祐已经把那个地方的土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他停下来,皱着眉看了半天,似乎不太满意, 又挥舞着小铲子继续挖。 “小七, ”康熙背着手站在那里, 一脸不解的问他, “你这是在干嘛呀?” 胤祐头也不抬的说道:“挖坑呀。” 心里奇怪, 阿玛怎么这么笨呀,这都看不出来吗? 康熙没想到自己这个世人景仰的英明君主, 在儿子心里的形象可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又问道:“挖坑做什么呀?” “把他俩埋了。”胤祐抬起头来, 往旁边看了一眼。 康熙:“!!!” 旁边站的就是纳兰和曹寅, 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七阿哥不是最喜欢缠着他俩了吗, 这么久以来飞花令建立的友谊怎会如此脆弱,曹寅更是委屈不已:“可怜我替他受了那么多惩罚……” 三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发现他指的是要把“梁山伯”和“马文才”埋了。 康熙不解, 问他:“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为何要埋了?” 胤祐可算抬起了头,冲他阿玛甜甜一笑:“逗你玩儿。” “……” 这熊孩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父亲想:“就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 胤祐又矮又小, 还没什么力气,挥舞着小铲子挖了半天的土, 那个坑还是很小, 他也没有办法, 只能这样将就一下。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从腰间挂着的络子里拿出几个东西, 均匀的撒进去。 三个脑袋同时凑过去看土里撒的东西,胤祐给他们介绍:“我要种一颗橘子树。” 曹寅说:“把橘子籽直接放进土里是长不出橘子树的。” 纳兰也皱着眉劝他:“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胤祐歪着脑袋表示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曹寅耐心的给他解释:“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南才能长成橘子树,生长在淮河以北就变成枳树,只是叶子相似,结出的果子味道不一样,枳又酸又涩又苦,不好吃的。” 胤祐拿着他的小铲子,站在那里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纳兰总结道:“所以呀,这些橘子都是从淮河以南运过来的,种在咱们这里,是长不出橘子来的。” 曹寅补充:“连树也种不出来。” 他俩一唱一和把小家伙说得一脸苦闷,拿着小铲子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着不少泥巴,看来是没少下功夫。 康熙仍然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看着儿子。过了半晌,他才问道:“小七,告诉阿玛,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种橘子树?” 胤祐咬了咬下唇:“这个橘子好吃,可甜可甜呐。” 老父亲摸摸他的头,心说以咱家这条件,不至于孩子想吃点橘子还得亲自种,正想叫人去内务府问一问,这一批橘子哪里来的,还有没有,让人给慈宁宫多送一些来。 “梁九功……” 康熙刚开了个口,就被胤祐的话打断:“乌库玛嬷喜欢吃,我就想在院子里给她种一颗橘子树,让她能经常吃到橘子。” 康熙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温柔的擦去他脸上的泥土:“那阿玛和你一起种好不好?” 胤祐摇摇头:“不种了,我不想给乌库玛麽吃又酸又涩又苦的果子。” 他这份孝心真切的触动了老父亲的心,康熙抱了抱儿子:“别听他俩胡说,橘树和枳树根本不是一个品种,你种的是橘树,就不可能结出枳果。” 说着他就接过了胤祐手里的铲子,可那铲子太小了,显然是给小孩子专门打造的玩具,拿在他手里就有一种不和谐的滑稽感。 曹寅幼年时跟随父亲曹玺生活在江南,他自幼聪颖好学,涉猎甚广,对许多学科都颇有研究,此时也蹲下来对胤祐说道:“橘树喜欢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不耐寒,到了咱们这里,扛不过冬天的严寒,但臣以为,咱们可以想想办法,让橘树在北方也能在果子来。” 纳兰也蹲在了他的另一边:“刚才臣对你说的南橘北枳出自《晏子春秋》,让臣把这个完整的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胤祐一向对听故事很有兴趣:“好呀好呀,容若和子清一起给我讲。” 康熙推开左右两个小跟班,活像是生怕人家跟他抢儿子。 他一把将胤祐抱起来:“你这些日子怎么不来乾清宫了?” 胤祐搂着他的脖子说道:“额娘不让我去,怕我会打扰到阿玛。” 康熙抱着他往慈宁宫外走:“谁说打扰了?朕的小七最乖,不吵不闹,阿玛一点也没觉得你打扰。” 胤祐问:“那我以后可以继续去乾清宫找容若和子清玩儿吗?” 康熙不满的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就想着玩,阿玛教你读书习字好不好?” 胤祐摇头:“那我还是回去陪乌库玛嬷,她会想我的。” 康熙:“……” 攻打被沙俄远征军占领的雅克萨城已经正式提上日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前期准备,六部官员、议政大臣在南书房进进出出,按照计划,无论大事小情都要来向康熙汇报。 康熙在南书房与群臣议事的时候,有时候纳兰和曹寅在屋里,有时候在外面,有时候是别的侍卫当值。这个时候,胤祐就会过来找找他俩玩,三个人便来到乾清宫正殿后面的院落中,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消磨时光。 春天俏然临近,万物复苏,屋檐和树梢上的积雪在渐渐融化,天气甚至比前些日子更冷了几分。 三个人并排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胤祐依旧坐在中间,忽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两条清鼻涕就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他学着之前曹寅的语气说道:“唉,我阿玛在骂我。” 纳兰笑死了:“你阿玛现在被俄国人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可没空骂你。” 曹寅摸了块帕子出来给他擦鼻涕:“你是冻感冒了吧。” 胤祐才不在意感冒不感冒,反正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冒了。 他又想起上次种橘子树的事情,便拉着纳兰和曹寅说道:“你们给我讲个故事吧。” 纳兰看着树梢上冒出的新芽有点出神,过了半晌才问了句:“什么故事?” “《晏子春秋》,”曹寅提醒道,“你答应他要给他讲的。” 故事也不能纳兰一个人将,于是曹寅就被拉来做了群众演员,演楚王,纳兰演晏婴,两个人一问一答,把简单的小故事演绎得绘声绘色,胤祐听得十分投入。 纳兰说:“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曹寅笑:“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七阿哥,”纳兰摸摸胤祐的脑袋,“其实故事里橘树到了北方是否会变成枳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晏子用自己的才能与智慧,维护了自己国家的尊严。” 曹寅在另一边接口道:“因此,最后楚王才会称他为圣人。” 胤祐咬着下唇思考了半天,最后说:“没错,他用自己的才能与智慧维护了自己国家的尊严,这很了不起。就像我阿玛说萨布素将军定居在严寒的瑷珲,带领家人一起抗击俄国人一样,也很了不起。” 曹寅竖起大拇指夸他:“说得好!” 胤祐紧锁眉头,若有所思:“可是我觉得橘树到了北方会不会变成枳树也很重要。” “如果橘树无法在淮河以南生长,那生活在淮河以北的人如果没去过淮河以南,岂不是一辈子也吃不到一个像样的橘子,这真是太可怜了。” 说到这里,小家伙竟然一脸忧虑的低下了头,仿佛这真的是一件令闻者伤心,听着落泪的大事。 曹寅给他解释:“南北方水土不同、天气不同,生长的农作物不同,饮食习惯也大不相同。总的来说南方气候更好,江南更是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那里的美食北方没有,就算是紫禁城内也很难吃得到。” 胤祐问:“南方有什么好吃的?” 曹寅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我小时候随父亲生活在江宁,去过附近许多地方,尝遍了那里的美食,小笼馒头、桂花糯米藕、东坡肉、西湖醋鱼……” 胤祐“滋溜”吸一口口水:“饿了。” 曹寅拍了拍胤祐圆鼓鼓的肚皮:“小吃货。” 胤祐有样学样,也拍了拍他的肚子:“大吃货。” 纳兰:“……” 他们刚才聊的话题不是《晏子使楚》吗?晏婴用自己的才能与智慧,维护了自己国家的尊严,是个圣人。 怎么聊着聊着,就跑到了吃的上面? 长这么大连紫禁城还没出过的小不点,幽幽的发出一声长叹:“江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那可是个好地方,”曹寅双手枕在脑后,遥遥的看向远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切!”纳兰不屑的白他一眼,“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我没记错的话,也就去江宁住了不到十年,哪里就有这么多感慨?” 曹寅只是淡淡的笑:“我这不是教七阿哥背诗吗?” 尽管胤祐明白了橘树和枳树就不是一个品种,并且橘树喜欢温暖湿润的南方,不耐严寒,种在北方会被冻死,但他仍然执着于要在慈宁宫种一颗橘树。 曹寅说到做到,回去查阅了大量和农作物有关的书籍,又请教了几位南方来的朋友,最后决定,能不能过冬先不管,至少先把树种出来。 胤祐在诸位师傅的指导下,学习了理论知识,然后开始实践,先大口大口吃掉一个橘子,然后攒了一些橘子核,用水泡上七天,再小心翼翼的把外面的皮撕掉。 苏麻喇姑给他找了个小花盆,帮着他把橘子核种上,每天浇水、晒太阳,没过几天真的开始发芽了。 这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捧着小花盆往正殿跑,说是要拿给乌库玛嬷看自己为她种的橘子树,尽管那颗橘子树还只是一棵只有颤颤巍巍两片叶子的嫩芽。 翻阅门槛的时候还摔了一跤,人虽然滚到了地上,但怀里的小花盆却保护得好好地,一粒土都没有洒出来。 李熹赶紧把他抱起来,小家伙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灰尘,迈着小短腿就冲到了太皇太后身旁,献宝似的将花盆推过去:“乌库玛嬷你看,我的橘子树已经探出了脑袋,明年你就有橘子吃了!” 太皇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只要是女人都喜欢被人哄着,哪怕是七十多岁的女人。王公大臣送来再多稀世珍宝,也比不上她的小七为她亲手种下一棵橘子树。 其实老人家也没有那么爱吃橘子,只是内务府上次送来的橘子个头很大,还很甜,她就多吃了两瓣,没想到旁边这小不点就记住了。 几位太妃都说胤祐这孩子真不错,颇有皇上儿时的风范,聪明、孝顺又懂事。 自从上次曹寅跟胤祐提到江南,说了些那里的美食和美景,胤祐就记下了。 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抵就是瀛台行宫——陪太皇太后避暑,江南在哪里,有多远,他也不太清楚。 但是他的小脑袋里已经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去看看,吃那些曹寅说的美食。 于是,曹寅和纳兰发现,平时坚称自己绝不读书习字,一心想当巴图鲁的小家伙,最近十分痴迷背诵诗词,缠着容若教了他好些跟江南有关的名句。 康熙处理好前朝的一应事务,接下来就该忙碌太皇太后的生辰。 因为前年的七十大寿才隆重的办了一次,皇帝费了不少心思,宫里也花了不少银两。 太皇太后领了他这份孝心,今年便特意交代了,一切从简,不许大操大办,把宫里这些妃子、阿哥和公主,以及裕亲王和恭亲王一家子叫来大家吃顿饭,看看戏,热闹热闹就好了。 寿宴这天,保泰跟着他阿玛进宫来,除了给太皇太后献上寿礼,给皇太后和皇上请安,最重要的当然是缠着胤祐要他的新玩具。 康熙见福全的儿子喜欢胤祐,他这个皇兄膝下又只有这个儿子,如珠如宝的带着,也就顺口夸了一句:“保泰挺机灵的,和小七年纪相仿,日后可以送进宫来,陪小七一起读书。” 裕亲王还没说话,保泰这个小机灵鬼就膝盖一软跪在康熙跟前:“谢皇上恩典!” “???” 胤祐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心说:“这事儿经过我这个当事人同意了吗?” 小家伙总感觉如果他和保泰一块儿读书,能把阿玛请来的那些师傅气个半死。 看康熙心情不错,保泰又趁热打铁:“皇上,别等以后了,不如就现在吧,我进宫来,顺便还能替我阿玛孝敬老祖宗。” 太皇太后被这活宝逗得乐不可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喜欢这种猴机灵的小东西。 裕亲王的脸被自家儿子气得青一阵红一阵,若不是怕冲撞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真想把这个混小子拎起来好好教训一顿:“还进宫孝敬太皇太后,你以为皇宫是你家,想进就进?” 胤祐在旁边急坏了,拼命给他阿玛使眼色,两只小手放在胸前来回的摆动,就差大喊出声:“不行,不可以,我不要!” 康熙接收到了儿子的“求救信号”,只是看了保泰一眼,笑起来也颇有帝王威严:“别急,你阿玛还想多留你两年。” 保泰果真被他那个唬住了,不敢再吱声。 下来之后,才委屈巴巴的拉着胤祐的胳膊晃啊晃:“七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胤祐被他晃得头晕,干巴巴的笑两声:“没……” “那就是喜欢我咯!”保泰真是只猴子,深谙顺杆爬这个道理,一下子就扑到了胤祐身上,给了他个熊抱,“我也喜欢七哥!” 两三岁的小孩子,多少都有些幕强心理,喜欢和自己大的孩子玩,不太喜欢被自己小的粘着。 胤祐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保泰有时候太热情了,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不远处的胤禩看到七哥被人抱住,忽然就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一把将保泰推开:“他是我的七哥。” 保泰不服气:“他也是我的七哥。” 胤禩平时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并且对谁都很友善,也很会讨好人,从没跟谁红过脸。 可他平时最喜欢的就是他七哥,其他哥哥姐姐对胤祐又搂又抱,他没有办法,但这个裕亲王府的小世子凭什么也要来跟他抢七哥! 他抱着胤祐左边胳膊,冲保泰喊:“我的!” 保泰就抱着胤祐右边胳膊,同样冲他喊:“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也是我的!” 胤祐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被他俩震聋了,脑子里嗡嗡嗡的。 小家伙也只有三岁,比他俩大不了几个月,个头甚至是三个孩子中最矮小的。 此时吓坏了,小嘴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时候,忽然有一双手温柔的将他从两个弟弟手中解救出来,小家伙被他抱进怀里,才觉得安心不少。搂过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软软的叫了声“太子哥哥”。 胤礽毕竟是太子,一国储君,仅次于皇上。胤禩和保泰看到他还是有些害怕的,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这俩毕竟也是弟弟,还那么小,胤礽有心想要批评他们两句,都开不了这个口。只能端着一脸严肃的神情,挥了挥手:“戏就要开始了,回去坐着吧。” 说完,太子就抱着胤祐回到了太皇太后身旁,坐下准备看戏。 留下胤禩和保泰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可是太子,抢不过抢不过,还是回到各自额娘身旁去吧。 这次太皇太后的寿宴,其实大家都很期待晚上的看戏环节。倒不是今天的曲目有多么吸引人,而是隐隐期待着七阿哥又会蹦出什么惊人之语。 因为是太皇太后的寿辰,第一出戏就是《八仙献寿》,传说中李铁拐、钟离权、张果老、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和曹国舅八位神仙会聚松柏台,仰望云间,口诵贺词。 戏台布景雅致逼真,周围点缀的松柏、寿石、仙鹤、蟠桃以及祥云瑞霭都跟真的一样。 其实各位娘娘前几天就在期待这场堂会,倒不是曲目有多精彩,主要是想看看七阿哥还有什么惊世之语。 可是胤祐让他们失望了,连着看完几场戏之后,他便问了旁边的皇贵妃一个问题:“蟠桃是什么桃,怎么今天每一出戏里都有。” 皇贵妃耐心的给儿子解释:“蟠桃就是仙桃,传说吃了它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在戏里面象征着长寿和吉祥。” 这桃子胤祐没吃过,但听起来很不错,他又发出了一连串提问:“耐寒吗?冬天会不会冻死,咱们北方可以种蟠桃吗?” 皇贵妃:“……” 也不知道小家伙最近是怎么了,刚种完橘子,又想着种桃子,老母亲有点后悔,上辈子没有报考农业大学,没办法给儿子答疑解惑。 胤祐又说:“我要在慈宁宫给乌库玛嬷种一棵,让她每年都有蟠桃吃。” 听到他这话,老祖宗比真的吃到蟠桃还要高兴,搂着他笑得满脸慈爱:“自从小七搬来跟我一起住,慈宁宫没有一天不是欢声笑语。” 贺寿的曲目都是千篇一律,大家也就看个热闹,到了后来,胤祐也没多大兴趣,干脆跑到御花园去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 曹寅和纳兰陪着康熙出了宫,因为京城西郊正在修建一座园林,那是康熙在前朝“清华园”的基础上为自己改建的一座行宫,喜欢得不得了,从选址、园林规划、设计到施工,都恨不得亲力亲为,隔三差五就要过去看看。 因此,朝中诸位亲近的大臣也经常陪着他出宫巡视畅春园的建设情况。 阿玛、子清和容若都不在,胤祐在乾清宫便少了许多乐趣。 銮仪卫都被康熙带出了宫,今天乾清宫内轮值的侍卫胤祐大都不熟悉,个个看到他都是一脸严肃,胤祐觉得他们跟容若和子清比起来无趣多了。 唯一认识的就只有隆科多,可是胤祐不喜欢他,并不想跟他一起玩耍。 可是隆科多老远就看到了胤祐。他这几天因为家中有些事情,跟康熙告了假,连着好些日子没有进宫,因此也不知道那几只乌龟的事情。 还以为自己送了小外甥三只宠物,在他心里的形象应该有所改观。 于是,乐呵呵的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七阿哥好久不见!” 胤祐现在一看到他就想起上次那三只乌龟的事情,脸都鼓成了包子,气呼呼的说道:“我不想见到你。” “怎么了?”隆科多莫名其妙,“我送给你的三只小乌龟不喜欢吗?” 他竟然还敢跟自己提三只乌龟的事情,胤祐更不开心了,嘟着嘴质问他:“上次你把乌龟给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 隆科多被他这气鼓鼓的小表情萌翻了,伸手就想去捏他的脸,被胤祐一把挥开。 他只好讪讪的收回手,觉得自己很愿望:“可是我也分不清公母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胤祐气得跺脚:“你都这么大了还分不出公母,怎么那么笨呀?什么舅舅,应该叫你乌龟舅舅才对。” 小外甥第一次开口叫舅舅,前面竟然加了“乌龟”两个字。隆科多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心累得不行,这小外甥也太难讨好了:“这和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养过乌龟,哪里分辨得出公母?” 胤祐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走。隆科多却又跟了上去:“再说了,反正你都是拿回去养着,是公是母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把胤祐气坏了,转过身来宠着她喊:“你还说没关系,‘祝英台’越狱了,至今不知所终。‘梁山伯’现在和‘马文才’相亲相爱的在池塘边睡觉,全紫禁城都知道慈宁宫养了两只乌龟,都是公的,每天形影不离。” 隆科多在听到梁山伯和马文才每天相亲相爱睡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胤祐不喜欢他,对纳兰和曹寅那两个外人比对他这个亲舅舅还亲,但是小外甥实在太可爱了,他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 乾清宫没有宫女,但太监侍卫可不少,除了跟随皇上出宫的,院子里还剩好些人。此时听到他又提起那两只名声在外的乌龟,就连神情冷峻的侍卫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可把胤祐气得够呛,乌龟舅舅是坏人,这些帮着他嘲笑自己的也是坏人。 小包子越想越气,转身就跑进了昭仁殿。 那可是皇上的寝殿,没有皇上的允许,就算是近身伺候的梁九功、魏珠和顾问行都不敢轻易进去。 胤祐才不管那么多,康熙一向宠他,当初陪胤禛上课的时候,他经常趴在桌上睡着,康熙便会命人把他抱回昭仁殿,让他好好睡。 他进出昭仁殿是常事,没有人敢拦着他。 一进到里屋,胤祐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的那把七星剑。 自从上次梦到那个不靠谱的神仙跟他说容若会在不久将来离世,他的额娘、乌库玛嬷还有六哥都会离开他之后,胤祐就再也不想搭理他了,包括那只跟他有过神交的小剑灵,一并被他划进了“不是好人”的行列里。 因此,就算他后来也来过昭仁殿好多次,但再也没有去碰过那把七星剑。 他不碰那把剑,小剑灵就没办法跟他建立起交流,只能躺在桌上干着急。 胤祐搬上凳子就往墙边走去,他身后跟着那个名叫赵诚的小太监。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想要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在他身后急得团团转。 赵诚见他要去拿剑,想起他前面几次碰这把剑的情形,真是邪了门了,不是生病就是摔倒,要不就睡得人事不知。 总感觉还是别让他碰比较好,皇上不在宫里,太皇太后心尖上的宝贝,出了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 胤祐犹豫了片刻,一把就握住了那把剑。赵诚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一步上前,将胤祐护着。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胤祐好好地从凳子上滑下来,握住剑柄将剑□□。 剑的周围隐隐笼罩着一层青光,剑刃肉眼可见的锋利。 胤祐人还没有剑高,剑拿在手里只能拖着走,一路拖到院子里,身后跟了好几名太监,慌慌张张的,想拦又不敢拦。 从他拿起那把剑开始,脑子里就听到了小剑灵的声音:“哇,主人,你来啦,好久不见!” 胤祐没说话,在脑子里回了他一句:“别说话!” 小剑灵吓了一跳:“哇,这么凶,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胤祐又冲他喊:“我让你别说话!” 小剑灵问:“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这次胤祐不理他,直接拖着剑翻过了昭仁殿高高的门槛。 此时,隆科多还在院子里站着,正和几个值守的侍卫说着什么。 这时候就听到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回头一看,小外甥拖着把剑从昭仁殿中走出来,兵刃在地上摩擦,剑身上七枚铜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剑刃划过的地方迸出了一连串火星子。 小剑灵吓傻了,在他脑子里碎碎念:“你不会要去和御前侍卫打架吧,快停下快停下,打不过的,你才只有三岁,什么也不会,他们可是大内高手……” 剑确实有点沉,胤祐拿不起来,就只能拖着走,一路来到隆科多和那几个侍卫跟前,刚才就是他们几个,无情的嘲笑他。 康熙从畅春园回来,对一处建筑图纸仍然有些疑问,回到宫里一路上还在听雷金玉给他讲解。 雷金玉是雷发达的儿子,父子俩出自江西建筑设计世家“样式雷”,前些年重修太和殿的时候,因为精湛的技艺被康熙赏识,还赐了七品官,现在又让父子俩负责主持修建畅春园的工作。 “这里的卯榫是这样的……” 雷金玉跟着康熙一边往乾清宫内走,一边向康熙说明情况。他年纪很轻,才思敏捷,将每一处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刚说到关键之处时却发现走在前面的帝王忽然停了下来,后面所有的銮仪卫、太监也都停了下来,大家齐齐的望进院子里。 气呼呼的小团子,拖着一把比他人还高出许多的剑,一摇一晃的追着几个侍卫满院子躲闪:“哼!你们别看我可爱,我可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像你们这样,我一个能打八个!” 听到胤祐的话,站在康熙身侧的曹寅差点笑出声来,被康熙狠狠地瞪了一眼,硬是憋了回去。 小剑灵在他脑袋里聒噪:“别吹牛,你现在一个也打不了!” “你已经三岁了,我打算先教你内功心法。筑基是初功,重在寂灭情缘……” “哐当”一声,剑落了地,胤祐脑中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康熙一言不发的走进院子,从胤祐手里夺过那把剑,随手便掷在地上。 胤祐抬起头看他,满眼的委屈。 康熙又去看隆科多,几人早已经齐刷刷跪在地上,连同周围的几名太监,也跟着跪了下来,身体匍匐在地上,吓得不敢出声。 康熙指着隆科多,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点分寸没有,伤着他怎么办?” 隆科多赶紧磕头认错:“臣知罪,请皇上息怒。” 皇上这怒气可一时半会儿息不下来,让曹寅把这几个人带下去,交给佟国维处置,自己则拎着胤祐进了昭仁殿。 梁九功想跟进去,还没迈过门槛就被康熙厉声喝止:“谁也不许进来!” 吓得他赶紧在门口顿住了脚步,一脸为难的站在那里。 “梁总管,这可怎么办?” 赵诚跪在梁九功跟前,急得都快哭了。皇上看上去可气得不轻,他是真的担心七阿哥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纳兰向雷金玉拱了拱手:“雷大人先回去,此事改日再向皇上禀报也不迟。” 今天在乾清宫看了这么大一场热闹,雷金玉也算值了,赶紧收好图纸退了出去。 这时候曹寅又从外面进来,与纳兰对望一眼,问:“挨揍了吗?” 纳兰摇头:“不知道。” 梁九功沉吟半晌:“怎么办,赶紧搬救兵啊。小顾……” 他想叫顾问行去慈宁宫请太皇太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件事要是惊扰了太皇太后,那皇上才不会放过他。 于是,他又改了口:“去承乾宫请皇贵妃。” 胤祐被阿玛拎进昭仁殿的时候还有点懵,他知道自己惹阿玛生气了,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进入寝殿之后,康熙便把胤祐放下,自己则坐在炕上看着儿子。 现在他倒是老实了,背着手低着头站在那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委屈,仿佛错都是别人的,跟他没关系。 父子俩就这么对望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梁九功、魏珠、曹寅、纳兰扔在院子里站着,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他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第27章 第 27 章 赵诚赶到承乾宫的时候, 皇贵妃和四阿哥正准备用晚膳,他慌慌张张说明来意,却因为着急, 也没说太清楚。 反正前面皇贵妃也没太听明白, 只听到他最后说了句:“皇上把七阿哥关在昭仁殿里, 不许任何人进去。” 这还得了, 她儿子又矮又小又怂, 不但怕黑还是个娇滴滴的爱哭鬼,身体又不好, 吓出点毛病来, 大家都不要活了。 胤禛听到之后也很担心弟弟, 一路跟着额娘到了承乾宫门口。 皇贵妃回过头来才注意到他,让他别添乱, 赶紧回去把饭吃了。 她心急火燎的赶来乾清宫,院里院外站了一堆人。 太阳从远处缓缓下落, 云彩被染成了一片绯色, 天空也渐渐变成了深蓝色, 昭仁殿内却是漆黑一片,连枝蜡烛都没有点。 皇贵妃以为只有胤祐一个人在里面, 已经脑补出了儿子吓得泪流满面的场景,情急之下,抬腿就要往昭仁殿内走。 “娘娘, ”门口的梁九功却将他拦了下来:“娘娘请留步。” 皇贵妃问他:“七阿哥是不是在里面?” 梁九功点点头:“在的。” 皇贵妃更着急了:“多久了。” “有一阵了。” 皇贵妃一听这个有一阵了,简直心急如焚, 她都已经站在殿门口了, 还没有听到胤祐的哭声, 这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还有孩子他爸呢?这是去哪儿了?到现在也没见着, 该不会是把孩子丢里面,自己吃饭去了吧。 “我进去看看。” 梁九功又上前拦她:“皇上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皇贵妃左右看了看,竟然没瞧见这院子里哪处大殿点着灯,有点奇怪,难道是去哪位娘娘或是小主宫里了? 一想到这里,皇贵妃更生气了,这次不顾梁九功的阻拦,直接就进了大殿。 梁九功在外面急死了,又不敢大声嚷,只能压低了嗓子喊:“娘娘,娘娘……” 里面没点灯,光线很暗,但外面的天光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皇贵妃左右看了看,一扭头,就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炕上,一手搭在炕桌边缘,一手撑着自己膝盖。 在他跟前,站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双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吓得哇哇大哭,而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的阿玛。 一眼望过去,仿佛这父子俩正在无声的对峙,谁也不服谁。 但是仔细看看胤祐背在身后的手,手指无意识的搅在一起,透露了小家伙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康熙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皇贵妃。 两个人四目相交,讯息从眼神中传递过来,皇贵妃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康熙又将目光落到胤祐身上,这才开口问道:“知道错了吗?” 小家伙点点头:“知道了。” 胤祐认错认得很干脆,以至于康熙都要以为他在敷衍自己,可是看他的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反而满眼都是真诚。 这孩子从小就乖,调皮是调皮了点,董事也是真懂事,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能不经意间触动人心。 康熙有点信了,或许小家伙是真的知道错了。 思及此,老父亲的神情便不由自主柔和下来,孩子毕竟还小,又那么可爱,认错态度良好,怎么还忍心责罚他。 虽然但是,康熙还是按照教育孩子的惯例问了一句:“哪儿错了。” 但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就好像胤祐乖乖地说自己不该怎么怎么,以后再也不那样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他便带着小家伙先去用晚膳。 犯了搓要教育,但也不能让孩子饿着。 胤祐在身后搓了搓手,抬起头来,看向他阿玛时,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真诚,像是已经在心里悔过了无数遍:“我……我打不了八个,我一个也打不了。” 康熙:“!!!” 皇贵妃:“……” 这早春季节,一早一晚天气还有些寒凉,佟庆仪脑门上却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拿手帕抹了一把,其实是在掩饰自己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的嘴角。 她这儿子,脑回路从来就跟别人不大一样。 可怜了老母亲听说他闯祸,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康熙也笑了,被熊孩子气的,搁在炕桌上的手抬起来,本能就要一巴掌拍在桌上,看了眼跟前站的小东西,最后还是轻轻地放了下去。 胤祐咬了咬嘴唇,看得出来,阿玛好像更生气了。 于是小家伙开始自我反省,是自己的认错态度还不够诚恳吗?或者应该表达一下自己改正错误的决心。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说道:“阿玛,你不要生气了,等我练好了功夫,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打倒。” 老父亲无声的叹了口气,感觉心累得很,儿子一心要打倒他的御前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天赋异禀,三岁就开始琢磨要怎么逼供篡位。 康熙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说起这个,胤祐又把小嘴嘟了起来,把自己气得不行:“他们嘲笑我。” “嘲笑你什么?” “嘲笑我养了两只小乌龟,都是公的,每天形影不离……”说着说着他声音就低了下去。 康熙很无语:“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一个皇子提着剑,追着一群侍卫满院子跑?那把剑比你还高,又沉又锋利,伤着你怎么办?” 胤祐这才听出来,原来阿玛不是要批评自己调皮捣蛋,而是关心那把剑伤到自己。 想到这里小家伙先把自己感动了,慢慢挪到康熙身旁,轻轻地去拽他的袖子:“阿玛,小七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康熙绷着脸看他一眼,抽回自己的袖子:“以后还敢不敢?” 胤祐又去拉他的衣角:“可是阿玛把剑从墙上取下来就说过是因为小七喜欢的。” 皇贵妃扶额,心里激动的喊:“我儿子就连顶嘴也那么萌。” 康熙轻轻推了他一把,让他站远一点,现在是批评教育时间,不许撒娇:“朕说你喜欢可以看,也可以摸,可没让你□□满院子追着侍卫砍。” “知道了,”刚刚才被推开的熊孩子又扑了上去,这一次直接抱住了阿玛的腿,小脸还在他膝盖上蹭了蹭,“小七下次再也不敢了。” 康熙瞪眼:“还敢有下次!” 胤祐仰起头看他:“没有下次了,阿玛别打。” “好,不打不打。” 康熙嘴上说着不打,手却一把将孩子拎起来摁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照着他的小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不打你,你不长记性。” “骗子!”胤祐趴在他腿上哇哇大叫,“说好了不打,你还打,不是说君无戏言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屁股上又挨了两巴掌:“你还知道君无戏言。” 康熙气归气,打孩子的手看起来举得很高,落下去却并不重:“你自己说的君无戏言,那可听好了,再敢有下次,朕就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 “呜呜呜呜~”胤祐在他腿上挣扎,“记住了,阿玛小七记住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康熙这才将人反过来,想给他擦擦眼泪,却发现,这小子一直在干嚎,脸上其实一滴泪都没有。 皇贵妃一直在不远处,笑看这父子二人飙戏,两个都是戏精。 她看这俩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不少,父慈子孝的,康熙也不那么生气了,便轻声叫了他一声“皇上”,又指了指门外。 康熙的注意力都在胤祐身上,只抬起头来冲她点了点。 皇贵妃便出去吩咐梁九功,随即便有人进来点灯,准备为皇上更衣、洗手、传膳。 康熙问儿子:“小七很喜欢那把剑吗?” 胤祐想起了那只在他脑袋里蹦迪的小剑灵,但是不能告诉阿玛,他只是点了点头:“喜欢。” “等你再长大些,阿玛就将那把七星剑赐给你,再请个精通剑术的师傅,好好教你习武,让你成为大清真正的巴图鲁。” 听到这里,胤祐已经开始兴奋了:“那要长到多大呢?” “至少等你到上书房进学之后吧。” “唔,小七现在周岁三岁,虚岁四岁,哥哥们六岁上学,那我还有……还有……”胤祐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没算明白,只能求助阿玛,“还有几年呢?” 康熙要被他笑死了,就是总感觉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聪明老用不对地方。 总的来说,还是傻的。 傻也没关系,就他们家这条件,也没必要每个儿子都那么精明,个个都太精明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康熙屈起食指刮了刮胤祐的鼻子:“管他还有几年,老祖宗巴不得你慢一点长大,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 胤祐点点头:“我也想一直陪着乌库玛嬷。”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肚子,问他:“饿不饿?” 胤祐用力的点头,并且大声回答:“好饿!” 康熙把他抱起来:“走,和阿玛一起用晚膳。” 几个太监过来给皇上更衣,他身上还穿着出宫的行服,要换成常服再过去用膳。 皇贵妃带着儿子去洗手,趁皇上进屋换衣服,还特意摸了摸儿子的小屁股,看看打坏了没有。 给他擦手的时候又顺嘴问了一句:“今天谁又惹你了,熊成这样?” 胤祐小手叉腰:“哼,那个乌龟舅舅。” “乌龟舅舅?”皇贵妃一脸不解,这谁呀。 这时候,换好衣服的康熙从里屋出来,一听就破案了:"你弟弟,隆科多。" 皇贵妃一听就不高兴了,这是什么讨人嫌的舅舅,不干好事,她告诉胤祐:“以后离他远点。” 康熙却拿出帝王的威严教育儿子:“你是皇子,他是臣子,称他一声舅舅是对他的抬举,你若不高兴,便不叫。” 皇贵妃站在一旁不吭声,心说原来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都是这么教育儿子。 康熙无意间看了她一眼,看她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以为她误会自己刚才的话是另有所指——这个家庭关系太复杂了,掰扯不清楚,话题便就这样揭过去了:“皇贵妃一起留下用膳吧。” 自从康熙承诺等他到上书房进学之后,就将那把七星剑赐给他,还要为他找个教习剑法的师傅,胤祐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纠结。 皱着眉头,嘟着小脸,望着大床上访的帷幔唉声叹气:“怎么办啊,究竟该怎么办呢?” 李熹看他这副样子,颇为不解,一个三岁多点的奶娃娃,成天哪里来的这么多心事。 她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为他更衣:“哥儿这是怎么了?每日一早睁眼就开始叹气。” “唉……”胤祐乖乖地让她为自己穿上中衣和外袍,“阿玛说,等我去上书房上学就找师傅教我练剑。” “那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李熹觉得奇怪,“你还发什么愁?” 胤祐摸了摸自己睡一晚就乱糟糟的辫子:“可我只想练剑,不想上学。” 李熹为他扣好扣子,又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想得到美。” 这日,胤祐南怀仁会过来给阿玛讲课,他最喜欢听这位洋大人讲故事,于是早早的来到了乾清宫。 南怀仁今天讲的欧洲一些国家的造船技术,早在几十年前,荷兰就已经拥有了制造排水量高达1500吨战舰能力,上面有三层夹板,装有100门大炮,名叫“海上君主”号。 这个胤祐听不太懂,荷兰是什么、什么叫排水量、战舰和大炮又是什么? 他默默地记在心里,准备回去之后问问额娘。 他觉得自己额娘可厉害了,什么都知道,会做很多好吃的小点心,还有别的哥哥姐姐都没有的小玩具。 可是额娘说过,这些都不能告诉别人,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 别说胤祐,康熙也没有听懂“吨”这个计量单位。南怀仁细心的解释:“在法语中年tuns,是酒桶的意思,他们用装载酒桶的多少来表示船舶的大小。” 帝王沉思片刻,问道:“是何用途?” 南怀仁答道:“护卫商船,抵御海盗。” 因为黑龙江那边准备跟沙俄开战,大清也正在加紧造船,康熙便与南怀仁讨论起了欧洲各国的造船技术。 正在这时,曹寅没有通报,直接从外面走了进来。 胤祐抬起头来看他,发现他神色肃穆,眼睛亮亮的,里面似乎含着一点水光。 曹寅走到康熙的龙案之前,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启禀皇上,于成龙大人因病离世。” 康熙震惊的从龙椅上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曹寅答:“三日之前。” 片刻之后,震惊从帝王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悲痛与惋惜。 曹寅仍是跪在地上,言语更是沉痛:“于大人去世时木箱中只有一套官服,别无余物,” 胤祐看看阿玛,又看看曹寅,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于成龙大器晚成,四十五岁才出来做官,从小小的知县,一直到封疆大吏,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始终清廉自守,以卓著的功绩深受百姓爱戴和朝廷重用。 康熙追赠为太子太保,赐谥“清端”,称他是“天下第一廉吏”,还破例亲自撰碑文并题写“高行清粹”匾额给予褒扬。【百度百科】 胤祐听完曹寅给他讲于成龙大人的事迹,也是肃然起敬,为朝廷失去这样的好官扼腕叹息。 南怀仁讲的那些欧洲的造船技术,一直在胤祐脑袋里挥之不去,他连紫禁城都没出过,更没见过真正的船长什么样,只见过太皇太后宫中的一个摆件,也是西洋人进贡的,用木头做的帆船。 胤祐对着那艘船看了半天,抱着就往外跑。 苏麻喇姑赶紧将他拦了下来:“七阿哥,这是做什么?” 那艘船虽然是模型,个头却不小,胤祐抱起来有点费劲儿,左右两个太监赶紧上来帮忙。 胤祐说:“我拿去池塘里试试,看看它能不能带我去对岸。” 太皇太后哈哈哈哈的笑了好一阵:“那可不行,这船是假的,只能放着看看,不能载人。” 苏麻喇姑让两个太监赶紧把船放回去:“再说了,咱们院子里的池塘太小了,船也放不下呀。” 此时皇贵妃正从外面进来,听到儿子又在淘气,看来弄不清楚船这个事情,他是不会死心了,看来也只有自己这个老母亲出马,给他科普。 她先是用纸叠了一艘船,又命人找来个大木盆,里面放一个盛满水的小盆。 然后将纸船放进小盆里,水就从边沿溢出来留到外面的大木盆里。 皇贵妃指着溢出来的水告诉儿子:“这就叫排水量。” 胤祐低下头看了一眼,溢出来的水也就勉强能打湿大木盆底部的一小片区域,他皱着眉问:“这里有1500个酒桶那么多吗?” 他不仅对船舶大小没有概念,对数字和计量单位也没有概念。 这个解释起来就有点麻烦了,皇贵妃只能告诉他:“这个问题,等以后小七长大之后做过大船就明白了。” 又是长大之后,胤祐现在对这个问题十分苦恼。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气温回暖,阳光又正好,娘娘小主都岛上各自的皇子和公主来到御花园玩耍。 孩子们脱下了冬天厚厚的棉袄,穿上了相对轻薄一些的衣物,更方便奔跑和玩耍。 孩子们一人蒙上眼睛,去抓其他人,抓到了就换这个被抓的蒙上眼睛。 胤祐不但年纪小,身高也是最矮的,跑不过他们,一直被抓,干脆不玩了,一个人跑到旁边做着发呆,思考他从出生到现在,遇到的最大难题——如何快些长大。 皇贵妃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欣赏儿子在阳光下的完美侧颜,大眼睛,高鼻梁,脸蛋嘟嘟,唇红齿白,怎么看都觉得是画卷中走下来的仙童,连轻蹙眉头的样子也那么可爱。 这时候,远处走来一对太监,每个人都拎着桶拿着木勺。看到这边有主子在游完,便转了方向,去了御花园的另一头。 胤祐好奇,站起来就跑过去看热闹。皇贵妃见他跑了,自己也赶紧跟上去。 走进了胤祐才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像小狗一样使劲儿嗅了嗅,发现那股臭臭的味道是从木桶里发出来的,太监们正在用木桶里的东西浇灌御花园里的花木。 有太监发现了他,赶紧跪下来说道:“七阿哥,您还是上别处玩吧,奴才们正在奉命给花园里的植物施肥。” “施肥?”胤祐又学到了一个新名词,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小家伙立刻问道,“什么叫施肥?” “就是……”小太监没想到这位小主子会对这个感兴趣,支支吾吾的解释,“就是把肥料浇灌在土壤或植物上。” 胤祐接着问道:“为什么要施肥?” “这样植物会长得更快更好。” 胤祐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会长得更快?” 小太监跪在地上点头:“是,会长得更快。” 皇贵妃站在不远处看着,也不知道儿子哪里来的这么多旺盛的好奇心,对什么都感兴趣。 胤祐去拉那个小太监:“你快起来。” 小太监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奴才身上脏,别污了七阿哥的手。” 胤祐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探头去看桶里的肥料。 那小太监继续干活,胤祐又上前拉住了他,吓得小太监退也不是站也不是,立在那里又要跪。 “别浪费啊,”胤祐拍了拍自己胸脯,“来,往这儿浇。” 小太监:“!!!” 在宫里当了这几年差,极少与这么尊贵的小主子说话,万万没想到,小主子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胤祐有点着急:“愣着干嘛,不是施肥能长得更快吗?来,给我也来点儿。” 小太监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匍匐在地给他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看到这一幕的皇贵妃赶紧过来,一把将儿子拎起来,对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道:“去忙你的吧。” 老母亲被脑洞清奇的熊孩子气得够呛,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你这小脑瓜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胤祐挥舞着小爪子,奶凶奶凶的嚷:“额娘,我要长大,我要快快长大!” “可是,额娘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长大,永远是额娘怀里无忧无虑的小宝贝。” 额娘说的听起来似乎也很诱人,如果长大了就要像哥哥那样搬出去自己住,起早贪黑的上学读书,背那些枯燥乏味的文章…… 可是长大了就可以有师傅教功夫,练好了功夫阿妈还会把那把剑赐给他,他就可以保护额娘和乌库玛嬷…… “唉……”小团子又有了新的苦恼,到底要不要长大呢? 这个问题可太难了,小家伙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也没能思考出个答案。 最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每天要过得开开心心才最重要! 天气一天天暖合起来,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过了惊蛰所有在冬天沉睡的小动物也苏醒过来。 “梁山伯”和“马文才”开始频繁活动,每天都要在池塘边爬来爬去,两只乌龟形影不离,还很喜欢挤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感情特别好。 它俩感情越好,胤祐的心情就越是复杂,总是会想起那只在寒冷的冬天越狱的“祝英台”,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现在生死未卜。 看完了小乌龟,胤祐又想起了他的那棵橘子树。 树苗是长在花盆里的,那时候天气还有些冷。胤祐便将它放在了室内窗户下的案几上,每天还能晒一点太阳。 现在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橘子树的幼苗也开始疯狂生长。苏麻喇姑说植物需要更多阳光,胤祐便将它从温暖的室内,挪到了室外,让它充分享受日光和雨露。 他还惦记着如何让橘子树在北方也结出甜美的果实,子清说可以等橘树再长大一些,把它嫁接到枳树上,这样既可以结出橘子,又能耐严寒。 但是嫁接需要找一棵枳树,紫禁城里根本就没有枳树,胤祐只能先好好把橘树的小苗养起来。 总的来说,春天的胤祐很忙碌,忙着照看他的乌龟和橘树,也忙着观察院子里的其他植物和动物。 这一日,皇太后带着胤祺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各位太妃也来到了正殿,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聊天品茶。 胤祐和胤祺两个小家伙一开始坐在炕上摆弄玩具,后来又跑到院子里去玩耍。 胤祐在仔细观察他的橘子树这几天又有什么新的变化,胤祺对这个不感兴趣,于是跑到池塘边去看乌龟。 “梁山伯”与“马文才”似乎还有些怕生,一看到胤祺就双双跳进池塘再也不出来了。 忽然,胤祐听到池塘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是胤祺的声音,随即又听见他大喊:“小七!小七!你快过来呀,这里面有东西!” 胤祐听到有东西,耳朵一下子就立了起来,警觉地转过头去找他的五哥:“什么东西?” 池塘边有个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没有御花园的堆秀山那么大,但也别有一番雅致。 胤祺正好就蹲在假山对面的池塘边冲他招手:“你快过来看呀。” 胤祐跑过去,先是绕着假山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他问胤祺:“五哥,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呀?” 胤祐指着假山靠池塘的那一面,下方有一个洞,里面长满了苔藓,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胤祐蹲在池边,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仍是没看出什么名堂,他身体前倾,失去平衡,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后面一双小手将他牢牢抱住,兄弟俩一起滚到了地上。周围太监宫女被他俩吓出一声冷汗,纷纷围过来。 兄弟俩却一点也不害怕,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笑得咯咯咯的。 胤祐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五哥你骗人,什么都没有!” 胤祺不服气:“我才没有骗人,那里面就是有东西。” 俩人正坐在地上扯皮呢,胤祺忽然瞪大眼睛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指着胤祐身后:“小七,快看!” 胤祐才不上他得当,双手环抱在胸前:“哼!我才不看。” 胤祺扑过来掰他的肩膀:“快看快看!” 胤祐勉为其难的转过身去,然后,他就看到从假山下面的洞里缓缓地,缓缓地爬出来一个东西,身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看起来怪吓人的。 胤祺说:“那……那好像是一只乌龟。” 那确实是一只乌龟,但胤祐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既不是他的“梁山伯”,也不是他的“马文才”,因为他俩的体型根本没有这么大。 乌龟大摇大摆的上了岸,他就像个沉睡了许久的国王,正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走了一圈没发现吃的,又转身准备下到池塘里去。 胤祐爬过去仔细观察,又找了根木棍将它反过来,最后无比确定的说道:“这是当初越狱的‘祝英台’!” “……” 越狱的“祝英台”个头很大,足足比另外两只大了一圈。自打它出现之后,胤祐就好吃好喝的养着,它还占领了“梁山伯”和“马文才”平时晒太阳的大石头。后面这俩根本不敢反抗,每天就像小跟班似的,只敢跟在它的后面。 这三只乌龟故事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胤祐的预期,谁能想到“梁山伯”与“马文才”相亲相爱的日子只过了一个冬天,立刻就迎来了被“祝英台”霸凌的日子。 康熙忙完了手中事务,这才腾出空来关心儿子们的学习问题。 胤禛虽然还没有年满六岁,但也快了,于是被康熙安排到上书房念书。因为年纪最小,跟不上进其他人的进度,还专门为他分派了师傅,又给他挑选了满人哈哈珠子和汉人伴读。 既然去了上书房进学,就不能再住在后宫之中,胤禛需要搬到专门提供给阿哥们居住的乾西四所。 一向性格沉稳,将汗阿玛奉为偶像,懂事又听话的四阿哥,一听到自己要搬出承乾宫离开额娘,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反常态的开始闹别扭,分离焦虑让他有了几分小孩子的脾气,更加少言寡语,成天粘着额娘,甚至不愿去上书房念书。 乾西四所以前是空着的,现在也只有大阿哥和三阿哥各自住了一个院子,其他地方仍旧空着,至少需要归置一番,好好准备一段时日才能让四阿哥搬进去。 毕竟是皇子往后十年需要长期生活的地方,马虎不得,怎么也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弄好。因此,胤禛可以暂时留在承乾宫再住上一阵,这才让他那种焦虑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皇子们进学是很辛苦的,每日卯时就要来到上书房早读,寅时开始正式上课,一直上到午时。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还得练习骑射。 不过胤禛现在还小,主要还是上午的文化课为主,下午的课程都是练些习武的基础,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哥哥们射箭和摔跤。 上书房就在乾清宫的东南庑,胤祐通常会在午休的时候跑过去看看哥哥。 胤禛毕竟年纪小,刚开始有点适应不了这个生物钟,午膳过后,只想抱着弟弟补一觉。 胤祐很是体恤哥哥的焦虑,甚至想过就像以往那样,溜进上书房陪他一起上课。 但上书房的师傅可不是他的阿玛,不会惯着他。一进屋就发现坐在椅子上,只比书案高出大半个脑袋的熊孩子。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要将他拎出了书房。 胤祐拿出他屡试不爽的卖萌大法:“师傅,小七就坐在一旁,乖乖地,不吵不闹。” 师傅的年纪并不大,看上去却十分严肃,大抵是从未被小孩子撒过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说了两个字:“不行!” 胤祐泫然欲泣:“我……” 他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放在了门外面,师傅冷着脸训道:“书房重地,岂容小儿玩闹!” 胤祐:“……” 书房的门在他跟前干毫不留情的合上,胤祐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扭头就走:“哼!等我长大了,我也不要念书,我要学功夫!” 前些日子天气有些反复无常,忽冷忽热,宫中感染风寒的人不在少数,康熙、太子、胤禛都有些咳嗽。 倒是胤祐,被皇贵妃勒令呆在慈宁宫,不许四处串门。一向体弱易感的小家伙,反倒平安无事。 正巧南方进贡了一批枇杷,承乾宫也分了一篮子。皇贵妃筛选了一下,个头大留给两个孩子吃,个头小的分成两份,一份熬了止咳化痰的川贝枇杷膏,一份捣成汁加入麦芽糖里,用模具做了一些胤祐最喜欢的动物形状的棒棒糖。 这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直嚷着要送些去毓庆宫给太子哥哥。 太子隔三差五就往慈宁宫送玩具,胤祐有点什么喜欢的也总是想着要留给他的太子哥哥。 皇贵妃便装了一瓶川贝枇杷膏,再用精致的小盒子装了一套动物棒棒糖,让小团子拿去送给太子。 胤祐不想去上书房,便掐着下学的点去毓庆宫,走到门口却发现很远很远的角落里站着个人,时不时就探头向这边张望。 这人看着眼熟,但又不是那么熟,胤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第28章 第 28 章 当胤祐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 对方也正从墙后面伸个脑袋过来看着胤祐。 两个人对望了良久,胤祐更疑惑了。 这个人看起来比他的二姐姐大不了多少,但身上穿的衣裳和发饰又像是哪位娘娘。 后宫里的娘娘小主可太多了, 有好多就连康熙自己都不太能分辨清楚, 更何况是胤祐。 那人只是淡淡的看了胤祐一眼, 目光很快落到了他的身后, 眼睛里有期待, 也有惶恐和迟疑,随即, 她又慌慌张张的把头缩了回去。 胤祐正纳闷呢, 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 挠了挠他的下巴,又捏了捏他的脸蛋儿, 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也充满了欣喜与宠溺:“小团子,你怎么跑来了?” 哇, 是他的太子哥哥! 小家伙立刻把刚才看到的人抛在了脑后, 挥舞着小爪子, 扭动着小屁股,想要转过身来, 和太子哥哥抱抱。 春天是孩子们生长发育最旺盛的季节,再过两个月,即将年满十周岁的胤礽, 身量也拔高了不少。 其实,哥哥姐姐, 包括几个弟弟妹妹, 都长得很好, 只有胤祐, 还是那么矮矮小小的,就没什么肉眼可见的变化。 就连太皇太后都有些着急了,请太医来看过好几次,太医只说七阿哥身体康健,就是体质稍弱,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健脾补肾的汤药。 但皇贵妃没让孩子喝,中药的有效成分也需要肝肾来代谢,小朋友脏器本就发育不全,没必要再增加额外的负担。 贴身宫女白露也曾经问过她:“娘娘,七阿哥个头总是不长,您就不担心吗?” 皇贵妃开玩笑说:“将来媳妇都是皇上分配,高矮胖瘦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八阿哥比七阿哥还小上几月,身高却高出半个脑袋。” “这种事情不能跟别人比,得和自己比。” 白露听不懂,个头不就是要和别人比才看得出高矮,跟自己怎么比。 殊不知,她家娘娘脑子里装着一本儿童保健诊疗规范。每个月都会记录孩子的身高、体重、头围等指标。 虽然跟别人没法比,但是按照胤祐自己的生长曲线也是正常的。 孩子的生长高峰出现在青春期,这也是皇贵妃为什么反对大阿哥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给他指派格格。 只要前面的哥哥们不用小小年纪就开始为下一代努力,到了胤祐这里,顺利度过青春期就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合理。 胤礽抱着他的小团子,轻巧得将人转了个面,胤祐欢喜的扑进他怀里:“太子哥哥好久不见,小七好想你呀。” 这小嘴永远跟抹了蜜一样甜,从来不吝惜表达自己的思念。 康熙对太子宠爱是真的,但平时更加严格也是真的。 从今年开始,虚岁十三的大阿哥也开始在康熙的有意引导下,接触前朝的政事。 兄弟俩有了竞争,太子便多多少少觉出点危机感,便更加勤勉。平日里哪有什么放松的机会,每天都在精神高度集中地学习,和老大斗智斗勇,揣摩皇父的心思。 看到小团子,胤礽紧绷的神经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些,一把抱起弟弟,捏一捏他肉嘟嘟儿的小脸,听他奶声奶气的喊“太子哥哥”还挺解压。 胤祐伸出小手,食指按在他的眉间轻轻地揉了两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抚平那里的皱着:“太子哥哥,你不要皱眉,这样就不好看了。” 这些日子,纳兰明珠因为帮着康熙积极准备雅克萨的战事,颇受圣上信赖,连带着大阿哥也被皇父大加赞赏。 太子这眉头好几天都没能舒展开,也就是见着眼前这小团子,才好了一些。 他抱着人颠了颠:“小七,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有的,”胤祐摸摸自己的小肚皮,“每顿都吃得饱饱的。” 太子问:“那怎么一点也没有长个。” 胤祐自信满满的说道:“太子哥哥别急,还没有到长个的时候,小七以后一定会长那么那么高,比树还高。” 他说话的时候,两支胳膊拼了命的网上举,表情语气都十分夸张,把胤礽逗得哈哈大笑。 “那小七今日是专程来毓庆宫找我玩的吗?” 胤祐摇头:“我给你送额娘亲手做的好吃的。” 太子将他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就准备往毓庆宫内走:“什么好吃的,走,咱们进去,你拿给我瞧瞧。” 胤祐却没有动,抬头的一瞬间,他又看到了墙角的人探出脑袋,于是拉了拉胤礽的手:“太子哥哥……” 胤礽也没在意,低头问他:“怎么了?” 胤祐指了指远处的墙角:“那里有人。” 胤礽抬起头来,那人又迅速将整个身体缩了回去,胤礽只看到了一抹素色衣裙,随即嘴角的笑容一僵,面色便沉了下去,牵起胤祐便转身往回走:“走吧,别管她,有侍卫在,她不敢过来。” “???” 胤祐的小脑袋里满是问号,一时间也不知道太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告诉他:那个人让太子哥哥不高兴了。 太子的不高兴也只是一瞬而逝,踏进毓庆宫的门又开始哄着胤祐玩。 跟这可爱的小团子呆在一起,他才好不容易感觉身心舒畅一些,才不想因为旁的什么人影响心情。 两个人来到正殿,胤祐让人把盒子放在桌上,自己跪在凳子上,拿出装有川贝枇杷膏的瓶子递给胤礽:“这是额娘亲手熬的,说是可以……可以……”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起“止咳化痰”四个字,于是浮夸的假咳了两声:“吃完就不会咳嗽了。” “哈哈哈哈哈!”太子欣然收下川贝枇杷膏,问他,“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啦!” 胤祐又从里面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套动物图案的糖果,每个下面都用一根短短的竹签串起来,每个糖外面都包了糯米纸,防止彼此粘连。 “这只小羊,名叫喜羊羊;这只大耳朵的老鼠,叫米奇;这只肥猫,叫加菲;这只小猪,叫佩奇……” 胤祐一个一个拿出来递给太子哥哥,还声情并茂的向他介绍了每一个棒棒糖的名字。 太子早就已经过了对糖果感兴趣的年纪,但是胤祐认真的介绍,以及棒棒糖的独特造型充满童趣,让他连日来沉重的心情更加放松和愉悦。 小团子递给他一个,他就接过来一个,甚至打开来尝了一个。 旁边的太监小何提醒他:“太子,您这两天咳嗽,太医说了,不能进甜食。” 太子却说:“小七送来的,吃一个不碍的。” 胤祐却紧张兮兮的扑过去,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棒棒糖,重新放回盒子里:“不能吃!不能吃!太子哥哥要听太医的话。” 两只小手捧着瓶子递给胤礽:“吃这个,这个里面放了叶子、还放了果子、还有一片一片的,一颗一颗的……太子哥哥吃了就不咳嗽了。” 小家伙不认识中药,只能根据形状给太子介绍,在他看来额娘做的就是好东西,好东西就要给自己喜欢的人。 太子快被这小团子暖得心都化了,抱着他问:“小七今天留在毓庆宫用晚膳好不好?” 胤祐乖巧点头:“好啊!” “那晚上留下来陪太子哥哥好不好?” 留下来不就是要和太子哥哥一起睡觉?小团子还没有和太子哥哥一起睡过觉,期待的点了点头:“好啊!” 晚上,兄弟俩正坐在桌旁吃饭,胤祐这个小淘气,平时都要皇贵妃或者李熹喂他,今天两个人都不在,他就缠着太子哥哥喂他。 太子从小都是一大群嬷嬷宫女围在周围伺候的,哪里干过这个。 可是,这么可爱的小团子他怎么忍心拒绝,于是就拿着勺子一口菜一口饭送到他嘴边。 小家伙很乖,勺子递到唇边,他就张开嘴“嗷呜”一口吃进去,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嚼,吞下去之后又张嘴,“嗷呜”再来一口。 正在此时,外面进来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通传:“启禀太子,外面来了个永寿宫的太监,说是他们主子听说太子这几日咳嗽,特意送了些枇杷膏来。” 胤祐张嘴,把最后一口饭菜吃下去,胤礽问他:“小七还吃吗?” 胤祐摇头:“吃饱了。” 太子又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仔细的为他擦去嘴角的饭粒,又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牵着他的手,准备去书房。 这才发现,太监还在地上跪着。 胤礽皱着眉想了一想,说是永寿宫送来了枇杷膏,他沉吟片刻,轻轻地一挥手:“让他拿回去吧,就说皇贵妃也送来了些,我吃不了那么多。” 说完,他就牵着胤祐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宫女要带着胤祐去偏殿休息,胤祐立刻扑过去抱住太子的腰:“不要不要,我要和太子哥哥一起睡。” 太子身边有位老嬷嬷,这可是当年跟随先皇后一起进宫的老人,对太子那是重心耿耿。 “太子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去上书房早读,休息不好师傅可是要责罚的。” 她面向看上去就有点凶,说话也是吓唬孩子的语气,胤祐瞬间想到了曹寅说的,半夜把孩子的手指脚趾当花生米嚼的狼外婆,吓得一个劲儿往胤礽怀里锁:“不要,我不要!” 嬷嬷去拉他的胳膊,自以为笑得和蔼可亲:“七阿哥别怕,这边床已经给您铺好了。虽说已经到了春天,夜里还是凉,您要是跟太子睡在一起,夜里着凉了,奴才们也没法跟太皇太后和皇贵妃交代。” 她这一拽,可彻底吧胤祐吓哭了,小家伙哭起来什么也听不进去,两支胳膊死死地环抱住胤礽的要,现在只有太子哥哥能给他安全感。 胤礽赶紧抱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小七别哭,太子哥哥在这里,别怕。” “呜呜呜呜~”小团子把头埋在他的肚子上,真情实感的哭了起来,“太子哥哥保护小七,让狼外婆走开!” 他所说的“狼外婆”是什么,太子一脸莫名其妙,这小团子口中怎么总是蹦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 “回七阿哥,”嬷嬷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奴才不姓郎,奴才姓熊,熊嬷嬷。” 胤祐才不管她姓什么,只顾着扑在胤礽怀里哭闹:“哇呜呜呜~熊外婆也好可怕!” 太子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能挥挥手,让熊嬷嬷先下去吧。 既然是自己把小团子留下来住,那肯定得哄着他高兴才好,床这么大,一起睡也没什么。 晚上胤祐如愿以偿跟太子哥哥一起睡,不但是同一张床,还是同一个被窝,同一个枕头。 兄弟俩玩闹一阵,便头挨着头睡着了。 第二天,一到卯时,胤祐就被进来伺候太子起床的宫人们吵醒了。 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外面天色还是黑的,翻个身又睡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熊外婆”的声音:“太子您放心去上书房,七阿哥就交给奴才照顾。” 胤祐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太子哥哥,小七陪你去上学!” 走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天还没有亮。两名太监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胤礽牵着胤祐走在后面。 小家伙从来没有起这么早过,此时眼睛都睁不开,深一脚浅一脚被太子牵着往前走。 乾清宫正要开始早朝,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进入大殿,他们从侧门进入,直接去往上书房。 太子到书房的时候师傅还没有到,胤祐便大胆的跟了进去。太子开始早读,胤祐便趴在桌上打瞌睡。 这一睡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卯时之前,师傅便来到书房,准备开始一上午的文化课。 胤祐听见脚步声的时候躲闪不及,又怕师傅凶他,情急之下崛起屁股钻到了书案下面。 胤礽:“……” 品学兼优的太子实在难以理解未来学渣的行为,此时为他授课的师傅汤斌已经进来了,他也只能正襟危坐,装作无事发生,开始上课。 汤斌为官清廉,不驱权贵,体恤民艰,在百姓中颇有威望。他还是实践朱学理论的倡导者,康熙是程朱理学的忠实拥护者和推崇着,大为赞赏汤斌的品性与学识。【百度百科】 因此,在张英、李光地等人先后回乡丁忧之后,康熙便任命汤斌为太子的师傅,承担起为太子讲学的重任。 汤师傅上课颇为严厉,太子给他做学生压力可不小,听课的时候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否则一旦后面的提问环节答不上来,汤斌可是一点情面也不讲的。 胤祐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下面,因为紧张,脑门上早就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毕竟是个孩子,好动是他的天性。 可是出于对外面正在授课的这位严师的恐惧,他愣是压抑住了自己的天性,安静的躲在桌子下面,连呼吸都变得轻浅。 “国之所以治乱者三,杀戮刑罚,不足用也。国之所以安慰者四,城郭险阻,不足守也……” 胤祐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腿已经渐渐有些酸麻,外面的师傅还在抑扬顿挫的讲:“故曰:‘刑省治寡,朝不合众’。” 说到这里,汤斌才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向太子提问:“君之所审者三谓何?” 他年近六旬,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学究,讲课一点也不生动有趣,课堂氛围十分沉闷,听得人直打瞌睡,而且他还要随堂提问,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 幸好太子之前又提前温书,这些内容早上已经看过一遍,能够从容作答。 胤礽稍作准备,正要开口。这时候,躲在桌子下面的胤祐终于支撑不住,手臂一软,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腰间悬佩戴的玲珑环佩与地砖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胤礽不由得背脊挺直,额角身出汗啦,心道:“这下完了。” “师傅……君之所审者三,一曰德……” 他想转移汤斌的注意力,掩护弟弟,但为时已晚,汤斌已然注意到桌子下面另有乾坤,挥手打断,质问太子:“桌下是什么?” 胤祐吓死了,不知如何是好,紧紧地抱住太子的腿不敢吱声。 汤斌一看太子的神色就知道,桌下的动静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他藏起来的。 太子一向勤勉好学,从不淘气,以前也没未曾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汤斌又词严厉色的说教一番,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正是潜心进学的重要时期,将来才能为圣上分忧,造福百姓,莫要将心思放在了别处云云…… 太子也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羞愧不已,默默地低下了头。 胤祐听到这里比太子更加羞愧,这明明是自己的错,却无端连累太子哥哥挨训,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平日里,阿玛和额娘、子清和容若,还有乌库玛嬷和苏嬷嬷都教育他要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自己做的事情要勇于承认,不能让别人来替他受罚。 男子汉的但当让小家伙战胜了对师傅的恐惧,小手掀开桌布从里面爬出来。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手脚都有些发软,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站起来。 汤斌看到他探出脑袋的时候也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太子贪玩,在桌下藏了什么小宠物,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个小皇子。 “这……” 太子自知理亏,便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向师傅一揖:“这是我的七弟,胤祐。今早与我一同来到上书房,汤师傅进来之时,他因为害怕,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案下面。” 胤祐也站在哥哥身旁,恭恭敬敬的向汤斌躬身一揖:“汤师傅好,师傅别生气,胤祐知错了。” 好好地课堂被他搅和了,不生气才怪,汤斌一言不发站在那里,脸上仍然有怒容。 胤祐害怕他向阿玛告状,自己的小屁股又免不了挨一顿打。 影响太子读书,这或许是屁股挨一顿揍也不一定能解决的问题,说不好还要面壁思过。 胤祐灵机一动,上前一步对着汤斌说道:“君之所审者三:一曰德不当其位;二曰功不当其禄;三曰能不当其官;此三本者,治乱之原也……”《管子·立政》 汤斌一惊,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孩子,七阿哥看起来至多两岁出头的样子,说话时舌头还不大能捋直了,却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他刚才所讲,也是向太子提问的问题。 胤祐怯生生的看着他,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背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再往下没记住。 他抬起头来看向汤斌,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看向自己时眼神充满了意味不明的情绪。 小家伙便大胆往前迈了一步,又是朝着汤斌一揖:“师傅,今天的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我阿玛?” 汤斌叹了口气,朝门口的方向叹一口气。他在纳兰明珠这样的权臣面前也不曾退让半分,却是拿一个奶娃娃没有办法。 最后只得朝门口方向挥了挥手,太子赶紧让自己的贴身太监小何将胤祐带出去。 这件事情之后,胤祐躲在慈宁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当康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他都要躲在碧纱橱里避而不见。 直到第三日,阿玛都没有来打他屁股,胤祐觉得汤师傅果然不愧是一代名臣,说话算话,真的没有向阿玛告状。 他正要解除警报,出去看看,康熙便从外间走了进来。 碧纱橱就那么大,父子俩狭路相逢,胤祐怯怯的给阿玛请安,康熙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小七怎么这两日都不来乾清宫了?” “我……”胤祐眼珠子转了转,“我要陪乌库玛嬷。” “那阿玛来给乌库玛嬷请安,你怎么总是躲着阿玛?” 胤祐咬了咬下唇,本想找个借口,想起额娘说好孩子不撒谎,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做错了事……” 康熙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在上书房干了什么好事朕不知道?” 上书房毕竟在乾清宫的范围内,各位师傅每日给皇子们教授了什么内容,康熙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某些小捣蛋鬼让师傅又气又怒又惊又喜。 事后,康熙召见汤斌,一来了解一下当时具体情况,二来安抚汤大人两句。 可万万没想到,汤斌竟然反过来替七阿哥求情,盛赞此子聪颖灵慧,才思敏捷,严加管教,悉心培养,将来必有大为。 康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在夸他那个除了调皮捣蛋就只会撒娇卖萌的小儿子? 他都已经做好了这孩子天资鲁钝,不学无术的心理准备,将来靠哥哥们照拂的准备,没想到竟然能得到太子恩师如此高的评价。 胤祐听到康熙的话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原来他躲躲藏藏好几天,阿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竟然没有来打他的屁股,让他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现在才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手不自觉的就背到了身后,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小七知道错了……” 认错认得倒是很干脆,但下一次指不定还有什么新的犯错方式在等着。 “你以为朕会打你屁股吗?” 胤祐眼睛一亮:“不打吗?” “留着,下次再打。”老父亲笑得不怀好意,“这几天看你躲在慈宁宫门都不敢出,想必已经反省过了,这也算是一种惩罚,下次若敢再犯……” 胤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保证没有下次了。” 康熙冷哼一声:“成天调皮捣蛋,就该早点把你送去上书房关起来。” 从此以后,送进书房关起来简直成了胤祐的童年阴影,晚上做梦梦到去上书房念书都能半夜吓醒,哭着叫熹姑姑。 不过好歹是敢踏出慈宁宫了,又能自由自在的玩耍了,乾清宫也照常去,只是对再也不敢靠近上书房,连那个方向也不去了。 这天,他又来到乾清宫,发现曹寅和容若都不在,阿玛也难得没有在南书房处理政务。 胤祐转身往昭仁殿跑,却在院子里看到几个承乾宫的太监宫女。 胤祐知道是额娘来了,兴高采烈地就要跑过去,半路却看见梁九功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昭仁殿。 那两个孩子胤祐见过,是他的九弟弟胤禟和十弟弟胤。 康熙得了空闲,想起个重要的事情,便命梁九功去把两个不半岁的小儿子抱过来,又让魏珠去承乾宫请皇贵妃。 康熙因为幼年时出过天花,与死神无限接近的经历让他对于天花的防治尤为重视,还专程将天花这一学科从太医院的小儿科单列出来,又在民间遍寻有治痘经验的名医充入太医院,又和外国传教士交流种痘的方法。 于是,就准备从承乾宫把年龄最合适的四阿哥抱去搞人体试验。 皇贵妃一听就急了,儿子多就可以乱来吗?赶紧追到了乾清宫去,一路上都在思考,这其实也是个机会。 太监拦着不让她进,她就说自己这几个月来研读医书,和太医也交流过关于天花的防治,兴许能够帮到皇上。 再加上四阿哥一直哭闹不配合,叫着喊着要额娘,康熙这才让她进了昭仁殿。 进去之后,皇贵妃才发现,果然“孩子没危险的时候爸爸是最危险的”这句话放在几百年前的现在也同样适用。 康熙打算用人的痘痂用水稀释之后让孩子吸入,以此起到免疫作用,并且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挑了个房间进行隔离。 皇贵妃赶紧把他拦下来,给他现编了个民间传说:“臣妾进宫之前曾听一位游医说起过一个现象,说那些挤牛乳的人感染了牛痘之后,就不会感染天花。” 康熙半信半疑,牛痘跟天花那能是一回事吗?但是皇贵妃坚持不让他碰胤禛,威逼利诱都没用,他也真不能把表妹怎么样,这事儿也就暂时搁下了。 没过几日,他便和南怀仁提起这件事,南怀仁思索良久,说道:“臣也听老师提过,在大不列颠岛的乡下,那些挤牛奶的女工,他们也会感染牛痘,并且很少感染天花。” 他的老师是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当年在于杨光先的历法之争中大获全胜,被康熙任命为钦天监监正,如今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这上哪儿求证去? 不过既然两位他非常尊敬的传教士和皇贵妃都这么说,康熙便招来太医商量,又让他们去民间了解,感染牛痘之后会有什么症状。 一番调研之后,发现人感染了牛痘通常只有轻微不适,并不会危及生命,甚至不用隔离,也就放下心来。 这件事最终是佟庆仪完成,用专门高温和蒸馏过的高度乙醇消毒的刀具和纱布,十字切口很浅,不需要缝合也不需要包扎,孩子的愈合能力很强,几天就好了。 从此以后,夫妻俩合伙来又给四公主、胤祺、胤祚、胤祐和胤禩种了痘。 佟庆仪觉得她和康熙才是真正把夫妻过成了兄弟……兄妹,仔细一想,他们本来就是兄妹。 胤祐偷偷摸摸跟在梁九功身后,看见对方抱着两位弟弟进了里屋,他遍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阿玛抱着九弟弟,额娘脱掉了他左边袖子,露出白白胖胖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又用什么东西在上面擦了擦,然后,拿出了一把刀。 看到这里,胤祐大惊失色,不明白阿玛和额娘为什么要对年幼的弟弟做这种事,再看弟弟,那么小小的一个,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傻乎乎的冲着阿玛笑。 胤祐很生气,立刻冲了进去,因为跑得太急,冲到他们跟前的时候还踉跄一步,差点摔了,是梁九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小家伙义正言辞的冲阿玛和额娘喊:“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弟弟,他还那么小,什么也不知道!” 康熙:“……” 皇贵妃:“……” 两个人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养了个如此正义感爆棚的儿子,小家伙把脸鼓成了包子,很显然,气得不轻啊。 皇贵妃手里还拿着刀子,生怕伤到孩子,举起手往后退了一步:“小七,你误会了。” 胤祐不信,他都亲眼看到了:“弟弟那么可爱,犯了什么错,阿玛不能原谅他吗?” 帝王被儿子质问,一脸无辜:“弟弟没有犯错,阿玛也没有要惩罚他。” 这事儿解释不清楚,康熙瞪了梁九功一眼:“还不快把七阿哥带出去!” “不要不要,你们不能拿刀子割弟弟的手臂!” 胤祐生怕自己走了,弟弟们会受到伤害,拼了命的拦在胤禟跟前。胤禟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奶娃娃,只觉得哥哥的辫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效果堪比逗猫棒,伸手就拽了一把。 胤祐猝不及防往后倒去,捂着头“哎哟”一声,脚底又绊了一下,这次是他阿玛腾出手来一把将他捞住才没有摔倒。 康熙无声的叹了口气,小东西进屋才多一会儿,就差点摔了两回,还信誓旦旦的要保护弟弟,这儿子怎么看都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可偏偏汤斌、高士奇这样的文史大家都夸他聪明。 胤祐转过身来,看到胤禟正留着口水冲他傻笑,胤祐立刻摸了摸他的小脸,温柔的说道:“九弟别怕,七哥会保护你的。” 康熙看着儿子,又想:“懂得孝敬长辈,关爱幼弟,对谁都是一片赤诚,勇敢、正义、有担当,他就算真是个傻子,朕也能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傻子。” 皇贵妃在一旁快笑死了,非但没觉得自己儿子傻,反而觉得他可太棒了。 她蹲下来对胤祐说道:“阿玛和额娘没有要伤害弟弟,我们只是想要帮助弟弟。” 胤祐不解:“怎么帮?” 皇贵妃给他打了个比喻:“胤祐《孙行者大闹天宫》的时候觉得齐天大圣厉不厉害?” “厉害!” “那额娘往弟弟身体里放一个孙悟空,以后那个会让弟弟生病的‘妖怪’就不敢靠近弟弟了。” 胤祐睁着灵动的大眼睛,将信将疑:“真的吗?” “不信你就脱掉衣服自己看看,你手臂上额娘也放了一个齐天大圣。” 胤祐一向是个行动派,一听额娘这么说,立刻脱了衣服去看自己的胳膊,发现那里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印记,这才相信了额娘说的话。 万寿节不久,乾西四所那边四阿哥的院子也收拾好了,胤禛即将搬出承乾宫,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虽然已经做了好些日子的思想工作,但当这一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的心情仍然十分复杂。 毕竟是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孩子,皇贵妃也很舍不得他,但这是康熙的意思,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应该独立了。 再者,按照规矩,胤禛早就应该搬出去了,让他多留了半年也是考虑到他们母子、兄弟情深。 胤禛搬走的前一天,皇贵妃将胤祐从慈宁宫接回来,又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几个孩子们爱吃的菜,就等着胤禛下学回来母子三人好好聚一聚。 哪曾想,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皇贵妃担心孩子,赶紧命人出去沿着往乾清宫的方向去找。 太监还没走出承乾宫的大门,胤禛就回来了,脸上惶然的神情把皇贵妃吓了一跳,再去看他身后跟着的苏培盛和几个小太监,个个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第29章 第 29 章 胤祐一直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孩子, 尤其能感知别人的情绪变化。 在看到胤禛的第一眼,胤祐就发现哥哥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哥哥, 伤心、慌乱、无措。 小家伙已经有些慌了, 在皇贵妃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的时候, 他已经迈开小短腿朝着哥哥的方向奔了过去。 胤禛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 以他汗阿玛的话说就是:“老四并非所有皇子里面最聪明的, 但却是最叫人捉摸不透的。” 胤禛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平日除了在胤祐这个弟弟跟前会露出小孩子的一面, 甚至在阿玛和额娘面前也像个小大人似的。 他最喜欢弟弟了, 每次看到弟弟笑着向他跑过来的时候, 他都会热情的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他。 可是今天, 胤祐都已经跑到了他的跟前,他的双臂仍然垂在身体两侧, 并没有要抬起来拥抱弟弟的打算, 甚至没有看弟弟一眼。 但胤祐还是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小手笨拙的捧着他的脸:“哥哥你要哭了吗?是不是上书房的师傅凶你了?” 胤禛无声的摇了摇头。 胤祐又问:“那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说出来, 小七哄你开心。” 胤禛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冲他笑了笑:“哥哥没有不开心。” 皇贵妃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来, 看着他眼睛里涌动的泪水,却倔强着不肯掉下来, 嘴唇都咬出了牙印, 也不肯吱一声。 “唉……”老母亲叹口气, 家庭主妇的烦恼就是成天都在为成长中的烦恼操碎了心。 他摸了摸胤禛的头:“来吧, 告诉额娘,是不是不想搬去阿哥所那边,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情?” 胤禛点点头:“嗯,不想搬去阿哥所,也不想跟额娘和弟弟分开。” 胤禛毕竟是个孩子,他在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但这又怎么能逃得过皇贵妃这个大人的眼睛,孩子毕竟是她一手养大的,是个什么个性,她比谁都清楚。 此时,站在胤禛身后的苏培盛实在不忍心,于是大胆的站了出来:“娘娘……” “我饿了!”胤禛忽然打断苏培盛,大声问胤祐,“小七饿不饿?听说额娘做了好多好吃的。” 皇贵妃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后脑勺:“快去洗手!” 胤禛心里装着事,还要故作镇定,但他不愿意说,现在逼问他也问不出个结果。 时辰也不早了,先让孩子把饭吃了。 母子三人围坐在一起涌了晚膳,饭桌上胤禛还主动拿过勺子给弟弟喂饭,胤祐很听话,也不挑食,额娘做的什么菜他都很喜欢,递到嘴边的食物来者不拒。 兄弟俩还是像往常那么好,不过一会儿,胤禛就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不开心已经早已经烟消云散。 但只有皇贵妃这个做母亲的才知道,他只是把不开心都装进了心里,情绪仍然很低落。 用过晚膳,胤禛说要回房,胤祐亦步亦趋的跟着。 其实小家伙跟额娘一样,也感受得到哥哥笑容掩饰下的低落情绪,想要一直陪着,让他开心起来。 胤禛牵着弟弟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没有让任何伺候的宫人进来,也没有点灯,就那么抱着他坐在床边。 承乾宫现在只有皇贵妃一个主位居住,之前别的小主后来都陆陆续续升了妃位,搬去了别的后宫,成为一宫主位,暂时也没有别的人搬进来。 院子里很安静,屋子里就显得更安静,百福摇着尾巴趴在胤禛的门口,仿佛也感受到了小主人的不开心。 皇贵妃想了想,让白露去把苏培盛叫来前殿,问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培盛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也正因为如此皇上和皇贵妃才放心将他放在四阿哥身旁贴身伺候。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很蹊跷,讲肯定是要跟主子讲的,但问题在于怎么讲。 就是这犹豫的片刻工夫,外面就想起了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屋子里,胤禛自己摸索着去桌旁点了盏蜡烛,又回到床边紧紧地搂着弟弟,仿佛怀里的小家伙就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胤祐很乖,知道哥哥现在心情很差,不想说话只想安静的抱着他,他也就乖乖地坐在那里,回抱住哥哥。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桌上一灯如豆,附近的物品都只看得见一个大致的轮廓,远一些的角落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小七。”胤禛轻轻地叫了一声弟弟。 小家伙在他耳边秒回:“哥哥,我在。” 胤禛问他:“天黑了,怕不怕?” 胤祐摇头,想了想,哥哥可能看不见,又答道:“有哥哥在,我不怕!” 胤禛却忽然说道:“可能……我不是你的哥哥。” 胤祐:“!!!” 康熙今日来承乾宫是有重要的是和皇贵妃商量,一进屋就说道:“朕想了想,现在看来连太子幼时都曾感染过天花,但是从老四开始,后面几个小的都安然无恙,足以证明种牛痘的方式可行。” 皇贵妃听得有点心不在焉,牛痘就是牛的天花,和人的天花具有相同抗原性质,安全可靠。 这方法本是几十年后在英国首次被发现,并且应用到人身上,他们这就算小小的作了个弊,当然可行。 她心里还记挂着胤禛的事情,也就随口应了一声。 康熙接着说道:“朕准备让精通医术的法兰西传教士洪若翰和太医院天花科的太医一起,将这个方法在民间推行。” 皇贵妃点点头:“造福百姓,是好事啊。” 她本来应该说两句奉承话,夸一夸皇上仁德,处处为老百姓着想,真是大清子民的福分。但是她现在真没有那个心情。 “到时候,你跟朕一道,将操作方法同他们讲一讲。” “嗯?”皇贵妃回过神来,“这不太好吧,臣妾毕竟是后宫……” 康熙摆了摆手:“无妨,有朕在场你不必担心。” 皇贵妃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康熙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有心事,又看到旁边的苏培盛,却没看到胤禛,便问了一句:“老四呢?” “带着小七回屋去了。”说到这里皇贵妃又皱起了眉头,“刚才回来就不对劲,眼睛红红的,看那样是哭过一场才进来的。” 康熙也有点惊讶,老四那孩子看着平时不言不语的,竟然也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遂问道:“发生了何时??” 皇贵妃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正在了解情况,这不您老人家就来打岔了吗? 康熙又去看苏培盛,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胤禛的贴身太监,肯定知道:“你说!” 苏培盛看看皇贵妃,再看看皇上。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番,然后跪在了康熙跟前:“今日上书房下学,回来的路上,四阿哥无意间听到两名路过的小太监嚼舌根。”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皇贵妃一眼。康熙不耐烦的追问道:“嚼什么舌根?” “说宫里谁不知道,四阿哥的生母不是皇贵妃而是德妃娘娘,搬去阿哥所之后,皇贵妃有七阿哥,德妃娘娘有六阿哥,往后,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康熙:“!!!” 皇贵妃:“……” 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那两个人距离胤禛还有些距离,说完就拐进了旁边的角门,他们就只听到这么一句。 苏培盛接着说道:“四阿哥听完怔愣了许久,又在承乾宫外坐了一会儿,随后吩咐奴才们什么也不许讲,这才进了院子。” 康熙震惊于后宫之中竟然有人搬弄这样的是非,众所周知,他对大大小小的宫妃或许没那么重视,高兴了宠着,不高兴了晾着。 但身为父亲,他对孩子们却尤为重视。或许兄弟之间相比较而言,有更加偏爱的,但总的来说除了太子,其他人大差不差。 是谁这么大胆,认为他能容忍她们利用皇子在后宫兴风作浪。 帝王生性多疑,最忌讳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立即叫梁九功,派人彻查此事,务必把两个太监揪出来。 皇贵妃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屋外去找两个孩子,康熙吩咐完梁九功,也跟了出来。 虽然皇贵妃对兄弟俩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因为而胤祐住在慈宁宫,而自己住在承乾宫,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的时日还更多一些。 但是从旁人的态度,尤其是那晚乾清宫外佟佳三位舅舅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在他们眼里,自己和弟弟是不一样的。 胤禛又想起有好几次,德妃看向自己时候的那种眼神,并不像是看亲儿子的眼神,反正跟看胤祚时候的那种宠溺相去甚远。 刚才坐在承乾宫门口的时候,他甚至会想,就算皇贵妃不是自己的生母,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生母是德妃。 可是,皇贵妃怎么就不是他的生母呢,他从小就叫她额娘,额娘会带着他和弟弟一起去御花园玩耍,会给他们做好看又好吃的小点心。别的兄弟晚上都是奶嬷嬷或者宫女哄睡,但额娘会给他和弟弟讲睡前故事。 进来之前,他没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还吩咐身边的太监谁也不许说,可是看到弟弟关切的模样,他又忍不住…… “不可能!你怎么会不是我哥哥,我的阿玛就是你的阿玛,我的额娘就是你的额娘,你就是我哥哥!” 胤祐觉得莫名其妙,又有点着急,忽然想到哥哥会不会是阿玛从宫外捡回来的,现在又不想要他了,所以才决定把他送去距离承乾宫很远很远的乾西四所。 思及此,胤祐又急又气,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 胤禛看着弟弟,小家伙看起来比他还要气愤和委屈,眼睛都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平时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弟弟,奈何小家伙人缘好,太子也喜欢他,胤禩也喜欢他,所有人都喜欢他,或许只有在承乾宫的时候,他才觉得弟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弟弟,因为他们是一个额娘生的。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和弟弟甚至不是一个额娘所生,所以刚才才会说出“我可能不是你哥哥”这样的话。 没想到小家伙听了伤心成这样,他后悔了,这话本来就有歧义,就算自己不是皇贵妃所出,和小七也是兄弟。 只是和其他兄弟比起来,自己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了。 康熙和皇贵妃刚走到偏殿的屋子门口,就听到胤祐在里面喊出那句“我的阿玛就是你的阿玛,我的额娘就是你的额娘,你就是我的哥哥”。 两人对望一眼,康熙叫旁边的顾太监上前敲门,随后又听到胤禛的声音:“可是……他们说,我听到他们说,额娘不是我的生母,德妃才是。” 德妃? 胤祐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德妃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娘娘。 他本来还有点生气,现在却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才不是呢,德妃娘娘是六阿哥的额娘,是他们搞错了。” “……” 弟弟的态度让胤禛有点哭笑不得:“德妃虽然是六阿哥的额娘,但也有可能是我的额娘啊。” 胤祐歪头:“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胤禛自己也不不过才五岁多,并不十分清楚娘娘们生孩子是个什么原理,明明他刚才的心情还很糟糕,现在却陷入了德妃是胤祚的额娘,还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额娘这个问题中。 忽然,他灵机一动找到了答案:“就好像……皇贵妃是我的额娘,也是你的额娘一样……” 胤祐展颜一笑,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对呀,既然皇贵妃是你的额娘,那德妃娘娘就肯定不是你的额娘。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额娘呢,只有一个阿玛有好多个儿子。” “!!!” 门外的康熙摸摸鼻子,越听越觉得小东西这话不是在跟开导胤禛,是在内涵他这个阿玛。 胤禛都被他绕晕了,他们刚才不是在讨论有人说德妃才是他的生母这个事情吗?为什么话题突然歪到阿玛有很多个儿子上面去了。 “哎呀哎呀……”胤祐连连叹气,小小年纪竟然叹出了老气横秋的调调,“反正我们生下来就是给别人当儿子的,给谁当都一样。” 胤禛:“!!!” 这能一样吗? 康熙:“???” 这熊孩子,小屁股好久没挨揍,皮又痒了是不是? 皇贵妃:“……” 孩子行为与额娘无关! 胤禛:“可是……可是……” 胤祐抱着哥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却还能笑得像糖果一样甜:“当儿子呢就是要开开心心,小七开心了,乌库玛嬷就开心,乌库玛嬷开心了,阿玛就开心,阿玛开心了,那所有人都会开心起来。” “说得好!”皇贵妃在心里为儿子打call,“我儿子不愧为紫禁城大小活动的气氛担当,这觉悟就是高!” 康熙真是搞不懂,明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经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一定严惩不贷。 怎么只要胤祐这小东西一掺和,事情就变得画风不对了呢? 顾问行在康熙的指示下,敲了敲房门,轻声说道:“四阿哥,七阿哥,皇上来了,您把门开了吧。” 皇贵妃进屋,准备和胤禛单独聊一聊,胤祐则被顾问行带了出来,站在他阿玛跟前。 母子俩坐在桌旁,进行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皇贵妃本以为像胤禛这样内向又固执的性格,让他接受这件事情会有一定难度。 没想到经过胤祐这么一闹,胤禛忽然就变得豁然开朗。既然德妃也没把他当儿子,他也不认为德妃是他的生母,这样正好,大家相安无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皇贵妃说:“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你额娘,以后要靠你养老送终的,你看你弟弟靠得住吗,啊,靠不住。” “……” 胤禛:“您反省一下我弟弟为什么靠不住。” 言下之意,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皇贵妃替他整了整衣领,笑道:“是不是突然发现德妃也不错。” “没有。”胤禛扑过去抱住她,“我搬出去你把弟弟从慈宁宫接回来吧。” 皇贵妃轻轻拍他的后背:“我可做不了主。” 康熙把胤祐带去正殿,自己坐在炕上,让孩子站在他的跟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良久。 最后还是胤祐忍不住开了口:“阿玛……你不开心吗?” “嗯,”康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阿玛不开心,全天下人就会不开心,你说,怎么办?” 胤祐肩负起要让全天下人都开心起来的重责,压力好大。他一下子扑过去:“那小七哄你开心呀。” “诶诶诶!”康熙推他,“站好站好……” 胤祐顺势抱着他的手臂,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就甩不掉了:“阿玛,我给你唱首歌吧。” “哦?你还会唱歌,”康熙倒是来了兴趣,“那就给朕唱一个吧。”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他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果然蹦蹦跳跳的就扑进了阿玛怀里。 康熙拿着个小粘人精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小七,阿玛问你,喜欢给阿玛当儿子吗?” “喜欢呀。”胤祐低头玩他胸前的纽扣。 “为什么喜欢?” “没有为什么,儿子喜欢阿玛还需要理由吗?” 康熙搂着他舍不得放手:“你这张嘴,怪不得太皇太后说什么也要把你留在慈宁宫。” 很快,梁九功就查到,那两个太监其中一人来自永寿宫。 永寿宫位于西六宫,是个距离乾清宫非常偏远的宫殿,康熙一时都没能想起来那里住了谁。 经过梁九功的提醒才知道,那里住的是平妃,先皇后赫舍里氏庶出的妹妹。 皇贵妃也思考了半天,才把这姑娘记起来。平妃进宫的时候才只有十岁,现在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康熙一次也没有翻过她的牌子。 她记得康熙曾经还提过一嘴,说赫舍里家也太心急了,女儿这么小就迫不及待往宫里送。 后来有一次,这位平妃竟然找到了太子,提起自己和先皇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太子受了惊吓,康熙知道后大发雷霆,罚他半年不许踏出永寿宫半步,胆敢有下次,绝不饶恕。 皇贵妃想不通,这往日无怨进入无仇的,大家私底下都没什么来往,也没什么利益关系,平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日跟随胤祐去毓庆宫的小太监忽然提到,那日永寿宫也让人送了枇杷膏过去,被太子以皇贵妃也送了枇杷膏,吃不了那么多为由,打发走了。 兴许平妃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记恨上了皇贵妃。 这个理由听起来就听莫名其妙,平妃好歹也是赫舍里氏送来的女儿,虽是庶出,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名门贵女,心眼就这么小? 皇贵妃不信,这姑娘他虽然接触少,但也见过,少言寡语,安安静静,平日里有什么家宴,她往角落里一座,都没什么存在感。 康熙也不信,因为当初太子的事情,他派人监视过平妃,发现这姑娘读书识字,禁足的半年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永寿宫,看书习字度日。 她接近太子,无非也是因为宫里就这么一个血亲,在得不到一点圣眷的情况下,寻求一点亲情的寄托罢了。 事情还得从那个太监入手,最后是苏培盛提醒皇贵妃:“那个太监曾经在承乾宫当过差,那时候德妃在晋封德嫔之前正是住在承乾宫里。只是承乾宫来来去去的奴才太多了,这人干的都是些粗活,不常在主子跟前走动,娘娘记不得他也实属正常。” 皇贵妃又搞不懂了,好好地德妃这是作什么妖呢? 她既然不想把胤禛认回去,把他的身世抖落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不明白,但康熙听了苏培盛的话却立刻明白了。 就在一个多月前,他去永和宫,德妃向他提起六阿哥眼看就要满五岁(虚岁)了,明年就该去上书房进学,自己既不读书也不认字,生怕耽误了六阿哥以后的学习。 她不敢提太子,只说起了胤禛,希望皇上黏在这孩子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份上,能生出那么点愧疚,给胤祚同样的待遇,由皇上亲自开蒙。 然而,康熙当时因为攻打雅克萨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她还拿这种小事来烦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德妃还死不承认,非说是永寿宫的太监嫁祸。 康熙看不了她哭哭啼啼楚楚可怜的模样,既然皇贵妃代行皇后之职,那就该她去办这件事情。 皇贵妃既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直接让人把两个孩子抱走了,五公主送去了宁寿宫交由皇太后抚养,六阿哥送去了储秀宫,给钮钴禄贵妃抚养。 钮钴禄贵妃连自己儿子都搞不定,这又来个熊孩子,成天在储秀宫中,要不就哭着嚷着要找额娘,要不就上房揭瓦。 别说钮钴禄贵妃,就连储秀宫的其他小主也受不了了。 有胆大心细的贵人向贵妃进言,想一想,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周到冒犯了皇贵妃,否则,怎么会把这么个小魔头送来,搞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钮钴禄贵妃想起生孩子的事情,后来太医说起,的确是皇贵妃救了他们母子的命,她当初还不领情,后来又拉不下脸来登门道谢。 经人这么一提醒,第二日一早她便火急火燎的来了承乾宫,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精力有限,照看不了两个孩子。 皇贵妃颇为惊讶:“六阿哥乖巧懂事,深得皇上宠爱,贵妃好生照顾,皇上自然会念着你的好。” “……” 时间临近四月,百花盛放的季节,春雨淅淅沥沥,总也没个停的时候。 胤祐和纳兰、曹寅三人坐在屋檐下,看雨水将花瓣从枝桠冲刷下来,落进泥土中,有太监匆匆走过,踩了两脚,而后,就只剩下淤泥中的一点点红。 纳兰看着此情此景有些愣神,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若……容若……”胤祐就坐在他身旁,轻声唤他的字,他却恍若未闻。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胤祐听不懂,转头问曹寅:“他说的啥?” 曹寅做了个静声的手势,两个人回头望去,纳兰已经走到了树下,低头看着那些已经和泥土融在一起的花瓣。 “那是他曾经写给亡妻的词。”曹寅回想了一下,“再过几日就是容若已故夫人的忌日,他每年这个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胤祐还太小了,不太能体会这种有情人生离死别的痛苦。 纳兰在雨幕中站了好久,身上的衣袍都已经湿透了。 过了半晌,他又回到了两人身旁,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昨晚我又梦见她了。” 曹寅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念着。” 纳兰苦笑:“怎么能忘?她在梦里怪我,怪我娶了别人,怪我没有去陪她,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下面……” 这个发言有点危险,曹寅赶紧让他打住:“你这是给自己上了一副枷锁,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我忘不了,忘不了……” “唔……”胤祐学者曹寅的模样,双手离开栏杆,身体后仰,双脚抬高,屁股在细细的木头上找平衡,险些后脑勺着地,曹寅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他看了看纳兰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胆发言:“那她肯定一点也不在意你。” 纳兰捏他的脸:“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胤祐不以为然:“我当然懂,她要是在意你,就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才不会想着让你去陪她。” “……” 纳兰想反驳他,却发现自己饱读诗书,道理却讲不过一个三岁孩子。 胤祐又说:“我哥哥去上书房读书,要搬去阿哥所,我额娘就说‘小四呀,以后额娘不能随时在你身边照顾你,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他学皇贵妃说话,神态、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纳兰从昨儿夜里梦见卢氏渐渐积蓄起来的哀思之情,到这里已经所剩无几。 曹寅在一旁幸灾乐祸:“七阿哥,别说了,他这个人小气得很,指不定明天就不来了呢。” 胤祐双手捂上自己的小嘴:“容若不要生气,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容若当然知道,小家伙也只是想宽自己的心。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 曹寅仰起头,半眯着眼看他:“那……明儿还来吗?” 胤祐说道:“当然要来。” “你们两个……” 纳兰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荡然无存,看着眼前一大一小,气得想打人。 七阿哥是皇子,他不敢打,那就打曹寅吧。 曹寅功夫比他好,念在他是个多情婉转的贵公子,身娇体贵,经不住打,常常让着他。 胤祐从曹寅怀里摸出一包瓜子仁,数一颗往嘴里放一颗:“一、二、三……六、八、九……” 纳兰揪着曹寅的衣领,忽然松了手,问道:“这数的什么,七呢?” 胤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七在这儿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寅一把将他抱起来,搁在自己膝头,“你怎么这么可爱,我想把你偷回家。” 胤祐说:“我阿玛会把你的屁股打肿。” “听到没有,把你屁股打肿。” 三个人正打闹着,忽然看到康熙身旁的顾问行急急忙忙从南书房的方向跑过来:“曹佐领,皇上那边有急事,让您赶紧过去。” 曹寅和纳兰对望一眼,问道:“公公可否告知是什么急事?” 顾问行看了他一眼,艰难的开口:“江宁送来的加急奏折,说是江宁织造曹大人病危……” 顾问行话音未落,曹寅已经跑得没影儿了,最后那一瞬间,曹寅眼里的震惊、焦急与悲痛之色深深地刻在了胤祐心里。 他本能地往纳兰身边靠了靠,后者摸摸他的脑袋,刚才还宽慰自己的小家伙,忽然露出如此茫然无措的神色,看得人心里柔软得不像话。 从那天以后,胤祐就没有再见过曹寅。后来他从容若那里得知,曹寅的父亲在江宁去世,他回家奔丧,需丁忧一年才能返京。 曹寅这个气氛担当不在,胤祐和纳兰两个人闹不起来,每每聚在一起,就是背背诗词。 纳兰早就发现他的记忆里很好,过去了大半年,一开始教他的那些《诗经》到现在也能一字不落的记下来,现在教他唐诗宋词的同时,也会教他一些长篇叙事诗,小家伙也只需要三五遍就能背得滚瓜烂熟。 胤祐的橘子树已经长大了许多,小花盆已经不能满足它的需求,他便让太监们,将树挪到了院子里种着。 春天一过,“祝英台”更是涨势喜人,又比其他两只足足打了一圈。 胤祐发现,它竟然将慈宁宫池塘里的小鱼小虾都吃光了。 小家伙一气之下,将它关了小黑屋,每天定时定点让太监给它喂吃的。 天气越来越热,皇上要陪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行宫避暑,宫里面挑选几位得宠的娘娘伴驾,皇子公主自然也要去。 到了行宫,皇子们便只用上半课,上午学习,下午便可以休息。 广储司开始给各个宫里的主子供应度夏用的冰块。冰窖里的冰都是冬天在室外取自然冰,放入地下冰窖储存,到了夏天再取出来用。 尽管京城里有多处皇家冰窖,但这东西仍然是个稀罕物,每个人供应多少都是有定数的,当然太皇太后的宫中自然是短不了的。 天气太热,老人孩子都吃不下饭,皇贵妃便用上好的乌梅,加了陈皮、甘草和豆蔻熬制酸梅汤。冰镇之后,酸酸甜甜,消暑解渴生津。 胤祐特别喜欢,中午一过就吵着要喝额娘做的酸梅汤,还要配上一碟冰镇西瓜。 皇贵妃看他喜欢,又给他做了点新花样,用可以使用的冰块捣碎了做成小熊的形状,上面铺满水果,再把冰镇过的酸梅汤倒进去,做了个低配版的小熊泡澡,好不好吃不一定,但孩子喜欢得不得了。 胤祐自己吃饱喝足还不过瘾,又非要给太子哥哥送一份过去。 太皇太后笑话他:“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太子。” 苏麻喇姑说:“咱们七阿哥是懂得感恩的人,太子昨儿还派人送了块石头过来,说是上面的花纹像一朵花,七阿哥一定喜欢。” 皇贵妃试图跟他讲道理:“外头太阳这么大,做好了端去太子那里,小熊就该化了,只剩下西瓜和葡萄泡澡。” 胤祐想了想:“那我去把太子哥哥请过来。” “……” 皇贵妃:“那就请过来吧。” 午后,太子正在书房读书,穿着轻薄的单衣,脑门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胤祐过来的时候,正巧在院子里碰上了太子身边那位侍候的嬷嬷。 无论她对着胤祐露出多么和蔼可亲的笑容,胤祐依旧有些怕她。 “七阿哥这是找太子有什么事吗?” 胤祐往后退了一步,怯怯的叫了一声:“狼……狼嬷嬷。” 嬷嬷耐心的解释:“奴婢不姓郎,奴婢姓熊。” 胤祐咬了咬嘴唇,又叫了一声:“熊熊熊外婆……” “是狼嬷嬷……” 胤祐:“……” “!!!” 熊嬷嬷一不留神被他带到了坑里,恨不得当场扇自己的嘴。 第30章 第 30 章 太子听见动静从书房里出来, 正好就看到熊嬷嬷一脸恼怒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而对面的小团子,背着手, 咬着唇, 眼神里满满的疑惑——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但我自己却一无所觉。 “奴婢不是狼嬷嬷也不是熊外婆, 奴婢是熊嬷嬷, 七阿哥记住了,是熊嬷嬷。” 胤祐这小脑瓜, 以他阿玛的话说本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被他这么绕来绕去, 更晕了,想了半天, 张嘴喊了一句:“狼外婆……” 熊嬷嬷:“!!!” 太子扶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腰来。先皇后留给他的这个嬷嬷一直都是毓庆宫中各位奴才的噩梦, 多少奴才因为一点小错, 就被她严厉责罚, 甚至赶出毓庆宫,现在大家做事都谨小慎微, 生怕犯一点错。 也正是因为熊嬷嬷对主子的这份忠诚,太子在毓庆宫独自生活的这几年才能平安无事。 没想到,在毓庆宫人人胆寒的熊嬷嬷, 竟然在一只小团子跟前落了下风,看着她气得直跺脚, 眼前的小团子却一脸无辜的模样, 胤礽因为炎热的天气和某些前朝的事情导致的烦闷一扫而光。 胤礽一直在康熙身边长大, 因为早早的就被立为储君, 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受到的待遇都和其他皇子不同。 因此他对于其他兄弟的感情其实十分淡薄,平时更是没什么来往,也极少关心这些弟弟们的成长。 大阿哥胤禔随诊年龄的增长,这两年愈发得了皇父的信任与宠爱,胤礽在各方面与他竞争之余,也有了些危机意识。 只有眼前这个小团子,他就像个移动的汤圆,脑袋后面的头发和搭在后面的辫子就是露出来的芝麻馅儿,走到哪儿都让人觉得糯糯的,甜甜的,恨不得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这么可爱的小团子,真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能一直保持这份天真无邪。 胤礽向小团子招了招手:“小七,快,到太子哥哥这里来。” 胤祐看到太子,就像看到了救星,再也不用和狼外婆大眼瞪小眼,撒腿就从院子这头跑向那头。 他跑起来重心总是向前,一摇一摆的像个破壳不久的小鸭子,最后一步台阶,终于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胤礽脚边,两只小胳膊慌乱之中紧紧地抱住了胤礽的腿。 “哎呀,我摔倒了。” 小团子宛如没长骨头,靠在胤礽的腿上:“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 胤礽哭笑不得,碰瓷碰到东宫来,这也算是头一个。 “那你要怎么样?” 胤祐抬起头来,笑得像个小傻子:“要抱抱!” 这么热的天,谁想抱他,胤礽摇头:“不抱。” 哪知道小家伙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摔疼了,要抱抱才能好。” “哪儿摔疼了?” 胤祐说:“屁股摔疼了。” 胤礽一把将他拎起来抱在怀里:“我看你这小屁股,是昨晚调皮捣蛋被汗阿玛打了吧。” 胤祐偷笑:“这都被你发现了。” 胤礽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小机灵鬼。” 胤礽把他抱到书桌前坐下,旁边伺候的何太监立刻地上一方帕子,胤礽接过来,细细的为小团子擦去头上和脖子的汗珠:“这么热的天,你跑过来做什么?” “我想……”刚才在外面,熊嬷嬷这么一打岔,胤祐差点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给忘了,好在他记性一向不错,很快就想了起来,“我额娘做了好吃又好看的‘小熊泡澡’,我想请太子哥哥过去尝一尝。” 这小团子,吃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太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摸摸他的小脑袋:“好啊,不过我得先把这篇文章看完。” 胤祐点点头,非常自觉地从太子的腿上滑下来,自己到墙边的椅子上安静的坐着去了,一点也不打扰他。 等太子看完书,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傍晚。 回头一看,小团子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胤礽无声无息的走过去蹲在他的跟前,胤祐的脸肉嘟嘟的,白里透着粉,嘴唇微微张着,呼吸轻浅,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个什么东西。 胤礽仔细看了看,那竟然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一个猫头鹰模样的不倒翁。 “小七,小七……” 胤祐咂咂嘴,把头扭到另一边,又睡了,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耐烦。 太子命人赶紧进来给自己更衣,换上清爽的衣物之后,把小团子抱起来,就往太后居住的五龙亭那边走。 走到一半,胤祐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缓了半晌才想起来,他去请太子哥哥吃“小熊泡澡”,太子哥哥要看书,他在一旁等着,然后睡着了。 那么现在,就是太子哥哥抱着他往回走咯。 想到这里,胤祐又闭上了眼睛,下巴搁在太子肩头装作睡着的样子。 太子在他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不想走路就直说,别装睡。” “嘿嘿嘿嘿嘿嘿嘿……”小团子在他肩头笑了起来,呼出的热气就洒在他的脖子上,又痒又热,然后兄弟俩就闹了起来,等来到太皇太后的宫里,两个人又是满头大汗。 皇贵妃赶紧给两个人准备冷饮,胤祐一直在旁边转圈圈:“要给太子哥哥做‘小熊泡澡’!” “好好好,给做给做,一边儿呆着去。”皇贵妃快被儿子的热情好客烦死了,很快做了两份端上来,一份给了太子,一份给了坐在太子身旁的小馋猫。 这时候胤禛正好从门外走进来,是皇贵妃专程派人去叫他过来用晚膳。 胤禛进屋之后看到太子也在,颇有些吃惊。他先是向太皇太后和皇贵妃请安,然后躬身向太子行礼,礼貌周全,举止得体,仿佛搬出承乾宫,独自在阿哥所生活的这一两个月让他忽然就长大了。 太皇太后见到孩子们就乐得合不拢嘴,吩咐苏麻喇姑让厨房多做两道菜,太子和老四都留下来一起用完膳。 胤祐拉着哥哥的手坐在桌旁,把自己的“小熊泡澡”推过去给他:“哥哥吃,小七没吃过。” 胤禛摸摸他的脑袋:“还是小七吃吧。” 胤祐摇摇头:“这是额娘做的,哥哥快尝尝。” 胤禛还是没动,他都已经是独自生活的大人了,怎么能和弟弟抢吃的:“哥哥不吃,小七吃。” 胤祐急死了,拿起勺子往他手里塞:“吃嘛吃嘛~~” 胤禛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弟弟,哪里受得了他这么撒娇,只能将勺子接过来。 这时候,坐在胤祐另一边的太子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拿勺子舀了一颗葡萄递到胤祐嘴边:“来,张嘴。” 胤祐乖乖地张嘴,把葡萄吃了。 太子颇为满意的看了一眼胤禛,然后说道:“四弟,你吃吧,小七同我吃一碗便可。” 胤禛:“……” 四阿哥颇有些不服气,怎么说小七也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弟弟,要同吃一碗,那也应该和他吃才是。 于是他也盛了一勺西瓜递到胤祐唇边:“弟弟,吃这个。” 就连一旁的皇贵妃都觉出太子和四阿哥之间微妙的气氛,在心里惊叹:“我的妈,这是什么奇怪的兄弟修罗场名场面!” 胤祐却无动于衷,认为两个哥哥都疼他,生怕他没吃找,于是又张大了嘴,“嗷呜”一口,把西瓜吃了。 胤禛也回看太子一眼,大胆发言:“那怎么行,您贵为太子,还是让小七和我同吃一碗吧。” 胤祐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看太子哥哥,又看看哥哥,感动得热泪盈眶:“呜呜呜呜~~,哥哥们对小七真好,额娘做的冷饮真好吃!” 然后,胤礽和胤禛的勺子同时递到了他的唇边。 胤祐:“……” 看着眼前的两把勺子,以及两张期待的脸,小家伙内心立刻开始纠结不已:“我该吃哪个?” 屋子里一众宫人:“!!!” 大家纷纷在心里猜测: “一定是吃太子的,那可是太子!!!” “肯定吃四阿哥的,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太皇天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孩子们真是太可爱了。” 当妈的不忍心儿子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修罗场,于是站起来替他解围:“小七今天已经吃了好多凉的,不能再吃了,再吃晚上肚子会不舒服的。” 听到这里胤礽和胤禛都觉得皇贵妃说得很对,胤祐从小身体就不好,确实不能太贪凉,于是两人又准备把手收回来。 正在此时,胤祐忽然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两个勺子上的冰同时吃尽了嘴里。 胤礽:“……” 胤禛:“……” 胤祐看了看胤礽又看了看胤禛,哥哥们投喂他是因为喜欢他,他怎么能让两位哥哥失望呢。 小家伙把嘴张到最大,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勺子里的东西全都吃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 这一口又冰又凉,因为时间稍长有一部分冰沙化成了水,他吃得太急,把自己抢到了,咳得小脸通红。 一旁的胤礽和胤禛又同时伸出手给他拍背,胤祐小小的身体弯成了虾米,咳得不能自已。 他可是太皇太后心尖上的宝贝,这下一整个屋子的人都乱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围上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是皇贵妃把他抱起来,轻轻地拍着后背给他顺气,不一会儿就平复下来了。 “叫你贪吃,让哥哥们看笑话了吧。” 胤祐眼泪汪汪的靠在额娘怀里:“小七还没吃饱呢!” 正好,现在也到了晚膳时间,太皇太后见他没什么也放下心来,吩咐厨房传膳。 行宫不比紫禁城,没那么多规矩,一大家子围着圆桌坐下来吃就是了。 这几日北京城的天气太热了,老人孩子都没什么胃口,皇贵妃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些开胃爽口易消化的小菜,酒就不用了,正好还有冰镇酸梅汤。 苏麻喇姑扶着太皇太后坐在桌旁,老祖宗顺手拉了她一把:“苏茉儿,你也坐下一道吃。” 苏麻喇姑笑道:“这不合规矩。” 太皇太后笑道:“这儿又没有外人,就算皇帝来了,你坐下一起吃个饭也不碍的。” 老祖宗话音刚落,几个人陪着她老人家坐下来,还没开吃,外面就有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就算是在行宫避暑,康熙同样也需要处理政务,只是办公的地点从紫禁城挪到了行宫。 处理完事前朝事务,他便想着太皇太后这边有皇贵妃照顾日常起居,饮食方面打理得尤为细致,有心想要过来蹭个晚饭。 一进屋发现,来得正巧,老老小小一桌子其乐融融正要开饭。 大家看皇上了来了,除了太皇太后,纷纷站起来就要行礼,康熙却摆了摆手:“都坐都坐,苏嬷嬷也坐。” 他又挪到皇贵妃身旁,手中折扇一收,轻声道:“表妹给朕挪个座儿。” 皇贵妃本是坐在太皇太后身旁,方便照顾老人。他非要插在两人中间,皇贵妃就只好往旁边挪了挪,给他加了个凳子。 三个小的坐在太皇太后正对面,胤祐仍旧坐在两个哥哥的中间,胤禛挨着皇贵妃,胤礽旁边是苏麻喇姑。 康熙仿佛坐下来才看到旁边还有谁,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哟,太子也来了。” 太子恭敬的答道:“是,过来给老祖宗请安。” 康熙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转而又看向胤禛:“老四最近在上书房可还习惯?” 胤禛答:“回汗阿玛,已经习惯了。” “徐元梦最近都教你什么?” “徐师傅最近正在教授儿臣《论语》。” 康熙吃了口凉拌黄瓜,用井水镇过,拌的酸甜口,格外爽脆,吃完之后心情也大好:“徐元梦可是咱们满人里面少有的,才智学识能与汉人比较的,你是由朕开蒙,可要好好跟他学,不能丢了朕的脸面。” 康熙给胤禛安排徐元梦作为师傅其中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自己的儿子,说他不那么聪明那也只是跟他的兄弟们比较,跟别人家的孩子比,那可是聪明太多,又是自己亲自开蒙,自然要挑个好师傅。 “是,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 太子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吃饭也显得非常文雅。 胤祐现在已经开始学着自己吃饭,还不太会用筷子,吃得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 康熙又说:“看看你们的大哥,现在可是文武双全,还能在政事上替朕分忧,你们几个日后也要多向他学习才是。” 康熙刚才提起大阿哥,这话本来就是有意说给太子听的。 大阿哥现在和明珠一起,帮着康熙处理黑龙江那边的战事,正是最得康熙宠幸的时候。 再看索额图,从皇上进来对他的态度,他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自己要倒大霉了。 转念他又安慰自己,赫舍里一族一直以来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自己又是太子的叔公,皇上看在太子的面子也可能将他怎么样,伴君如伴虎,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而太子这边更加惶恐,他不是感觉不到,汗阿玛对自己和大阿哥态度的变化,也不是没有发觉他对索额图的冷淡。 可是自己能怎么办呢?额娘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在宫里,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汗阿玛,可是汗阿玛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汗阿玛,除了大阿哥,他后面还有八个弟弟,五个妹妹。 汗阿玛今年才三十岁,后宫妃嫔小主都眼巴巴望着,再生十个也不在话下。 在朝堂之上,他的外祖父噶布喇也在几年前去世,他能倚仗的外戚势力只有索额图。 他又不是汗阿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汗阿玛究竟对索额图是个什么态度,因此,才举棋不定,难以和索额图划清界限。 胤礽和胤禛都低头称是,只有胤祐,看看两位哥哥,又看看阿玛,然后低下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太子哥哥也很厉害,他下午可是一直在看书的哦。” “……” 这一顿饭吃的,大家各怀心思,但主要目的是陪老祖宗,也还算其乐融融。 晚膳过后,太皇太后留康熙下来说话,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胤礽和胤禛各自回自己的寝宫,胤祐跟着皇贵妃在院子里散步。 快到十五了,今晚的月亮很圆倒映在荷塘里,微风一吹,水中的银盘就散成了碎片。柳枝儿轻点水面,荡开一圈一圈涟漪。 耳边总是能听见“呱呱呱”的青蛙叫声,胤祐在草笼子里钻来钻去,也没有抓到,反倒是被蚊子咬了满手的包。 小家伙好动,总是停不下来,不是在这里跑两圈,就是在哪里蹦两下。 皇贵妃担心他会掉进荷塘里,拉着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 胤祐说:“额娘,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啊,让我想想讲个什么故事。”她摸着儿子的头思索了片刻,“那就讲一个《猜猜我有多爱你》。” 太皇太后把康熙留下来,正是要说刚才饭桌上的事:“太子毕竟还小,前朝索额图和明珠之间的党派争斗他又哪里清楚?索额图是你的臣子,他犯了什么法你处置他便是了,何苦拿这件事情去试探胤礽。”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用浑浊的眸子瞪康熙一眼,目光依旧犀利:“你要真觉得老大处处都好,当着明珠、惠妃和胤禔本人夸赞便是,何必拿到胤礽跟前说。” 康熙被祖母训了一顿,也不敢吭声,只能听着。听完之后恭恭敬敬的说:“孙儿不孝,扰了皇族清静。”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这些,只说:“太子就是太子,是你亲自立的国之储君,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你都不信任他,岂不是逼着他去亲近索额图?” 从太皇太后寝宫出来,挨了这么一顿训斥,康熙心里反倒松快了些。 他带着梁九功等人准备回去接着批阅奏折,路过荷塘却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是皇贵妃和胤祐,母子俩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聊些什么,侍候的宫人远远地站着,看上去也没那么拘谨。 入夜之后暑气散了大半,大家看上去倒是挺惬意。 康熙有点好奇,这母子俩究竟在聊些什么,走近了就听见皇贵妃说道: 小兔子想,没什么比黑沉沉的夜空更远:“我爱你到月亮那么远!” 大兔子却亲亲小兔子的额头,微笑着轻声地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回到你身边。” 胤祐躺在额娘的膝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天边的月亮,他说:“哇,那真的是好远好远呐。” 皇贵妃打了个哈欠,轻拍她的小脸:“所以,小兔子你还不想回去睡觉吗?” 胤祐没说话,一直望着月亮出了神。 康熙轻轻的走过去,坐在皇贵妃的身旁,后者惊讶的看向他,正打算起身行礼,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胤祐并没有察觉到身旁多了个人,还在思考刚才大兔子和小兔子讨论的话题——猜猜我有多爱你。 忽然,他脸上露出个笑容,眼睛亮亮的,拉着皇贵妃的手指,欣喜的说道:“我知道了额娘,我爱你一定比你爱我要更远。” 皇贵妃不解:“为什么?” 再远能远到哪里,难道这小子打算拿太阳给他打比喻吗? 可是,儿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忽然红了眼眶。 胤祐说:“因为你是长成大人之后才开始爱我的,而我从生下来就开始爱你了。你只能爱我几十年,而我会爱你一辈子。”【注1】 皇贵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怀里的小家伙倒是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他自信满满地认为,在这场“猜猜我有多爱你”的讨论中,自己完胜,浓重的困意铺天盖地袭来,他想睡觉了。 这时候,耳边却又多了个声音,有人问他:“那阿玛和你比呢?” “当然是我爱阿玛更多。” “为什么?” 小家伙太困了,困得睁不开眼,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他的爱要分给很多很多人。” “那以后多分一点给你好不好?” 睡梦中的孩子扬了扬嘴角:“也要多分给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点。” 睡梦中的孩子那么纯真那么可爱,睡醒了,又是讨人嫌的熊孩子。 毒辣的日头晒着,非要闹着出去玩,拿着渔网去荷塘里抓蝌蚪,差点把自己掉下去喂鱼。 抱着门前大树的树干就要往上爬,好在他还没有掌握爬树的技巧,脚刚离地就摔了下来,小屁股被太阳晒得热气滚滚的地面狠狠躺了下,立刻爬起来,捂着屁股就冲进了屋里。 “瞧着一头的汗,快给他擦擦。”看他这副样子,可把太皇太后心疼坏了。 李熹赶紧拧了毛巾给他擦脸,生怕他中暑了。 苏麻喇姑问他:“你爬去树上做什么,树上又没有鸟蛋。” 胤祐没听懂:“树上有鸟蛋就能爬上去了吗?” 苏麻喇姑笑着给他解释:“在民间,老百姓家里孩子调皮,就会说他们上树掏鸟蛋。” 胤祐很会自夸:“我不调皮,我只是想上树抓知了。” 苏麻喇姑又问:“抓知了做什么?” “它们太吵了,吵到乌库玛嬷休息了。” “看看,看看!”太皇太后乐得不行,“这小子在我跟前养了两年多,没白疼他。” 康熙要把种牛痘的方法向全国老百姓推行,说干就干。 这时候,裕亲王带着保泰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康熙正好把大侄子借来一用。 但保泰精得很,到了皇上跟前,听说要拿刀子划开他的手臂,吓得钻进椅子下面,无论他阿玛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出来。 椅子下面的空间有限,大人钻不去,拉又拉不出来,一时间还真拿他没办法。 裕亲王急得汗流不止,偷偷去看皇上的眼色,生怕惹得龙颜大怒。 保泰年纪小,才不管这些,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毕竟是大侄子,康熙也不能来硬的,老祖宗那儿可不好交代。 这时候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赶紧喊顾问行:“快去把七阿哥带来。” 胤祐怀里抱了个木头做的孙悟空,工艺十分精巧,不仅手脚能动,还会眨眼睛,眼皮上刷了一层亮闪闪的颜料,看起来真就像是有火眼睛睛。 保泰很喜欢,只要是胤祐的玩具他好像都很喜欢。 胤祐手里拿着孙悟空,朝他晃了晃:“出来呀,你出来我就送给你。” 保泰眼泪汪汪:“七哥救我,他们要拿刀子割我的手。” “没有没有!”胤祐认真的朝他摆了摆手,“额娘只是要把你变成孙悟空,以后你就可以打妖怪了。” 皇贵妃一脸震惊的看向儿子:“???” 你这个坑娘的臭小子,我没说过! 保泰有点好奇:“真的?” “真的!”胤祐信誓旦旦的保证,“七哥不会骗你的。” 于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保泰就这么从椅子下面出来了。 夏天本来穿得就轻薄,袖子网上一卷就能操作。 皇贵妃用酒精给他消毒,德国医生洪若翰则表示:“在欧洲,有一位名叫肖利亚克的医生也用酒给士兵消毒,不过他用的是葡萄酒。” 对于这一点康熙倒是很自信的告诉他:“早在几百年前,中国人就有了提纯白酒的技术。” 洪若翰说:“那也是元朝的士兵从欧洲带来的蒸馏技术。” 康熙笑道:“但你们还在用葡萄酒处理伤口。” 洪若翰向他介绍,在欧洲一些医生早已经开始对战场上的军人进行简单的外科手术。 太医就说早在三国时期,就有华佗刮骨疗伤。 双方就中西方医学哪个更为发达展开友好而激烈的讨论。 胤祐虽然听不懂,但是每次听到阿玛或者太医反驳对方的时候,他都想要拍手叫好。 他想对那位西方传教士说:“我额娘什么都懂,你们肯定说不过她。” 可是扭头一看,皇贵妃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过。 当皇贵妃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刀在保泰手臂上滑动的时候,孩子直接吓哭了。 胤祐捧着他的脸哄他:“别哭别哭,一点也不疼,一会儿好了七哥带你去荷塘抓蝌蚪。” 看到儿子哭得这么伤心,裕亲王也有些于心不忍,又担心儿子有什么危险,毕竟前面的都没养活,眼看这个已经长到了三岁多,他欲言又止:“皇上……” 康熙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多言:“你看朕的几个儿子,个个都好好地,朕肯定不会让保泰出什么岔子。” 危险倒是没有,但毕竟是个能说会动有自己思维的孩子,看见刀子就吓坏了。 胤祐捧着他的脸,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停下来。 眼看着保泰越哭月大声,额娘那边已经开始动刀子了。 情急之下,胤祐忽然低头,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保泰的嘴。 一众太医:“……” 康熙:“!!!” 裕亲王:“???” 这…… 保泰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汪汪的瞪着胤祐,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趁着保泰愣神的工夫,皇贵妃迅速在他手臂上划了个“十”字,然后将牛痘液涂抹在伤口上。 胤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松开堂弟,十分嫌弃的抹了把自己的嘴唇:“你又偷吃,我一点也不喜欢芝麻糖。” 保泰更委屈了:“我没偷吃,是老祖宗给我的。” 胤祐在他阿玛还没有发火之前,迅速逃了出去,保泰哭哭啼啼的追在他的身后。 “呜呜呜~七哥,你你你你……” 胤祐一路小跑着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去,想想刚才裕亲王和阿玛脸上的神情,他心里可太明白了,只有回到乌库玛嬷身旁,屁股才能躲过这顿走。 保泰说:“你刚才亲了我。” 胤祐立马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别哭了。” 保泰仍旧哭哭啼啼,一直粘着他回到了太皇太后身旁。 胤祐拿出了自己从宫里带来的所有玩具,任他挑选,允许他带回裕亲王府才勉强摆平了这件事情。 胤祐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等到阿玛来兴师问罪,直到晚膳的时候,听说阿玛在皇太后那边用膳,还有宜妃娘娘和五阿哥陪着,他才放心下来。 自从德妃在永和宫禁足反省,加上两个孩子被抱走之后,康熙就再也没有去过她宫里。 反倒是宜妃娘娘,不仅得了皇上恩典,带着九阿哥一起到行宫避暑,还让她跟在皇太后身旁,也能帮着照顾五阿哥和五公主。 因此皇太后那边可热闹了,皇上隔三差五就要过去,宜妃更是圣眷正浓。 一旦屁股解除了危机,胤祐又开始闹腾,非要闹着晚上跟额娘一起睡。 皇贵妃就住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处院子里,走几步就是了。 胤祐过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桌旁看书。那是一本洪若翰从欧洲带过来的医书,正巧是英文版的,旁边还有传教士自己的翻译,她特意向康熙借了来。 胤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额娘,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刚才不是讲过了吗?”皇贵妃靠在床头,手里拿了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 “额娘,我要喝水。” 皇贵妃打了个哈欠:“刚才不是才喝过吗?” “额娘,我要喝牛乳。” “喝什么牛乳,什么时辰了,赶紧睡觉!” “额娘,我想尿尿……” “!!!” 皇贵妃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你再闹,我就揍你了。” 胤祐一翻身坐起来,扑到额娘身上,冲她眨眼睛:“那……你揍我之前,可不可以先带我去尿尿,我憋不住啦!” 皇贵妃正要开口喊李熹,不料房门却自己从外面打开了。 她正要感慨一下真是心有灵犀,门外面就走进来一抹明黄身影。 “阿玛!”胤祐开心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是阿玛来啦!” 康熙看到他更惊讶:“你怎么又在这里?” 这个“又”字就很奇怪,胤祐搂着皇贵妃的脖子,“我今晚跟额娘一起睡。” “不行!” “为什么不行?”胤祐紧紧地搂着额娘不肯松开。 康熙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硬是将他从皇贵妃身上扒下来:“今天阿玛要和额娘议事。”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李熹赶紧过来把人抱走。 议事?胤祐歪着脑袋想了想,阿玛平时不都和大臣们一起议事的吗,今天怎么要和额娘议事? 看见李熹走过来,他爬到床的最里面坐着:“什么事?我也要和你们议事。” 康熙轻咳一声,在儿子面前一阵正经的摆出皇父的威严:“商议再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皇贵妃在一旁腹诽:“这个问题您还是去和宜妃商议吧,我不擅长。” “我不同意!” 胤祐还记得,上次钮钴禄贵妃生孩子的时候,南怀仁说过,女人生孩子是很危险的。 那时候他就跟额娘说过,有他就够了,不需要弟弟妹妹了。 “不需要你同意。” 康熙一把将他抱了出来递给李熹,胤祐挣扎着不肯走,情急之下大喊:“我生!我替我额娘生!” “!!!” 第31章 第 31 章 皇贵妃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心想:“这都说的什么虎狼之词,小心你阿玛又要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 胤祐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什么问题, 不就是生个弟弟妹妹嘛, 额娘能生, 他为什么不能生。 这么危险的事情, 他当然不能让额娘去做, 身为儿子,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 挡在额娘身前, 保护她! 想到这里, 胤祐更是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决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于是更加手舞足蹈的闹腾起来,李熹差点抱不住他。 康熙沉着脸坐在床边, 差点没被这小东西气死, 什么叫他替额娘生, 这事儿他替得了吗? 这孩子脑子里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相比较起来, 胤禔、胤礽、胤祉、胤禛小时候那可老实多了,见到阿玛的时候,规规矩矩的站着, 小小年纪就懂得规矩和分寸。 哪像这小子,一天天的没规没矩也就算了, 还天不怕地不怕, 自己这个当阿玛的在他面前一点威严也没有。 可是偏偏那么多人都宠着他护着他, 太皇太后、太子、皇贵妃……他哪怕皱个眉头都有一群人紧张得不得了。 阿玛坐在那里, 脸色越来越难看。胤祐观察了半晌,生怕他阿玛逼着让他额娘生弟弟妹妹,挥舞着手臂叫喊:“我能生,真的真的,阿玛你相信我!” 康熙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气得都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生?” 胤祐撩起身上穿的那件绵绸睡衣,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青蛙肚皮,自信满满的说道:“我明天多吃两碗饭肚子就鼓起来了,肚子鼓起来就有了弟弟妹妹,最后再把他们生下来。” 皇贵妃哭笑不得,原来在他儿子的认知里,只要肚子鼓起来,就能生孩子。 李熹想要去捂这个小祖宗的嘴,再说下去小屁股可真的就保不住了! 哪知道为时已晚,帝王伸出手来,一把拎起不断闹腾的小家伙,按在自己的腿上,让他趴好了。抬起手臂,照着小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因为他是太皇太后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除了阿玛,没有人打他,他就天天上房揭瓦。 打完之后帝王才觉得解气了,却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低头一看,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小家伙,竟然没了动静。 康熙还以为真的把他打疼了,正要开口让他别演了,自己刚才也就是做做样子,手臂举得高,落下去的时候却很轻,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透过轻薄的夏衫流淌下来。 “……” 这臭小子,他竟然尿裤子了!!! 皇贵妃见此情形,担心儿子这下真的要挨揍了,一把他拎起来丢给李熹,让李熹赶紧抱出去,又命门口值守的太监:“快去打水,再把皇上备用的衣物拿进来。” 康熙在屋子里怒吼:“他都多大了,还在尿裤子!” 皇贵妃替他更衣:“平日不这样的,今天大抵是吓着了……消消气,消消气!” 康熙暴躁的喊:“那他就是故意的!” 胤祐在屋子外面非常委屈:“我早说了我要尿尿,憋不住了……” 胤祐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心里坠坠的,既担心明天起来小屁股又要挨揍,又担心自己尿在了阿玛身上这件事情会被别人知道。 辗转反侧了半晌,又掀开帷幔,轻声喊:“熹姑姑,熹姑姑,熹姑姑~~” 李熹无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小祖宗,您要是再不睡觉,天可就亮了。” 胤祐翻身坐起来:“我睡不着啊。” 李熹问他:“怎么了?” 胤祐叹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熹姑姑,我担心阿玛欺负我额娘,非要让她生弟弟妹妹。” 李熹:“……” 她坐到床边,让胤祐重新躺回到床上:“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胤祐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李熹半靠在他身旁,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胸口:“皇贵妃还那么年轻,迟早是要继续为皇上生孩子的呀。” 皇贵妃确实很年轻,她进宫那年只有14岁,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比起惠、宜、荣、德四妃都要年轻许多。 在生下七阿哥以前,她还曾经怀过两个孩子,但两个都小产了。在生下七阿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怀上过龙种。 宫里其他人都觉得这是因为皇上极少去承乾宫也极少翻皇贵妃牌子有关,也有传言说,皇贵妃生七阿哥的时候身体虚弱损耗太大,再也无法生育了。 胤祐很肯定的说道:“不会的,我额娘才不想生孩子,她有了我和我哥哥就够了。” 李熹奇怪:“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胤祐肯定的说,“她是我的额娘,我怎么能不知道?” 这个问题,在他们曾经一起去看望十阿哥的时候聊过,那时候胤祐就说不希望额娘有危险,不想再让她生孩子。 “可是这宫里这么多娘娘,哪个不是天天盼着给皇上生孩子,母凭子贵,多子多福。他们入了后宫还能有什么指望,不就是指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够……” 说到这里,李熹闭了嘴,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胤祐却已经开始渐渐沉入梦想,但还是迷糊的回答了一句:“我额娘那么厉害,不用指望别人。” 总算把他哄睡着了,李熹这才松了口气,伺候他一个,比人家伺候几个主子还累。 皇贵妃是很厉害,但厉害终究也不过是个女人,还是这后宫中的女人,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日早上,胤祐一睁眼就想起了昨天尿在阿玛身上这件事情。 当时一心想要保护额娘,没觉得什么,现在睡了一晚上冷静下来,再想想就有点懊恼。 自己都已经三岁半了,怎么还能尿裤子呢?这要是被宫里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会笑话他的,他作为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不要面子的吗? 洗漱更衣之后,胤祐来到了皇贵妃的房间,他以为阿玛已经走了,平时阿玛就很忙,有许多大臣等着和他议事,还有很多奏折需要他亲自批阅。 哪知道他兴冲冲的跑进屋,竟然看到阿玛站在屋子中央,仰着头,额娘站在他跟前,正在给他系扣子。 康熙老远就看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的。 父子俩目光相交,胤祐又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没敢进屋,主要是怕挨揍,蹭蹭蹭的出了院子,李熹和一群宫女太监跟在后面,直奔太皇太后的院子去。 康熙看着儿子的背影,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小子,调皮是调皮了一点,但也是真的暖心,处处都想着乌库玛嬷和额娘。” 他又想起那天在太皇太后那里用晚膳,自己只不过夸了胤禔两句,他就不乐意了,立刻就要为太子说话。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想要讨好太子的人多了去了,胤礽一向高傲自持,对于这些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偏偏对上心得很,有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他。 胤祐直奔太皇太后的院子来,还没进屋就听到老祖宗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来:“真的吗?他真的这么跟他阿玛说?” “回太皇太后的话,是真的,当时里里外外一屋子人都听到了,七阿哥喊得好大声,说‘我生!我替我额娘生’!” 胤祐一听就听出来了,说话的这个人是他身边的孙嬷嬷,以前是他的奶嬷嬷,胤祐断奶之后,和李熹一起,一直在他身边伺候。 其实胤祐也很喜欢孙嬷嬷,毕竟是从小吃对方的奶长大的,孙嬷嬷对他也很好,甚至比李熹更疼他。 李熹奉皇贵妃之命每晚要给他刷牙,不许他吃太多糖,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 孙嬷嬷却不是,她虽然被叫做嬷嬷,其实年纪并不大,对胤祐无原则的溺爱,只要孩子撒个娇,嬷嬷什么都答应他。 今天一大早,也是胤祐闹着要吃太皇太后那边厨房做的小春卷,孙嬷嬷就赶紧过来这边让人给他准备。 太皇太后就顺嘴问了一句,昨晚天气热,小七睡得怎么样,才引起了话头。 胤祐气势汹汹的冲进屋子,发现里面可不止太皇太后一个人,她旁边站着苏麻喇姑,脸上也带着笑容,另一边坐着皇太后,皇太后旁边站着宜妃娘娘。 旁边还有两个奶嬷嬷,一个抱着九阿哥胤禟,一个抱着五公主,五阿哥胤祺则在一旁专心的玩玩具,那些新奇的玩具,别的宫中见不着,自然都是胤祐的。 “哼!”胤祐站在屋子中央,皱起眉头,嘟着嘴,腮帮子鼓鼓的,看得出来气坏了,“孙嬷嬷,小七再也不要理你了!” 这个委屈又愤怒的表情最是可人疼,别说太皇太后,就连一旁的皇太后和宜妃也笑得合不拢嘴。 只不过,听到皇上昨天晚上去了皇贵妃那里,又说要让皇贵妃给胤祐生个弟弟妹妹,宜妃的手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以前皇上宠幸德妃,隔三差五就往永和宫去,德妃也顺利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德妃虽然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在其他人跟前可不是这样的,仗着自己讨皇上喜欢,话里话外可没少取笑别人。 尤其是惠妃、荣妃,在她眼里那就是年纪大了,人老珠黄,不得圣宠。 姐妹们看她春风得意这么久,好不容易盼着她把自己作死。 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宜妃,论容貌,她比起德妃自是不遑多让。德妃的美我见犹怜,宜妃则是明艳动人还夹杂着一点小泼辣。万岁爷多情,既喜欢楚楚可怜的,也爱性子泼辣的。 这次来行宫避暑,就数他宜妃最风光,不仅能日日带着自己两个儿子,还能时刻陪伴在太后身旁,皇上几乎日日都来,来了就不走了。 宜妃摸摸自己的肚子,嘴角的笑容愈发明艳,心里想:“七阿哥喜欢弟弟妹妹,我给你生一个。” “哎呀!”那边孙嬷嬷惊呼一声,赶紧过来蹲在他跟前抱着他,“那是嬷嬷多嘴了,该打!” 说着,孙嬷嬷就要张自己的嘴:“咱们七阿哥说那话也是心疼额娘,是哥儿有孝心。” 胤祐赶紧扑进她怀里拉着她的手:“不打不打……”他还装模作样的一挥手,颇为大度的说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孙嬷嬷搂着他,就像是搂着自己的孩子:“那,奴婢就多谢七阿哥不打之恩。” “小春卷,我饿了我了,我要吃小春卷!” 胤祐什么都能忘,唯独忘不了好吃的,赶紧催促孙嬷嬷去厨房看看。 他漂亮的大眼睛从左边转到右边,折射着窗外照进来的晨光,眸子里碎银流金,看起来古灵精怪,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其实,他只是想把孙嬷嬷赶紧支开,生怕她一不留神把自己昨天晚上尿裤子,并且还尿在阿玛身上的事情说出来。 孙嬷嬷疼他疼得跟什么似的,他一说饿了,那指定是什么也不顾,赶紧去厨房看看好了没有。 眼见她出了门,胤祐这才松一口气。可是,这口气刚松了一半,就看到宜妃在旁边拿着帕子捂着嘴坏笑:“七阿哥,听说你这么大了还在尿裤子呀。” 说完这话,宜妃和皇太后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胤祐:“!!!” 他三两步跑到太皇太后跟前,把头埋在乌库玛嬷腿上,羞得没脸见人了。 宜妃见两位太后高兴,这么小的孩子不就是拿来解闷的,便想着继续借这个话题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欢心,于是又说道:“你看看五妹妹,她才只有一岁多就已经不尿裤子了。” 胤祐忽然抬起头来,撇了撇嘴:“我是尿裤子了,我还尿在我阿玛身上呢。” 他靠在乌库玛嬷身上,说话时小脸上不无得意:“我阿玛也没有打我屁股哦。” 宜妃没想到他会还嘴,更没想到他会把皇上搬出来。 想想自己的五阿哥,一直养在太后身旁,到现在连汉话都不会讲,再有小半年就虚岁六岁了,该到了读书的年纪,皇上却一个字也没提。 再看看自己的九阿哥,出生到现在也有八九个月了,皇上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翊坤宫看一眼胤禟,说一句长得不错,就让奶嬷嬷把孩子抱走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身高比五公主搞不了多少,走路摇摇晃晃,说话还口齿不清的七阿哥,看着像个傻子,但人家就是能每天出入乾清宫,皇上不仅不责骂,反而欢喜得很,一天见不着,还要命人去慈宁宫问一问,小七怎么没来。 此时,五阿哥正在低头摆弄一副九连环,这么半天过去了,一个也没解下来,九阿哥把自己的手指吮得咂咂作响,而七阿哥正靠在太皇太后怀里撒娇。 同样是皇上的儿子,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宜妃心里就跟打翻了醋罐子似的,那叫一个酸,悻悻的坐在黄太后身旁,去 太皇太后摸着胤祐的脑袋,眼里的慈爱快要满溢出来,她问胤祐:“阿玛真的没有打你屁股吗?” 胤祐抽了抽鼻子,这才小小声的说道:“打了,就是因为阿玛打我屁股,我才尿裤子的。” 太皇太后刮了刮他的鼻子:“小淘气鬼。” 不一会儿,厨房就把点心端出来了,不仅有胤祐朝着要吃的小春卷,还专程给他做了一碗虾仁小馄饨。 胤祐坐在凳子上,一口春卷,一口馄饨,不过一会儿工夫,连馄饨里的汤都喝得一口不剩,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擦擦嘴,昨晚的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皇贵妃走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宜妃陪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桌旁聊天,胤祐和胤祺在另一边玩玩具,九阿哥和五公主两个小不点在一旁傻傻的看着。 刚才胤祺摆弄了半天一个也没有解下来的九连环,胤祐拿过来,三两下就把第一、第二个解了下来。 “哇!”胤祺拍手惊呼,“七弟你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被哥哥夸奖,胤祐颇有些小小的得意,他手里那个九连环是银质的,每一个环下面都套着一个不同颜色的铃铛,连起来就排列成渐变的九种颜色,特别漂亮。 胤祐晃了晃手里的玩具,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他“咯咯”的笑起来,也和铃铛一样清脆:“这个很简单啊,我来教你。” 皇贵妃也带过来一些点心,让宫女拿出来放在桌上:“今年新鲜的藕粉和桂花,做了些藕粉桂花糕,还有荷花酥,酥软清甜,又好消化。又熬了些绿豆莲子羹,正好给老祖宗消消暑。” 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我就喜欢庆仪做的点心,比起御膳房做的那些可强多了。” 皇贵妃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人盛了一碗,又顺手盛了一碗递给宜妃。 宜妃的注意力被另一边两个孩子吸引去了,胤祐正在给引起讲解九连环的玩法:“五哥你看,要想把其中一个环取下来,必须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把前面的都取下来,第二把前面那个套上去……” 胤祺被他绕晕了:“究竟是要取下来还是要套上去?” 胤祐比划了一下:“这些都取下来,这个套上去。” 胤祺:“……” 宜妃忽然听到皇贵妃跟自己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惶恐的站起来,屈膝行礼,双手把瓷碗接过来。 胤祐扔在不厌其烦的给胤祺讲解那个九连环的玩法,好半天,胤祺可算是听懂了,自己上手亲自实践了一下,把第二个和第三个解下来的时候高兴坏了,感觉自己终于解锁了新技能。 胤祐也看着他笑,比他还有成就感:“五哥,你要记得回去多多练习哟,多玩几次就会了,后面的全都可以解下来。” 胤祺点点头,仍然在低头研究。 胤祐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纠结:“可惜我不能把它送给你,因为这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我非常喜欢。如果我把它送给别人,太子哥哥会不高兴的。” 这时候,身旁忽然有人蹲了下来,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宜妃带着柔和的笑容对他说:“没关系,我会让人给你五哥做一个。” 胤祐点点头:“要做小一点的哦,太大了五哥拿不了。” “七阿哥,”宜妃看着他,“刚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取笑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刚才一直在看胤祐和胤祺玩耍,发现胤祐虽然是弟弟,对哥哥却很耐心,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刚才取消他的行为而迁怒胤祺。 她忽然觉得很惭愧,自己作为一个大人,还不如一个孩子心胸宽广。 胤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玩玩具:“不会的,我没生气。” 宜妃笑道:“那就好。” 她正准备起身要走,又听胤祐说道:“你长得好看,我才不会生气的。” 宜妃:“!!!” 皇贵妃在不远处扶额,老母亲为了儿子的屁股真是操碎了心:“崽崽啊,这话被你阿玛听到了,免不了又要挨揍。” 午膳过后,胤祐被李熹带回卧房,换好衣服摁在床上午睡。 小家伙一开始不愿意,在床上打滚唱歌碎碎念,李熹不理他,在旁边给他扇扇子,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下午起床之后胤祐在屋子里呆的实在无聊,小孩子多动,总是坐不住,就开始蠢蠢欲动想往外面跑。 太皇太后也不管他,只叫几个太监跟着。 胤祐先是跑到了胤禛住的院子,苏培盛正站在书房门口,见着他来了便笑着迎上来:“七阿哥来了。” 胤祐点点头:“苏公公,我哥哥呢?” “四阿哥在里面看书呢?” “又在看书。” 其实胤祐隔三差五就来,因为行宫比起紫禁城小多了,大家住的院子相隔都不是很远,走几步就能到。 但是每一次他过来,每一次他过来,哥哥都在书房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直到天黑才会去用晚膳,然后点上灯接着看。 皇贵妃也说过他几次,要他适当休息,保护好眼睛,晚上烛火太暗就不要看了,不差那一会儿。 可是胤禛始终记得汗阿玛给他的教诲,别说赶上太子和大哥,就算是三哥他现在也还差着一截。 既然和兄弟们比起来还有不足之处,那么他就要抓住一切时间努力温书。 胤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书房,胤禛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仍然伏在书案上,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之中。 胤祐蹬蹬蹬的跑过去,猛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哥哥,你有没有想我呀?” 胤禛被他吓了一跳,这么一打岔,他竟然把前面的内容都忘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暂时将书本抛到一边,摸摸弟弟的小脸:“昨天不是才刚见过。” 胤祐夸张的喊道:“那也有一天没见了,我可想你了呢。” 胤禛忍不住抱着他:“哥哥也想你。” 这时候苏培盛端着一大盆切成小块的西瓜进来:“两位小主子,天这么热,用点水果,休息一下。” 胤祐迫不及待的拉着哥哥过去,人家都是拿银签子叉着吃,他直接用手,一块接着一块,吃得停不下来。 正在他满嘴西瓜汁,一颗一颗把瓜子吐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坐在对面的哥哥说道:“少吃一点,小心晚上又尿裤子了。” “噗~~~”胤禛包了一嘴的西瓜瓤全喷了出来,还把自己呛个半死,“咳咳咳咳咳~哥哥你……你……” 旁边侍候的宫女赶紧围上来,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拿着帕子要给他擦脸。 这时候,胤禛从大宫女手里接过帕子,捧着弟弟的小脸仔仔细细的给他擦起来:“你那么小,尿裤子不丢人,没关系的,别怕,哥哥不会笑话你。” 胤祐:“……” 他一下子扑进哥哥怀里,脸上的西瓜汁、眼泪、鼻涕、口水、汗水……全部蹭在胤禛的衣服前襟上:“还说没有笑话我,你这不就是在笑话我吗?” 胤禛搂着弟弟,忍俊不禁:“我有吗?” “你有你有你就有!”胤祐把脸埋在他怀里,小脸通红,既伤心又难过。 别人取笑他也就算了,胤禛是他哥哥,为什么也要取笑他。 这么热的天,孩子都是纯阳体质,跟个小火炉一样。胤禛自己本来就热,再加上他死死地缠在自己身上,感觉他们俩就跟蒸笼里黏在一起的包子一样,热的汗流浃背。 可小家伙简直就是一块儿牛皮糖,一但黏上来,怎么也扯不掉。 胤禛最是心疼他这个弟弟,又怎么舍得扯掉他,只能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哄他:“我真没有取笑你,我就是提醒你,西瓜水分多,又寒凉,吃多了晚上容易……” “尿裤子”三个字还没出口,胤祐就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吼:“不许说!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牛皮糖”好不容易自己把自己扯下来了,微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胤禛可算感觉两块一点了,他把装西瓜的盘子往胤祐跟前推了推:“要不,再吃点儿?” 胤祐咬着下唇思索片刻,摆了摆手:“不了。”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哥哥说得也没错,晚上又尿裤子了怎么办??? 吃完水果,胤禛要继续看书,胤祐坐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出来继续在行宫里闲逛。 没走几步,胤祐就来到了胤礽居住的院子前面,因为太子经常会被皇上叫过去,要么抽查他的学习情况,要么和他说说朝堂上的事情,所以胤祐也不敢肯定太子在不在。 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走过去,但并没有直接进院子,而是探出半个脑袋,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 院子里忽然传出一点脚步声,胤祐立刻将头缩了回来。 来人早就看到了他,于是走过来将虚掩的门打开,笑着说道:“奴才给七阿哥请安,七阿哥来了怎么不进屋?” 胤祐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身边的太监小何。 他这才拍了拍小小的胸脯,平复一下心情:“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狼嬷……熊外……诶,我太子哥哥在不在呀?” 何太监被他的欲言又止逗得差点笑出声,却还是忍住了,一本正经的说道:“熊嬷嬷在后院呢,太子在书房,您进去吧。” 胤祐赶紧一路小跑来到了书房,生怕碰到那位熊外婆。 一进屋,意外的看到太子并没有看书,而是正在窗下摆弄什么东西。 胤祐走进了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正方形的木盒子,盒子底部划出了许多正方形的小格子,一格深色一格浅色交错排列。 两边还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棋子,都是用木头做的,一边是深色,一边是浅色。 胤礽抬起头来看到胤祐,朝他招了招手:“小团子,到我这里来。” 胤祐走过去,被太子一把抱起来放在腿上,他指着桌上的东西问胤祐:“知道这是什么吗?” 胤祐一脸诧异:“这是蒙古象棋呀,太子哥哥不认识吗?” 胤礽:“……” 他本来只是想考考这个小家伙,反倒被他取笑了。 胤祐可没有取笑他,是真情实感的同情他,太子哥哥太可怜了,每天都被阿玛逼着读书读书,连蒙古象棋都不认识。 太子忍不住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哟,你还认识蒙古象棋。” 胤祐点点头:“乌库玛嬷和苏嬷嬷有时候会玩儿。” “那你会吗?” “当然,我可厉害了呢!” 太子将他放在对面的凳子上:“那你来陪太子哥哥下一局。” “来吧,你是黑子,你先走。” 太子本来以为他在吹牛,但是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小子小小年纪,套路很深啊。 胤祐下棋的水平是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这两个地地道道的蒙古人交出来的,水平自然不一般。 但他学的也只是一些基础的套路,毕竟年纪还小,随机应变的能力肯定不如比他大了那么多的胤礽,越是到后面,下起来就越是有些吃力,往往一步棋考虑许久也下不去子。 两个人玩了有小半个时辰,眼看胤祐的棋子所剩无几,官长都被逼到了角落,再有几步就要被太子杀死了。 “你要认输吗?”胤礽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一派悠闲地的看着弟弟。 胤祐摇了摇头:“不!” 又过了一会儿,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人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太子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便问他:“小七,你想尿尿吗?” 胤祐摇头:“不想啊,怎么了?” 太子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还是去一趟吧,我怕你一会儿尿裤子。” “!!!” 胤祐大喊:“那是个意外,我平时不会尿裤子的!” 太子了然的点点头:“噢,是个意外,我们小团子不会随便尿裤子的,只会尿在汗阿玛身上。” 胤祐嘟起嘴,可怜巴巴:“太子哥哥就连你也取笑我。” “哎呀,没有没有!”太子哪里受得了他这幅样子,很是自责的过去将人抱起来,“我是觉得你可爱呀。” 这时候,皇上果然派人来宣太子过去,胤祐本想跟着一起去,想了想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算了。 出了阿玛的院子他又继续往前走,没多远就来到了大阿哥居住的院子。 胤祐与自己这位长兄年纪相差了快九岁,平时也没什么来往,胤禔看到他总是像看一个傻子似的,心里总还有点嫌弃,自己怎么会有个这么傻里傻气的弟弟。 胤祐也不爱与他亲近,来到行宫十多天,也从来没有进过他的院子。 今天本来也就是路过,没打算进去。 但大阿哥住的院子大门是敞开的,里面传来些“哼哼哈兮”的声音,还有奇怪的撞击声。 胤祐好奇,便靠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大阿哥正在和他的两个哈哈珠子摔跤! 立志要成为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的某人在门口看得出了神。大阿哥虽然身材和年纪都不他的两位哈哈珠子要小,但是动起手来却丝毫不落下风,每次将那两人摔倒在地都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妙,看得胤祐只想拍手叫好! 里面的摔跤练习告一段落,大阿哥招了招手,旁边伺候的太监端上茶水点心,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休息片刻。 这时候,经旁边的太监提醒,胤禔才看到门口的小家伙。 胤祐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转身就想跑,可是没跑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站住!” 随即,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拎了起来:“你跑什么?” 胤祐挣扎两下转过身来:“站住就站住,你凶什么凶?” 胤禔把他带进院子里:“我有凶你吗?” 胤祐的眼睛不自觉的就落到了石桌上,他咽了咽口水:“有啊,你好凶的。” 大阿哥把他摁在凳子上,没好气的说道:“想吃便吃!”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傻事傻了点,也不能饿着他。 胤祐倒是不客气,抓起一块云片糕就往嘴里送。 他正吃的高兴,胤禔忽然伸手过来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皮:“吃这么多,是不是该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呀哈哈哈哈。” “!!!” 第32章 第 32 章 胤祐的眼珠子转了转, 把手里最后一口云片糕塞进肚子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 昨天晚上屋子里明明只有阿玛、额娘、熹姑姑和他四个人,为什么只是过了一个晚上, 他们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呢? 还好还好, 大阿哥只是提到了生弟弟妹妹的事情,并没有再提他尿裤子,还尿在了阿玛身上这件事。 否则胤祐连云片糕也不想吃了, 只想转身就跑。 不过话说回来, 大哥这里的云片糕真好吃,软软的宛如凝脂, 上面还洒在花生核桃碎, 放进嘴里又香又甜又糯。 吃完云片糕, 他拍开大阿哥的手,顺势把小爪子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 擦掉云片糕的碎屑。 大阿哥哭笑不得的看一眼自己的袖子, 这小东西, 占便宜没够的。 胤祐也摸了摸自己鼓得向青蛙一样的肚皮:“我在乌库玛嬷那里用了午膳,中午起床的时候喝了碗绿豆汤, 在我哥哥那里吃了西瓜,又在太子那里吃了葡萄……” 大阿哥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胤祐用一种“这你都不懂”的嫌弃眼神看着他:“这点云片糕怎么够?” 大阿哥:“……” 他招了招手,把一旁伺候的太监叫过来:“去!再给七阿哥端一盘云片糕过来。” “不用不用……”胤祐赶紧拦住大哥的手,“我还想尝尝旁边这盘金丝枣糕。” 大阿哥无言以对, 心说:“这是专程过来吃我来了?” 他有点不服气, 又去拍胤祐的肚子, 非得跟生孩子这个话题过不去:“你这到底是打算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呀?” 胤祐抬起头来冲他笑:“大哥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大阿哥心想这还有的挑?于是随口说了一个:“那就弟弟吧。” 胤祐看他一眼, 感觉这个大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我不就是你的弟弟吗?” “……” 这话没毛病,大阿哥再一次无言以对。 胤禔从小到大就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他是皇长子,即便皇上一直偏爱太子,他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不如太子。 既然如此,怎么会斗嘴输给一个小娃娃? 于是他又说道:“那就生个妹妹吧。” 胤祐又吃了两块金丝枣糕,这次是真的吃不下了,拍拍手站起来,就打算回去了:“原来大哥喜欢妹妹,下次见到惠妃娘娘,我会替你转告她,让她再给你生个妹妹。” “!!!” 旁边两位哈哈珠子和太监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胤祐。他们平日里伺候主子都是小心翼翼,没有人敢这么跟大阿哥说话的。 胤祐虽然是弟弟,素来跟胤禔并不亲近,竟然敢这么调侃他? 大阿哥气得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捏捏拳头吓唬他:“信不信我揍你?” 胤祐扬了扬脖子,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你揍我我就告诉阿玛,他也会揍你的。” “……” 胤禔浑身都是力气,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眼见他吃饱喝足,迈着小短腿,跑了! 胤祐跑到院门口,刚才是大哥拎进来的不觉得,现在才发现门槛太高了,跨不出去,只能手脚并用,翻过去的时候另一边还有两步台阶,胤祐一不留神差点滚下去。 身后立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唉……”大阿哥笑得比谁都大声,笑完之后又叹了口气,对他的两位哈哈珠子说道,“看看老七,长得可爱吧。” 两位哈哈珠子不明白他怎么又开始夸起七阿哥来了,但还是纷纷点头:“可爱,可爱……” 大阿哥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脑子换的。” 胤祐以为这件事情的传播范围也就仅限于行宫之内,大家笑话他一两天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第二天,裕亲王带着保泰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一见到胤祐就哭哭啼啼的扑过来:“七哥,七哥!” 这可把胤祐愁死了,揉着他的脸:“你怎么一见到我就哭呀?” 裕亲王看着儿子叹了口气,他们住在北京城里的裕亲王府,太皇太后和皇上在京郊的行宫避暑,来来回回这么跑一趟可不容易。 就他这宝贝儿子,成□□着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其实就是想找七阿哥,裕亲王也没有办法,只能隔三差五趁着早上凉快赶过来,过来陪老祖宗聊上一整天,晚上太阳落山了再回去。 保泰抽抽噎噎的说:“就上次,你亲我……” “我没亲你!”胤祐立刻打断他,“我那是要堵住你的嘴!” 保泰不服气:“我回去问了小翠,她说嘴对嘴就叫亲亲。” 胤祐一脸莫名其妙:“小翠是谁?” “小翠就是我额娘的贴身侍女。”保泰抹了把眼泪,“她还说只有夫妻才可以亲亲,就像我阿玛和我额娘。” 这是个冷知识,胤祐不知道,他甚至连夫妻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额娘经常说等他长大了要娶媳妇什么的。 保泰扑过去抱着他:“所以长大以后,你就娶了我吧。” 胤祐大吃一惊,脸上写满了拒绝,蹭蹭蹭跑去找额娘,吓得汗水直往下淌:“额娘额娘,保泰说让我长大之后娶他。” 皇贵妃得知前因后果之后笑死了,耐心的跟胤祐解释:“你当然不能娶他,你们都是男孩子,并且他是你弟弟。” 胤祐可算放下心来,理直气壮的找到保泰,义正言辞的告诉他:“我额娘说了,我们都是男孩子,并且你是我弟弟,我不能娶你。” 保泰听了偏上颇有点失望,他可喜欢七哥了,七哥多好啊,又给他吃好吃的,又给他玩玩具,如果能一直和七哥在一起,那他不就有好多好吃的和好多玩具了吗? “唉,那真是太可惜了。” 胤祐摆摆手:“不可惜,不可惜!” 听他这语气,保泰就有点不乐意了:“七哥,你很嫌弃我吗?” “有吗?”胤祐比他还惊讶,“看得出来?” “很明显好吗?”保泰撅起小嘴,小小声的碎碎念,“我都没有嫌弃你尿裤子,你居然还嫌弃我。” “!!!” 胤祐听到他最后那句话震惊不已,自己尿裤子这事儿都已经传到很远很远的裕亲王府去了吗?那岂不是全北京城都知道皇上的七阿哥尿裤子了? 距离整个大清国的子民都知道七阿哥尿裤子还会远吗??? 大清国未来第一巴图鲁颜面无存! 胤祐恨不得立刻拿起玩具堵住小堂弟的嘴: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裕亲王正陪着太皇太后聊到王府前些日子添了位小郡主的事情,乖巧可爱,长得又好,等天气凉快了,就抱进宫来给太皇太后瞧一瞧。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孩子,后妃之间勾心斗角你来我往虽然烦人,但孩子们围在膝前吵吵嚷嚷那就叫热闹。 太皇太后还没说话呢,旁边自己玩耍的两个孩子不知怎么闹起来了,保泰在前面跑,胤祐在后面追赶,气呼呼的扬言再也不跟他玩了,还要让他把玩具都换回来! 玩具早已经安安稳稳的躺在裕亲王府,还回来是不可能还回来的,保泰在他跟前连连讨饶,这事儿才算是翻篇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说要胤祐嘴对嘴亲过他这件事情,也不敢再说要给他当媳妇,只说给他当伴读。 因为大阿哥进来深得皇父宠爱,隔三差五就要在群臣面前夸一夸这个儿子,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在战事方面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简介,康熙现在对这个大儿子非常器重。 大阿哥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把东宫太子都压了下去,连带着他的额娘惠妃也跟着沾了些光,在刚刚进入伏天,也就是北京城正热的时候,被康熙从紫禁城接来了行宫,跟着惠妃一起来的还有八阿哥胤禩。 胤祐听说八弟也来了,可把他高兴坏了,一大早起床的时候,就吵着让李熹快一点给他洗脸漱口换衣服,他要去找八弟。 惠妃刚来,第二天一大早第一件事自然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胤禩也跟着一起来了。 请过安之后,惠妃坐下来陪着太皇太后说话,胤禩便被胤祐拉到一旁去玩耍。 太皇太后夸奖胤禩长得不错,是惠妃养得好。 惠妃就说是胤禩有福气,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记挂着他。 胤祐找了一堆自己的玩塞进胤禩怀里:“这个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积木,我都拼出好多好多东西了,有城堡……城堡你知道吗?” 胤禩当然不知道,他成天跟嬷嬷宫女呆在一起,惠妃也不大管他,大哥偶尔过来一次,倒是会把他叫去正殿问一两句。 可他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还没开始启蒙读书,能知道什么。 但是,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这个秘密他不敢告诉别人,就连自己的奶嬷嬷她也不敢透露半个字,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七哥。 这次好不容易能跟着额娘来行宫避暑,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把这个秘密说给七哥听听,和他商量商量。 他觉得七哥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 “城堡有尖尖的屋顶,还有半圆形的窗户。” 胤祐把后面的图纸翻出来认真的给胤禩做讲解:“你看这一块积木,一头是尖的,一头是圆形的,南大人说,这叫圆锥,咱们可以用他来做城堡的屋顶。” 胤禩也毕竟只是个三岁多的孩子,没见过这种西洋积木,很快就被玩具的多种玩法吸引,开始和胤祐一起开动脑筋。 兄弟俩齐心协力,最后拼出了一个和图纸上完全不同,全靠想象建起来的房子。 胤祐一手托着下巴,皱着眉仔细思考:“不知道凡尔赛宫是不是长成这样。” 胤禩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城堡、什么西洋积木、什么圆锥形他都是第一次听说,这又来个凡尔赛宫。 八阿哥扎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凡尔赛宫在哪里,离延禧宫远吗?” 胤祐扶额:“那可太远了,凡尔赛宫在法兰西,要坐船的。南大人说坐船需要一年多时间,沿途要经过许多小国家。” 毕竟跟着阿玛蹭了那么多节南怀仁的课,这些知识胤祐的记在了脑子里。 他担心弟弟听不懂,又补充道:“应该在北京城的另一头吧。” 胤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哦,那是好远了。” 胤祐也只不过是个三岁半的孩子,虽然理论知识记住了,但缺乏实践经验,其实他也不知道坐穿都要一年多才能抵达的地方究竟有多远。 胤祐把积木装进盒子里,递给胤禩:“这也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我借给你玩,你可以回宫之后再还给我。” 无论是五哥还是八弟,又或者小堂弟保泰,虽然玩具可以和他们分享,但太子哥哥送给他的东西只能借给他们玩,不可以送给他们,这是小家伙的原则,谁也无法改变。 胤禩站起来,拉起胤祐的手:“七哥,咱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另一边,惠妃扔在陪太皇太后聊天,老祖宗眼神放空,脑袋一摇一晃,明显是有点精力不济,换句话说,快被这位儿媳妇聊睡着了。 惠妃和先皇后同年进宫,年纪比康熙还大了一两岁,是目前后宫所有妃嫔之中最年长的。 他没有德妃那种楚楚可怜的性子,也没有宜妃的明艳爽快,甚至没有荣妃的善解人意,性格中规中矩,为人处事一板一眼,不太能讨康熙喜欢。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就乏了,说要回屋歇着。苏麻喇姑便扶着她进去,惠妃也准备起身回自己院子。 哪知道,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刚还在旁边玩耍的两个小家伙,此刻又不见了。 外面日头这么大,惠妃也懒得亲自去找,经过上次的事情,又担心孩子出点什么事,思来想去,还是命身边的大宫女带着几名太监去找。 刚一出门,就看到两个孩子趴在大树下面不知道在研究什么。脑袋上知了一直叫个不停,这才多一会儿,俩孩子身上就已经全是泥土和灰尘。 其实胤禩平时很乖很懂事,尽量不给惠妃添麻烦,惠妃也很少看到他像现在这样。 正要命人把他带回来,这时候,李熹却走了过来。 惠妃看了她一眼,知道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便客气了几分。 李熹向她行了个礼:“两位阿哥玩得正是高兴的时候,奴婢们不好去打扰。不如惠妃娘娘先回去,一会儿奴婢让人把八阿哥送回去。” 惠妃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走了。孩子不在身旁,这大热的天,她也落得个清静。 胤祐指着角落喊:“弟弟你看,他们在搬家。” 胤禩也爬过去看,果然看到角落里一排蚂蚁井然有序的从低处往高出移动。 “七哥,他们为什么要搬家呀?” 胤祐想了想,这个问题,他曾经听额娘说过,于是耐心的解释:“因为要下雨了吧。” “那为什么下雨蚂蚁就要搬家呢?” 这个问题很难,就算劳动人民能够通过蚂蚁搬家这个现象准确的判断出将会有降雨,从而在出门的时候带上雨具,但是大多数人却无法解释为什么。 胤祐很认真的在脑中思索答案,额娘曾经给他讲过的:“因为下雨之前空气中有很多水,蚂蚁长期生活在地下,他们能敏锐的察觉到空气湿度,所以就会在大雨来临之前搬家。” 别说胤禩,一旁的宫女太监都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感觉七阿哥真是太厉害了,小小年纪,什么都知道。 虽说是要下雨,但雨也不是说下就能下。两个孩子玩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 胤禩忽然神神秘秘的靠过来,趴在胤祐耳边,神情无比认真的说道:“七哥,我跟你说……” 他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又极为严肃,胤祐真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大事。 然后他就听胤禩说道:“七哥,你别怕,我有时候也会尿裤子。可是嬷嬷嫌我麻烦,会不高兴,我就想了个办法……” 胤祐目光空洞的望向前方,举起巴掌使劲儿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两下。 弟弟的神态举止太真成了,一心一意为了他好,他不能责怪弟弟,只能打自己两下。 胤禩拉着她的手传授自己的经验:“晚膳之后就不要再喝水了,如果菜太咸就不要吃啦,这样就不会尿裤子了。” 胤祐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不管他尿不尿裤子,孙嬷嬷和熹姑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也没有不高兴。为什么照顾八弟的嬷嬷会嫌他麻烦? 他是众人含在嘴里的宝贝,从没有体会过寄人篱下的感受,因此也无法对胤禩的处境感同身受。 远处飘过来好大一片乌云笼罩在头顶上,天很快黑了下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胤祐带着弟弟刚回到屋子里暴雨就倾盆而下,哗啦啦的浇在地上,将地面的暑期蒸腾上来,屋子里反而更热了。 两个孩子坐在窗前,忽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就像树杈一样在天幕上划出密集的分枝,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又很快暗淡下去。 胤禩吓得小小的身子一抖缩进了哥哥怀里,胤祐伸出两只小手,捂住他的耳朵。 胤禩大喊:“哥哥你不害怕吗?” 胤祐故作淡定的摇头:“不怕!” 随即耳边就想起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惊雷,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不怕的人身体一抖,抱着弟弟就躲到了床边。 宫女们把门窗一扇一扇关上,李熹走到床边向胤祐伸出手:“哥儿过来,到熹姑姑这里来。” 胤祐明明害怕极了,却仍是坚定的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小七一点也不害怕。” 李熹真是哭笑不得,就一直站在床边陪着两个孩子。 外面仍然是一片电闪雷鸣,雨下得更大了,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屋子里除了李熹,门口还站着别的宫人,胤禩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临近傍晚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惠妃那边就遣人来接孩子来了,嬷嬷倒是很客气,说是八阿哥已经在这边玩了好一阵了,惠妃娘娘记挂着,这都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说是赶紧把八阿哥接回去。 走的时候胤禩还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望着胤祐,眼睛里像是有千言万语,就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胤祐把他送出院子,又看着他走了几步,直到他们的身影走远,胤祐仿佛听到来接胤禩的嬷嬷抱怨了一句:“小主子赶紧吧,您可真是麻烦,大阿哥小时候可比您好伺候许多。” 下过雨之后,天空经过雨水的冲洗一点云朵也没有了,星星布满了整个天幕,愉快的向院子里的小朋友眨着眼睛。 皇贵妃在屋里陪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老祖宗生物钟非常准时,到点就要休息。 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儿子坐在石桌旁,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星星陷入了沉思。 皇贵妃坐在他的旁边,看着星星落入儿子干净澄澈的眼眸中,甚至比真正的星空还要美丽。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一个成天无忧无虑的小不点,怎么还有了心事。 她也把手肘撑在石桌上,然后托着下巴问胤祐:“宝宝在想什么呀?” “额娘,有没有什么东西,吃下去之后就会让人忘记一些事情。” 皇贵妃仔细想了想,听说过外伤导致失忆,没听过吃下什么就能让人失忆的:“这东西可不好找,宝宝是有什么烦恼吗?” 胤祐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不是我要吃,是我想其他人吃。” 老母亲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给谁吃?” “乌库玛嬷、皇玛嬷、宜妃娘娘,还有大哥、太子哥哥、哥哥、五哥、八弟、保泰……”他叹了口气,“阿玛和额娘也要吃。” 皇贵妃终于是听懂了,小家伙还在为那天晚上尿裤子的事情烦恼,大家都在取笑他,小不点也是要面子的,觉得不好意思了。 “或许……”皇贵妃想了想,问他,“给大家送一些好吃的点心,大家就会忘记你希望他们忘记的事情。” 胤祐仔细想了想,额娘说得很有道理,因为他自己每次吃好的就会忘掉所有烦恼。 于是,小家伙高兴的跳起来,扑进额娘怀里:“那额娘帮我做一些好吃的点心,我拿去送给大家,他们以后就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了” 皇贵妃:“……” 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挖坑,这么热的天,老母亲一百二十万分的不乐意,却还要硬挤出个慈爱的笑容:“好啊。” 为了儿子,皇贵妃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吩咐厨房去准备自己需要的食材,然后准备酥皮、糯米粉、蛋黄和豆沙,给他做了几十个蛋黄酥,分别用油纸包起来,放进食盒里,让他拿去送给大家。 小家伙自己先扒在桌上偷吃了一个,第一口咬下去是软软糯糯的糯米糍和香甜可口的豆沙,第二口才是咸淡适中的咸蛋黄,可太好吃了。 胤祐幸福的闭上眼,一脸满足的神情,把一旁的太皇太后逗得哈哈大笑。 老祖宗从来不吃这些难以消化的食物,但看到他这副无比享受的模样,都忍不住想尝尝味儿。 胤祐意犹未尽的砸了咂嘴:“太好吃啦,我都舍不得拿去送给大家。” 太皇太后笑话他:“那大家每次见到你可都要提你尿裤子的事情咯。” 胤祐赶紧过去捂她的嘴:“不许提不许提。” 皇贵妃做了足有二三十个,天气又这么热,不送给大家也保存不了多久,还是催促儿子趁着上午天气还算凉快,赶紧出门去送礼。 胤祐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送蛋黄酥,每送出去一个都不忘跟对方说一句:“吃了我的蛋黄酥就不能再笑话我了哦。” 大家看他这么可爱,笑得更开心了! 来到惠妃住的院子,一进门胤祐就看到胤禩一个人在院子中央玩耍,手里拿着根不知哪里扯来的狗尾巴草,无聊的扫着自己的鼻子。 胤祐想了想过去牵着他:“走,七哥带你出去玩。” 胤禩看见他自然也很开心,可是又低下了头:“额娘不会同意的。” 惠妃并不是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娘娘,胤祐平时和她也没什么接触,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但是为了弟弟,他还是勇敢的进了屋。 天气太热了,撩开帘子热气就从外面扑面而来,屋子里放再多冰块也能感受到那份酷暑。 惠妃皱了皱眉,拿着银签子的手一顿,又把手里叉起来的的西瓜放了回去,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烦。 进屋之后,胤祐先规规矩矩的给她请安,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请求:“惠妃娘娘,我能带八弟回乌库玛嬷那里玩一会儿吗?” 惠妃一见是他这个老祖宗和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再不耐烦也耐着性子说道:“不了吧,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天这么热,来回走一趟怪辛苦的,八阿哥也受不了。” “那……”胤祐咬着下唇,想了想说道,“弟弟今晚可以不回来,就跟我住在一起,我会照顾他的。” 惠妃拿帕子掩着嘴笑,觉得他怪可爱的:“你也是个孩子,怎么照顾他呀?” 胤祐拿了个蛋黄酥过去塞进她手里:“惠妃娘娘您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惠妃看着手里被他硬塞进来的油纸包,哭笑不得,这么点东西就想贿赂她,这小家伙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蛋黄酥贿赂不了她,但是那句“您笑起来真好看”可把她乐坏了。 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别人的赞美,尤其是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他们怎么会说假话呢? 正在这时,大阿哥神采奕奕的从外面走进来。他是来报喜的,因为刚才得了汗阿玛的赏赐,迫不及待要过来跟额娘分享。 可是一进屋,就看到额娘拿帕子捂着脸,笑得跟个未出阁的少女一样娇羞。 说实在的,胤禔长这么大,还没真没见额娘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在他印象里,因为汗阿玛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延禧宫,额娘脸上也甚少出现笑容。 他一直觉得额娘过得不开心,兴许是不甘心吧,早早的入了宫,在少年天子内忧外患最艰难的时期陪伴他,鼓励他,到后来,他有了无数新人,却把旧人抛在了脑后。 大阿哥回头一看,好家伙又是这个小崽子,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就知道四处蹭吃蹭喝,怎么哪里都由他。 胤禩乖乖巧巧的躬身喊大哥,这仿佛成了他的本能,只要大哥高兴了,额娘就高兴,额娘高兴了,才会分给他一些关心和问候。 “嗯,”胤禔把注意力放在胤禩身上,“最近又长高了不少。”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胤祐,眼神颇为嫌弃,明明还要大几个月,可是胤祐看起来却比胤禩还矮,也不知道他俩谁才是兄长。 胤祐也回看着他,同样是嫌弃的眼神。 虽然大哥并没有提起他尿裤子的事,本来不应该得到他送的蛋黄酥,可是其他人都送了,还有多的,自己那天也吃了他好多云片糕和金丝枣糕,给他吃一个也没关系。 于是,胤祐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蛋黄酥,走过去塞进大阿哥手里,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屑,仿佛写着四个大字“不用谢了”。 胤禔:“……” 自己刚刚得了汗阿玛的赏赐,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汗阿玛对他近日来的表现颇为赞赏,夸了他好几句。 同样是给东西,这小子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施舍吗?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惠妃过来打圆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瞪他一眼,意思是“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小娃娃较什么劲”。 大阿哥就是不懂,这小崽子究竟是有什么魔力,太皇太后、汗阿玛、太子都对他另眼相看,连自己额娘现在也帮他说话。 惠妃看到儿子那叫一个高兴,尤其是大阿哥又得了皇上赏识,一会儿她得让小厨房多加两道菜,母子俩好好聊一聊。 于是,朝着胤祐和胤禩挥了挥手:“那就去吧,八阿哥可不能调皮。” 胤禩高兴的点点头:“是,额娘,我会听话的。”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一口气跑出院子,又在花园里跑出去老远,在往前走,就是康熙日常处理政务和居住的地方,也是整个行宫最靠外侧业最大的一出院子。 胤祐牵着弟弟的手停下来,不无得意地说:“你看,女孩子要哄的,把她们哄开心了就会答应你的请求。” 胤禩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他这个理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还是无情的拆穿了他:“那是因为大哥来了,额娘高兴,想和他说说话。” “噢……” 胤祐这个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没有经历过这些,也不大懂得察言观色,其实听不太懂弟弟说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今晚可以带着八弟一起回去,额娘那边给他单独留了间屋子,他可以和八弟一起睡觉。 他又忽然想起来,还没有给八弟一个蛋黄酥,于是招招手让一旁候着的太监过来,从里面拿了个油纸包,又让他退远一点。 胤祐把油纸包打开,将蛋黄酥递到胤禩嘴边,后者张嘴来咬,俩孩子没有配合好,蛋黄酥“啪叽”一下就滚到了地上。 胤祐捡起来很可惜的摇了摇头:“额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胤禩凑过来吹了吹:“没事的,我可以吃。” “不行!”胤祐把手背到身后,“额娘说了,小孩子不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会生病的。” 这时候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胤祐的肩膀:“七阿哥。” 胤祐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就看到隆科多对着他笑得一脸谄媚。 自从上次胤祐在乾清宫拿剑追着他砍之后,他就不太敢靠近这个小外甥了,回家之后,他阿玛罚他在正厅跪了整整两个时辰,扬言他再敢招惹七阿哥,打断他的腿。 刚才胤祐带着胤禩跑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看了半天觉得在家小外甥还是那么可爱,想撩,没忍住又走了过来。 胤祐转过头来,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撇了撇嘴:“噢,是乌龟舅舅。” “……” 怎么还在提乌龟,这事儿就过不去了是不是? 隆科多背着手,低头凑到他跟前问他:“臣听说你前几日尿裤子了。” “!!!” 哪壶不开提哪壶,胤祐今天送出那么多蛋黄酥,就是想要把这件事彻底忘掉,没想到最后时刻他又来提这个。 胤祐虽然心里气坏了,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额娘说东西掉在地上,小孩子不能吃,吃了会生病,但没有说大人不能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蛋黄酥,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递过去给了隆科多:“这个给你吃,吃完了就不许说我尿裤子的事情了。” 隆科多亲眼看到刚才胤祐从地上将那个蛋黄酥捡起来,现在又一脸无辜的把东西递到他嘴边。 他脸色变了又变,愣是涨不了这个口。 胤祐见他没有动静,又往他嘴边递了递:“额娘亲手做的哦。” 第33章 第 33 章 这句“额娘亲手做的”让隆科多更是左右为难。 七阿哥额娘是谁呀, 是皇贵妃,后宫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权势最高的女人, 更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可爱的小外甥拿姐姐做的点心给他吃,他敢不吃吗?别说只是掉在地上, 就算是掉在坭坑里,他也得捡起来吃掉! 隆科多从胤祐手里接过蛋黄酥,脸上的笑容愈发尴尬:“那就……多谢七阿哥赏赐。” 胤祐摆了摆手:“别客气, 反正不吃也浪费了,额娘说过不可以浪费粮食, 因为农民伯伯种地很辛苦……” 隆科多听懂了,因为不能浪费,所以才给他吃。他在小外甥心目中, 大抵也就是拿剩菜剩饭喂狗的水平。 这时候一旁的胤禩可不乐意了, 他看着隆科多手里的蛋黄酥,万分不舍的说了一句:“那是我的!” 隆科多干笑两声,心说一块掉在地上的蛋黄酥, 竟然还有人跟他抢。 胤祐立刻拉住八弟的手,有些着急的小声说道:“那是掉地上的,小朋友吃了会生病, 七哥还有,给你拿新的。” 隆科多扶额, 看着手里的蛋黄酥, 上面还沾着一点尘土,心里颇不是滋味, 原来小外甥也知道掉地上的东西吃了要生病。 他眼睁睁看着胤祐牵着胤禩一路小跑着去到旁边候着的一个太监身旁, 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块喂到八阿哥嘴边。 看着这一幕,隆科多眼里流露着复杂的情绪,把蛋黄酥三两口塞进嘴里和着眼泪一并往肚子里咽。 七哥喂到嘴里的点心,胤禩吃得很认真。胤祐脸上满是期待的问他:“好吃吗?” 胤禩点点头:“好好吃。” 然后他也掰下一块喂到胤祐嘴里,兄弟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分着把蛋黄酥吃掉了。 回去的路上胤祐还不忘对弟弟进行说教:“粮食是很珍贵的,吃多少取多少,七哥教你背首诗,叫《悯农》,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胤禩学得很认真,也很聪明,回去这一路走了没多久他就已经学会了 惠妃从来也没有教过他这些,甚至一天到晚跟他说不了几句话。 七哥的额娘就不一样了,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跟七哥讲。 两个孩子一同回到太皇太后居住的院子,院子里忙前忙后的宫女太监看到七阿哥回来了,纷纷上前跟他打招呼。 “瞧您这满头的汗,赶快进屋歇着吧。” “主子又上哪儿玩去了,哟,还把八阿哥一道带回来了。” “奴才这就去井边给您打盆水,好好洗把脸,厨房给您备着绿豆汤,正好消消暑。” “……” 胤禩感觉慈宁宫的宫人可真好啊,他们一见到七哥虽然没有行礼请安,但是个个脸上都带着宠溺的笑意,言语间对他十分关爱,不难听出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关爱。 而每个人对七哥说话的时候,他都会转过头去对着那人露出甜甜的笑脸。 可是在延禧宫就不一样,不只是那些嬷嬷宫女太监,就连其他偏殿里住的小主对额娘和大阿哥也是毕恭毕敬,而对他却很冷漠,只除了一个人…… 胤祐牵着弟弟进屋,挑开帘子就听到太皇太后对皇贵妃说道:“今年的天气格外炎热,没入伏之前就已经热得人受不了,这两天刚入伏日头更是毒辣。” 皇贵妃递了一盏晾凉的清茶给她,老祖宗过去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就觉得有哪里不对:“这茶喝着有股辛味儿。” 皇贵妃笑着说:“这都让您喝出来了,我在里面隔了一片生姜,民间有句俗语‘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大夫开药方’。” 胤祐三两步跑到他们跟前,大声说道:“羊肉炖萝卜,可香了!” 太皇太后瞅了他一眼:“你看看你这张脸,晒得跟个猴儿屁股一样,以后只能呆在屋子里,不许出去乱跑了。” 胤祐扑过去趴在老祖宗腿上撒娇:“那我以后每天都陪着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拍拍他的小脸:“快去让熹丫头给你洗洗。” 胤禩从胤祐身后走出来,乖巧又恭敬的躬身行礼:“给老祖宗请安,给皇贵妃请安。” 太皇太后看到他自然也是高兴的,挥挥手:“快去,跟你七哥一起去洗洗。” 晚上兄弟俩陪着太皇太后用了晚膳,因为担心两个孩子太吵,打扰到太皇太后休息,皇贵妃将两个孩子带回了自己院子。 回去之后,胤祐无意间把白天遇到隆科多的事情跟皇贵妃提了一嘴:“唉,可惜百福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否则我就不用把蛋黄酥给乌龟舅舅了。” 皇贵妃笑死了,在他心里隆科多竟然连百福都不如,不知道当事人心里作何感想。 但她还是严厉的纠正了孩子:“掉在地上的东西,大人吃了也是会生病,所以不能给舅舅吃!” 胤祐有点担心:“那乌龟舅舅会生病吗?” 皇贵妃点了点头:“或许会的。” 胤祐可没想让他生病:“那怎么办呀?” “也或许不会,舅舅从小习武,壮得跟头牛一样,皮糙肉厚,抵抗力好。” 胤祐问:“抵抗力是什么,怎么才能好?” 皇贵妃笑道:“你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抵抗力也会好。” 胤祐一知半解的点点头:“好好吃饭,好好锻炼,小七记住了!” 晚上胤祐拉着胤禩在一个木桶里洗澡,兄弟俩脱光光了坦诚相对,一人手里拿了个小木勺,往对方身上泼水,洪亮的笑声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洗完澡穿上轻薄透气的睡衣,两个人趴在凉席上玩玩具,旁边有宫女给他俩扇着扇子。 忽然,胤禩扑过去贴着胤祐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胤祐就爬到床边去找李熹:“熹姑姑,我和弟弟都困了。” 李熹让他俩躺好,自己拿了把扇子坐在床边:“困了就睡吧。” 胤祐拉拉她的手:“你也去休息吧,我不热。” 李熹觉得奇怪,这都什么天气了,他竟然说不热?看了看另一边的八阿哥,李熹恍然大悟,兄弟俩这是想把伺候的人都支走,有悄悄话要说。 李熹见他拼命摇晃自己,一脸讨好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乖乖睡觉,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立刻叫我。” “好!”胤祐脆生生的答应下来。 等所有人都退出房间,胤禩才扑过来,搂着他七哥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七哥,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声音很小,像是生怕别人听见,胤祐立刻化身为吃瓜群众,撅起屁股跟他头挨着头:“什么秘密?” 胤禩说:“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胤祐拍着屁股保证:“好好好,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胤禩想了想才说:“我发现,延禧宫后院偏殿里的卫佳娘娘总是偷偷地看我,没人的时候她还会偷偷跟我说话,问我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胤祐想了想,其实后宫里好多庶妃他都不大认识,这位卫佳氏他也没说过话,是真的把名字和人对不上号。 “那个……”胤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卫佳娘娘是哪个?” “……”胤禩无语,但还是耐心的跟他解释,“就,长得很好看的那个。” 可是宫里的娘娘个个都好看,胤祐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 胤禩急了:“和我长得很像……” 胤祐一拍脑门:“卫佳娘娘长得好看,八弟长得像她,说明八弟长得也很好看,长得好看的小娃娃当然会有很多人喜欢啦。” “……” 这个逻辑,胤禩在心里梳理了半晌,也没捋清楚。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七哥怎么还不明白呀? 胤禩又靠过去小小声的说道:“她有时看着我,会流眼泪,我觉得……我觉得……” “她看你太可爱啦,想要拥有像你这么可爱的儿子。”胤祐伸出手,本来想要搂他的肩膀,但手太短了,只能勉强搂住脖子。 “不是的七哥,”胤禩咬了咬牙,“我觉得或许她才是我额娘。” 终于还是将心里困扰自己好久的秘密说了出来,胤禩既害怕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知道这种话是不可以乱说的,但在七哥面前他忍不住。 养在深宫中的孩子不是谁都能像胤祐那样,有许多人围绕在他身旁,守护他的纯真。 其他皇子公主,尤其是生母身份低微,从小寄人篱下的皇子公主,他们心思敏感,警觉性高,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烈。 胤禩很聪明,他一直都知道惠妃对他和大哥的态度截然不同,很早就发现卫佳氏总是在暗中关注他,目光里的那份疼爱与不舍都快化成实质满溢出来。 后来四阿哥的身份被两个太监揭开,皇贵妃待他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他竟然不是皇贵妃亲生的,而是德妃的儿子。 虽然这件事最后被汗阿玛压了下来,德妃和四阿哥都没有要和对方相认的打算,四阿哥依旧称呼皇贵妃额娘,和承乾宫的来往仍然密切。 有些人在私底下议论四阿哥,说他只是想要攀附皇贵妃和佟家的权势,德妃除了皇上的宠爱还有什么?现在连皇上的宠爱也没有了,换了谁站在四阿哥的角度都会更加亲近皇贵妃。 可是胤禩认为事情并非如此,四阿哥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后仍然愿意亲近皇贵妃,远离德妃,是因为皇贵妃真的待他视如己出。 他有点害怕,如果有一天自己面对同样的选择,会怎么选? 他不愿疏远惠妃,但也渴望从卫佳氏那里得到一些母爱。 胤祐抱着他翻了个身,他能感觉到胤禩的身体在自己怀里轻微的抖动,两个人刚洗过澡,又热出一身汗来,但胤祐没打算松开手。 “不管你的额娘是是谁,反正你是我弟弟。”胤祐摸摸他的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胤禩比他还高,蜷着身体靠在他怀里又热又难受,但却莫名觉得很安心,并不想离开。 浓烈的睡意涌上来,胤祐闭着眼有点迷糊,胤禩却又趴在他耳边说道:“七哥,这个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皇贵妃也不行!” 胤祐抱着他翻了个身:“不会的,七哥保证不告诉别人。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惠妃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她不高兴……” 后面的话胤祐没说完就睡着了,胤禩也安心的闭上了眼。 看来他的七哥还不算太傻,也知道如果这件事传到额娘耳朵里她会不高兴,她不高兴,自己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第二天一早,李熹进来的时候看到蚊帐掀起一角,枕头和被子散落在床架上。两位阿哥横躺在大床上,尽管已经汗流浃背,但还紧紧地抱在一起。 进来伺候洗漱更衣的宫女们都替他俩感觉热。李熹把胤祐抱起来,又让另一个宫女去抱八阿哥。 直到洗脸漱口换好衣服,胤祐和胤禩两兄弟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完全清醒过来。 胤祐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吵着要喝牛乳,雷打不动的习惯。 李熹带着他俩来到桌旁,宫女端上两碗牛乳,兄弟俩捧着碗仰起头,“咕嘟咕嘟”,就跟比赛一样,看谁先喝完。 然后互相指着对方嘴边一圈白白的“胡子”夸张的大笑。 喝完牛乳,按照胤祐的习惯,他还要跟着太皇太后用一顿早膳,于是在喝牛乳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今天他要吃鸡丝粥。 于是,胤禩又跟着胤祐到太皇太后住的院子,吃了一碗鸡丝粥和一个奶黄小饽饽。 这时候正巧康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两个小阿哥看到汗阿玛,立刻起身行礼。 胤祐倒是习惯了,反正阿玛每天都会过来请安,偶尔一两天遇不到那才是意外。 胤禩不一样,他长期养在延禧宫,康熙一年到头也去不上几次的地方,想见汗阿玛一次,那得是逢年过节在乾清宫的家宴上。 “都坐下吧。”康熙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胤祐还是老样子,矮矮小小的,没有多大变化。 胤禩可不一样,和他印象中比起来,长高了不少,模样愈发长得像卫佳氏,水水灵灵的很是标志。 帝王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冲着母子俩这长相,再过两年怕是不用专程跟他说什么,他自然就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了。 平时极少关注的幼子,现在仔细看来,长相可爱,眼睛里透露着聪明伶俐,在他跟前礼数周全,康熙很是喜欢。 太皇太后看到他,便客气了一句:“皇帝坐下来一起吃点儿?” 帝王倒是不客气,一撩衣摆就在老祖宗身旁坐了下来,既然凑巧赶上了,那就随便吃点。 他一向节俭,只要不是宴请文武百官或是外国使臣,平日里吃的也很朴素。若是当年遭遇什么□□,百姓收成不好,他还会下令让宫中取消早膳,只吃两顿。 康熙看了看两个儿子:“你们俩继续吃吧。” 胤祐吃一口粥就要抬起头来看一眼他阿玛,其实胤禩也是,时不时就要偷偷往康熙那边看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与汗阿玛同桌用膳,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吃饭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合规矩,惹汗阿玛生气。 康熙又怎会注意不到两个儿子看他的眼神和脸上的微表情。 胤祐是个傻子,心里想什么就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阿玛你怎么总是吃饭的时候过来,真的是凑巧吗?你是故意来乌库玛嬷这里蹭饭的吧。 而胤禩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丰富,欣喜、紧张、好奇……他比胤祐还小了几个月,自己吃饭却很是熟练,不难看出,平时没少自己动手。 用过早膳之后,康熙又陪着太皇太后坐了一会儿,祖孙俩聊聊天。 最近全国江河流域都到了汛期,各级官员都在积极预防洪涝灾害,从各地送进京城的奏折铺天盖地,各地水位情况、天气情况他都要一一了解,从而做出正确的抉择,哪些需要国库划拨银两,哪些需要提前疏散百姓。 尤其是黄河流域,屡次冲决,长久以来对于附近百姓的生产生活造成极大威胁,这让他很是忧心。 天气和粮食收成以及粮食价格总是密不可分,不只是汛期的洪涝,这些年旱灾和蝗灾也总是伴随出现,朝廷需要开国库赈灾,百姓也是苦不堪言。 从汤若望到南怀仁,再到张诚、白晋等人,康熙也向这些西方来的传教士学习了许多观测天象的方法。 于是,他便筹划向钦天监安排一向新的任务——记录各地各时的天气与风向情况,从中找出规律,通过研究这些规律,来预测天气情况。 因此,他每天都很忙,除了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就是在行宫的书房内召集各位大臣议事。还对河道总督靳辅提起想要亲自去黄河流域视察河工。 这个念头一旦从心里滋生出来就压不下去,于是,念头变成了想法,想法就要提出来和诸位大臣商议,而后,提上日程,开始进行准备工作。 行宫毕竟不是皇宫,就算是皇上办公和居住的地方也不大,并不像乾清宫还有个院落让胤祐自己玩耍。 这里每天都有大臣进进出出,阿玛又为了国事操劳,胤祐便不好过去打扰他。 因此,自从到了行宫避暑,他便再没有去找过阿玛或是纳兰。 这天也是凑巧,一封从江宁送来的密折递到康熙手里,拆开来才发现,呈上奏折的人竟然夹带私货,里面还有一封信,是让康熙转交给他身边的侍卫纳兰性德。 能有胆量让康熙帮忙传信的,除了曹子清也没有别人了。 纳兰拿了信便在院子里的荷花池边,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准备看信。 胤禩跟着胤祐住了两天,惠妃那边想着也不能总让八阿哥在那边打扰太皇太后和皇贵妃,便派了嬷嬷去吧胤禩接回来。 胤祐舍不得弟弟,一路将他送了回去,然后自己在行宫里闲逛,正好看到了荷花池对面的纳兰。 小家伙兴奋极了,沿着池边跑了小半圈才来到纳兰身旁,二话不说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纳兰把他抱起来,仔细看了看他的小脸:“七阿哥近日清减了许多。” 胤祐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天气太热,我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纳兰关切的问:“是不是你挑食啊?” “那倒没有,”胤祐稚嫩的小脸上出现与年纪不符的愁容,“以前用过午膳还能吃下去两大盘点心,现在只能吃一半,第二盘总也要剩两块。” 纳兰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那还真是可惜了。” 胤祐也叹口气:“可不是。” 而后,他又伸手捏了捏容若的脸,学着他的口气说道:“容若也清减了许多。” 容若笑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胤祐问他:“是因为思念子清吗?” “呸!”纳兰啐道,“我思念他做什么?”他又咬牙切齿的补充道,“就那个混小子,不在京城还要祸害人。” 他最后这池塘里的荷花粉的黄的白的开了好多,大片大片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偶尔还能看到晶莹的露珠在上面滚动。 胤祐靠在他肩头,又叹了口气:“可是我想他了,他已经走了好久好久。” 纳兰提醒他:“还不到两月呢。” “是吗?”七阿哥没什么时间观念,过一天是一天,超过三日就不大能算准日子,“可是我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了。” 他这么一说,纳兰也有些惆怅,仿佛没有那个人在,宿卫宫中的日子还真是难熬。 康熙本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许诺他俩,给他们安排别的差事,出去历练历练。 然而这件事情从年初拖到现在,曹玺去世,曹寅回江宁丁忧,黑龙江那边正在与沙俄交战,现在又是各地江河流域汛期,康熙动了巡视黄河的心思,早就把他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纳兰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看看这是什么?” 信封上写着“容若亲启”,但胤祐不识字,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曹寅在江宁丁忧,并不是辞官归乡,而是替他的父亲代行江宁织造一职。 江宁织造明面上是织造宫廷所需丝织品的皇商,与苏州织造、杭州织造共同经营皇家在江南地区的丝绸产业,暗地里却还有帝王指派的事务。 因此,曹寅隔三差五就给康熙写奏折,里面提了什么,旁人也无从得知。但偶尔会夹杂着一两封给纳兰的书信,说说江南风物与那些故人。 信封是打开的,因为经过了康熙的手,里面不会有什么秘密。 确实也没什么秘密——里面只有一幅画,画的是兰草,上面还题了一首词。 纳兰一见到这幅画就笑了起来,他生的极为好看,因为不常这么笑,笑起来就更好看。 曹寅走后,胤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么笑过了,有点好奇:“这是子清画的吗?” “当然不是,”纳兰指着落款给他看,“张纯修,子安兄,我的故友。” 胤祐皱眉,有些担忧的说道:“子清可怎么办?” 他总是看到曹寅与纳兰形影不离,就认为他们之间不该有第三个人出现。 “荔轩与子安自然也是好友,那时候我们三人自称‘岁寒三友’。” “噢!”胤祐吐吐舌头,“是我想多了。”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三人同在京师,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互不以贵游相待,而以诗词唱酬,书画鉴赏相交。 画上的那副题词也正是当年张纯修出任庐州知府时,纳兰所赠。 胤祐看得出来,提起这位故友,容若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明朗——他是真的高兴。 胤祐便默默地将“张子安”这个名字记了下来,能与子清和容若成为好朋友,一定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康熙的黄河沿岸巡视计划很快就提上了日程,毕竟是皇上出巡,并不能说走就能走,需要一个周密而详尽的计划,最主要的就是帝王的安全。 自从那日和纳兰在湖边看曹寅的来信,聊起他们少年时后结交名仕,以诗酒会友的往事。 一心只想成为巴图鲁拒绝读书习字的小娃娃,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想要看看容若口中的那些人,听更多他们的故事。 渐渐地,他也萌生出读书习字,学习和背诵更多诗词典籍的想法。 回去之后,他就把曹寅送他的字帖找出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仔细看。 太皇太后还觉得奇怪,平时只喜欢摆弄各种玩具的小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字不识一个,竟然开始对着几幅字帖发起呆来。 太皇太后忍不住打趣他:“苏茉儿,你快看,咱们小七想要读书认字了。” 胤祐立刻将字帖藏到身后:“没有!我要成为最勇猛的巴图鲁,才不要读书识字。” 胤祐实在呆的无聊,带过来的那些玩具好些被保泰和胤禩拿走了,剩下来的那几样他早就玩腻了,提不起多大兴趣。 天气越来越热,酷暑难耐,屋子里有冰块降温,竹帘隔绝着外面的暑气,是最凉爽的地方。 但胤祐就是待不住,他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喜动不喜静,总也停不下来。 这几日,心里又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便更加坐不住了。 于是便跑到太皇太后身旁,哀求了好一阵,说想去找哥哥玩。 太皇太后被他们磨得没有办法,这才允许他出门,还不忘吩咐太监把人盯紧了,别让他去太阳下晒着,以免中暑。 胤祐很听话,说要去找哥哥就径直去了胤禛的院子。 他去的时候,胤禛正在书房看书,徐师傅上午讲过的内容,他必须利用课余时间牢记下来,明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徐师傅会提问。 有时候汗阿玛也会过来视察他们的学习情况,虽然主要是抽查太子,但他们几个偶尔也会被抽到,答不上来是要挨罚的。 自从胤禛到上书房进学之后,兄弟俩一起玩耍的时间就很有限。胤祐之所以产生厌学情绪,就是因为看到他学习时的枯燥,以及徐乾学和汤斌的严厉。 兄弟俩已经有几日不见,胤禛拉着他聊了一些近况,胤祐说起胤禩跟他一起住了两天,两个人晚上睡在一起说悄悄话。 胤禛一听就不高兴了,他一点也不喜欢胤禩,总觉得老八小小年纪心眼倒是不少,明明不喜欢惠妃,也不喜欢大阿哥,在他们面前却表现出一副非常懂事乖巧的模样。 还有上次,因为他的缘故,弟弟生了好大一场病,事后阿玛既没有责罚惠妃,也没有责罚老八,胤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愈加不喜欢延禧宫的人。 他转过身去,不看弟弟:“我要看书了,你自己玩吧。”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摊在桌上未看完的书,一本正经的开始翻阅。 胤祐跟过来,围着他转了半圈,细细的观察他的神情,然后突然扒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喊道:“哥哥你的书拿反啦!” 胤禛本能的把手里的书倒过来看了一眼封皮,然而,在他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就意识到了不对,胤祐这个小淘气鬼,他根本连字都不认识,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书有没有拿反。 被弟弟戏弄的胤禛有点生气,板着脸说道:“小七,你去别处玩吧,我要温习功课。” 哥哥以前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胤祐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哥哥生气了,不仅因为自己刚才戏弄他,还因为自己说了和八弟一起睡觉,一起玩耍,还一起讲悄悄话的事情。 胤祐想开口道歉,但哥哥埋着头,已经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书本上,看样子不想再和他讲话。 他便咬了咬下唇,转过身,一路小跑着出了书房门。 过了片刻,胤禛没听到任何动静,以为小家伙真的走了。 他叹口气站起来,其实也没有真的生弟弟的气,只是和他闹了一点小别扭而已。 胤禛走到门口,朝外面张望,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候在一旁的苏培盛,就只有角落里打扫落叶的一名太监,哪里还有胤祐的影子。 胤禛叹了口气,语气有点不满,又有点委屈:“还真跑了。” 他正要转身,忽然一个影子从苏培盛身后窜出来一下子蹦跶到他跟前,把他吓了一跳:“哇!哥哥,你是在找我吗?” 小家伙扬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就等他说一句“对呀,怕你跑掉了”。 可是他哥多别扭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嘴上偏偏不说什么,轻哼一声,绕过他重新进屋:“我只是有些渴了,让苏培盛续茶。” “噢噢噢~~”胤祐跟在他的身后,一脸“我懂”的表情,“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看书好不好?” 他在这里,胤禛静不下心来看书。于是,只能先把书本放在一旁,开始临摹字帖。 他现在也还在识字阶段,每天的功课除了温书也需要练字。 胤祐跪在椅子上才能够得着书桌,看了半天也没有领会到这其中的乐趣是什么,但他还是开口对胤禛说道:“我能试试吗?” 胤禛摸了摸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那个成天只知道吃和玩的弟弟,以前陪他上课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只要他开始练字,就跑去院子里找侍卫玩耍,今天竟然向他提出想要试试写字? 当然,弟弟想学,哥哥也是很乐意教他的。 他把手里的笔递过去:“手要这样握笔,对对对,非常好……唉!不,不对,小七,等一下……” 他话音未落,洁白的宣纸上就晕开了好一大滩墨迹,毛笔被扔在了一旁,胤祐的手已经按了上去。 “……”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胤禛摸了摸鼻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胤祐尴尬的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左边抹一抹,右边抹一抹,胤禛就看到眼前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变成了大花猫。 “哧~~”胤禛忍不住笑出了声,胤祐在他对面更加沮丧,原来练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回去之后胤祐郁闷了好几天,每天都把那几幅字帖拿在手里看。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我儿子好像有心事。” 胤祐一开始不肯说,慢慢的才将自己第一次尝试写字,最后把自己变成花猫的事情告诉了额娘。 他以为额娘会嘲笑他,但是并没有,皇贵妃反倒安慰他:“没关系,或许写字对现在的你来说有有点难,但我们可以尝试先认字。” 胤祐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可以吗?” “当然……” 皇贵妃话还没说完,这时候,门口挑帘子进来个小太监,先给主子们请安,这才说道:“太子又差人给七阿哥送了东西过来。” 胤祐一听到太子哥哥又给他送东西,激动得“滋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一溜烟跑到门口:“在哪里?在哪里?” 皇贵妃在他身后,拿着那几幅字帖满头黑线:“认字……还学吗?” 儿子雀跃的欢呼从院外传来:“哇哦,我又有新玩具啦!!!” 第34章 第 34 章 胤祐抱着新玩具回来的时候, 竟然没有留意到他额娘眼里隐含的怒火,小家伙得意洋洋的将木盒子摆在桌上,无聊了好几天, 终于又有的玩啦。 老母亲听到儿子想要学认字的时候,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儿子养到这么大,主动要吃的要玩具要出去浪,第一次主动要学习。 她还真情实感的思考了一下, 认字需要准备些什么, 是从汉语拼音开始, 还是从笔画简单的字开始, 如何提高他的学习兴趣, 繁体字笔画太多, 会不会一开始难以入门, 让他产生退缩心理…… 结果呢, 什么汉语拼音、简体字、繁体字……根本不需要,她儿子意志薄弱到只要听到“新玩具”几个字魂就已经被勾走了。 皇贵妃站在一旁,看着儿子兴奋的打开木盒子, 看到里面的玩具惊喜得哇哇大叫。 老母亲心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痒,拿起手里的字帖,在他背上“啪啪”拍两下:“玩具玩具, 我看你就像个玩具。” 她哪里舍得真打, 拍那两下就跟挠痒痒似的,小家伙坐在桌前纹丝不动, 仍然在仔细研究玩具。 太皇太后也笑着在一旁宽慰她:“小七才三岁半, 距离皇帝规定读书的年纪也还差着两年呢, 他不想学就再等等吧。” 苏麻喇姑在一旁笑道:“老祖宗这是偏心七阿哥。” 太皇太后不乐意:“你说说,我怎么偏心了?” “当年皇上在宫外避痘,直到八岁回宫,您命奴婢每天骑着马从慈宁宫去西华门外的宅邸为皇上开蒙。” “那可不,皇帝现在能写一手漂亮的满文,全是你的功劳。” 两位老姐妹追忆往事,皇贵妃都忘了训儿子,赶紧让她俩坐下来慢慢聊,让宫女上茶。 所谓“赖以训迪,手教国书”,康熙幼年时在宫外居住,身边只有两位乳母照顾,其中一人正是曹寅的嫡母孙氏。 宫外的生活孤独、凄清,连康熙自己都说“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那时候他唯一能见到的来自宫里的人就是这个祖母身旁的侍女,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但却拥有比血缘更浓烈的亲情,苏麻喇姑是他的老师,更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 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苏麻喇姑的手背:“我记得那时候玄烨回宫还管你叫额娘。” 胤祐现在满语、蒙语和汉语都会说,但是都不认识,也不会写。 苏麻喇姑现在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但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太皇太后本想着让她教胤祐学习满文,奈何小家伙无心向学,成天就想着玩。 胤祐一边摆弄玩具,一边听他们聊天。 阿玛久居宫外,苏麻喇姑每日为他启蒙,写一首漂亮的满文……这些胤祐全都没记住,他只记住了两个字。 “苏嬷嬷,苏嬷嬷!”胤祐考过去拉了拉苏麻拉姑的袖子,“小七也要骑马。” 苏麻喇姑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皇上自然会安排师傅教授你骑射功夫。” 唉,又要等长大,小家伙摇头晃脑的坐回自己的凳子上,还是先看看新玩具吧。 那是太子让造办处比照着传教士带来的那些玩意儿自己研制的。 玩具上方是一个虎头虎脑穿着肚兜的童子,手里拿了一把羽毛扇,下面是一个木盒子,后面有发条,拧上发条,童子就会不停地上下扇扇子。 虽然这只是个玩具,童子个头有限,扇出来的风也解不了署,但玩具做得很精巧,看着也是个稀罕玩意儿,就连太皇太后也觉得有趣,胤祐更是爱不释手,新鲜了好几天。 一开始他也就是常规玩法,拧上发条,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童子一下一下为自己扇扇子,时不时把小脸靠过去,轻柔的羽毛扫过他粉嫩嫩的脸颊逗得他咯咯直笑。 没过几天,皇贵妃就注意到,他对这个机械的扇扇子的行为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 于是,他跑到院子里去捡了许多落叶,回来就给小仙童装扮起来,先是拿了一片大一点的树叶给仙童做帽子,还细心地挖了两个孔,把他的辫子露出来。 后来又在人家的肚兜下面围了一圈草裙,拧上发条,小童子在再扇扇子的时候,身体微微的跟随节奏机械摆动,活像是在跳草裙舞的印第安人。 皇贵妃:“……” 我儿子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一个玩具还能开发出多种玩法,以后能不能学贯中西,她不知道,但一定能玩遍中西,吃遍中西。 好好地机械玩具被玩成了换装游戏,胤祐着实新鲜了两天,还拿了他额娘梳妆台上的胭脂,差点把喜气洋洋的小仙童搞成凶案受害者。 幸好皇贵妃及时赶到,把他拦了下来:“额娘觉得这样不好。” 胤祐不解:“哪里不好。” “太子哥哥送给你的玩具,你应该善待它,否则,太子哥哥知道你不珍惜他送给你的礼物会难过的。” 胤祐轻轻地把玩具抱在怀里:“我很珍惜的,都舍不得送给别人。” “那就好好玩,不要搞破坏。” 胤祐脑子记住了,但手没记住,他以为不要搞破坏就是不要在仙童身上涂抹胭脂,但第二天他就找到了比换装游戏更有意思的事情。 他竟然闲着没事把玩具底部的木盒子拆了,露出里面的机械装置,然后他就趴在桌上细细观察,发条拧到最满的状态,里面的金属片就会紧紧地卷在一起,再一点一点松开。 可是盒子太小了,里面黑漆漆的,有些零件被遮挡住,根本就看不见。 胤祐隐隐约约感觉到下面这些金属零件就是小童子手里那把羽毛扇能动起来的关键,可是他又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动的,并且充满了求知欲和探索精神,非要弄清楚不可。 于是说干就干,三下两下,没一会儿工夫,就把整个玩具底部最核心的机械装置拆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皇贵妃正在陪太皇太后聊天,太皇太后说起自己幼时在草原上的生活,说着说着就开始想念家乡的美食,想喝一碗蒙古奶茶。 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她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只有苏麻喇姑能做出来,皇贵妃跟着学了几次,大概掌握了基本做法。 这么热的天,苏麻喇姑也上了年纪,她便自告奋勇去试试:“若是做不出您记忆中的味道,还请老祖宗恕罪。” 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她刚一转身,就发现了背对着大家坐在另一边的胤祐,他正低着头,周围散落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金属零件。小仙童连同底部那个木盒子被放在了一边。 “!!!” 那一刻,皇贵妃感觉自己的气血正蹭蹭的往头上涌,老母亲的血压已经拉满了。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话果然放在哪个时代都同样适用。 她走过去,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企图跟儿子讲道理:“小七,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太子哥哥送的玩具要好好的玩,不能搞破坏。” 胤祐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伸冤:“我没有搞破坏,你看,小童子好好地站在那里。” “可是下半部分快被你拆掉了。”皇贵妃扯了扯嘴角,气得不知该说点什么。 胤祐嘟了嘟嘴:“可是,额娘也没说不能拆下面的,我只是想看看,它是怎么扇扇子的?” “那看明白了吗?” 胤祐摇头:“没有。” 皇贵妃拉了拉衣袖,胤祐以为自己要挨揍,赶紧翻了个身,又黑又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我……我我,我把它装回去。” 皇贵妃笑:“你能装回去?” 胤祐拍着胸脯保证:“我能!” 皇贵妃点点头:“行,你装吧,我一会儿来看看你究竟装回去没有。” 她前脚刚走,胤祐就在后面喊:“熹姑姑,熹姑姑,那个西洋玩具带来了吗,就是能在凳子上跳舞那个。” “带了。” 这玩具他早就玩腻了,好久也没说要,但这是太子送的,来的时候就吵着要戴,之前胤祺和保泰管他要,他也没给。 李熹从箱底给他翻出来:“怎么又想起要这个了?” 胤祐接过来二话不说又要拆,李熹赶紧拦着他:“这是做什么,那个还没装回去呢,一会儿让皇贵妃知道了,你可真要挨揍了。” 胤祐小小声的告诉她:“我装不回去啦!太子哥哥说过,那个是照着这个做的,我就打开看看……” 既然那个是仿造这个做的,那按照这个把那个装回去,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另一边,太皇太后也注意到了他跟前那一堆七零八落的东西,闭着眼慢悠悠的说道:“他喜欢就让他拆,装不回去,就让造办处派个人过来,教他。”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具,孩子有这份钻研精神才是难能可贵,他阿玛小时候不就这样吗?什么都想要学习,什么都要研究,从满人到汉人再到西洋人……不知道给自己请了多少位师傅。 于是,皇贵妃煮完奶茶回来,看到的并不是已经装回去的玩具,而是被拆散的两个玩具。 胤祐还细心地把两堆零件摆在了不同位置,生怕弄混了,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皇贵妃:“……” 胤祐:“……” 母子俩大眼瞪大眼,气氛剑拔弩张。太皇太后闻着刚出锅的蒙古奶茶,拉着苏麻喇姑看热闹。 皇贵妃不会当着老祖宗的面揍孩子,但不等于她不生气。 东西是太子送的,小七之前明明很珍惜,谁都不肯给。现在倒好,全部化整为零,拆成了两堆废铁。 “你有想过太子哥哥的感受吗?” 胤祐:“……” 拆的时候只顾着搞清楚扇子为什么会动,没考虑那么多,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能装回去,谁曾想…… 胤祐走过去,拉了拉额娘的袖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它们都装回去的。” 他委屈中带着自信的表情快把老母亲萌死了,心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再给你很多点时间你也不一定能回去呀我的傻儿子。” 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是严肃的看着他:“装不回去怎么办?” 胤祐咬了咬下唇,想起刚才乌库玛麽提起造办处,就想说请他们帮忙。 眼珠子一转,又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有那么多玩具,喜欢的多玩一会儿,玩腻了放在一旁许久也不会翻出来看一看。 兄弟们来找他玩,看上了他的玩具,只要不是他正喜欢的或是太子哥哥送他的,他都会大方的与哥哥弟弟们分享,额娘也从不会说什么。 他又想起来,额娘之前说过,太子哥哥若是知道自己不珍惜他送的玩具会很难过。 愧疚的情绪忽然涌上胤祐心头,他只是想看看小仙童手里的扇子为什么会动,里面究竟是怎么运转的,但他没想让太子哥哥难过。 胤祐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向额娘保证:“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把它们装回去,如果不行,我去给太子哥哥道歉。” 儿子懂事又可爱,皇贵妃蹲下来搂着他:“那额娘帮你一起装回去好不好?” “好!” 胤祐这个“好”字刚落,猝不及防就被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拍完之后,小脸蛋儿又被人亲了一口:“你呀……” 这时候,太监在院子里通传:“皇上驾到!” 大抵是院子太小了,他声音刚落,康熙就掀开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胤祐看到阿玛,立刻飞奔过去抱住他的腿,着急的喊道:“阿玛阿玛!” 康熙低下头,皱着眉看他:“看到阿玛,第一件事应该做什么?” 胤祐退后半步:“儿臣给阿玛请安!” 一屋子人也都跟着一起给皇上请安。 “起……” 康熙后面两个字还没出口,小儿子又化身成为一块粘性十足的牛皮糖,过来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阿玛,有人揍你儿子怎么办?” 康熙抬头,目光正好对上皇贵妃,两个人无声的交流了一番,他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那朕就揍她儿子。” 胤祐松开阿玛的腿,往后退了两步,又迅速走开:“噢,那没事了。” 康熙笑着拦住他:“怎么了?” 胤祐心想:“阿玛太坏了。”嘴上却说,“我不想哥哥也挨揍。” 帝王甚至一瞬间没有跟上他的思维:“谁说要揍你哥了?” 胤祐歪头:“可是,我额娘只有两个儿子呀。” “唉……”皇贵妃在一旁无声的叹息,“就我这个傻儿子,难怪玩具拆散了装不回去。” 胤祐回到自己刚才玩耍的桌子旁,面对那一堆零件发愁。 康熙过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而后坐在桌旁,问道扑面而来的奶茶香气:“闻这味道就知道是苏嬷嬷亲手烹的。” 苏麻喇姑笑道:“那皇上可猜错了,这是皇贵妃烹的。” “哦,”康熙有些意外,“那我可要尝尝看,正宗不正宗。” 听到阿妈这么说,胤祐的两只耳朵动了动,又动了动……阿玛每次来不是蹭饭就是蹭点心,今天竟然还要蹭额娘煮的奶茶。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蹭蹭蹭跑到桌旁:“小七也要尝尝看,正宗不正宗。” 他这语气学得有模有样,把在场几人全都逗笑了,尤其是太皇太后。这一天天的,哪儿能离得了这个小家伙。 康熙摇着折扇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正宗的蒙古奶茶吗?你又没去过蒙古草原。” “我虽然没去过,”胤祐自豪的拍了拍胸脯,“但我乌库玛嬷是蒙古人,我是她养大的呀。” 康熙捏了捏他的下巴:“这嘴,怎么比奶茶还甜?” 奶茶刚端上来,胤祐就迫不及待捧着碗送到嘴边,“咕嘟咕嘟”都灌了下去:“真香!” 看他吃东西是一件很有食欲的事情,康熙也端着碗尝了一口。 胤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正宗吗?” 帝王不答反问:“正宗又怎么样,不正宗又怎么样?” “正宗就说明我额娘手艺好,”胤祐看了看他的碗,“不正宗就给我喝吧。” “你倒是……”折扇落下来,正好不轻不重敲在小家伙脑门上,“想得挺美!” 喝了奶茶,胤祐心满意足的继续过去研究他的玩具,忽然身后传来个声音:“这块应该放这儿,左边左边,卡住,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人,看他摆弄了半天,不停地尝试,终于忍不住出声指挥。 那毕竟是个玩具,机械装置并不复杂其实并不复杂。胤祐装不回去是他太小了,初次尝试,对机械结构不了解。 现在有人从旁指点,他很快就把第一个装了回去。 胤祐转过身来,举起小拳头欢呼:“阿玛好厉害!” 帝王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这玩意儿朕已经拆过好多个。” 在他俩身后,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对望一眼,原来喜欢拆东西这毛病是遗传。 康熙又举起手中折扇点了点另一堆零件:“你自己把那个装回去。” 胤祐不管是玩积木还是孔明锁,都是一把好手,属于自己琢磨一会儿,就能很快上手的类型,记忆力好,动手能力也很强。 另一个和这个原理差不多,胤祐很快就装了一半,但中间还是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老父亲站在后面看着,等他弄不明白来向自己求助,哪知道人家小小年纪就懂得举一反三,零件都大同小异,这个方向不对就换个方向,不过一会儿就装好了,重新塞进木盒子里。 因为孩子的手很小,不用任何工具就能把最后那根铁丝连上,再拧上法条,上面的小人儿又开始在凳子上跳舞。 帝王表面不动声色,却在心里对胤祐大加赞赏:“不愧是我儿子。” 他今儿也是抽空过来看看,一会儿还有别的行程安排。 临走之前,忽然问儿子:“朕明天要带老大和太子出门,小七想不想一起去?” 听到出门的时候,胤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想去想去!阿玛,小七想去!” “不带你。” 说完,康熙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胤祐:“……” 不带就不带,胤祐知道,反正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带上自己,只不过就那么一说。 进入伏天之后,气温越来越高,连日的酷暑天气让胤祐在屋子里呆了好些日子,眼见着池塘里的蝌蚪长出后腿都快变成了青蛙,晚上伴随着蛙声和虫鸣入睡,早上又被树上的知了叫醒。 这一日,前天夜里好不容易下了场雨,直到天明方才停歇,毒辣的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难得的阴天,带来一丝凉爽。 皇贵妃知道孩子憋坏了,天天喊着要出去玩,正好,今天凉快,又拿新鲜的荷花给他做了些清醒爽口的荷花酥,让他带上去找兄弟们玩。 胤祐先去找了胤禩,本以为要带八弟出去玩,又要过惠妃娘娘那一关。 没想到今天却很容易,只是让惠妃身边的嬷嬷进去传了个话,对方就同意了。 出门之后,胤祐牵着弟弟的手,一路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惠妃娘娘现在可真好说话,我都已经想好进去之后要怎么夸她,没想到,她竟然就直接答应了。” 胤禩拉了拉他的手指,说道:“前些日子,汗阿玛来过。” 胤祐这才从胤禩口中得知,惠妃的态度忽然有了这么多大的转变,是因为康熙的忽然造访。 他先是把大阿哥好好地夸奖了一番,文武双全,好些官员都对他赞不绝口。 而后,他又提起胤禩,说这孩子小小年就那么聪明懂事,长大之后一定也像他的兄长们那样优秀,最后还不忘肯定了惠妃的功劳,夸她将孩子们照顾得很好,还赏了些瓜果布匹。 皇上的突然造访就已经让惠妃激动不已,再加上几句溢美之词,尤其是夸大阿哥的那一段,听得她这个做母亲的飘飘然,连带着对胤禩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变,每天都是和颜悦色,跟孩子亲近了不少。 胤祐来找胤禩玩耍,惠妃自然没有多加阻拦。 兄弟俩来到哥哥们上课的地方,正巧赶上上午的课业教授完毕,即将下学。 胤祐拉着胤禩,兄弟俩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师傅从屋子里走出来。 行宫的书房自然比不上紫禁城的上书房,地方有限,除了太子,皇子们都在一处上课。师傅们按照讲授内容,轮流来给大家授课。 今天正好就是徐元梦,一个很年轻,却很严厉的老师。 自从上次被他从书房拎出去,胤祐对他就产生了心理阴影。 在乾清宫都横着走的霸道小阿哥,每每见到这位师傅,都蜷缩着身子,绕道走。 等徐元梦走远,胤祐这才拉着弟弟从柱子后面出来,一路进了书房。 书房中间一次摆开三章书桌,最外面的那一张属于大阿哥,此刻他正心不在焉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已经脱去还痛的稚嫩,俨然是一位翩翩少年。 坐在中间的人是三阿哥胤祉,尽管师傅已经走了,现在也到了下学的时候,但他仍旧低着头翻动书本,偶尔还要提笔记录些什么。 最里面的那张桌子是胤禛,他年纪最小,跟着哥哥们一起上学其实有点吃力,但他素来要强,只会私底下更加努力,绝不肯输给别人。 大阿哥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小家伙从外面走进来,他近水楼台,先将二人拦了下来,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很没个整形的样子,冲两个弟弟喊:“站住!干嘛呢,你们两个小儿,擅闯书房重地,该打!” 胤禩多少有点害怕大哥,听到他突然这么一喊,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躲到了胤祐身后。 胤祐才不怕他,扬起脑袋:“现在是下学时间,师傅已经走啦!” 说到师傅走啦,他的小脸上就忍不住露出雀跃的笑容,别说大阿哥,忽然抬头看到这一幕的三阿哥也有些忍俊不禁。 胤禔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与此同时,胤祉也朝他招了招手,表达了和胤禔同样的意思。 而坐在最里面那张桌子后面的胤禛,只是温柔的看着弟弟,微微向他张开了手臂,却并没有说话。 胤禩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三哥,再看了看四哥,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身旁的七哥脸上,眼里充满了疑惑——你要怎么选?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胤祐一个人身上。屋子里忽然陷入了寂静,只听得见外面大树上知了扯着嗓子喊叫,以及东边厢房内,汤斌给太子讲解文章的声音。 胤祐大惊:这位师傅不但上课眼里,竟然还拖堂,别人都下学了,太子那边扔在上课。 “太子,皇上一直对您出阁讲学一事分外重视,也做足了充分准备,在这个时候,您可一点也不能松懈。” 太子温润的声音从东边传来:“是,师傅。” 胤礽是大清朝第一位储君,刚刚年满一周岁就被立为太子。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套针对皇太子而设立的完整礼仪和制度,许多都是沿用前朝,太子出阁讲学就是其中之一。 在明朝,身为皇子能出阁讲学,就说明皇帝已经默认他皇太子的身份。也就是说,这是皇太子的特权,别的皇子没有的。 康熙一向注重汉文化,皇子们的文化课教材主要也就是《四书》和《五经》,自然对于太子出阁讲学这件事情尤为重视。 听到这里,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胤祐和胤禩两个小不点甚至连“出阁讲学”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胤禔,坐在那里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处处要与太子整个高下,只要能得到汗阿玛一点快讲和器重就能喜悦好久,总觉得自己并不比老二差,汗阿玛迟早有一天会发现。 但每每这个时候,总有些不经意的瞬间让他认清现实——虽然都是汗阿玛的儿子,但太子是太子,皇子是皇子,终究不一样的。 胤祐让太监打开食盒,拿出一块荷花酥递到大阿哥跟前。 大阿哥看一眼荷花酥,又看一眼他,没伸手。 胤祐又把荷花酥往前递了递:“吃吧,我额娘说吃点儿甜的,心情能好些。” 大阿哥被一个小娃娃看出心事,有点恼羞成怒:“谁告诉你我心情不好了?” 胤祐一脸懵懂与天真,他只是看出大哥不开心,但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不开心:“不用别人告诉我,你都写在脸上了。” 胤禩就站在他身后,正用一种震惊又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虽然胤禩比他还高一些,看他还得稍微低着头,但眼神就已经足够表达出一种仰视的效果。 大哥心里的不快他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不敢说,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 胤祐拿着点心的手举了半天,都有点酸了:“大哥,你吃不吃,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胤禔震惊的看他一眼,送出手的东西还能收回去自己吃掉? “拿过来。”胤禔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枚荷花酥,动作很快,显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他咬了一口,酥皮层层叠叠的在口腔内炸裂开,带着荷花的香气,里面的莲蓉馅儿甜而不腻,味道很是不错。 胤禔身体前倾问胤祐:“听说有人要和我抢大清第一巴图鲁的称号。” 他说话时有意无意的展示了一下粗壮的胳膊,肌肉在轻薄的衣衫下面隆起一个轮廓,吓得胤祐往后退了半步。 “噢,”小家伙神色不改,“是谁这么不懂事?” 胤禔要被他这个明明很怂却又装作很淡定的样子笑死了:“会骑马吗?” 胤祐摇头:“不会。” “会打拳吗?” “不会。” “会摔跤吗?” “不会。” 大阿哥握了握拳头站起来:“我教你呀!” 胤祐:“???” 他一脸的敬谢不敏,又往后退了半步:“不……不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禔真的要被这个弟弟笑死了,果然外表这么可爱的小包子,都是拿里面的馅儿换的。 他把最后一口荷花酥吃掉,随手卷起书本,招呼自己的伴读和哈哈珠子扬长而去。 胤祐一直目送他走出院子,这才松了口气,又来到三阿哥的书桌旁,拿起一块荷花酥递过去:“三哥,你尝尝。” 胤祉拿了点心,却在他手里放下一个小纸包。 胤祐将纸包打开,里面是几枚花生占,他往胤禩嘴里塞了一口,又拿起一颗自己吃了,外面的糖霜在舌尖化开,里面的花生脆脆的。 三阿哥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一本《礼记》,笑着说道:“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胤祐似懂非的点了点头,有点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读书的意义。 他只知道,太子送了自己玩具,自己就应该给他送些好吃的。到了三哥这里就会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们俩记住了吗?” 胤禩和胤祐同时点点头:“记住了。” “下次见到你俩我可要考一考你们。”说笑间,胤祉也仔细收起收本,起身走了。 书房里就只剩下了胤祐、胤禩,还有最边上一直埋头看书的胤禛。伴读和哈哈珠子都退到了门外,不打扰他们。 胤祐扑过去抱住胤禛,在他耳边喊:“哥哥,哥哥!” 胤禛扒拉开他的爪子,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书。 胤禩知道胤禛不喜欢他,从进门开始就没看过他一眼,于是,很识趣的站在一旁。 胤祐知道,他哥这是又生气了,因为他走进书房的时候哥哥就朝他张开双臂,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扑过去给哥哥一个热情的拥抱。 胤祐绕着椅子转了半圈,凑到他跟前拉他的手,胤禛躲开:“我在看书呢。” 胤祐凑到他跟前:“别看书了,看看我吧。” 就这么一句话,胤禛就再也绷不住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胤祐赶紧拿起一块荷花酥喂到他嘴边:“我给你带了额娘亲手做的荷花酥,你尝尝吧,可好吃了。” 弟弟把好吃的都递到了嘴边,胤禛哪还能跟他闹别扭,张开嘴正要去吃。 这时候,门外却走进来一个人。 汤斌拖堂拖了好半天,又给太子讲了一番大道理,这才下学走了。 太子一上午绷紧的神经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刚一出门,就看到对面的书房内,胤祐正在围着胤禛转圈。 这小家伙一向不喜欢书房,难得来一趟。刚才汤斌训话的时候他就隐隐听到了小团子说话的声音,想必也已经来了好一阵了。 这样想着,太子脸上便浮起笑容,迈步走向了对面。 大阿哥刚走出书院不远,想起明天课堂上师父要检查临摹的字帖,他还没写,赶紧倒回去拿。 刚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了太子,跟着他前后脚进了书房。 胤禩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和大哥同时走进来,又同时走向最里面那张书桌,他直觉接下来可能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第35章 第 35 章 胤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胤禛身上, 拿着那块荷花酥递到他的唇边,满脸期待的等着他咬下去,仿佛哥哥吃了额娘做的荷花酥, 比他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他注意力太过集中, 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两个人正悄然靠近。 “哥哥,你吃呀……”胤祐话音未落,就看到胤禛皱起眉,坐直了身体, 眼神看向他的身后。 小家伙奇怪的偏了偏头,正要转身,忽然, 一只手力道十足的按在了他的肩头。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另一只手又按上了他的右肩,力道虽然不大,但很坚定——这明显就不是一个人的手啊。 胤禛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荷花酥, 赶紧放下书本,抓住弟弟的小手, 紧紧地不肯放开。 胤祐:“!!!” 一旁的胤禩张着嘴看向被三个人围在中间的七哥,感觉空气中的微妙氛围仿佛即将凝结成实质,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本能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胤祐却很淡定, 他根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左边,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大哥, 带着一脸的不耐烦。 而后, 他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右边, 太子哥哥皱起眉头,笑容凝固在脸上,神情也有些恼怒。 胤禛拉着弟弟的手,不肯松开。太子和大阿哥向来不睦,众人皆知。他总觉得这两位兄长不怀好意,要拿弟弟借题发挥。 看到小团子,太子本来心情很好,谁知道,他前脚刚走进书房,大阿哥后脚就跟了进来。每次有什么事 ,只要老大跟着掺和,就一定没有好事。 大阿哥去而复返本来是为了拿字帖,但是看到太子,他又改变了主意。那个小包子这么可爱,怎么能只有太子一个人喜欢。 太子将胤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放柔了声音问道:“小七,好久没有见到太子哥哥了,要不要去我哪里玩?” 胤祐当然想去,太子哥哥对他可好了,会吩咐厨房做他爱吃的菜和点心,还会给他玩具。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边,大阿哥又拽了他一把,胤祐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左边倾斜:“荷花酥味道不错,皇贵妃的手艺很好,不过我那儿做点心的厨子手艺也不差。这两天又改进了一下云片糕的做法,小七想不想去尝尝?” 当然想啦,吃过一次大阿哥那里的云片糕,胤祐一直念念不忘,他还跟皇贵妃提过几次,希望额娘也能做出来。 太子不服气,把小团子拉自己身边:“汗阿玛最近又赐了个新的西洋玩意儿,还没来得及差人给你送过去,正好,你自己去取。” 大阿哥立马动手,将胤祐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他年纪比太子大一些,平日里又是个重武轻文的,骑马射箭摔跤打拳,样样是把好手,力道可比太子大多了。 “不是要当巴图鲁吗?不会功夫算什么巴图鲁,走,大哥教你!” 胤祐:“……” 他就这么被摇来晃去的,双手还紧紧地被胤禛攥在掌心里,感觉自己快要被他们扯成三瓣儿了。 胤禩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丰富,看向太子和大阿哥的目光又敬又怕,想要冲上去解救他的七哥,可是看到胤禛脸上的表情又恨不得躲远一点。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啊,看起来哥哥们都很疼爱七哥的样子,那……不如还是站在旁边乖乖地看着吧。 “哎呀哎呀!”胤祐挣扎了两下,“我的肩膀好疼啊。” 太子蹬一眼大阿哥:“你松手!” 大阿哥一点也不客气的瞪回来:“你怎么不松手?” 胤祐大喊:“你们俩一起松手!”他眼泪汪汪的看了一眼哥哥,“你也松开。” 于是三个人被小团子带着哭腔的喊声惊了一下,竟然极有默契的同时松开了手。 胤祐嘟着嘴,看一眼太子,又看一眼大阿哥,最后看了看手里的荷花酥。 他问大阿哥:“你想吃吗?” 虽然皇贵妃手艺很好,但大阿哥一向不喜欢甜食,尝一个也就差不多了,其实并不很想。 但是问他的人是眼前这个皮薄馅多的小包子,于是他点了点头,刚想说“再吃一个也无妨”,哪知道胤祐却收回了手。 小家伙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缩回了手:“你已经吃过一个了,这个是我哥哥的。” 大阿哥:“……” 胤祐不由分说,上前就把荷花酥塞进胤禛嘴里:“快吃!否则大哥要抢!” “???” 大阿哥内心在咆哮:“我至于吗?跟弟弟抢吃的。” 胤禛被弟弟塞了满嘴的荷花酥,那东西外面是酥皮,咬一口就满嘴都是,里面是甜到发腻的莲蓉馅。 他也只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被一口塞进一整块荷花酥差点没把他噎个半死。 但胤禛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太子和大阿哥为了弟弟剑拔弩张,可是小家伙第一时间还是想着自己,他心里的感觉可比嘴里的荷花酥甜多了。 胤祐可算腾出手来,先揉了揉自己两个肩膀,心想:“大哥的力气果然好大,难道这就是巴图鲁的力量吗?那我也要好好练功夫,以后超过他!” 然后他走到太监身旁,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荷花酥,递到太子跟前:“太子哥哥也吃,小七专程给你留的哦!” 兄弟几人都看着他,这小家伙被三个哥哥拉来扯去了半天,竟然还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要给哥哥们送点心,并且坚持公平分配,一人一个! 胤禩看着他,想说七哥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现在他们争的不是荷花酥,是你呀。 胤祐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小朋友,他先是走到台子跟前,猛地抱住了太子的腿:“太子哥哥,你的玩具不要给别人好不好,小七明天就去找你玩。” 太子被他这个举动萌死了,摸摸他的脑袋:“好,给你留着。” 说完他又扑过去找胤禛:“额娘说让你今晚过去用晚膳,不要忘了噢!” 胤禛笑着拉了拉他的小手:“好!” 最后他路过大阿哥身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问道:“你说话算话吗?” 大阿哥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当然算数!” 胤祐踮起脚尖,本来想拍拍大哥的肩膀,哪知道还是够不着,只能拍拍对方的胸膛:“那过两天我就去找你学功夫。” “哦……”大阿哥摸了摸自己胸膛,快要被他那个垫脚的动作笑死了。 胤祐招呼拿适合的太监,又去牵胤禩的手:“走,我们去给五哥送荷花酥。” 胤禔、胤礽和胤禛三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小家伙竟然还有荷花酥!” 兄弟俩来到太后住的地方,今天天气凉快,五阿哥在院子里玩耍,九阿哥也在。 这可把胤祐愁坏了,他在院子外面就偷偷看了一眼,荷花酥只剩下两块,他还想给六哥留一块。 胤祺老远就看到他了,跳起来朝他挥手:“七弟七弟,快进来呀!噢,八弟也来啦!” 胤祐牵着胤禩走进院子,又从食盒里拿出荷花酥,正要递给胤祐,旁边却传来个咿咿呀呀的声音。 九阿哥胤禟,还没学会说话,就已经学会了要吃的。他被奶嬷嬷抱在怀里,身体拼了命的往胤祐的方向探过来,伸出小爪子就要去抓他手里的荷花酥。 胤祐歪着脑袋看他,问奶嬷嬷要了帕子帮他擦口水:“瞧把孩子馋的,饿坏了吧,七哥喂你。” 奶嬷嬷被他吓坏了,抱着孩子连退好几步:“七阿哥,使不得,九阿哥现在还不能吃这些,噎着了可了不得!” 胤祐手里的荷花酥在胤禟小嘴和鼻子跟前晃了一圈,又缩了回来,说话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你还不能吃哦,等你长大了七哥再喂你。” 胤禟已经十个月了,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用其他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手脚不停地踢打,要扑过去抢那块荷花酥,小手哈差点抓到他七哥的鼻子。 不难看出九阿哥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熊孩子的潜质。 胤祺跑过来撸了把弟弟的脑袋,小孩子还没剃头,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就跟摸小猫小狗差不多:“别哭别哭,你再哭,五哥就要揍你了哦。” 他用最萌的语气说最恨的话,胤禟立刻闭了嘴,眼巴巴的看着他俩,不敢再吭声。 胤祐把荷花酥递给胤祺,后者便在弟弟眼含热泪的注视下,一口一口,享受他的夏日甜点。 宜妃听到孩子的哭声,从屋子里出来,正巧看到胤祐、胤祺和胤禩三个年纪相仿的阿哥有说有笑,胤禟在一旁可怜巴巴的吮手指,脸上还有泪痕。 胤祐是背对着正厅站着,并没有注意到宜妃出来了,站在他对面的胤禩却看到了,机敏的给他七哥使眼色,胤祐却还在绘声绘色的向胤祺说起自己如何拆了玩具,又如何在阿玛的指导下装回去的事迹。 胤禩走到胤禟跟前,擦干他脸上的泪水,哄道:“九弟乖,别哭啦。” 宜妃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放下帘子又进了屋。 八阿哥心思敏锐,眼观八方,倒是很有宫里长大的孩子的特色。 相较之下,七阿哥心思单纯,甚至有点傻,但傻得很可爱,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亲近他,善待他。 这深宫之中聪明的人太多了,尤其是自作聪明的人,人们反而更喜欢傻子。 很不巧,她的五阿哥也快长长了这样一个傻子。两个小傻子聚在一块,那可太开心了,除了吃就是玩儿,眼里都装不下旁的事情。 进屋给太后和宜妃请过安,胤祐才带着胤禩从院子里出来。胤禩问他:“七哥,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胤祐想了想,说道:“我想去看看六哥。” 胤禩咬了咬嘴唇:“钮钴禄贵妃住的院子可远啦。” 胤祐抬起头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那我先送你回惠妃娘娘那里。” 胤禩舍不得他,还是拉着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啦!”去贵妃那边会经过惠妃的住处,胤祐挥挥手,让胤禩进去。后者依依不舍与他告别。 胤祐走了好远的路才来到钮钴禄贵妃居住的院子,老远就看到门口做了个人,是六阿哥胤祚,他半倚着远门,手拖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子里面倒是很热闹,钮钴禄贵妃正在哄十阿哥开口叫额娘,孩子只有九个月,咿呀学语也早了点,只会发一些单音节,但还是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胤祐坐到六阿哥身旁,看到他眼睛里亮闪闪的,问他:“六哥,你哭了吗?” 胤祚抹了把脸:“没有,我才没有哭呢!” 胤祐理解的点点头:“那就是今天风有点大。” 胤祚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有点奇怪,钮钴禄贵妃住的这个院子,平时汗阿玛都不乐意来,也就宜妃偶尔过来看一眼,胤祐怎么突然跑来了。 胤祐让那个帮他拎食盒的太监过来,拿出一枚荷花酥递给他:“给你送好吃的点心。” 胤祚撇了撇嘴:“就只有一个?” 言下之意,一个你也好意思送出手。 胤祐嘟嘴:“一个怎么了,这可是我额娘亲手做的,别人都没有,只有兄弟姐妹才有。” 他又把手缩了回来:“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 胤祚故态复萌,立刻扑过去从胤祐手里抢下荷花酥:“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吃。” 点心本来就不大,就算是四五岁的孩子,几口也能吃完。 胤祚望着天边漂浮的云朵,又叹了口气。 胤祐举起小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有什么事,你就说嘛。” 胤祚低下头,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想我额娘了。” 德妃现在被康熙晾在了一边,儿子闺女都被抱去了别的宫里抚养,自己一个人在永和宫反思。别说行宫,他连永和宫也出不去。 胤祐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院子里面:“贵妃娘娘对你不好吗?” 胤祚摇头:“挺好的。” 如果钮钴禄贵妃对他不好,胤祚早就闹起来了。 毕竟是皇子,个个都是康熙的亲儿子,看得无比贵重,哪个后妃敢慢待他们。 只是,毕竟钮钴禄氏有自己的亲儿子要照顾,不可能对六阿哥有多上心,平日里衣食住行都是嬷嬷宫女在伺候。 胤祚刚到储秀宫的时候,那叫一个调皮捣蛋,成天闹得鸡飞狗跳,哭着喊着要回永和宫找额娘。 钮钴禄贵妃也因此去找过皇贵妃,却被对方三两句话打发回来。 后来皇上又来过一次,正巧碰到胤祚在院子里撒泼,其他庶妃都站在一旁看热闹,便严厉的把他训了一顿,说他再这么调皮捣蛋,就别想再见到德妃,明年去上书房上学,就直接搬去阿哥所。 胤祚这才消停下来,也不撒爬打滚,也不调皮捣蛋了,每天就那么一个人待着,思念他的额娘,也思念在永和宫作威作福当小霸王的日子。 他转头看着胤祐,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紧了下唇。 胤祐准备去院子里给钮钴禄贵妃请安,然后趁着天黑之前回去了。 他刚要站起来,又被胤祚按了回去:“七弟……” “嗯?”胤祚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嘛。” 胤祚凑过来,贴在他的耳边说道:“你能不能……能不能跟皇贵妃说说,让我回永和宫去,跟我额娘在一起,我陪她一起禁足思过。” 胤祐想了想,这个问题可把他难住了。他不喜欢德妃,一点也不喜欢,尽管德妃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温柔。虽然胤祐说不出来为什么,但胤祐能感觉到她的温柔就像是戏台子上那些唱戏一样,都是画上去的伪装。 他以前也不喜欢六哥,因为六哥总是抢他的东西,什么都抢,看上什么抢什么。 但自从那次六哥向他保证,再也不抢他东西,也不会抢别人东西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手,于是,他们虽然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不多,但也能和平相处。 胤祐忽然好奇:“六哥,你为什么总抢我东西?” 听到他的问题,胤祚本来惆怅的小脸上忽然露出了赧然的神色:“哪有什么为什么,喜欢不行吗?” “那你为什么不抢别人的东西?” 胤祚扭过头:“你的玩具其他人都没有,况且别人没有你好欺负。” 胤祐歪着脑袋去看他:“六哥,你怎么脸红了?” “没有脸红!” 其实胤祚想的是:“你以为你那些破纸和树枝我有多喜欢,只不过因为拿在你的手里我才想要抢过来。” 胤祐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伸出食指,戳了戳他泛起红晕的脸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就是脸红了,耳朵也红了。” 胤祚恼羞成怒的站起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胤祐忽然敛了笑容,很认真的看着他:“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 “因为德妃娘娘犯了错,所以要接受惩罚,把你和五妹妹从永和宫带走也是对她的惩罚,时间还没到,怎么能回去呢?” 胤祚不服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憋了半天,脸更红了:“那你说,时间什么时候才到啊,这都好久了。” “哪有很久,几天而已。” “怎么可能才几天,已经好几年了。” 两个孩子对时间都没有个确切的概念,争论半天自然不会有结果。他俩嗓门越来越大,惊动了里面的人,钮钴禄氏派宫女出来看看六阿哥又怎么了,赶紧带回来洗手准备用晚膳。 然而,宫女却带了两个人回来。 钮钴禄氏看到胤祐很是吃惊:“七阿哥,你怎么过来了?” 胤祐向她问安:“这就回去了。” “要不,留下来一同用晚膳吧。” 胤祐看一眼胤祚,拒绝道:“不了,乌库玛嬷还等着我呢。” 既然太皇太后等着,那贵妃自然不好再留他。 胤祐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向胤祚:“那我回去问问我额娘。” 胤祚脸上露出笑容,胤祐又立刻补充道:“我说问问时间。” 胤祚:“……” 胤祐不但很有原则,还很讲信用。晚膳之后,皇贵妃照例带着他在花园散步。 胤祐想起对胤祚的承诺:“额娘,德妃娘娘还要受多久惩罚?” 皇贵妃回忆了一下,当时说半年,到现在大概也就两个多月:“三个多月吧,怎么了,你要为她求情吗?” 胤祐摇头:“不,我替六哥打听一下,他说他想回永和宫。” 永和宫暂时是回不去了,孩子虽然是皇贵妃让人抱走的,归根结底,皇子公主有谁来抚养,那也是皇上说了算。 康熙不开口,谁敢把孩子给她送回去。 后来皇贵妃也和康熙讨论过这件事,帝王的考虑更加周全。德妃出身低微,进宫之前也没接受过什么文化教育,更何况,她品行不端,又怎么能给孩子做榜样。 胤祚虚岁已经五岁了,明年就到了上学的年纪,在后宫也呆不了多长时间,回宫之后就得考虑给他开蒙读书的事情。 皇贵妃仔细问了儿子今天下午的事情,得知他义正言辞拒绝胤祚的时候,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儿子竟然这么有原则。 胤祐却说:“每次我犯了错,阿玛嘴上说不打屁股,哪次也没落下,犯了错就要受罚,躲不掉的。” 皇贵妃挑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一把将他抱起来:“我的宝宝真是长成了大孩子,还会举一反三了。” “那当然,小七现在知道得可多了。今天三哥还叫我‘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皇贵妃笑着问他:“小七是不是想读书了呀?就像哥哥们那样。” 胤祐点点头,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反正迟早都是要读的。” “……” 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谁在强迫他一样。 晚上美美的睡一觉,第二天一睁眼,胤祐就把自己前一晚说的话忘得差不多了。 什么读书认字,以后再说吧,就连比他大一岁的五哥都还没开始读书呢,中间还有个六哥,哪儿就轮到他了呢。 小家伙继续无忧无虑的玩耍,亲近大自然,对一切他看到的动物和植物充满好奇心,有问不完的为什么,皇贵妃之恨自己手边没有一部能联网的智能手机。 这一日,康熙难得政务清闲,有了些空余时间,便将南怀仁叫来宫里给他讲课。 又想起胤祐好久也没陪他一起听课,怪想的,就派顾问行去太皇太后那儿把人接过唉。 胤祐也许久没听南怀仁讲那些神奇的见闻,于是欢欢喜喜的就去了。 今天南怀仁又拿出了他十年前绘制的地图——《坤舆全图》,这本就是他经常给康熙科普世界地理知识的教具。 胤祐之前也看到过几次,不过小家伙只喜欢听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对地图上奇奇怪怪的线条一点兴趣也没有。 今天南怀仁给康熙介绍了一种植物,生长在气候炎热湿润的地方,这种植物会结出一种长卵圆形坚果的扁平种子,含油量非常高,炸出来的油脂具有独特的香味和融化性能。 这种树被称为可可树,种子被称为可可豆,榨出来的油脂做成的食物就叫巧克力,入口即化,醇香浓郁,还有极高的营养价值。 胤祐听着听着口水就流出来了,差点抵在他阿玛的龙案上,幸而帝王眼疾手快,将儿子拎到一旁的凳子上坐好。 别说儿子,康熙也对这种叫巧克力的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低头在地图上细细的寻找,南怀仁说的那些可可树分布的区域。 从那以后胤祐就对这个巧克力念念不忘,在皇贵妃跟前念叨了好几天。 老母亲也只能看着儿子叹气,吃上一块巧克力,本来是多么朴素的一个愿望,然而在他们现在这个时代却又那么奢侈。 她告诉胤祐:“等大清开放海禁之后,咱们和大洋彼岸其他国家的人就会有贸易往来,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人将巧克力带来。” 胤祐不解:“什么是海禁?” 皇贵妃很耐心的向儿子解释:“就是禁止外国人和咱们进行贸易往来。” 胤祐问:“那什么叫贸易往来?” “就是把咱们有他们没有的东西和他们有但咱们没有的东西交换。” 胤祐很奇怪:“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禁止?” “这是沿袭了前朝的制度,当初是为了防止郑成功和他在内陆的部下取得联系。” 郑成功胤祐是听说过的,毕竟去年收复澎湖对于整个大清而言都是一件举国皆知的大事。他曾经在南书房还见过郑克塽和他的妻子。 胤祐又问:“那什么时候会开放海禁。” 皇贵妃只说了两个字:“快了吧。” 在收复澎湖之后,康熙很快就正式展界,让那些在顺治十八年前后被迁界令强迁的沿海居民回到原籍,还专门派了一位吏部侍郎前往福建、广东督促此事。 时隔一年,以这位帝王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开放海禁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胤祐听了很高兴,看来自己吃上巧克力指日可待。他跳起来欢呼的时候,皇贵妃还不忘提醒他:“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别人,宝宝要记住和额娘的约定哦。” 胤祐慎重的点头:“放心吧,额娘说过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小七从来没有说过。”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有时候就算带上老花镜也看不清书上的字,这时候就要用上放大镜,看一会儿就累了,直嚷着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胤祐坐在他对面,又在摆弄一个发条玩具,他现在只要拿着这一类带有机械装置的玩具就管不住自己的手,总想着拆开看看。 “谁说老了就不中用了,我的乌库玛嬷可厉害了。” 太皇太后笑着看他:“胡说,乌库玛嬷都这把年纪了,哪里厉害?” 小家伙头也不抬:“我觉得宫里面好多娘娘都不如乌库玛嬷。” “哦,”太皇太后将书本和放大镜搁在桌上,“这话是怎么说的?” “唉,他们和我一样,都不认字的。乌库玛嬷会满文、汉文还会蒙古文,可厉害了!”说完,他又想了一想,“苏嬷嬷也可厉害了,是我阿玛的启蒙老师。” 两个老太太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胤祐拿过放大镜,看了看他的玩具,看了玩具又去看桌上白的茶杯,看那上面烧的彩釉图案。那认真的小模样,可像那么回事了。 太皇太后问他:“你看得懂吗?” 胤祐点点头:“好看!” 他拿着放大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就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不过多时,人已经到了院子,从花花草草,到叶子上的一直飞虫,地上爬过的一群蚂蚁,再到小太监垂在身后的辫子……什么都不放过挨个看一遍。 看着看着就不满足于跟前的事物,将放大镜举在眼前,开始看更远的地方,可是无论是树梢上的麻雀,还是远处的屋顶,不管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 最后,小家伙突发奇想,把放大镜对准了太阳。 不过下一刻,屁股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熊孩子,眼睛还要不要了?” “要,”熊孩子一边捂着屁股,一边回嘴,“怎么不要?” 皇贵妃指着放大镜给他看:“中间厚,两边薄,这叫什么?” “这叫放大镜!” “……” 佟老师用了个设问句,哪知道儿子还学会了抢答。她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叫凸透镜,能够聚集光线,通过凸透镜的折射汇聚到一点,光线就会非常集中,具有很高的能量,会伤害到你的眼睛,明白了吗?” 学龄前儿童对于这个光学物理知识听得一知半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于是,皇贵妃招来了一片干枯的树叶,带着儿子做了个实验。 她将放大镜对准太阳,让光线聚焦的那个点落在枯叶上,然后把放大镜交给儿子,让他拿稳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不一会儿,光线聚集的那个点就冒起了白烟,随即枯叶就烧了起来。 皇贵妃拿过白露递来的水,将火扑灭:“看到了吧,如果树叶是你的眼睛,会怎么样?” 小家伙惊呆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级害怕又兴奋:“那我的眼睛也会烧起来吗?” “那倒不一定,但说不定以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胤祐立刻用手捂住眼睛:“连额娘也看不见了吗?” “对,连额娘也看不见了。”皇贵妃说得口干舌燥,仰头将被子里剩余半杯水喝掉。 正在此时,胤祐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不要,我额娘长得那么好看,我要每天都能看到额娘!” “咳咳咳……”皇贵妃捂着手帕,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熊孩子!!!” 行宫里避暑的日子尽管无聊,但是胤祐总能为自己寻找到一些新鲜的乐子。 刚来的时候,他在池塘边上捞起来一群小蝌蚪,放在院子里养了一阵,蝌蚪先长出了后腿,现在连前腿也已经长出来了。 于是,胤祐便拎着桶来到花园,把它们都倒进了大池塘里:“去吧,去找你们的额娘吧。” 不上学的胤祺、胤祚和胤禩还有三公主、四公主围过来看热闹。这些长在深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哪里见过其他物种的生长变化过程,对于小蝌蚪的额娘究竟是谁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胤祺说:“是锦鲤吧,小蝌蚪的额娘一定是锦鲤。” 胤禩认真的点头:“五哥说得有道理。” “不对不对,”胤祚反驳道,“锦鲤是红色的,小蝌蚪是黑色的,所以小蝌蚪的额娘一定是黑鲤鱼。” 胤禩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六哥说得也有道理。” 三公主说:“你们都错了,小蝌蚪有腿,鲤鱼又没有退,所以他们的额娘应该是螃蟹。” 胤禩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三姐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胤祐在一旁偷笑:“你们说得都不对,小蝌蚪找到额娘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众人表示真的猜不到小蝌蚪的额娘究竟是谁,于是请七弟赶紧公布正确答案吧。 胤祐站在众兄弟姐妹中间,开始绘声绘色的给大家讲故事:“有一天,一群快乐的小蝌蚪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看到水里的小鸭子跟着额娘,他们也决定去找自己的额娘。” “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额娘,不知道自己的额娘长什么样,于是,他们就去询问虾公公。” 小家伙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声情并茂,感情丰富,兄弟姐妹围着他坐成一个圈,很快就进入了故事的情境中。 “虾公公说,你们的额娘有白白的肚皮。小蝌蚪们找啊找,找阿找,看到了一只拥有白白的肚皮的乌龟。于是小蝌蚪就上前喊‘额娘,额娘,你是我的额娘吗’。” 讲到这里,大家竖起了耳朵,想:“噢,原来乌龟才是小蝌蚪的额娘。” 胤祐接着往下讲:“于是,摇了摇头,张开嘴‘嗷呜’一口,把所有小蝌蚪全部吞下了肚子,说道:‘啊,真香!’。” “!!!” 第36章 第 36 章 围坐在一起的兄弟姐妹都惊呆了, 小蝌蚪不是找额娘吗,他们还期待着小蝌蚪的额娘究竟是鲤鱼还是螃蟹,怎么才刚一出门就被乌龟吞下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有些不知所措。 胤禩弱弱的举手提问:“所以,乌龟是小蝌蚪的额娘吗?” 胤祚瞪他一眼:“当然不是,小蝌蚪已经被乌龟吃掉啦。” 最后年纪稍长的三公主大胆提出质疑:“ 乌龟是吃草的,怎么可能吃小蝌蚪, 我不信!” 胤祺也跟着附和:“我也不信!” 胤祚毫不犹疑的和三姐姐站在了同一阵线:“对!没错,乌龟是吃草的!” 年纪最小的胤禩坐在一旁,双手乖乖地放在腿上, 皱起眉毛认真思考——乌龟到底是吃草的还是吃小蝌蚪的, 他认为七哥不会说谎,既然他说乌龟吃掉了小蝌蚪,那就一定是吃掉了。 胤祐刚才声情并茂讲故事的时候,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没人留意到, 假山后面正走过来一行人。 康熙在侍卫太监的簇拥下,正巧路过花园。瞧见孩子们在荷花池畔的树荫下玩耍, 便驻足看了一会儿。 帝王连日来政务繁忙,偶尔停下来看看孩子们和谐相处的温馨画面, 心里也觉得舒畅不少。他的皇子公主们个个聪明可爱。 孩子们坐下来围成一个圈,他以为这是要做什么游戏,没想到胤祐站在中间,给大家讲了个什么小蝌蚪找额娘的故事。 一开始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充满了童趣, 又正好在荷花池边上, 特别应景,直到听到他说乌龟张开嘴,“嗷呜”一口,把小蝌蚪吞了下去…… 一旁的梁九功亲眼看到,皇上的脸上本来还带着慈爱的微笑,然后微笑渐渐凝固,直至消失…… 梁总管在心里为七阿哥默默祈祷,但愿这次小屁股能少受点罪。 胤祐仍是站在中间,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摆了个“嘘”的手势,要大家安静下来,听他讲。 小家伙一脸笃定的看着哥哥姐姐:“你们都没有养过乌龟吧,小七养过哦,还养了三只。一只叫梁山伯,一只叫祝英台,一只叫马文才。” 他又想起了自己将“祝英台”和“马文才”性别弄混,导致“祝英台”一个冬天不知去向,而“梁山伯”和“马文才”相亲相爱的悲情故事,不由得悲从中来,叹一口气:“我以为祝英台就这样饿死啦,没想到它竟然将池塘里的小鱼全都吃光啦,所以乌龟是会吃小蝌蚪的哦!” 听到这里,康熙忍不住要为儿子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以及举一反三的独立思考能力鼓掌叫好。 原来人家讲故事不是天马行空的瞎编,人家还结合了自己在现实中的观察和分析,有理有据,不容反驳。 今天就算青蛙本蛙来了,蝌蚪也是要被乌龟吃掉的! “所以,”胤祐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膛,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到了晚上,小娃娃不能乱跑哦,碰到狼外婆会被一口吃掉。她最喜欢吃小娃娃的手指和脚趾,就像嚼花生米一样,嘎嘣脆!” “!!!” 曹寅没想到,他人在江南,当初随口几句话对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如此深远的影响,以至于他活学活用,又拿来吓唬别人。 大家听得一脸愕然,也不知道中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明明是一个温馨的小故事,最后竟然升华成了具有教育意义的寓言故事。 几位皇子公主刚才就被“嗷呜”一口吃掉蝌蚪的乌龟吓傻了,现在又来个吃小孩儿的狼外婆,大家紧紧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只有四公主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朝胤祐招了招手:“七弟,你过来一下。” 姐姐们一向疼爱胤祐,送过许多自己做的小玩意儿给他。胤祐也很喜欢几位姐姐,尤其是四姐姐,她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稳重,遇事冷静,在别人都很慌张的时候,她总是先想解决办法,胤祐对她十分敬佩。 四姐姐让他过去,他果然也没什么防备心,一蹦一跳就过去了。 哪知道,他刚走到四姐姐跟前,四姐姐举起小拳头就朝他挥了过来:“你这个小捣蛋鬼,把大家都当傻子吗,看我今天不打你。” 胤祐虽然个头小,但好在够灵活,手臂上不痛不痒的挨了两拳,左躲右闪,转身就跑。 “还敢跑!”四公主毕竟是个女孩子,衣着不便,外加教习姑姑已经教过礼仪,对她的行为举止开始有了约束,也不敢向胤祐那样不管不顾的跑起来。 于是,她便号召其他的兄弟姐妹,“大家一起,给他点教训,看他往后还敢不敢戏弄咱们。” 被她这么一说,大家才反应过来,小七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讲故事,就是故意吓唬大家。 于是,讲故事变成了追逐游戏,除了胤禩,其他人都开始追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围着院子跑。 胤禩觉得他七哥的故事发人深省,小娃娃如果没有防人之心,是会被吃掉的,大家不应该打他。 胤祐那么一个长不大的小豆丁,哪里跑得过他们,一边跑还一边求饶:“我……我跑不动了,别追啦……” 太监宫女赶紧上前阻拦:“各位小主子,可当心着点,旁边就是池塘,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奴才们这颗脑袋可不够万岁爷砍。” 胤祐绕过大树,绕过旁边拦着他的太监宫女,远离池塘,向假山后面跑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后面竟然还藏着好些人,小家伙因为惯性停不下来,一头便撞在了为首那人的腿上。 “……” 追在他后面的皇子公主们全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正看到汗阿玛阴晴不定的脸,大家齐刷刷跪了一地:“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祐摸了摸自己额头,也跟着跪下请安。 康熙看了看跪成一片的皇子和公主,无差别把他们都训了一顿。训完就让他们好好玩耍,不许再追逐打闹,尤其在池边,再闹就全都去面壁思过。 平时好好表现的时候总也遇不上汗阿玛,好不容易释放天性,却又被汗阿玛逮了个正着。皇子公主们个个低着头跪在那里不敢吭声。 “都起来吧。”康熙又看了几个孩子一眼,顺手把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拎起来,带走了。 胤祐一走,大家就像是缺少了游戏环节的关键人物,再加上又被汗阿玛训斥了一番,玩起来也没什么兴致,不过多时就各自返回居住的小院去了。 康熙随手把胤祐丢给了身后的纳兰,大步流星的往书房方向走。 胤祐搂着纳兰的脖子,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安安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忽然就变成了乖巧懂事的小可怜。 纳兰偷偷在他耳边打趣他:“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见你在阿哥公主跟前不是挺威风的吗?” “嘘!”胤祐让他静声,“阿玛要打屁股!” 纳兰笑死了,还真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是怕打屁股的。 他阿玛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凌厉的扫了两人一眼:“抱着做什么,多大了,让他自己下来走。” 于是,小家伙连被最喜欢的侍卫抱在怀里的福利也被剥夺了,只能自己乖乖下来走路。 走到书房,诸位大臣已经在外厅候着,他们是来与皇上商议巡视黄河的具体事宜。 康熙从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中稍微挤出一点空当来教训儿子,父子俩在书房中大眼对小眼,窗外面有一颗大榕树,枝繁叶茂的,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进来,在书房的地砖上打下一片光斑。 帝王手中的折扇展开,给自己“哗啦哗啦”扇了半天,才觉得稍微凉爽了些,又和上折扇“啪”一声敲在桌上:“知道错了吗?” 胤祐眨巴眨巴眼睛,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阿玛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的手背在身后,十指纠缠在一起,过了半晌才嗫嚅着说道:“我没说错,乌龟真的会吃小蝌蚪。” “……” 康熙差点没被他气死,谁在跟他说乌龟会不会吃蝌蚪的事情?他明明想说的是…… 在臣子跟前威严的帝王深吸了一口气:“下次,再让朕看到你在池塘边追逐打闹,朕就打烂你的屁股。” 康熙此言一出,胤祐吓得当场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以前,他犯了错阿玛打他都只是怕打几下做做样子,并不疼。 可今天阿玛竟然说要打烂他的屁股?! 屁股打烂了还能有用吗?还能坐凳子吗?以后都不能坐凳子了那可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或者你的哥哥姐姐弟弟要是落水怎么办?要是出点什么意外,你们的小命就没了。” 意外落水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他想起来,曾经在御花园里见过一次,有个太监掉进了池塘,旁边的人把他就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吐了好多水才渐渐缓过来。 小家伙低着头,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康熙正想再训斥他两句,哪知道他忽然转过身去,弯下腰撅起屁股:“阿玛,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和哥哥姐姐在池塘边追逐嬉戏,这样很危险,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认错态度一向端正,记性也不错,挨过训斥之后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第二次。 可是他总会层出不穷犯新的错误,而且很不凑巧,每次都被他阿玛逮个正着。 “阿玛你打我屁股吧,”胤祐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听起来愈发委屈,“但是别打烂了,以后还有用呢。你就,轻轻地打两下,我就记住了。” 康熙再打的火气听到他这几句话也消了个七七八八,唉,儿子虽然调皮是调皮了一点,但哪个孩子小时候不调皮呢? 太子小时候也调皮,时常给他惹出诸多麻烦,不也是这么一点一点悉心教导长大的吗?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没忍住,手中折扇在那圆润挺翘的小屁股上“啪啪”敲打几下。 这次稍微用了点力道,折扇可不比巴掌,敲起来疼多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胤祐漂亮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皇上……” 康熙没看到,但站在一旁的纳兰看到了。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包子,谁能忍心看他落泪。纳兰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主子一句。 康熙让儿子转过身来,胤祐眼里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竟然还发出了一声抽泣。 康熙赶紧伸手,一旁的梁九功和纳兰都没反应过来他要什么。 帝王不耐烦地催促:“帕子。” 梁九功在自个儿身上摸了半天,恰巧今日忘带了。于是他去看一旁的纳兰。 纳兰无奈的一声叹息,从怀里摸出一方素色锦帕递给皇上,送出去的一瞬间还有些不舍。 康熙也没多想,拿过来就替儿子擦了擦眼泪:“阿玛也是为了你好,你和哥哥姐姐都是阿玛的孩子,若是你们之中有人出了什么意外,阿玛会很难过的。” 这话却也不假,康熙虽然子女众多,夭折的也不少,但个个都是他的骨肉,就算一出生就早夭的他也要难过一阵,何况这些孩子都养这么大了。 胤祐抽泣了两声,又接过帕子自己抹了把泪水:“我不是因为阿玛打屁股才哭的,我害怕,我不该给他们将小蝌蚪找额娘的故事,不该惹四姐姐生气,我……” 他毕竟还小,说话总有些词不达意,但康熙还是听懂了,小家伙这是感到愧疚,因为自己戏弄了哥哥姐姐,他们才会因为追逐打闹而置身危险之中。 他虽然年幼,但心地善良,能够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这一点实属难能可贵,让帝王十分动容。 “好了好了,阿玛知道,小七是懂事的好孩子。” “嗯!”小家伙用力的点点头,又拿起手帕抹了把眼泪,“阿玛放心,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虽然正值暑中,天气炎热,但康熙还是忍不住抱了抱他:“一天天的这么淘气,依朕看就是成天没人治得了你。等回宫之后,你就开始开蒙读书。” 读……读书? 胤祐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惊惶,读书就是要被关起来,还有个凶巴巴的师傅盯着他,然后要搬去阿哥所独自生活,很久都不能跟额娘和乌库玛嬷见一面…… 不要不要,他可不要开蒙读书! 胤祐咬了咬下唇,刚止住的泪水又有下落的趋势,小可怜软糯糯的开口向阿玛求情:“能不能……” “不能!” “……” 康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太小了,实在是太小了,年纪小,个头也小。没法送去上书房,只能放在身边,由自己亲自教导。 可是八月上旬从行宫返回紫禁城,就要准备中秋事宜,之后又要前往木兰围场举行今年的秋狝。回京以后,又要去山东视察黄河河道治理情况,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行程已经安排满了,哪有功夫教孩子读书写字。 思忖片刻,他还是说道:“得先给你找个合适的师傅。” 胤祐想,找师傅就说明这件事情在阿玛心里已经提上日程,他常说君无戏言,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既然逃是逃不掉了,胤祐便想着至少得找一个自己熟悉且性情温和的人做师傅才好。 于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站在一旁的纳兰,后者神情呆滞,思绪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胤祐想,不都说容若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子吗?教授自己这么个小娃娃读书肯定没有问题。 并且,他和容若一向玩得很好,容若是不舍得凶他的。 康熙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冷笑一声:“纳兰是朕的御前侍卫,你要他做你的老师,想都别想!” 小家伙委屈坏了,想想也不行吗? 于是,他又在心里给自己搜罗合适的人选,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挑个对自己好的。 他想了半天,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太子哥哥可以吗?” 康熙不假思索就否定了他这个选项:“太子也不行,朕要带上他一起出门。” 黄河河道治理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工程。康熙这次出巡,有计划带上太子一道,让他从现在开始,就学着了解河道治理相关事宜,作为储君也应该看看黄河沿岸百姓生活有点困苦。 容若不行,太子也不行,那么胤祐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选:“那苏嬷嬷总可以了吧,她可是阿玛的启蒙老师,曾经骑马去给阿玛上课。” 康熙都被他气笑了:“你还知道当年苏嬷嬷骑马来给朕授课的事情。” 胤祐骄傲的扬了扬下巴:“那当然,这可是乌库玛嬷告诉我的。” 康熙正色道:“苏嬷嬷若是可以,你到现在还能不识字?天天在慈宁宫有老祖宗给你撑腰,你哪还有心思读书?”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胤祐再也没有满意的人选了。如果让阿玛来挑,他一定会找一个上书房最凶最严厉的师傅,就像徐元梦和汤斌那样的,拿自己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胤祐宝石一般的大眼睛来回转了转,那股机灵劲儿快要满溢出来。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阿玛~” 康熙一听到他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说话就头皮发麻,总感觉接下来会从他嘴里说出什么让自己火大的话来。 此时,胤祐已经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跟前,康熙赶紧制止了他:“站好,往后退!” 胤祐嗫嚅着往后退了半寸,约等于没动:“那要不,你也带上我吧。” 他长这么大,唯一走出紫禁城的机会就是行宫避暑,对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人只都来自于曹寅和纳兰的描述。尤其是曹寅上次跟他说过的那些江南的美景和美食,他一直都念念不忘。 听阿玛说要出远门,他也不知道阿玛要去哪里,但听起来似乎是很远的地方,或许会去江南也说不定,子清不就在那里吗?那他自然也想去。 但想归想,他也知道,阿玛出门怎么可能带上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娃娃。可是刚才听阿玛说他要带上太子哥哥一起出门,小家伙便大胆发言,请求阿玛把自己也带上。 康熙举起手中折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想跟着阿玛出门?” 胤祐点头:“想!” “那就再等十年吧。” 胤祐掰着手指也算不明白,再等十年自己多大,有太子哥哥那么大吗?或许有大哥那么大了吧。 阿玛真讨厌,不带就不带呗,还要让人等那么久。 回去之后,胤祐把今天小屁股又挨了一顿揍的事情告诉了皇贵妃,本想让额娘搂着他哄一哄,没想到只换来了一个字:“该!” 皇贵妃让他站好:“你阿玛不揍你我也要揍你!” 胤祐问额娘:“那落水之后怎么才不会淹死呢?” “会游泳就不会被淹死。” 胤祐扑过去拉着额娘:“那我要学游泳!” 这事儿可难住了皇贵妃,不是她不会游泳,也不是她教不了,主要是没场地。 这玩意儿岸上理论知识学得再好,没到水里时间过是可不能学会的。 太皇太后住的院子外面就是荷花池,但她也不可能把儿子脱光了扔下去游泳吧。 于是,她想了个办法,从最基础的憋气和水中睁眼开始叫。 这个简单,有个木盆就能实现。教游泳这个得联系,先叫他落水后的自救比较实用。 胤祐人小,沐浴用的大木盆蓄满水之后将他扔下去都踩不到底。 就这样每天利用洗澡的时候,教他在水里憋气,然后身体放松感受水的浮力。 小家伙一开始是很害怕的,甚至还呛过几口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抓着木桶边沿瑟瑟发抖。 看得一旁的李熹都有些不落忍,这事儿就不能长大些再学吗?皇子们既要学习骑射,自然也要学习游泳,何必急于一时。 不过,转念一想,养在后宫的孩子,时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说是意外,但谁又能保证背后没有人处心积虑。多一项技能防身,总是好的。 呛水也只是一开始的那一两次,慢慢克服恐惧,懂得在水里屏住呼吸就好了。 这就跟做游戏似的,皇贵妃鼓励儿子多多尝试,憋气时间一次比一次延长。 小家伙悟性很高,慢慢的开始尝试双手松开木桶边缘,身体漂浮在水中。 后来,皇贵妃又让他在入水之后,双手抱住头部,转身,放松身体,使上半身漂浮起来。 只可惜木桶还是小了点,他稍微动一下,手脚就会碰到桶壁,也只能学到这里。 立秋之后,北京的天气并没有立刻凉爽下来,过了伏天暑气才渐渐消下去。 从五月中旬开始,直到八月,漫长的两个多月行宫避暑生活告一段落,康熙携一众后妃皇子、公主陪同太皇太后、皇太后回宫。 胤祐陪着太皇太后坐在马车里,一路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是挑开帘子往外面张望。 可是外面里三层外三层,除了骑马的王室宗亲和文武大臣,还有侍卫和官兵。老百姓被隔离在几米甚至十几米开外,凡是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经过的地方,全都要下跪行礼,身子和头都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他们长什么样,只能偶尔看到一点他们身上质朴的衣裳。 胤祐又想起阿玛过些时日出门巡视黄河的计划,一旦动了想要跟去的念头,就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他可真想跟着阿玛和太子哥哥一同出门。 虽说从北京郊区到紫禁城并不算远,马车也就大半天的路程,但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回宫之后又累又乏,须得好好静养几日,皇贵妃便把胤祐带回了承乾宫。 别说太皇太后,皇贵妃也累得够呛,往炕上一座,一动也不想动。 胤祐倒是精力旺盛得很,坐了大半日的马车,一点也不觉得累,回来还能坐在那里专心致志的摆弄玩具。 皇贵妃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看看今天惨遭分解的又是哪一个玩具。自从这傻儿子获得了拆卸和组装技能之后,每天都有不同的玩具在他手里遭殃。 胤祐也不是每个玩具拆了都能装回去,事实上大部分都没法完整的装回去,时常会多出一两个零件。 皇贵妃非但不会安慰他,还会在一旁幸灾乐祸:“如果少一两个零件倒还好说,或许是你弄丢了,但没有装错。但多出来一个两个,那就指定是你哪个地方没装对,拆了重新检查一下吧。” 这次胤祐又拆了个铁皮小鸭子,拧上发条就能走路,还能煽动翅膀。被他拆完之后什么也做不了了。 皇贵妃看完了整个过程,正要提醒他有个地方装反了。这时候,一个太监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娘娘,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来了。” “啊?”皇贵妃一听就坐直了身体,直觉这二位找来必定没什么好事,太阳穴已经开始跳了。 他赶紧起身来到正厅,胤祐也把玩具丢到一旁,麻溜从炕上下来,跟在他额娘身后。 皇贵妃扭头瞪他一眼:“回去玩你自己的玩具!” 小家伙只是以为他六哥也来了,所以想跟出去看看。既然额娘不许,那他就躲在门锋往外看。 二位娘娘显然闹得不怎么愉快,就算是给皇贵妃行礼的时候也带着情绪。 钮钴禄贵妃占理,说话也很硬气:“臣妾已经说了,六阿哥住在储秀宫是皇上和皇贵妃的意思,今儿回宫,德妃却在臣妾宫门口候着,非要见六阿哥。” 她显然气得不轻,脑门上都是汗:“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要臣妾好好照顾六阿哥,德妃现在是戴罪之身,臣妾哪里敢。” 皇贵妃听得头大,压了压手,让她坐下歇会儿,用点茶水。 这时候,德妃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贵妃跟前前,给她磕了个头:“娘娘,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就是想看看六阿哥,看一眼就好。” 皇贵妃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几个月不见,愈发憔悴了,这小模样看着,可真是叫人于心不忍。要是让皇上见着,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得化成一滩水吧。 皇上现在正在南书房会见河道总督靳辅和吏部侍郎杜臻、内阁学士席柱,没空搭理后宫这点破事儿。 皇贵妃还没说话,钮钴禄贵妃又气不过说道:“皇上可没说让你看看六阿哥,我若是让你看了,那就是抗旨,这罪责我可担待不起。” 德妃扑上去抱着皇贵妃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六阿哥在臣妾身边这么多年,是臣妾亲手养大的。娘娘您就让臣妾看一眼吧,看看他长高了没有,瘦了没有,看看臣妾就放心了。” 看得出来,德妃是真的念子心切,一句话把在场两个人都得罪了。 钮钴禄贵妃沉不住气:“德妃这是什么话,六阿哥在我宫中,我还能慢待了他不成。” “不不不,臣妾没有这个意思。”德妃心里慌得很,她已经小半年没见过胤祚了,熬得快要发疯,只求能见孩子一面。 皇贵妃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知道该说她作为母亲思念儿子的心情令人动容,还是该说她这个人没有心。 她心心念念都是六阿哥,养在宁寿宫的五公主是什么,工具人吗?用得着的时候就拿出来讨皇上和太后欢心,用不着的时候就想不起来。 德妃也不是真的想不起来五公主,只是在这个时候,儿子和女儿,他只能选一个,女儿养了也不到一年,儿子可是养了好几年,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六阿哥。 皇贵妃冲他俩客客气气的笑了笑:“都回去吧,这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还弯腰扶了德妃一把:“你偷偷跑出来,如若让皇上或是太后知道了,这事儿可不不好办。” 言下之意,我不告你的状,你也不要搞事情,看儿子是别想了,回家洗洗睡吧。 她在后妃跟前一向如此,从不词严厉色,总是和和气气,但她越是和气,就越是让人琢磨不透,像是一头扎进了棉花里,有种轻飘飘没有着落的感觉。 胤祐没来得及从门缝撤走,就被他额娘逮了个正着,皇贵妃低头看他:“干嘛呢,男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八卦呢?” 胤祐都不知道她在说啥,却笑着去拉她的手:“你看,我就说我哥哥不可能是德妃娘娘的孩子。” 皇贵妃点点他的脑门:“你啥都知道,就没有你不知道的。” “你看,德妃娘娘只说想见六哥,又没说要见哥哥,哪个额娘不想见自己的儿子呢。所以,她肯定不是我哥哥的额娘。” 儿子说得好有道理,皇贵妃一时竟然无从反驳,只能点点头:“对,你说得对!”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过几日叫你哥回来吃饭,我还真有点想他了。” 虽然从乾西四所到承乾宫要走不少的路,但是只要皇贵妃叫胤禛回来,他就一定会来。 这几日正好是季节交替,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又是大太阳,胤禛有点咳嗽。 他在承乾宫的时候,有皇贵妃照料,身体一向不错,长这么大,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自从搬到阿哥所,身边除了苏培盛就只有几个嬷嬷宫女,照顾起来虽然尽心尽力,但毕竟不够专业,有些地方也考虑不到。胤禛都生了好几回病了。 皇贵妃问他:“咳嗽多久了,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染了风寒,吃几服药就没事了。” 皇贵妃听他咳嗽的声音就知道有痰,让白露取了些川贝枇杷膏,先让他服用了一次,剩下的拿回去继续吃。 胤祐看到了,伸着脖子往那个装川贝枇杷膏的瓶子里瞧。那里面是麦芽糖和枇杷果肉熬的汁打底,加了川贝、桔梗、杏仁和枇杷叶,止咳化痰效果不错,关键是口感也很好。 小家伙往年总是生病,隔三差五就发热咳嗽,这东西可没少吃。 今年以来或许是年岁的增长,他几乎没生过病,偶尔大哥喷嚏流点鼻涕也没吃药,自己就好了。 因此,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个甜甜的川贝枇杷膏的味道了,怪想念的。 “哥哥,我也想吃一口。”胤祐一脸讨好的看向胤禛。 “额……”药这个东西怎么能乱吃,可是胤禛一向不会拒绝弟弟的要求,只能求助般的看向额娘。 “你好好的,不需要吃。哥哥咳嗽,才需要吃药。”皇贵妃把小儿子拎到另一边,“还有,离你哥远一点,不许扑过去,也不许亲他。” 她话音刚落,胤祐就从炕桌里面绕过去,搂着胤禛的脖子,朝他哥脸上就是“吧唧”一口。 还洋洋得意的看向皇贵妃:“我亲了,会咳嗽吗,咳嗽的话,就可以吃那个药了吧。” “!!!” 第38章 第 38 章 家宴上很热闹, 后宫妃嫔聚在一起争奇斗艳,比恩宠、比美貌、比孩子……那些没有地位、没有孩子的庶妃,平日里就算是登门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资格也没有,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皇上一面, 只能在宴席上想尽办法表现一下。 大家怀揣着各自的想法与目的推杯换盏, 皇子公主们要么低头品尝美食, 要么安静的坐在额娘身旁,要么被带去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请安……一般而言, 宴会到了后半段, 他们才有自由活动的机会。 胤祐现在不用李熹或者孙嬷嬷喂他吃饭了, 他虽然筷子用得还不怎么灵活自如, 但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勺子吃饭。 他低头吃一口东西就要抬起头来看一眼太子哥哥那边,看到太子哥哥被乌库玛嬷身边说话,后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看到阿玛低头同他说了句什么。 与别人讲话的时候太子哥哥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自己坐下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又消失不见。 胤祐低头吃了一口东坡肉, 抬起头来, 视线却被人挡住。 他顺着那人的胸膛往上看,就看到了六阿哥愁眉苦脸的样子。 “六……六哥!”胤祐的手抖了一下, 勺子上那块他咬过一口的东坡肉又落回到了碗里。 胤祚低头, 正好看到这一幕。胤祐尴尬一笑,不动声色的将碗护在自己跟前:“你你你,你自己不是有吗?” 胤祚不由分说,屁股落下来占了他一半的垫子,两个孩子挤在一起。 胤祐给自己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 最后还是大方的将碗推了过去:“要不, 给你咬一口?” 胤祚将头扭到一旁:“谁要吃你的, 你自己吃。” “呼呼……”胤祐手上就像装了弹簧,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松了好大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低下头,把嘴张到最大,一口把剩下的东坡肉全都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嚼啊嚼,嚼啊嚼……肉太大,嘴又太小,肉在嘴里半天嚼不烂也咽不下,浓浓的肉汁从嘴角溢了出来,粉嘟嘟的脸颊随着他艰难的咀嚼动作一上一下的抖动,简直可爱到爆。 胤祚却一点也没有被他可爱到,反而眉头越皱越深,眼神甚至有点嫌弃,最后却还是无可奈何的伸出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胤祐:“……” 在兄弟俩一个使劲儿拍背,一个使劲儿咀嚼的不断努力下,胤祐可算是把嘴里那块肉嚼碎咽了下去。 另一边胤禩不知道何时溜了过来,端起一旁的汤碗递给他:“来,七哥,喝口汤缓缓。” 汤也是胤祐特别喜欢的,龙井竹荪炖鸡,这一大口下去,小家伙那叫一个满足。 胤禩又拿了帕子递给他:“擦擦。” 胤祐接过来擦了擦嘴:“谢谢八弟!” 胤禩冲他甜甜的笑,过去与他头挨着头,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胤祚烦死他俩了,自己心事重重都没人关心一下。他站起身要走,却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袍:“六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现在没有了。”胤祚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衣服,继续往回走。胤祐和胤禩两个人一左一右,又把他按在了垫子上。 胤祐说:“肯定有,我都看出来了。” 胤祚抬眼看他:“你这个吃货,眼里只有吃的,你能看出什么?” “我看出你有心事,”胤祐坐在他身旁,“你过来找我就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胤祚叹了口气:“我想去找我额娘。” 德妃坐在另一边妃嫔中比较靠后的位置,母子两人隔着对角线遥遥相望,时不时还会被路径上的其他人挡住视线。 胤禩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与另一边的庶妃卫佳氏对了个正着。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假装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胤祐说:“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胤禩转过头来附和:“我也觉得。” 胤祚想不通:“为什么,她是我额娘,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 胤祐也说不出个为什么,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六哥去找了德妃娘娘,被阿玛看到会不高兴的,阿玛不高兴,大家都会不高兴。 胤禩却说:“你现在过去找你额娘,就是给德妃娘娘找麻烦。” 听到这话,胤祚身体一震,用一种震惊又陌生的神情看向胤禩,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完胤禩便不再看他,转过头去继续跟胤祐交头接耳。胤祐说起今天五哥和保泰抢“祝英台”的事情,两个人咯咯咯的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 胤祚思考了很久,才明白胤禩的话。既然汗阿玛现在将他留在储秀宫,就是不希望他见到额娘,如果他现在公然跑过去找额娘,就是跟汗阿玛对着干,也会让钮钴禄贵妃为难。 胤祚叹了口气,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胤祐却拉了拉他的手:“六哥别想啦,阿玛既然让德妃娘娘一同出席家宴就说明已经原谅她啦,说不定过些时候,就让你回永和宫去了。” 他这么一说,胤祚又有了盼头,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这时候,负责上菜的太监又端上来一道菜,是胤祐非常喜欢的奶汁鱼片,雪白细滑的鱼片浸泡在牛乳中,鲜嫩可口,胤祐每次都能吃好多。 开吃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发现阿玛又把大阿哥叫到跟前说话,大哥脸上的笑容明朗,康熙也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大儿子,太子安静的坐在旁边,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这时候,胤祐忍不住了,他想要去陪陪太子哥哥,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最爱的奶汁鱼片,狠狠地吸了一口口水。 他抬头看一眼太子哥哥,又低头看一眼奶汁鱼片,在二者之间难以抉择。 这样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急得都快要哭了。 最后下定决心,先吃一口,吃一口就过去找太子哥哥。 小家伙看准一块漂浮在奶汁上面的鱼片,下手又快又狠,就是不够准,鱼片“滋溜”一下,竟然滑走了! 胤祐都快急死了,拿着勺子追着那块鱼片捞,捞了好几次,眼看着鱼片好不容易进了勺子,刚要往嘴里送,勺子举到一半,不感动了,小心翼翼的弯下腰,低着头,用嘴去够。 “七哥!” 保泰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吓得胤祐拿着勺子的手一抖,他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睁睁看着鱼片从勺子边缘滑落,掉进奶汁里面。 “……” 小团子又气又急,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这一嗓子哭得那叫一个委屈,把周围的人都惊动了。 保泰都吓傻了,赶紧自我反省,自己不就是叫了一声七哥,也没干别的,怎么把他吓成这样。 李熹赶紧从后面过来,搂着他哄:“七阿哥别哭了,今儿过节,皇上看到您哭,会不高兴的。” 胤祐立刻闭了嘴,但还是抽抽搭搭的委屈说道:“我要……呜呜……我要去找太子哥哥。” 这时候,不知道太子是听到了他的哭声,还是能感受到弟弟的委屈,忽然就转过头来看向这边。看到胤祐正靠在李熹怀里抹眼泪,心道这小团子怎么又哭了。 李熹看了看前面,小声对他说:“你现在可不能过去。” 胤祐抹了把眼泪:“可是我想去找太子哥哥,他需要我!” 李熹没听懂最后那句“他需要我”是什么意思,仍然耐着性子哄他:“哥儿,若是被皇上知道你到处乱跑,可是会打屁股的哦。” “打屁股我也要过去。” “……” 胤祐平时最听李熹的话,熹姑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非常执着,就是一心要去太子那边。 正在李熹无可奈何之际,太子身边的何太监远远地走了过来,笑着对胤祐说道:“七阿哥,太子请您过去呢。” 刚才还哭成泪人儿的小团子立刻抹了把眼泪,喜笑颜开的说道:“好,我这就过去。” 他跟着何太监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脚步:“等一下!” 说完他又扭头跑了回来,双手捧起那一碗奶汁鱼片:“走吧走吧,别让太子哥哥等久了。” “……” 到这个时候,他还忘不了这一口吃的。何太监憋着笑在他耳边说道:“七阿哥,太子那边什么吃的都有。” 胤祐却说:“我最爱吃这个,我要带去给太子哥哥尝尝。” 他认定了太子那里没有,就一心要把这碗奶汁鱼片端过去,无论何太监说什么都没有。 最后只能败下阵来,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碗:“让奴才来帮您。” 穿过人群来到太子的座位旁边,胤祐先抬头看了一眼,他阿玛忙着呢,正被皇太后拉过去说话。说的什么听不清,只看到阿玛连连点头称是。 胤祐从后面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胤礽:“太子哥哥,我来啦!” 胤礽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也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坐下。看到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于是,用拇指指腹擦了擦:“怎么又哭了?” 胤祐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哭,究竟是没吃到鱼片还是不能来找太子哥哥,总之,现在他已经忘了,想不起来了。 何太监把那碗奶汁鱼片放在桌上:“七阿哥说,这是他最爱吃的,一定要带过来给您尝尝。” 太子今晚哪有什么胃口,龙肝凤髓在他嘴里也味同嚼蜡。 他又摸了摸胤祐的肚子,圆鼓鼓的,看起来已经吃了不少:“小七还没吃饱吗?” 胤祐摇头:“吃饱了还能吃两口。” 太子咧开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不由自主的笑容。 刚才的失败教训让胤祐陷入了思考,最后他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拿勺子,费了好大力气,成功夹起一块。 小家伙神情紧张,动作变得缓慢而慎重,将勺子上的鱼片一点一点抬起来。 太子看着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知道最后究竟能不能吃到这块鱼肉。 哪知道胤祐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太子哥哥,快张嘴张嘴,这条鱼狡猾得很,总是溜走,我已经抓住它啦,你快吃!” 他这个形容简直太有感染力了,活像勺子里的不是一块烹饪好的鱼片,而是一条灵活的小鱼,随时有可能摆着尾巴逃跑。 太子没想到,小团子费了这么大力气,竟然是想要喂给自己吃。 太子可是学了好几年礼仪,一国储君怎能不顾仪态,弯腰探头,去吃弟弟喂的食物。 嗯,真香! 鱼肉细嫩丝滑,上面裹了一层浓浓的牛乳,满嘴奶香浓郁。 胤祐歪着头看他,满眼尽是期待:“好吃吗,好吃吗?” 自他来了之后,太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小七喂的,自然是好吃的。” 筷子和勺子举了半天,刚才注意力都在太子那里,没有察觉,现在忽然放松下来就感觉手臂酸软无力,他赶紧把筷子和勺子都放下,然后去看太子。 太子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是要我喂你吗?” 胤祐点头,满脸写着“喂我,喂我,快喂我”。 何太监上前一部,弯下腰对太子说道:“让奴才来喂七阿哥吧。” 太子摆了摆手,他现在就这么点乐趣,怎能假手他人:“无妨,我来喂。” 有太子哥哥喂好吃的奶汁鱼片,胤祐吃得可开心了,时不时,就让太子也吃一口。 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那份奶汁鱼片吃完了,胤祐还要吃别的,太子看了看他的肚子,把衣服都顶起来了:“不行,你可不能再吃了。” 胤祐想了想,最后提要求:“再吃一口螃蟹。” 太子说:“就一口,最后一口。” 胤祐重重的点头:“好!” 太子一个眼神,旁边伺候的人立刻过来,将蒸好的螃蟹肉从壳里取出来,放在装有姜醋汁的小碟子里。 胤祐一直在旁边碎碎念:“多一点多一点,我要一大口,大大的一口。” 一只螃蟹就那么点肉,大大的一口也只能吃那么一点。 康熙转过身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坐在旁边,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满意的擦了擦嘴。而太子看向幼弟的眼里满是宠溺。 也只有胤祐这个小可爱,才能让太子在这个时候能笑出来。 “小七,”太子问他,“我看到他们几个到院子里玩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胤祐想了想,问道:“那太子哥哥一起去吗?” 太子现在虚岁已经十一了,自然不可能和弟弟妹妹们在院子里疯玩:“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我在这里陪你。” 太子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你若是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胤祐打开随身挂着的络子,从里面掏出个孔明锁:“那我今晚跟你回毓庆宫。” “你要跟我回毓庆宫吗?”这时候,太监端上一站君山银针,太子端起来品了一口,“我让熊嬷嬷来接咱们。” 胤祐:“……” 他愣了一阵,而后,很认真的问道:“咱们自己回去不好吗?” 太子大笑:“逗你的,这么远的路熊嬷嬷怎么可能来接咱们。” 家宴结束,太皇太后要带着胤祐回慈宁宫,小家伙却拉着太子的手不肯松开:“我已经和太子哥哥商量好了,今晚住在毓庆宫。” 康熙皱眉:“你跑毓庆宫去做什么?” 胤祐说:“我要陪着太子哥哥呀。” “太子不需要你陪。” 胤祐抱着太子:“需要!太子哥哥说他今晚怕黑,需要我陪。” “太子明日一早就要去上书房读书,怎么,你又想躲书桌底下惹怒师傅?汤斌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折腾。” 胤祐自知理亏,不敢与他阿玛争辩:“可是我今天真的想跟太子哥哥一起睡觉。” 这时候,大阿哥却弯下腰来,刮了刮他的鼻子:“跟太子一起睡觉,你又尿床了怎么办?” 他此言一出,一旁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几位娘娘、阿哥、公主全都笑了起来。 胤祐推开他的手大声反驳:“大哥讨厌!我哪有尿床,我只是……”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只是尿在了阿玛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太皇太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咱们小七现在可是三岁半的大小伙儿,不会尿裤子了。” 老祖宗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眸看向太子,刚才在家宴上他就注意到了,太子一整个晚上情绪都不怎么高,在皇父跟前说话也是谨小慎微,生怕惹皇父不高兴,索额图的事情就牵连到自己身上。 胤礽这孩子可怜,出生就没了额娘,虽然由皇帝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可他那么忙,又哪里会照顾孩子,平日里还不是嬷嬷老妈子伺候,他也就管一管读书的事。 太子心事重,一贯是个敏感懂事的孩子,尤其在这个时候,让胤祐过去陪一陪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老祖宗发了话,康熙也不再说什么,只向他提出两点要求:“不许打扰太子休息,更不许打扰太子读书。” 皇贵妃又把他带去旁边交代了两句:“让熹姑姑和孙嬷嬷他们陪着你一起去,有什么事情就告诉熹姑姑,要听太子哥哥的话,不许调皮捣蛋。” 胤祐扑过去抱了抱皇贵妃:“额娘放心吧,小七会乖乖地。” 皇贵妃才不放心,他嘴上说乖乖地,经常是犯了错也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做的很对。 胤祐跟着太子往毓庆宫走,半路上就遇到几个拎着灯笼的宫人从远处走过来。 离得近了胤祐才发现,为首的不正是那个狼嬷嬷吗? 他反应极快,一下子就躲到了太子身后,紧紧地抓着太子的衣裳,只敢露一双眼睛出来张望。 “太子哥哥,你不是说她不会出来吗?” 太子也没搞清楚状况:“兴许是不放心吧。” 几个人给太子行礼,随后有人送上一件大氅,熊嬷嬷说道:“太子,前几日还挺暖和,今儿夜里忽的冷起来,奴婢担心您受凉,赶着给您送御寒的衣物过来。” 宫人将大氅披在太子身上,又给他系上袋子。 太子忽然想起身后的小团子,是个自小体弱,动不动就生病的小可怜。 他转过身来,问胤祐:“小七,你冷不冷?” 胤祐摇头,刚想说不冷,一阵凉风吹过来,小家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熊嬷嬷这才注意到,太子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哟,这是七阿哥,奴婢不知道您今天会过来,没给您准备衣物。” “不,不用……”胤祐退后半步,总有些怕她,“我不冷。” 太子弯下腰,双手穿过他的腋下,轻轻一提就把他抱了起来,然后用大氅将他裹住:“走吧。” 这大半年来,太子也长高长壮了不少,抱他越来越轻松了。 小团子心里却有点小小的伤感,兄弟姐妹都在长高,怎么就自己不长。 他也不是一点没长,就是长得比别人慢了那么一点。 熊嬷嬷知道,七阿哥来了毓庆宫是不可能自己单独一个人睡的,那必须得是和太子睡一张床,盖一个被窝。 晚上,寝殿里的烛火都灭了,只留下桌上一盏孤灯。 胤祐睁开眼,轻声问:“太子哥哥,你睡了吗?” “没有,”太子回答得很快,因为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你怎么还不睡?” 胤祐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侧过头来看他:“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连你都看出我不开心了。” 他哪里开心得起来,索额图本是赫舍里一族在朝中权势最大的人,现在就因为行为不端,被皇父革职。今晚的家宴又对大阿哥大加赞赏,不由得他不会多想。 胤祐问:“是因为那个索大人吗?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胤祐一个养在后宫的小娃娃,哪里知道前朝的事,他只是凭直觉太子哥哥不开心,一定和那个索额图有关。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太子还觉得奇怪,听完后半句太子倒有些好奇了:“小七为什么这么说?” “上次我在乾清宫看到他欺负高师傅。” 太子皱眉:“高士奇?” “嗯。”胤祐点头,“就是阿玛身边那位总是拿个小本本写字的高师傅。” 高士奇只是詹事府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区区六品而已,他凭什么敢与索额图这样的皇亲国戚叫板? 詹事府同样也是沿用明制,是为辅佐东宫太子而设立的机构,但之前没有太子,因此被撤销过,后又复置。 高士奇虽然供职詹事府,但他可不是东宫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只是别人送给索额图的一个门人而已。彼时,高士奇只是个又穷又寒酸的书生而已,流落京城靠卖字画为生,索额图根本瞧不上他。 但因为高士奇学问好,后考入国子监,留任翰林院。明珠当时奉命为康熙挑选两人入值南书房,其中一人是后来的太子老师张英,另一人便是高士奇。 康熙革去索额图的职位,理由是骄纵妄为,听起来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也绝没有冤枉他。 直到现在,高士奇凭着自己真才实学外加阿谀奉承的本领,已经成为了康熙身边极为信任的人,他也是想骂就骂毫不避讳,甚至连着人家家里的女眷一起骂,丝毫不留情面。 太子曾经就这件事问过索额图,得到的答案是高士奇该死,身为自己家里的家奴,他竟敢投靠明珠。 太子认为索额图此言有待考证,因为他自小在汗阿玛身边长大,与高士奇接触颇多。这个人虽然在皇父跟前很会奉承,也的确是明珠当年从翰林院选来的,但绝不可能投靠明珠。 因为他很聪明,于政治上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心里除了做学问就是求个富贵生活。他只要讨好天子一人便能得到他想要的荣华,没必要再去讨好明珠。 但索额图不信,他认定了高士奇是狗仗人势,攀附权贵的小人,不但跪舔皇帝,还跪舔他的死敌明珠,甚至在康熙跟前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思及此,太子终于想通了,索额图是如何把自己作死的。 这些年来,索额图和明珠两人欺上瞒下干了多少好事,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能容忍他俩至今,是因为前些年内忧外患,战事连连。帝王身边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能轻易动任何一位权臣。 现在可不一样了,三番已平,澎湖也已经收复,该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或许再加上高士奇这样的宠臣在天子近前三言两语推波助澜,于是,索额图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革了职。看在东宫的面子上,革职还算轻的。 于是,索额图被革职,和他半斤八两的明珠还会远吗? 想通了这一点,太子感觉豁然开朗,连日来的忧虑情绪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他转头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胤祐,或许是久久等不到自己的回应,小团子竟然已经睡着了。 一边小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均匀,浓密的睫毛还会微微的颤动,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 胤礽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小团子却皱起了眉头,俨然有醒过来的趋势。 太子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于是,小团子又安稳的睡了过去。 他很庆幸,今晚让胤祐跟着自己回到了毓庆宫,和弟弟的几句闲聊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启发。 之后几天,太子便格外留心汗阿玛对自己的态度。 他发现或许是自己前几天太过敏感,又或许真的被索额图的事情吓得六神无主,才认为汗阿玛冷落了自己。 事实上,汗阿玛仍旧每天过来上书房检查他的功课和骑射,也时常叫他去南书房旁听汗阿玛与大臣们议政,偶尔还会询问他的看法。 而这些,都是大阿哥没有的待遇。 胤祐还奇怪呢,自己只不过是挨着太子哥哥睡了一个晚上,怎么前一天还闷闷不乐,第二天起来就神清气爽。 哇!额娘说得果然没错,自己是能温暖别人的小太阳,每一个人和他在一起都会快乐起来。 他很骄傲的将这件事情讲给太皇太后听,拍着胸脯说道:“以后谁要是不开心了,小七就去陪他睡一晚,这样他就会开心起来。” 太皇太后搂着他,笑得直不起腰:“哎哟,我的七阿哥,你可真是乌库玛嬷的开心果。” 胤祐说:“我每天都睡在乌库玛嬷寝殿的碧纱橱里,所以乌库玛嬷每天都要开心。” 太皇太后搂着他的小曾孙,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抬起头来与旁边的苏麻喇姑对望一眼。 连太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何况这两位在朝堂与后宫历经几十年的传奇女性。 皇贵妃听完之后却沉了脸色,她找了个机会将儿子带回承乾宫,关起门来跟他叫:“额娘接下来和你说的话很重要,你必须牢牢地记住。” “好!”胤祐不知道额娘要和他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出来额娘在很认真的跟自己说话。 “你听好了,今后无论你在乾清宫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告诉别人。” 小家伙不解:“为什么?” “因为阿玛不喜欢,他不喜欢小朋友谈论大人之间的事情。” 胤祐懵懵懂懂的问道:“太子哥哥也不能说吗?” “不能!” “乌库玛嬷也不能说吗?” “不能!” 胤祐点点头:“好,小七记住了。” “额娘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件事情你必须牢牢地记在心里。”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她:“我在阿玛那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从来没有告诉别人,我只是不想太子哥哥被人欺负。” 皇贵妃将他搂进怀里:“好孩子。等你长大了,该怎么做怎么说你会有自己的判断,但现在不行,你得先保护好自己,再去保护别人。” 胤祐将小脑袋靠在额娘肩头:“额娘不让说小七就不说,小七最乖了。” 皇贵妃吻了吻他的额头,真希望他永远也长不大,永远是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可爱。 九月九日这天,是康熙带领宗室子弟、王公大臣一年一度木兰秋狝的日子。 康熙二十年,天子为了锻炼军队,在直隶东北部开辟了一座皇家猎苑。 之所以再次建立皇家猎苑,帝王有自己的考虑。 木兰围场以北就是蒙古,而蒙古部落这些年来趁着大清内外战事不断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木兰围场就是位于北京和蒙古之间的战略要地。自设立以来,每年九月九日这天天子就会率领八旗精兵以狩猎的方式进行军事演练,推行“肄武绥藩”,从而达到控制蒙古,震慑沙俄的目的。【百度百科】 前两年,胤祐太小了,像他这么小的皇子,康熙都不会带着出远门,只能留在宫里。 今年康熙却改变了想法,除了九阿哥和十阿哥这两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阿哥,其他皇子都带上一起,出去长长见识。 不仅如此,他还带上了皇太后和几位后宫妃嫔,除了皇贵妃、贵妃和四妃中的惠、宜、荣三位之外,还点名带上了庶妃卫佳氏。 皇上还没正式公布随行名单,后宫就早已得到了消息。 这下东西六宫可炸了锅,没有德妃大家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她还在禁足思过,皇上能让她出席中秋家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怎么可能还会带着她一同出宫? 可是卫佳氏是怎么回事?虽然当年她因为容貌出挑以宫女之身被康熙临幸,从此从奴才变成了主子,可是诞下八阿哥之后,也不见皇上对她有多么恩宠。 将她安置在延禧宫那么个地方,一年半载的也见不了皇上几回。 可是今年的木兰秋狝,皇上竟然带上了一个庶妃。 宫中女眷,出宫的机会寥寥无几,除了避暑,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的木兰秋狝,位分高的几位妃嫔都要挤破脑袋,卫佳氏一个庶妃,她凭什么? 凭她生了一个儿子,康熙见过几次之后,对这个儿子升起了几分怜惜,从而又想起了他的生母。 不管是去直隶还是去江南,只要能跟着阿玛出门,胤祐就很开心。 他拉着太皇太后问:“乌库玛嬷会去吗?” “乌库玛嬷年纪大了,走不动了。” “小七扶着您。” 老祖宗摸着他的头笑了笑:“你扶着我我也走不动啊,你跟着阿玛去吧,不是总嚷着要做巴图鲁吗?去看看我们大清的男儿是如何骑马狩猎,以后你也要向他们一样。” 听到这里胤祐有些着急了:“哎呀,可是我还不会骑马,现在学还来得及吗?苏嬷嬷你快教教我呀。” “别急别急,”苏麻喇姑笑着安抚他,“皇上又不会让你们这些小娃娃骑马打猎,你们在营帐里等着吃肉就好啦。” 听到吃肉,胤祐眼睛立刻亮闪闪的,他又咽了咽口水,颇有兴趣的问道:“吃肉!出去骑马就有肉吃吗?可是我不会骑马,阿玛会不会不让我吃肉啊?”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这小崽子激动了好几天,摩拳擦掌的等着跟阿玛出门狩猎,搞了半天,连什么叫打猎都不知道。 第39章 第 39 章 经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解释, 胤祐才明白,原来打猎不只是需要骑马,还要射箭, 猎物就是那些奔跑在草地和丛林里的野生动物, 有熊、狐狸、野兔、野鸡、梅花鹿,还有狼和老虎。 于是, 一开始那种兴奋又期待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些大动物小动物自由自在的在草原和树林之中奔跑, 为什么要去捕杀它们。 满人的祖先是女真人, 他们世代生活在东北严寒地区,白山黑水之中,丛林清溪之间,狩猎和捕鱼是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 太皇太后笑着跟他解释:“咱们满人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 狩猎让我们的祖先练就了一身骑马射箭的好本事, 骑射乃大清之根本,旗人之要务。咱们入关以来虽然已经不愁吃喝,但老祖宗留下来的本领不能忘, 更不能丢。” 苏麻喇姑接着说道:“七阿哥您看,自打皇上亲政以来,平定三番、收复澎湖,现在已是太平盛世。但沙俄虎视眈眈, 外敌入侵不可不防,咱们需要通过每年秋狝来锻炼八旗精兵,震慑外敌。” “所以, ”太皇太后最后做总结, “小七, 你想要成为勇猛的巴图鲁, 就必须要练好骑射功夫。” 虽然但是,胤祐关注的重点似乎放在了别的地方:“乌库玛嬷,苏嬷嬷,你们不是常说家乡在科尔沁大草原吗,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我知道那是蒙古,所以乌库玛嬷和苏嬷嬷是蒙古人呀。”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太皇太后忍不住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十三岁带着苏茉儿嫁到盛京,已经做了六十年的满人啦。” 她苍老而浑浊的眼眸望着前方,眼神像是落在了非常遥远的地方,老人的声音颤悠悠的,带着浓烈的苍凉:“科尔沁大草原,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可我已经记不清它是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胤祐拉着她的手,用孩童特有的轻快语调说道,“那里有蓝天、白云、青草,成群的牛羊和自由奔跑的马儿。有好喝的蒙古奶茶,好吃的风干牛肉,还有酸奶、乌日莫……” 说着说着,他还咽了咽口水,然后摸摸自己的肚皮:“我饿了……” 这可把太皇太后乐坏了:“快快快,去给他拿点心,别把我的小七饿坏了。” 苏麻喇姑笑道:“这就让人去厨房看看。” 说了这么会儿话,太皇太后也有些渴了,苏麻喇姑给她斟了盏茶,老祖宗润润嗓子,继续对胤祐说道:“我听皇帝说,这次秋狝,蒙古各部也会派使者前往,其中就有科尔沁部,你替乌库玛嬷去看看我的那些族人们。” 胤祐愉快的答应下来:“好,我替乌库玛嬷去看看。” 同样的问题,后来胤祐又去问了皇贵妃:“我们去打猎,把那些动物全都杀光,吃掉。不就没有了吗?” 皇贵妃吓一跳,而后又笑了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脑袋:“谁说我们要把动物杀光?” 胤祐还是十分忧虑:“我们去了那么那么多人,动物不会被杀光吗?” 皇贵妃搂着他,为儿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强的生态保护意识而感到惊讶:“别操心啦,木兰围场是你阿玛圈出来的皇家猎苑,水草肥美,又不对外开放。一年一次冷兵器狩猎,杀不光的。” “为什么一年只有一次?为什么是秋天去?什么是冷兵器?”十万个为什么又上线了,只要是胤祐没听过的,不了解的,他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正是小动物出生成长的时候,不能狩猎。而秋天正好是丰收的季节,小动物渐渐可以离开母亲独自生活……” 后面还有半句,“母亲就可以打来吃掉”皇贵妃没说出口。转而又向他介绍起什么叫冷兵器:“就是那些不使用火药等燃烧物质的兵器,比如你很喜欢的,阿玛寝殿里的那把剑。” 说到那把剑,胤祐又想起了那个小剑灵,许久不见还怪想的,走之前一定去看看。 胤祐又问:“那有热的兵器吗?” “当然。” “□□烫吗?射在小动物身上它们就熟了吗?” “哈?”皇贵妃都被他的问题问懵了,她儿子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或许,大概,可能……熟不了吧。” 胤祐歪头,皱眉思索状:“那究竟什么是□□呢?” “□□就是火器,至于什么是火器,有机会你可以去问问南怀仁。” 胤祐点点头,把这个问题记下了,下次去问南大人。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们满人的骑射厉害,还是火器厉害?” 皇贵妃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沉下来,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要如何想儿子解释:“是□□,正因为你阿玛意识到了□□的重要,才会让南怀仁和戴梓造大炮。未来在战争中起到致胜因素的武器一定是高效且杀伤性更大的。随着人类进程不断发展,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你想想看,你玩的那些发条玩具,如果将它们的原理放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它们将取代手工,成为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的生产力。” 说完这一大段,皇贵妃满意的看了看儿子半张着的嘴,她成功的扳回一局,把这熊孩子说懵了。 在胤祐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趁机给自己灌下去一大口茶水,为迎接接下来的新一轮“为什么”做准备。 但胤祐仿佛陷入了海量信息的运算中,什么也没再问。 这一趟出门,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胤祐看到宫女们在收拾东西,吵着要自己装,先装了一箱子玩具,又准备让小厨房给他多做几盘点心,装在另一个箱子里路上分给大家吃。 最后被他额娘拎起来扔到炕上,又吩咐太监把玩具都拿出来,只给他留了几样轻便的益智玩具。 出发的时候,十几辆马车依次排开,为首的那辆最大最豪华的自然是天子座驾。紧随其后的是皇太后、皇贵妃以及各位妃嫔的马车,周围有层层叠叠的侍卫护驾,后面就是声势浩大的八旗精兵,整个队伍足有数万人。 年纪稍长的皇子和宗室子弟、王公大臣一起骑马,年纪小的就跟随自己的额娘身旁乘坐马车。 宜妃有孕在身,还要照顾年幼的九阿哥,虽然皇上的出行名单中有她,但那也就是给她个面子,昭示对她的宠爱,没有真的要带上她。 宜妃一向是个聪明且很懂得揣摩圣上心意的女子,自己主动提出不能伴驾,也不能侍候在皇太后身旁,请皇上恕罪。 康熙很满意她的懂事,给了些赏赐作为补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既然他没去,跟她关系要好的钮钴禄贵妃同样需要照顾年幼的十阿哥,自然也没去,胤祚就被放在了皇太后身边照顾。 皇太后虽然是先帝的遗孀,但其实年纪也并没有比康熙大多少。今年也才四十出头,喜欢孩子,也愿意照顾他们。 从北京出发,到达木兰围场,这期间已经修建了大大小小好几处行宫,供皇上及众人的吃、住、休息。 刚出发的时候,胤祐是跟着皇贵妃坐在马车里,这一路上他一直趴在窗户边上往外张望,有问不完的问题:“额娘,哥哥在哪里?” “在骑马。” “保泰也会跟着一起去吗?” “会吧。” “额娘那是什么?” “农舍。” “那个呢?” “农田。” “那个呢?” “……” 皇贵妃招招手,叫来白露:“快快,把食盒打开,点心端出来堵住他的嘴。” 康熙一向不喜奢华,自己坐的马车都十分朴实无华,其他人的就更加简单,不过朴素是朴素了一点,该有的设施却一应俱全,至少让大家坐得舒服。 果然,投喂点心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她那个自打出了紫禁城就说过不停的儿子,终于安静下来了。 皇贵妃看着他,感觉他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就像小仓鼠一样,好可爱。 她发现其实小家伙的嘴依旧没有停下来,只是把说个不停,变成了吃个不停。 吃饱喝足之后,他又开始在马车里挥洒耗不完的精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对什么都很好奇,又开始向他额娘提问:“马儿拉着马车跑那么远的路,它不累吗?” “应该……挺累的吧。” 胤祐用手托着下巴努力思考:“如果能用玩具小马代替马儿拉车,它们就不会累了。” “嗯嗯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一天还有多久啊?” 粗略一算,也就两百年吧。 好在没过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第一座行宫。出门的时候,大家都穿着繁复的朝服,光是朝珠就佩戴了三幅,接下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赶,也没什么重大仪式,可以换上轻便一点的常服。 因为胤祺和胤祚两兄弟差不多大,都是三岁四岁狗都嫌的年纪,两个人聚在一起,不是抢吃的就是抢玩具,玩着玩着就能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要不就在马车内追逐打闹。 皇太后哪里治得了他们,被这俩熊孩子折磨了几个时辰,直嚷着脑仁疼,把康熙都给惊动了,过来问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皇太后摆了摆手,脑仁疼是个形容词,不是真疼,就是熊孩子不能再待在一起了。 胤祺是她养大的,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那是绝不会放心交给别人的,就只能把胤祚交给别人。 皇贵妃从头到尾坐在旁边给皇太后把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可不知怎么的,康熙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 皇贵妃心说:“你看我做什么,我这也有熊孩子,我脑仁也疼。” 康熙还等着她主动开口为自己排忧解难,可人家现在忙前忙后的照顾太后,根本没工夫抬起头来跟他眼神交流。 康熙又看向别的妃嫔,胤祚是德妃的儿子,德妃平日里恃宠而骄,明里暗里没少得罪同事,大家都不肯帮她看孩子。 况且胤祚熊起来那是真的熊,储秀宫的人早就将他刚来时的光辉事迹在整个紫禁城传开了。 于是大家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吭声的。 胤祚虽然年纪小,但他又不傻,从额娘那里被送到钮钴禄贵妃那里,这趟出门钮钴禄贵妃也没跟来,他只能跟着太后,可现在太后也不要他跟着,他就像个没人要的孩子,被人踢来踢去。 胤祚低着头,安静的站在一旁,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就连太后表达出想把他和胤祺分开的想法其实也很隐晦,并没有直说。 但小孩子总是心思敏感的,大人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他的头越来越低,眼睛红红的,委屈得就快要落下泪来。 这时候,旁边却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软软的小奶音在耳边响起:“我想和六哥一起玩。” 这个小奶音康熙可太熟悉了,他的小七熊的时候恨不得让人打烂他的小屁股,可暖心的时候,是真的暖。 康熙转过身来,看到胤祐正用小小的身体挡住胤祚,小手举起来,胡乱在对方脸上抹了一把:“我额娘那里有好多好吃的点心,额娘还给我带了玩具。” 胤祚被胤祐挡在了角落里,众人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皇贵妃在太后两侧太阳穴上抹了些提神醒脑的薄荷油,又拍了拍对方手背,宽她的心:“赶路的时候,六阿哥跟着臣妾,您就放下心来,好好休息。” 太后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夸:“要不怎么说你最懂事。” 康熙看看一众妃嫔、皇子、公主……挥了挥手:“下去吧,别都杵在这里了,让太后好好休息。” 众人纷纷告退,皇贵妃收拾好东西,带上胤祐和胤祚两兄弟,也准备走了。 康熙过来问了问太后的情况:“太后身体如何,还能赶路吗?” 太后只是嫌两个孩子太吵,送走了胤祚病自然就好了。 “没什么大碍,不影响的。” 康熙点点头,去握她的手:“那就好,表妹辛苦了。” 皇贵妃手里还拿了一盒药膏,不动声色的抽回来,晃了晃那盒薄荷油,问:“皇上也想提提神?” “不用了,”康熙扭头就走,“朕精神得很。” 皇贵妃可太明白这个年纪孩子之间的相处之道,好的时候黏在一起就跟孪生兄弟一样,玩不了一会儿,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开始吵闹甚至动手。 胤祐和胤禛两兄弟关系那么好,玩起来有时候还会有小摩擦,更何况和胤祚。 于是,她想了办法,点心盒子往桌上一放,教他们背九九乘法表,谁先背下来,就奖励一块点心。 她本以为这一招至少可以坚持到下一座行宫,不过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没两个时辰。 哪知道,她儿子记性实在太好,才教了三五遍,就已经会了,再背两遍就已经滚瓜烂熟,于是开开心心,去一旁吃点心去了。 胤祚比他要差一点,但这个年纪的孩子记忆里都差不到哪里去,多背几遍也会了。 于是,俩熊孩子就开启了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的模式。皇贵妃靠在榻上,累了,随便吧,只要不把马车拆了,怎么都好。 行宫条件毕竟不如紫禁城,吃住都比较简单。胤祐不挑食,吃什么都很香,大口大口的,最简单的白菜炖五花肉,吃在他嘴里就跟山珍海味似的。 皇贵妃看得出来,其实胤祚有点挑食,看到桌上的菜肴不合他的胃口时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一旁照顾他的贴身嬷嬷要上来喂饭,胤祚看到胤祐自己拿勺子吃饭,他便摇了摇头:“七弟都能自己吃饭,我也能。” 他看胤祐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胤祐吃什么都很香,那些平时胤祚根本不碰的食物,吃在嘴里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看着他,皇贵妃忍不住想:没有天生的熊孩子,他们的行为和认知往往反映的都是大人的教育,身边有一个好的环境和伙伴潜移默化的影响,熊孩子也能变成好孩子。 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俩熊孩子才开始展现他们真正的实力。 胤祚很纠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嬷嬷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 皇贵妃以为他是怕生,毕竟自己不是他的额娘,说起来也并不熟悉。他不愿意跟自己住在一起,就想让嬷嬷带他去另一个房间休息。 胤祐已经换好了睡衣,悠闲的躺在床上,因为腿短,需要双手帮忙才将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翘起了二郎腿。 忽然,他听到胤祚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七弟,你晚上不会尿床吧。” 胤祐一翻身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动作之迅捷,将小短腿发挥到了极致,双手叉腰,大喊:“我才不会尿床呢!” “上次在行宫避暑的时候,你就尿床了。” “我没有尿床,我说我要尿尿,是阿玛非要打我屁股,我才尿在了他的身上。” “那就是尿裤子了。” 胤祐大喊:“不是!” 皇贵妃扶额,刚才还好的跟什么似的两兄弟,现在又掐起来了。 距离木兰围场行宫还有最后半天路程,康熙没让太子骑马,而是邀请他一同乘坐马车。他也没打算跟儿子谈什么政务,就是想他了,想跟他随便聊一聊。 早上刚走出行宫,胤祐就发现他的太子哥哥正准备上阿玛的马车,于是小家伙迈开小短腿蹭蹭蹭跑过去,施展抱大腿大法,一把将太子抱住:“太子哥哥!” “小七!”太子一把将他抱起来,问他:“这两天赶路累不累?” 胤祐摇头:“一点也不累,出门太好玩了,比紫禁城好玩多了。我看到了高山、树林还有真正的河流,对了对了,还有船,不知道排水量是多少?” “排水量?”太子莫名其妙,他们过来也没看过什么大江大河,只经过了几条潮白河的支流,上面有一些捕鱼的渔船。这小家伙看到渔船也这么兴奋。 “南大人说的,排水量就是一艘船能装多少个酒桶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或许是因为出门,秋高气爽,太子心情也格外的好,在宫里他是很少明朗大笑的,正巧还被行宫里走出来的康熙听见了。 太子问胤祐:“你知道什么事酒桶吗?” 胤祐立刻咬住下唇,皱起眉头,一脸“大意了,这个问题竟然没考虑过”的纠结表情。 别说太子,旁边站着的大阿哥和三阿哥,都被他萌得忍俊不禁,只有四阿哥镇定自若,脸上仿佛着“我弟弟就是这么可爱,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阿哥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掐了掐胤祐的左边脸蛋儿,小家伙立刻转头去看,大阿哥闪身躲到了右边。胤祐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影子,于是,又转向右边,大阿哥又飞快的闪到左边。 如此反复几次,胤祐还被太子抱在怀里,转身的速度自然没有大阿哥左右移动的速度快,怎么也抓不到人。情急之下一巴掌挥过去,小小的手腕却落入了大大的手掌中。 小团子奶凶奶凶的吼道:“讨厌,我打你哦!” 他越是不耐烦,大阿哥就越是想逗他:“哎哟!急了,急了,他急了!” 三阿哥笑道:“大哥,一会儿惹哭了你哄吗?” 大阿哥摆了摆手:“我可没哄过孩子。” 胤禛走过来揉了揉胤祐被胤禔掐过的脸蛋,说道:“我弟弟哭了,我自然会哄,不劳大哥和三哥费心。” 这话说的,这里站着的几位哪个不是小团子的哥哥,怎么就单单成了他的弟弟? 大阿哥傲慢的扬了扬下巴:“我也不是不能哄。” 三阿哥却上前一步,不知打哪儿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酥糖:“小七要不要?” “要!”只要是好吃的,就没有他不要的。 小家伙伸出手,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生怕三哥反悔似的,努力的去够他手里的油纸包。 太子却像是怕怀里的小团子被旁边的人抢走,抱着胤祐退后两步,还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的三位兄弟,又转过头去得意的冲他们挑了挑眉,笑得开怀。 康熙似乎很久没有见太子这么开心的笑过,也没见过几个孩子这么和谐有爱的相处,站在门里面,看得有些出了神。 最后是梁九功上前提醒道:“皇上,出发的时辰快到了。” 康熙这才收敛了神情,背着手快步出门,看了一眼太子怀里的胤祐,板着脸问:“怎么又抱着?” 几个人立刻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太子也赶紧放下小团子,带着他一起向汗阿玛请安。 “都免礼吧,准备出发!”康熙弯下腰,捏了把胤祐的鼻子,“回你额娘身边去。” 哪知道胤祐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腿,小眼神透露着倔强,目的不言而喻。 太监已经将几位阿哥的马牵了出来,请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过去上马。 胤禛年纪毕竟要小一些,骑的也是一匹身材较为矮小精壮的矮种马,前面还得有人牵着。 太子好不容易不用骑马,舒舒服服的坐马车,和汗阿玛单独相处,说是父子俩聊聊天,聊着聊着肯定就变成了课业检查。他也想把这小团子带在身旁,至少自己没那么紧张。 康熙看了胤祐一眼,又看太子一眼,一转身,率先往马车的方向走:“上车!” 这可把兄弟俩开心坏了,牵着手紧随其后,上了最前面那辆马车。后面自然有太监通知皇贵妃,七阿哥跟着皇上和太子走了。 阿玛的马车比额娘的更大、更宽敞、更舒服,马车前面还站着四名侍卫值守。 一上车胤祐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直到他阿玛瞪他一眼,他才老老实实的坐在太子身旁。 果然,不出太子所料,皇上和储君之间哪有什么家长里短可聊的。刚一坐下来,茶还没来得喝上一口,康熙就开始关心他近来的学习。 “礼记学到哪里了?” “回汗阿玛,汤师傅正在教授儿臣《王制》中的《品制》。” 康熙点点头:“《王制》是君主治理天下的规章制度,你身为储君,须得好好跟师傅学才是。来,你把《爵禄》背一段给朕听听。” 他不按常理出牌,太子都说正在学《品质》,他却让人背《爵禄》,幸而汤斌之前就讲过这篇,太子平时读书刻苦,每一篇学过的文章都要熟读上百遍,直至背下来。 胤祐坐在一旁实在无聊,又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康熙让梁九功给他拿了个大苹果,让他抱着到一边去啃。 太子从头到尾将《爵禄》背了一遍,中间连个磕巴也没有,康熙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又挑了文章中几个重要片段让他讲解。 太子又依言给他讲了一遍,还得加上自己的理解和感悟,听完之后,康熙这才点点头,对儿子的学习成果非常满意:“你额娘若是能看到你今天的模样,一定很开心。” 太子没见过自己的额娘,但每年先皇后的忌日,康熙都会带着他前去祭拜。其实那也是太子的生辰。 太子能感受到,汗阿玛对额娘是有感情的。或许,这份感情和他对后宫那些妃嫔们是不一样的。 这时候,本来跪在桌边垫子上啃苹果的胤祐,已经坐了下来,苹果太大,他的手太小,拿不稳,只能两个手捧着。 抽查完了课业,康熙这才开始跟太子闲聊,但聊的也无非就是学习上的事:“尹泰、汤斌、徐潮这几位师傅都是人品学识俱佳的名臣,你且跟随他们潜心进学,莫要辜负朕对你的一片厚望。” “是,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 这时候康熙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桌子另一边的胤祐,小家伙眼神空茫,正盯着马车顶发呆。 太子也顺着他的目光侧头望过去,看到胤祐半张着嘴,啃了一个角的苹果捧在手上,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 康熙笑道:“他要睡着了。” 太子奇怪,汗阿玛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前,胤禛还在南书房开蒙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就每天风雨无阻的来陪哥哥上课,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入睡之前正是这个表情。 然后,康熙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再过些时日,就该考虑让你出阁讲学的事宜,这是作为皇太子的殊荣,你要好好珍惜。” “儿臣一定不会辜负汗阿玛的期望。” 不一会儿工夫,刚才还坐在哪里的胤祐已经头一歪,倒了下去,小小的身子侧躺在垫子上,双手仍然捧着那个苹果。 渐渐地,合上眼睛,真的睡了过去。 康熙抬了抬下巴,让一旁的梁九功去把他的苹果拿走。 梁九功轻手轻脚的靠近,又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最后缓缓伸出手,刚一碰到那个苹果,胤祐立刻睁开眼,奶声奶气的嚷嚷:“别动,我正在吃呢。” 吓得梁九功立刻收回手,转头去看皇上,康熙挥了挥手,让他回去站着。 这边父子俩又聊了些别的,过了一会儿,康熙又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正趴在垫子上酣睡,赶紧让梁九功拿条毯子给胤祐盖上,生怕他又着凉了。 梁九功给小家伙盖上毯子的时候,发现他手里还捧着那个苹果,这可不好盖,梁九功又伸出手,再次尝试从他手里把苹果拿过来。 这一次,他的手碰到了苹果,胤祐却没有醒,他心下大喜,想着这次总可以成功拿到苹果,哪知道刚要往外拿,胤祐又开始含含糊糊的嚷嚷:“我还要吃,我还要吃……我,我好想……睡着了。” 坐在一旁的太子快要笑死了,这小团子明明眼睛都没有睁开,在睡梦中却还忘不了那一口吃的,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最后梁九功实在没辙,为难的看向康熙:“皇上,您看,这……” 康熙站起来,让他一边儿呆着去。自己左右看看,从果盘中挑了颗枣,然后一把拖过胤祐手里那个,在熊孩子刚要瘪嘴的时候,又把枣塞进他手里。 于是,那一声哭喊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没发出来,胤祐翻了个身,自己裹上毯子,又睡了。 梁九功立马弯腰,压低了嗓音喊了声“皇上英明”,语气不带一丝阿谀奉承,完完全全发自肺腑。 行宫就快要到了,说了这一下午的话,还跟熊孩子斗智斗勇,康熙也有些乏,斜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太子也拿过垫,在胤祐身边躺下来,和他头挨着头小憩, 父子三人睡姿高度一致。 越是靠近蒙古草原,气温就越低。胤祐被太子抱下马车的时候仍然裹着毯子,生怕被草原上的风一吹,冻着他。 皇贵妃赶紧让李熹去把孩子抱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脸,小家伙睡着了也能感受到额娘的气息,主动凑上前,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康熙陪同皇太后先进行宫,一众妃嫔、皇子、公主跟在后面。 这里的行宫更小,条件更差,只能住得下皇上一大家子,其他人须在附近扎起营帐。 于是,当胤祐睡醒之后,胤祚立刻拉着他往外走。 胤祐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六哥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李熹赶紧拿了披风追出来给他系好:“小祖宗,您要是在这儿病倒了,回去老祖宗非打死奴婢不可。” “不会的,乌库玛嬷可疼你了。” 李熹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袍:“这你都知道。” “当然!上回我还听她说,过两年你该出宫嫁人了,她要给你挑个好的。” 李熹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人家虽然二十七八了,那也还是个大姑娘,羞得脸都红了:“哟!当初谁说让奴婢不要嫁人,奴婢老了,他来照顾。” “我说的!”胤祐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所以当时我就告诉乌库玛嬷,熹姑姑不嫁人,要一直陪着我。” “……” 李熹最后给他整理了一下帽子的系带:“奴婢可真是谢谢主子了。” “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办到。” 一旁的胤祚都急死了,拽了一把胤祐:“哎呀,别说了,快走吧!” 等他俩急急忙忙跑出去,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还有三位公主,以及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的几位世子公主都到齐了。 一群孩子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不知何时,行宫外面已经搭起了不计其数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最远的地方仍然有士兵在搭建帐篷。 胤祐跟着哥哥姐姐走出行宫,大家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围绕着行宫全都是营帐,前面是大的,后面的越来越小,呈放射状向远处延伸,每一顶帐篷前面都插着一面旗帜,代表他们所属的八旗之一。 这样的场面大阿哥和太子已经见过好几回,但对于这些不满十岁的孩子都是第一次见。 眼前这一幕足够震撼,胤祐心里对于狩猎又有了新的期待。 于是在期待中终于等来了九月九日这一天,胤祐难得起了个大早,挑选了半天要穿的衣裳,催促李熹为自己穿戴整齐。 兴冲冲的跑去找皇贵妃:“额娘额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皇贵妃问:“去哪里?” “打猎呀!” “噢,忘了跟你说,草原风大,阿玛担心你们着凉,让年纪小的阿哥公主今日呆在行宫。” 胤祐当场石化:“啊???” 第40章 第 40 章 所有的兴奋、期待, 跃跃欲试瞬间消失,眉飞色舞的小脸立刻耷拉下来。 胤祐走到皇贵妃身旁,拉了拉她的手:“额娘, 我想去~” 皇贵妃摸了摸他的头:“可是阿玛不允许,阿玛可是皇上, 皇上说的话你不听就是抗旨。” 胤祐问:“抗旨会怎么样?打屁股吗?那就让阿玛打一顿吧。” 皇贵妃:“……” 呵!又到了和熊孩子斗智斗勇的时刻。 皇贵妃拦在胤祐跟前, 不让他出门:“可是阿玛不光会打你的屁股,额娘也会跟着受罚。” “为什么要惩罚额娘?” “因为额娘没有将你管教好。” "哼!"小家伙嘟起嘴,“阿玛不讲道理。” 皇贵妃看着他:“阿玛说了,怕你们着凉, 是关心你们的身体。你不听话,是你不讲道理。” 胤祐反应很快, 立刻说道:“我不会着凉,我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身体比哥哥都好。” “但是哥哥比你大……” 皇贵妃还在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 奈何小家伙已经等不及了:“我们从紫禁城走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不是说好要去打猎的吗?让我在行宫呆着, 还不如不来呢。” 这小崽子平时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越是着急就越是词不达意。今天倒好, 跟额娘顶嘴, 思路清晰,逻辑缜密, 都快把皇贵妃说得没词了。 问题是, 小家伙不能去,呆在行宫里, 皇上专程指派了荣妃留下来照顾他们, 自己还得跟着去。小崽子竟然在这里跟她胡搅蛮缠, 耽误时间。 即便如此,皇贵妃仍然蹲下来哄他:“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跟着哥哥们一起去打猎了。” “我自己去跟阿玛说。”说完,胤祐迫不及待的绕过他,网门外跑。 皇贵妃穿着花盆底的写,转身哪有他这么灵活,一不留神还真被他溜了过去。 “宝宝,小七!” 她转身抓了一把,没抓这人,周围站着的嬷嬷宫女看到七阿哥跑了,也赶紧上来拦他。 可是小家伙个头小,底盘稳,还灵活,钻来钻去,很快就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就连平时他最亲近的李熹也没有拦住他。 行宫地方很小,胤祐穿过院子和回廊,从月拱门出来就到了康熙住的地方。 此时,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已经到了,康熙也换上了行服,正在几个儿子交代着什么。 “老四,”康熙看着胤禛,“太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朕记得已经能独自捕猎野兔。你这大半年来骑射功夫练得少,今日就让侍卫带着你感受一下围场打猎的氛围,朕也就不对你多做要求。” 四阿哥立刻躬身谢恩:“儿臣谢汗阿玛恩典。”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其他三个人:“老三课业倒是不错,骑射功夫差了些,回去之后要勤加练习,不能差你两位兄长太多。” “是,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 康熙的目光再投向太子和大阿哥:“你们两个,今儿个看你们谁的收获更大,朕重重有赏。” 在骑射方面大阿哥就没输过谁,中秋家宴上,汗阿玛就对他大加赞赏,寄予厚望,这次木兰秋狝,他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太子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是国之储君,重点学的是治国之道。大阿哥在骑射方面表现得再好那又怎么样,终究不过是他的臣子。难道汗阿玛会因为谁的猎物射得更多就改立储君吗? 再则,虽说他平时在骑射方面花的功夫并不算多,但也不差。他和老大究竟谁更胜一筹还未可知。 兄弟四人各怀心思,老父亲站在中间,一边由近侍们为他整理装备,一边从儿子们的神色目光中揣测他们想法。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速度之快,连守在那里的魏珠和顾问行两人都没拦住。 大阿哥转身一看,嘿,逗乐的来了。 太子看到小团子那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为他的小屁股担心起来。 三阿哥心下一惊:“不好,怀中零嘴不保。” 四阿哥皱起眉头,差点就要上前一步去牵弟弟的手。 胤祐今天有求于阿玛,所以学的很乖,进屋就先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太子请安。” 康熙想要训斥他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不守规矩的小捣蛋鬼,不但一进门就向阿玛请安,还记得给太子请安。 太子也极少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觉得更可爱了,那小脸鼓鼓的,一看就知道不怎么高兴。 “你跑来干嘛?”康熙知道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准没什么好事。 胤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也想跟阿玛和哥哥们一起去狩猎。” 他说话的时候仰起头,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里面满满的都是孩子的纯真与期许,恳切的望着他的皇父。 “朕不是说过了吗?你年纪尚幼,身体又不好,草原风大,若是着了凉,老祖宗在京城得多担心。” 康熙走到他跟前,宽厚的手掌轻抚过他的头顶:“你就留在行宫,还有老八和保泰陪着你,等晚些时候咱们回到行营烤肉庆功之时再带上你。” 胤祐这才听明白,原来五哥和六哥都要去,只有自己和八弟还有保泰留下来。 “可是……可是……”小家伙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康熙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心里拼命找借口。 “没有可是。” “阿玛~~”胤祐拉了拉他行服的下摆。 除了老父亲,旁边几个哥哥都心软了。太子抬了抬腿,想要站出来求情,被康熙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连带着蠢蠢欲动的四阿哥也被瞪了回去。 “撒娇也没有用。”康熙往门外看了一眼,“李熹呢,赶紧进来把他带走!” 李熹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听到皇上的吩咐,立刻进去抱住胤祐,小声道:“七阿哥,咱们回去吧。” 胤祐推开她的手,稳稳地站在原地,不肯走。 康熙看着他眼里的倔强和委屈,有点不忍心,挥了挥手,让李熹赶紧将人抱走。 “等一下!” 众人只看到小团子的眼睛忽然一亮,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胤祐从李熹怀里挣脱出来,迈着小碎步冲到他阿玛跟前,一把抱住康熙的腿。 换个人早被帝王一脚踹开,也就是他,帝王的腿想抱就抱,还没人能将他怎么样。 “阿玛,我今天不能不去。” “哦?”康熙倒是来了兴趣,“给朕一个你不能不去的理由。” 几个阿哥互相看看,也等着听他的理由。这时候五阿哥和六阿哥也过来了,一起向汗阿玛和太子请安,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去刷刷看向胤祐。 胤祐把他阿玛的腿抱得紧紧地,生怕对方忽然跑掉似的,他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小得意:“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哟。” 康熙冷笑:“你还有任务,说吧,谁给你的下的任务?” “乌库玛嬷。” “……” 胤祐搬出太皇太后,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这画面有点滑稽,旁边众皇子想笑又不敢笑,纷纷低着头去看他们的弟弟。 “乌库玛嬷说,她已经六十年没有回过科尔沁大草原,让我来替她瞧瞧她的族人。” 康熙一愣,这本是他此行请皇太后一起来木兰围场的原因,再加上太后身边养大的五阿哥,算是给了蒙古各部,尤其是科尔沁部一个面子,将他们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按捺下去。 但他没想过把胤祐扯进来,这孩子当初养在慈宁宫一来是为了压一压宫里那些流言蜚语,二来也是陪伴老祖宗,让她的晚年能多享受些天伦之乐,根本就没有蒙古什么事。 太皇太后让胤祐来看看,大抵也就是真的看一看,回去再跟他说一说,聊慰她的思乡之情。 皇祖母已经七十多,走路不但需要拄拐杖,还得人扶着,看佛经都得用老花镜和放大镜,做孙儿的本应该多多关注她内心的感受和需要。 康熙教育皇子们以孝为先,他自己也常说,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趋承祖母膝下,鞠养教诲,以致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有今日成立。 可见,他对太皇太后的感情和依赖,早已经超过父母。 听到幼子这样说,虽然也知道这小东西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带他去狩猎,但这话也绝不会是胤祐凭空捏造,必定是祖母提过,他记住了,此时才能说出来。 康熙闭上眼,叹一口气,又低头看向胤祐。小东西满脸写着“真的真的,我不会撒谎”,他心里某一处地方柔软得不像话:“戴上你的帽子和披风。” 胤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儿臣谢过汗阿玛。” 康熙抬头冲门外喊道:“纳兰!” 容若本就站在门口,厅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此刻听见皇上的诏唤立刻上前一步:“臣在。” “依朕看,一会儿他也不会老实呆在皇贵妃身旁,你就带着他吧,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胤祐高兴坏了,赶紧让李熹去给他拿帽子和披风。 皇贵妃刚才也听到了儿子说服阿玛的全过程,心里老不痛快,因为比起康熙,她更不赞成胤祐盖里去围场。 儿子是她养的,她比谁的都清楚这小崽子的性格。到了围场他能乖乖坐着吗?势必要整幺蛾子,吵着跟阿玛或者哥哥一起去。 现在好了,皇上倒是想得周到,让纳兰一直跟在身旁照顾他。 康熙抬腿往外走,正好看到皇贵妃,两人四目相交,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忧虑。 这才想起来,小七恐怕还不知道,昨晚上提出让他们几个年幼的皇子呆在行宫的人就是他额娘。 他宽慰般的拍了拍对方手背:“身为朕的儿子,迟早要与八旗精兵一起逐鹿围场,让他早早适应一些也是好的。太子第一次随朕狩猎,也同他差不多大。” 既然什么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皇贵妃也没说什么。只能进屋去给儿子穿戴整齐,嘱咐他一定要听纳兰的话,不能乱跑,不能调皮,安全第一。 胤祐很乖,仰起脖子让李熹给他系上帽子的系带,把额娘的话都记在了心里,这就出发。 在康熙确定要前往木兰围场狩猎的时候,这里就开始着手接驾和狩猎前的各项准备。 浩浩荡荡数万人装备齐整集结在大草原上,旁边有专门为皇室女眷搭建的看台,茶水果盘一应俱全,太后和各位娘娘、王妃、福晋以及从蒙古远道而来的公主都可以坐下来舒舒服服的观看皇上率领皇子们狩猎的盛况。 既然胤祐吵着要来,那么胤禩和保泰也一起来了。各自跟在额娘身旁坐下,只有胤祐,已经坐在了纳兰的马背上。 远嫁蒙古和亲的公主很多,其中与太后关系最亲密的是先帝的养女和硕端敏公主,她是简亲王济度与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年仅四个月就被送进宫,由当时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抚养长大。后来,端敏公主又嫁去了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 那时候,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氏保持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端敏公主正是嫁给了太皇太后同胞兄长的长孙。 当年太后小小年纪,从科尔沁大草原来到京城,成为废皇后的替代品,先帝眼里只有董鄂妃,连个正眼也不曾给她,能够聊以慰藉的也就是这个养在身边的小公主。而端敏公主很小的时候父母和同胞弟弟相继亡故,她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太后这个养母,母女感情不可谓不深。 自从康熙九年,端敏公主远嫁蒙古至今,这还是他们母女第一次团聚。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眼中似有泪光,看得周围女眷无不动容。 纳兰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将七阿哥抱上去,自己坐在后面。他身上背着弓箭和箭袋,但皇上既然把七阿哥交给了自己,那么今天他的任务主要就是看孩子,跟着在后面跑跑就是了,没什么射杀猎物的机会。 这是胤祐第一次骑马,他显得很兴奋,摸摸马儿的鬃毛,又摸摸马儿的脖子,不停地跟它说话:“我们是不是很沉?你累不累呀?你要喝水吗?要不让容若下去,这样你会轻松一点。” 纳兰哭笑不得,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胤祐,不近不远的坠在康熙身后靠边的位置:“七阿哥,虽然它的背上坐着你我两人,但我敢保证,它一定是今天所有马匹中最轻松的那个。” “这样吗?”胤祐冲他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康熙正在前面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年轻的帝王声音洪亮,宗气十足,从祖宗传统讲到今日秋狝,无论是皇子宗亲、八旗精锐还是蒙古部落王公,今日就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谁的猎物最多,庆功宴上,论功行赏! 胤祐等得都有些着急了,轻声问纳兰:“怎么还不开始呀?” “急什么?”纳兰细心的为他讲解,“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木兰围场吗?” 胤祐摇头:“不知道。” “你听。” 此时远处的丛林中传来一种特殊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鸣叫,又像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 “这是一种长哨,他们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听见了,就会从密林中出来,其他雄鹿为了争夺□□权也会闻声而来,还有其他野兽,他们会因为捕食而聚拢。然后,骑兵会缩小包围圈,咱们就要开始捕猎了。” 说话间,那边就有管围的大臣来到康熙跟前揍请皇上首猎。 纳兰拍拍他的肩膀:“开始了,走,咱们去看看皇上今天首猎能射中什么猎物。” 猎犬和猎鹰相继放出,围场包围圈已经缩小到极限,受惊的动物非常密集,在草原与丛林间来回奔跑。 康熙一马当先,几位皇子紧随其后,然后才是宗室子弟、蒙古王公……纳兰带着胤祐仍然游离在大部队的边缘,不会挡人家的道,也比较安全。 胤祐想要看热闹,着急的咿咿呀呀催促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 纳兰好笑:“催他没有用,你应该催我。” 胤祐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容若你快一点,再快一点!” 纳兰虽热以词作名动天下,但这些年来陪着康熙在各地多次狩猎,也有不俗的骑射功夫。 既然七阿哥想看热闹,他便带着人往前凑一凑。 一眼望过去,草原上奔跑的猎物很多,康熙的弓箭先是锁定了一只熊,随即他又调转方向,一箭过去射中了一头高速奔跑的猎豹。 那猎豹被射中之后,速度却并没有减慢,而是直奔树林而去,康熙取箭再射,这一箭射中腹部,猎豹应声倒地,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霎时间,数万人高呼“万岁”的声音惊天动地的响起,随后,大阿哥也策马追着一头鹿奔去,抓住时机弯弓拉弦,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射出一箭。 太子自然不甘示弱,几乎同时,弓箭已经瞄准了另一边的一只狐狸。 而后大家纷纷瞄准自己看中的猎物,开始在广袤的大草原上驰骋、追逐。 胤祐看得眼花撩连,心里百感交集,一会儿举起手来为阿玛和哥哥们高超的骑术和精准的射术而叫好,一会儿又希望动物们能跑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 纳兰带着他在跟在康熙和几位皇子身后,想给他一点沉浸式体验,指了指不远处问他:“咱们要不要射那只狍子。” 胤祐没见过狍子,转过头去看,那只狍子已经跑了。容若策马去追,不知不觉跑出去老远,都快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水源。 这里的动物渐渐稀少,旁边就是丛林,喧嚣声渐渐远去。 那袍子估计是跑不动了,站在水边不躲不避,跟胤祐大眼瞪小眼。 胤祐问它:“你跑什么?” 傻狍子:“……” 胤祐歪头,那傻狍子也歪头,胤祐把头偏向另一边,傻狍子也把头偏向另一边。 纳兰要笑死了:“你俩还挺像。” “嘿,你们要不要,不要它就是我的了。” 不远处有人用蒙古语冲他们喊话,纳兰和胤祐两个人都能听懂蒙古语,循声望去,看到马背上坐着一个蒙古打扮的精壮少年。他手里举着弓箭,正指着那只傻狍子,仿佛胤祐他们说一声不要,那枚箭矢下一刻就会埋入狍子的身体,一击毙命。 “要!”胤祐用蒙古语朝他大喊,“我们先发现的,怎么不要?” 那蒙古少年正觉得奇怪,既然要怎么还不动手,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奶娃娃扭过头去,朝着狍子使劲儿挥手,用他听不懂的汉话大喊着什么,然后那袍子恍然大悟般一扭头,冲进了树林。 放走了狍子,他还转过头来笑着冲自己做了个鬼脸。 那个奶娃娃和他们草原上的孩子长得很不一样,白白嫩嫩的,就像平时吃的奶豆腐。他的眼睛又大又圆,里面像是落满了星子,闪着细碎的光,就算朝自己做鬼脸,也那么可爱。 他会说蒙古语又会说汉语,刚才听到他们俩交流时用的是满语,能够在皇家猎苑出现,自然不是什么老百姓。 蒙古少年打马上前,自报家门:“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般迪。” 胤祐听到科尔沁部和博尔济吉特就激动的叫了起来:“他……他是我乌库玛嬷的族人!” 纳兰朗声说道:“这是皇上的七阿哥。” 般迪立刻翻身下马,向七皇子行礼。 胤祐也催着纳兰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三两步跑跑上前,双手将人托起来:“我叫……”平日在宫中,大家都以序齿称呼皇子,没有人直呼他们的名字,小家伙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叫什么,“我叫小七。” 般迪站起来,又高又壮跟个成年人差不多,胤祐站在他跟前,像一颗小豆丁。 小豆丁围着对方走了一圈,般迪不解:“你在看什么?” “看你呀。” “看我?” 胤祐向他解释:“我乌库玛嬷说了,让我帮她看看他的族人。你就是他的族人,我好好看看你,回去好跟她说说。” “……” 后面的随从上来催促般迪快去打猎,于是,他向胤祐道别,上马走了。 胤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甚为满意:“我可以向乌库玛嬷交差啦。” 纳兰带着他围绕那处水源在草原上悠闲的漫步:“般迪这个名字在蒙古族很常见,你的皇姑,端敏公主的额驸也叫这个名字。” “哈?”胤祐皱眉,“那咱们把他叫回来,再仔细问问?” 纳兰大笑:“那还是算了吧。” 胤祐拉着他的手:“容若你今天笑得好开心。” 纳兰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胤祐用力点头:“有!” “大概因为,跟七阿哥呆在一起,总能让人忘记惆怅。” 胤祐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哇!是青草的味道。” 纳兰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挥手掷出去,石子在水面上跳跃了几下,才沉下去。 胤祐正要拍手叫好,忽然,从水里面蹦出一尾鱼,打了个挺又掉了回去。 “……” 胤祐跳起来大喊:“容若,我们去抓鱼吧,我喜欢吃鱼。” “不好,现在可不是水围的季节。” 很远的地方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一只鸿雁嘶鸣着划过长空,胤祐抬头跟随它飞行的轨迹看了好久。 纳兰说:“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其他人在草原和丛林间来回穿梭,收获颇丰,等着晚上领皇上的赏赐。 他们俩欣赏着浩瀚的林海、广袤的河流、清澈的琥珀以及远处起伏的山峦,又开始实景教学,背诵诗词。 不知不觉,太阳就要下山了,夕阳的余晖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片绯色,那是与蓝天白云截然不同的美景。 纳兰哄他:“晚上还有好多星星呢,我们住在营帐里能看到,你住在行宫看不到。不过,若是能睡在这里,星空才是最美的。” 胤祐往地上一坐:“那今天不回去了。” 纳兰弯腰把他抱起来:“那我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他们回去得不算太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胤祐又看到了那个蒙古少年,对方还向他点头致意。 康熙正在轻点今天的收获,从回到营地开始,他脸上就有洋溢着爽朗的笑容,看来收获颇丰。 最为抢眼的自然是,那头猎豹,这可是今天所有猎物中最让圣上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所有人争相过来溜须拍马,其中当然是高士奇的彩虹屁最得圣心,把康熙哄得那叫一个开怀。 然后大阿哥和太子也陆陆续续带回了自己的猎物,有两头鹿和几只狐狸,但主要以野鸡、野兔为主。 胤祐看到大阿哥的两名哈哈珠子拿了好几只野兔回来,就那么拎着耳朵往地上一扔。 小家伙嘟起嘴不高兴了:“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杀死兔兔?” 大阿哥一巴掌摁在他脑袋上,使劲儿揉两下:“你在说什么鬼话?” 胤祐吐了吐舌头,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手掌中解救出来。 而后,大阿哥另一只手往他身上一抛,一个什么东西忽然蹦了出来,不偏不倚的落进了他的怀里,胤祐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接住了。 手里的东西热热的,软软的,毛茸茸的,胤祐低头看去,那竟然是一只小兔子,白色的,只有他手掌那么大,耳朵不能立起来。 兔子太小了,胤祐的小手都能将它捧在手心里,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它。 大阿哥指了指地上已经凉透了的一只大兔子:“它的额娘一不小心被我射死了,这只小的你一会儿拿去烤了吧。” 胤祐大惊:“烤……烤了?” “舍不得?”大阿哥弯下腰来捏他的脸蛋,“舍不得就替我养着。” “啊?” 养着,这个要怎么养?胤祐只养过乌龟,没养过兔子。 可是大阿哥已经走到了阿玛跟前,他也只好捧着兔子跟过去。 康熙对两个儿子的表现也非常满意,大手一挥,招呼大家往营地中央的空地走去:“传旨下去,开始烤肉!” 胤祐手里捧着兔子,心不在焉的跟着哥哥们往里走,忽然被人拉住了手,抬起头来,看到皇贵妃阴沉的脸,他茫然的叫了一声:“额娘。” 皇贵妃替他擦掉脸上的泥土:“我看你是玩疯了,一整天都不知道找额娘?” 胤祐把手里的兔子捧给她看:“额娘你看!” 他额娘只看到他满手的泥土,村着兔子白色的毛,显得更脏了。 皇贵妃问他:“哪里来的?” “大哥给的,他说他不小心把小兔子的额娘射死了,让我帮他养着。” 这时候惠妃从旁边路过,听到他的话,笑道:“七阿哥,这肯定是你大哥专程给你捉的,否则,他平白无故拎只小兔子回来做什么。” 胤祐又看了看手里的小兔子,问皇贵妃:“额娘,我能养它吗?” “可以,不过现在你得去洗手。”皇贵妃让人把兔子先拿走,亲自带着他去把手和脸都洗干净了。 大家来到营地中央的空地,远远地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胤祐立马来了精神,拉着皇贵妃的手:“额娘,我饿了。” “一会儿就吃。” “额娘,我今晚想睡帐篷。” “你真当咱们是出来露营的?” “不是吗?” “……” 营地中间最大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摆好了桌椅,前方正中间的位置是康熙的龙椅和龙案,中间是熊熊燃烧的篝火,两旁是皇太后、各位妃嫔、皇子、宗室大臣以及蒙古王公的座位。 皇贵妃坐在太后身旁,胤祐和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吃饭之前,康熙还要来一段总结发言,然后大家一起举杯,高呼万岁。 坐下来,胤祐已经等不及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个不停。这时候大家各自分到了考好的肉,上面撒了孜然,闻起来就叫人直流口水。 忽然,太子身边的一个太监端了个盘子过来放在胤祐跟前:“七阿哥,这是太子专程让奴才送过来给您的。” 胤祐低头看去,那是个大大的兔腿,高兴坏了:“替我谢谢太子哥哥!” 说完,他就捧起兔腿开始啃,大大的咬住一块肉,摇晃着小脑袋用力撕下来,伴随着马头琴时而欢快时而低缓的曲调,吃得很有节奏感。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兔腿上,嘴边和鼻尖沾满了油脂和孜然,自己却浑然不觉,扔在努力的吃肉,殊不知旁边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 那个叫般迪的少年坐在父亲身后,眼睛时不时就要望向胤祐这边。 他家里也有好几个弟弟,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成日就知道互相摔跤,比谁更有力气,哪有眼前这块奶豆腐这么可爱。 奶豆腐撒上了孜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回去之后一定要尝一尝。 中间的空地上正在进行蒙古摔跤表演,只是个舞蹈,不是真的摔跤。 大阿哥看了半天胤祐啃兔腿,感觉自己手里的那块鹿肉嚼起来都有点没滋没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逗弟弟玩。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几个小家伙的桌旁。先伸手揉了把老八的脑袋,然后蹲在胤祐跟前问他:“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胤祐啃得头也不抬:“兔兔这么可爱,烤着更好吃哦。” 大阿哥问:“我给你的小兔子呢?拿过来烤了。” 胤祐把手里的骨头一丢,扑上来就要拽他的衣袍:“不行不行,给我就是我的了,不能烤,不能烤!” 幸好大阿哥身手不错,及时闪开。看着他满手孜然,心里暗自庆幸,再慢一步,朝服就保不住啦。 这时候,又有太监端着个盘子走过来,放在胤祐跟前,里面的东西已经切成片烤好了。 胤祐看了一眼,没吃过也不认识。 太监看他小脸上一片茫然,赶紧介绍道:“这是皇上赏赐给七阿哥的鹿肝,皇上说了,鹿身上最好的东西就是鹿肝和鹿血,七阿哥年纪尙幼,饮不了鹿血。所以,这才赐了这道烤鹿肝,让七阿哥尝尝。” 胤祐点点头,正要动手。太监将盘子稍稍往后往回撤了一点,笑道:“皇上说了,七阿哥若是礼数不周,他就让奴才端回去。” 为了吃,胤祐瞬间就领会了阿玛的意思,立刻跪在垫子上:“儿臣谢汗阿玛赏赐。” 下巴上的系带有些松了,他一低头,帽子就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周围的阿哥们本还在羡慕他得了汗阿玛的赏赐,看到这一幕,都笑了起来。 大阿哥坐在他旁边,替他把帽子拎起来,看他迫不及待要去吃鹿肝的样子,心道:“果然这可可爱爱的外表是拿脑子换的。” 空地上的表演结束,这时候有位蒙古部落的首领站出来,向康熙说道:“我听闻大清国的阿哥,个个文武兼备,不但饱读诗书,骑射摔跤样样拿手,正巧,我们草原上的男儿最擅长的就是摔跤,不如就让年轻人来比试一番。” 这明显就是挑衅,康熙不答应就是承认他的儿子不如那些蒙古少年,若是应允,人家天天又不读书,成天就练这个,他的儿子不见得能赢。 况且,除了大阿哥和太子,其他皇子年纪都小,还有谁能上场比试? 第41章 第 41 章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看向场内,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来,不并了解这是要进行什么环节。 大阿哥坐在胤祐身旁的垫子上,屈起一条腿, 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看起来漫不经心:“摔跤表演。” 胤祺问:“不是表演过了吗?” “那是跳舞, 接下来是比武。” “哇!!!” 听到比武, 旁边几个孩子纷纷抬起头来, 个个都把兴奋和期待写在了脸上。 摔跤他们不是没有看过,但大多时候, 是侍卫和阿玛或者哈哈珠子和兄长们, 奴才面对主子哪敢真的摔, 大部分时候都是做做样子,看起来并不见得有多精彩。 可是这不一样,这里不仅有大清国的骁勇善战的精兵,还有蒙古人, 他们可是常年在草原上骑马摔跤长大的,骑马摔跤自然不在话下。 自康熙二十年开始设立木兰围场, 一年一度的木兰秋狝也才举行了四年而已, 前一两年规模较小,只是康熙带着亲卫、大阿哥和太子,以及一些宗室皇亲数百人的队伍前来。 从去年开始,康熙便要求了几个靠近木兰围场的部落前来参与秋狝, 一方面是让他们见识见识大清国的军事实力,一方面也是向他们了解一些其他各部的情况,尤其是近些年来忙着东征西法, 不断扩张势力范围的准格尔部。 直至今年, 康熙正式将木兰秋狝当成了一项重要的军事演习。不仅自己浩浩荡荡带来了数万精兵, 还提前通知蒙古各部王公,让他们派人前来参加,还有远嫁的公主也带着额驸一同前来,规模和声势都是往年不能比的。 去年的庆功宴上就有摔跤表演,康熙派了身边的几个侍卫和蒙古王公进行比试,主要目的是给皇上吃肉喝酒时助助兴。 今年人多了自然也安排了这一项表演,一开始是蒙古各部族的青年进行比试。他们个个皮肤黝黑粗糙,身材魁梧。 上场前都会介绍他们的身份,在听到年龄的时候,大清这边总会传出一些议论声,因为他们的外表看上去和年龄实在是相去甚远。 场上的摔跤很精彩,嘴里的鹿肝也很美味,胤祐看着表演享受美食,反正都是蒙古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偏好,就是看个热闹。 没过多久,就轮到了大清派出的人上场。虽然只是康熙身边的侍卫,但个个都是皇亲国戚,若非不是跟皇家沾亲带故,万不可能成为皇上的贴身侍卫。 从身份来讲,也并不比这些王公贵族差。 既然有大清的勇士上场,那就不是纯粹的表演,而是真正的比试。 几个坐在一起的小阿哥们也有了立场,纷纷放下手里的肉,开始暗自为自己这边的人加油鼓劲儿。 他们都是从小接受教育的皇子,尽管从眼神中就能看出紧张激动的情绪,但是表面却都很淡定,只是在大清这边拍出的人获胜时,鼓掌更大声些。 康熙甚为一国之君,坐在最前方的宝座上倒是显得很淡定,无论输赢都给予了赏赐。 这时候忽然有一位蒙古部落的王公站出来,向康熙说道:“听闻大清国的阿哥们,个个文武兼备,不但饱读诗书,骑射摔跤样样拿手,皇上不如指派一位阿哥,与我们草原上的男儿切磋一二。” 这明显就是要搞事情,康熙不答应就是承认他的儿子不如那些蒙古少年,若是应允,人家在草原上又不读书,成天就练这个,他的儿子不见得能赢。 况且,除了大阿哥和太子,其他皇子年纪尙幼,还有谁能上场比试?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间说话的那个蒙古人,而后大家又互相看看。小声询问,这个人是谁,什么来头,竟然敢向皇上提出这样的要求。 毕竟蒙古好几十个部落,这次秋狝加起来也来了好几百人,康熙也不都认识,何况后宫女眷。 虽然养在深宫的娘娘阿哥们不认识,但是在场诸多将领对他可都十分熟悉,就连康熙也认识他。 他来自蒙古准噶尔部,是首领噶尔丹的弟弟温春。 整个蒙古十八盟,三十二部,就数他们最嚣张。 噶尔丹今年已经率领他的骑兵打到了乌兹别克汗国,那里有时间来参加大清皇帝的围猎,把自己的侄子派过来已经算是给足了大清皇帝面子。 人家已经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把话说出来了,康熙自然不可能不答应,正好,他也想趁此机会灭一灭准噶尔部的嚣张气焰。 太子年纪小一些,又是国之储君,身份尊贵仅此国君,自然不可能出来派出去跟蒙古人比试摔跤。 年纪、身份都合适,且擅长摔跤的就只有大阿哥。别说宫里几位皇子,就算是放眼与他同辈的王室宗亲,也无人能出其右。 这时候准噶尔部早已准备好的人选来到场地中央,胤祐跟着兄弟们一起转头看过去,几位小皇子齐齐瞪大了眼睛,那个人看上去又高又黑又壮,看起来就个二十来岁的蒙古大汉。 其实就在他们的汗阿玛答应下来这场比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出去跟人比试的人选只会是大哥。 胤祐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大阿哥,以前他觉得大哥手臂粗壮力气好大,一只手就能将自己拎起来。 现在和那个人一比,大哥也被衬得高挑纤细了不少。 胤祐伸出手,一巴掌拍在他大哥肩头:“你怕不怕?” 大阿哥脸上作惊讶壮:“我怕什么,你不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吗?应该你上才是。” 胤祐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饶是大阿哥反应已经足够敏捷,也没能拉住他。 小家伙这动静可不小,周围所有的人都应声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皇贵妃心里“咯噔”一下:“我儿子又要作什么妖,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不能丢人丢到蒙古去了。” 康熙一看到是他太阳穴就突突的跳了起来,这熊孩子,怎么每次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今天又是要干什么。 其他妃嫔都跟看热闹似的看向胤祐,不知道七阿哥嘴里又将蹦出什么惊世之语。 此时,太子却皱起了眉头,他今天一直坐在汗阿玛身旁,帮着应付各位王公大臣,只来得及让人给胤祐送条兔腿过去,并没有怎么关注了。 接下来主角明明是大阿哥,这小团子怎么忽然站了起来。 般迪一直跟随自己的父亲坐在位置上,他和别人可不一样,他时不时就要看向几位小阿哥那边。他们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带着差不多的帽子,个个都粉雕玉琢的好看,但最灵动可爱的还是那位七阿哥。 此时,站在场地中央那人也转过头来看向胤祐。他的眼睛就像鹰一样锐利,胤祐和他对视的瞬间立刻就怂了。 “你……你不要嚣张,我大哥可厉害了,他一定会打败你的!” “???” 大阿哥拉他的手还顿在半空,万万没想到,小包子气势汹汹的站起来,一点没犹豫,张嘴就把他卖了。 太子皱起的眉头忽然放松下来,听到小团子的话,想笑,但又不能在这样的场合笑出来,汗阿玛就坐在旁边,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胤祐喊的是蒙古语,几位小阿哥里面,除了五阿哥胤祺,其他人都指挥满语,或者会一点汉语,但几乎不会蒙古语,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胤祺立刻站起来声援弟弟:“就是,我们大清的巴图鲁厉害着呢,绝不会输给你们的。” 他一说话,太后立刻就笑了,欢喜得很,凑到皇帝耳边说:“在这个时候敢于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兄长,瞧瞧这哥儿俩,都是好孩子。哎哟,这蒙古话说的多好,敲把这帮蒙古爷们儿,都震住了。” 在皇太后眼里,只有科尔沁部是他的族人,其他部落,关系并不多亲近,反而大家虎视眈眈,都盯着彼此的地盘,就是苦于没有机会动手。说不定大家在心里都挺羡慕噶尔丹,不讲武德,看不惯谁就打他。 康熙听得嘴角抽搐,俩熊孩子就是不懂规矩,在太后眼里竟然竟然成了维护兄弟的美得,不过就是怕自己责罚他俩,赶紧来说情。 康熙一向是个孝子,对嫡母那是没的说,处处周全。既然皇太后开了口,他自然也不会跟两个孩子计较。 被胤祐坑了一把的大阿哥只得站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衣袍,从容走向场地中央,躬身抱拳向汗阿玛行礼:“儿臣自幼练习摔跤,难得有这个机会,也想与这位蒙古勇士切磋切磋。” 为了出席晚上的庆功宴,大家回来都换上了吉服。吉服的繁复程度也就比朝服好那么一点,脖子上还挂着朝珠,没法进行这种剧烈运动。 “请汗阿玛允许儿臣下去换身衣服。” 康熙挥了挥手:“你且去吧。” 既然大阿哥要下去换衣服,多少也需要点时间,于是大家接着喝酒吃肉。 虽然准噶尔部嚣张跋扈,现在愈来愈有不把清廷放在眼里的趋势,但是其他蒙古各部仍然依附于大清,尤其是科尔沁部,经过几代联姻,他们早已经建立起了牢固的关系。 胤祐看到大阿哥去换衣服,也从垫子上站了起来,蹭蹭蹭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 里面三四名近侍正在给他更衣,大阿哥听到挑帘子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到胤祐:“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这是要给我传授点秘诀吗?” 胤祐不无担心的看着他:“那个人看起来好凶。” 大阿哥竖起眉毛:“那我看起来凶吗?” 胤祐摇摇头:“我觉得你赢不了他。” “说点我爱听的,”大阿哥摊开双臂,让近侍为他系上腰带,“输了我就揍你。” 胤祐想了半天,终于找到鼓励他哥的话:“那就祝你比我抗揍一点吧。阿玛揍我屁股一般我是不会哭的,实在是太疼了我才会哭。一会儿挨揍的时候你要是想哭就忍一忍,下来再哭。” 大阿哥换好衣服,再转过头来看他,发现小包子已经自觉地拿了个橘子开始剥。 他走过去,把人家剥好的橘子夺过来都塞进自己嘴里,牵着人往外走:“走,看着你哥怎么把他揍哭。” 两个人回到场内,大阿哥让胤祐坐到自己位置上去,小家伙转身就走,忽然又跑回来拉了拉他的衣角,挥着拳头对他说:“揍哭他!” 大阿哥拍了拍他的后脑:“知道了。” 大阿哥换了衣服,那人也换了身衣服,两个人站在场地中央的地摊上,先互相抱了抱拳,以示友好。 满人摔跤又叫布库,徒手相搏,专堵脚力,一方将另一方摔倒着地即为胜出。 本是有专门的短袖跤衣,但这趟出门原本是为了狩猎,大阿哥也没专程准备跤衣,只换了身便于活动的行服。 两个人从身材上就能肉眼看出差距,大阿哥身高身材都不如对方,看上去整整小了一号。 二人抬手起势,试探性的转了半圈,寻找对方破绽。 这才刚开始,胤祐就紧张得攥紧了拳头。尽管,比起太子,他并没有那么喜欢大哥。但那毕竟也是他的大哥,之前还送了他一只兔子,他才不希望大哥输给那个蒙古人。 那蒙古人忽然一个胯部,直接来到了大阿哥径前,伸手就要去扭抱大阿哥的腰。 大阿哥虽然身形不如他魁梧,但胜在灵活,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 别说胤祐,旁边几位小阿哥也死死地盯着场上。草原昼夜温差极大,但此时,他们手心都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 高坐在龙椅上的康熙倒是一派淡定,他对自己这个大儿子颇有信心。老大虽然在课业上比不过太子,但在骑射摔跤这方面可是一点也不差。 那蒙古人很是狡诈,出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总是在背地里出招,快准狠,企图一击制胜。 但大阿哥反应机敏,一点也不给他机会,两个人相互扭成一个结,互相较劲,试探着用脚去绊对方,但又要提防被对方绊倒,都十分谨慎。 这个时候,最紧张的人是坐在皇贵妃身旁的惠妃,帕子在指尖绞紧,眉间紧蹙,神情焦急。 场上跟人摔跤的可是他的唯一的儿子,人家只关心大阿哥的胜负,身为母亲,她更担心儿子的安危。 那蒙古人时不时对大阿哥发起攻势,又快又准又狠,风格及其狠辣,丝毫不像切磋,倒像是在搏命。 蒙古人天性自由奔放,也没有大清这些皇子们这么多的规矩。看到场上僵持不下的二人,便开始用蒙古语为他们的族人呐喊。 胤祐趁着他俩互相扳着对方的腰,都无可奈何的空当,低头又干净吃了两口他的鹿肝,满足的舔了舔嘴唇,还不忘给一旁胤禩的嘴里也塞了一块。 康熙知道他不是个吃独食的孩子,势必会分给兄弟们都尝尝,让人送过去的鹿肝也更大块些,胤祐一个人根本吃不完那么多。 一旁伺候的太监早为他切成小块方便他食用。 另一边,胤祚看到胤祐喂了胤禩一口,也把头凑到胤祐跟前,朝他张开嘴。 胤祐也抓起一块塞进他的嘴里,接着还有稍远一些的五哥、三哥和哥哥,一个也不能落下。 胤禛对此有些不满,怎么别人吃过来才轮到他,在弟弟心里,到底他这个从小一个被窝睡觉的哥哥重要,还是其他兄弟更重要。 他拉着胤祐不让他走,胤祐便端起他的茶碗,喝了口奶茶解一解鹿肝的油腻,胤禛赶紧让旁边伺候的太监倒一碗热的给他。 正在此时,场上的比试进入白热化阶段,那蒙古人重心放得不能再低,大阿哥死死地压制住他的后腰,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两人又陷入了僵持。 谁曾想,下一刻,那蒙古人猛地发力,一把搂住大阿哥的腰往上一提一扭,这一下来势凶猛,胤禔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掀翻在地。 胤祐听到那边蒙古人越来越大的叫喊声,忍不住拍案而起,冲着场地中央大喊道:“大哥,用力,把他揍哭!!!” 他这么一嗓子喊出来,旁边几位阿哥就像有人带头似的,也跟着喊了起来。 小家伙别的不行,搞气氛是一把好手。他个头最小,站在哥哥们身前,喊一嗓子,帽子就要滑下来挡住眼睛,他只得腾出手来,一边扶着帽子,一边给他大哥呐喊助威。 这一幕实在是太滑稽了,于是周围的人连场上的比试都不看了,纷纷扭过头来看他。就连康熙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对方扑上来的瞬间,大阿哥也同时控制好重心,身体往旁边挪闪,堪堪躲过他的攻击。 那蒙古人扑了个空,便有些失去重心,脚步踉跄了一下,也就是一下,被大阿哥抓住破绽伸脚一挡一扣,于此同时抱住他腰的手使出寸劲儿往反方向扭动…… 这一刻,就连康熙身旁的太子也下意识站了起来。一句呐喊即将出口,但皇太子的仪态又将它们停在了唇齿之间,最后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神情威仪,目光如炬。 尽管他和大阿哥历来不睦,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但那只是它们兄弟内部的竞争。面对外人的时候,关系到整个皇室,甚至大清国的颜面,他们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那蒙古人应声倒地,一双鹰眼写满了不服,还想试图推开大阿哥,却被后者死死地按在地上,并没有给他翻身的机会。 “好!!!” 康熙忽然大喊一声,站起来鼓掌。下面的王室宗亲,文武大臣也跟着他站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将刚才蒙古人的声音完全盖了下去。 胤祐双手扶着自己的帽子,激动的在原地蹦蹦跳跳:“哇!大哥好厉害,大哥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 胜负已分,大阿哥站起来,冲着对方施施然一拱手,说了句“承让”,其实神情倨傲,感觉自己赢得理所当然。 这时候,下面走上来两名蒙古随从,一左一右扶起那人,还叫了一声“二汗”。 这时,众人才知道,那个人竟然是噶尔丹的儿子。 不过,噶尔丹小儿子今年也有十五六岁,大阿哥今年虚岁才十三,这样一想,众人看向那位蒙古小世子的目光更是带了几分戏谑。 儿子给他挣足了面子,康熙脸上的喜悦之情根本不需要掩饰,当场给了不少赏赐。 一旁的惠妃喜不自胜,坐直了身体仪态端方的迎接各位妃嫔艳羡的目光。 正在此时,人群中忽然又走出一位蒙古少年。他走到大阿哥跟前,先躬身行礼再自报家门:“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般迪,不知可否有幸与大阿哥切磋一二。” 听到说话声,胤祐立刻转身去看:“是他。” “咦?”一众阿哥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你认识?” “今天见过,他想射一只狍子,被我放走了。” 这时候康熙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脸上竟然露出一种欣赏的表情,让大阿哥跟对方切磋切磋。 大阿哥有点莫名其妙,刚赢了个准噶尔部的小世子,又来个科尔沁部多罗郡王的儿子。他肉还没吃两口呢,怎么就沦为了表演嘉宾。 不过,般迪显然比刚才那位有品多了,一招一式光明磊落,绝不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但这个人非常机警,每一步都非常谨慎,宁可一味防守,也不会轻易进攻。 大阿哥抓不到他的破绽,便只能跟他耗着。 康熙自打看到这个年轻人就一直用打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的瞧,瞧完了还探过身子和皇太后交头接耳。 聊完之后,他似乎还觉得不满意,又将恭亲王叫来身边,又聊了两句。 场上两个人像是棋逢对手,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了谁,就那么僵持了好一阵。 最后是康熙出来打圆场:“行了,既然分不出胜负,那就算平局吧,两个都赏。” 众人觉得奇怪,虽然这个蒙古少年来自科尔沁部,但康熙对他和对之前那人态度却天差地别,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吗? 胤祐还没有培养出揣测他阿玛心思的习惯,只觉得这个般迪好厉害,竟然能跟他大哥打成平手。 庆功宴结束之后,胤祐的小肚皮也吃得圆滚滚的。今晚没人管他,他想吃就吃,什么好吃吃什么。鹿肉兔肉野鸡肉吃了好多。 吃饱了他就不想回去,吵着要在营地里走一走,皇贵妃也担心他不消化,陪着他走走。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向头顶,果然就像容若说的那样,有好多星星。 不过营地了走不了几步就会点燃一簇火把,照得整个行营灯火通明,星星调皮的眨着眼睛,若隐若现。 胤祐又想起了之前的要求:“额娘,我想住帐篷。” “没有帐篷给你住。” “那为什么大哥可以住帐篷?” “因为大阿哥长大了,可以自己住帐篷,你太小了,得跟额娘呆在一起,不能住帐篷。” 胤祐失望的叹口气,踢着草地里的小石子:“我想躺在草原深处那片湖水旁边,一睁眼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他这话说的,就连皇贵妃都有些心动了。不过,老母亲毕竟是个理科生,没有那么多浪漫情怀,一句话让儿子乖乖地回去睡觉。 “还记得额娘给你讲的小红帽的故事吗?草原上有大灰狼,专吃不听话的小孩。” “记得,可我又不是……” 说到这里,胤祐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不断往上看,试图看清楚自己帽子顶上的颜色,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立刻去解下巴上的细绳:“我不要戴帽子了,我不要戴了,额娘你帮我取下来……” 他太能闹了,吵得人受不了,皇贵妃干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草原风大,回去再取。有额娘保护你,谁也不敢来。” 小家伙靠在额娘怀来,可算安心了。小胳膊紧紧地搂着额娘的脖颈,头乖乖地靠在额娘肩头,看着火把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出去疯玩了一整天,晚上又是宴会又是摔跤比试,可把他激动坏了,到现在旺盛的精力可算撒得一点不省,沉沉的进入梦乡。 头一天玩得太累了,早上也没有人叫他,胤祐一觉睡醒,身边只有李熹陪着,皇贵妃已经不见了踪影。 胤祐以为阿玛今天的行程仍是打猎,故意不带着他,可急坏了。 李熹赶紧给他穿衣服:“别急别急,皇上今天可不打猎,正在前厅会见太皇太后的族人。” 胤祐问:“我额娘呢?” “你额娘也过去了。” 穿好衣服洗漱完,胤祐便坐在桌旁乖乖地等着。李熹端上一碗牛乳放在他的跟前,小家伙想也不想,双手捧起碗仰头就喝,“咕嘟咕嘟”一口气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他这才抬起头来说道:“熹姑姑,我觉得今天的牛乳味道不对。” 李熹拿帕子给他擦擦嘴:“你都喝完了才发现不对。” “第一口就发现了,可是我停不下来。” 李熹被他逗得哈哈笑,一大早就这么开心:“什么叫停不下来?” 胤祐满足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太好喝啦!” “这可是草原上自由奔跑的牛挤出来的奶。” “喔!”胤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碗,“我要带一些回去。” “带回去做什么,路上就坏掉了。”李熹还以为这里的牛乳味道好到他每天都想喝,“你不如趁着这几天多喝一些。” “我要带回去给乌库玛嬷和苏嬷嬷尝尝。” 皇贵妃走进来,正好听到了他这话,儿子这一片孝心他必须她必须得想办法成全:“咱们可以带些别的奶制品回去。” 这边话刚说完,那边就有太监来传话,说是太后让皇贵妃带着大公主到前厅去一趟。 “嗯?”胤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公主就是他的大姐姐。 其实大公主是恭亲王的女儿,比大阿哥还要年长一岁。那时候宫里的孩子无一例外全部早夭。恭亲王常宁的侧福晋刚诞下女儿不久就送进宫来,成为了康熙的养女,序齿为大公主。 不过大公主和胤祐年纪相差太多,后来又回到恭亲王府生活,和胤祐相处实在不多。 此时,大公主已经过来了,正在门口候着。皇贵妃干净出门,带着她往前厅去。 胤祐像个小尾巴似的,也跟在他们后面。 众人由顾问行领着,从后面的门进去。里面是用屏风隔出来的一小片区域,摆了两把椅子,看着就挺简陋,不过行宫条件也就这样。 胤祐也跟了进去,好奇的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面张望。那里坐着他阿玛和玛嬷,下面做了几位蒙古人,他只认识一个,就是那个叫般迪的少年。 皇贵妃和大公主都听不懂蒙古语,这小家伙自己跟过来,正好派上用场。 皇贵妃低声在儿子耳边说道:“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小声告诉额娘。” 胤祐这个年纪,虽然蒙古语和满语一样,都当母语在学,可是两种语言同声传译对他来说难度也很高。 “他叫般迪,他是……的小儿子,聪明、勇猛,忠诚……” 满语中夹杂着蒙古语,偶尔还要带出一两个汉语词汇,皇贵妃听他说话都得连蒙带猜,不过关键信息倒是有了——这个叫般迪的少年,人品不错。 大公主的头渐渐低了下去,脸颊还迅速漫上了一抹绯红。昨天晚上的庆功宴她就远远地就见过这个少年,不过,当时是晚上,距离又远,光线又暗,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 皇贵妃凑到她的耳边说道:“皇上有意想要给你赐婚,太后心疼你,让你来瞧瞧。” 大公主又低了低头,既想看,又有些害羞。她终究是个满人女子,好奇心战胜了羞耻感,走到屏风前,往外瞧了瞧。 那少年虽然皮肤黝黑,但长得却很精神,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憨厚感觉,叫人颇有好感。 没坐多久,皇贵妃便带着她出来了。胤祐也跟着出来,追在他们后面听了半天,才模模糊糊听明白,原来阿玛要给大姐姐和那个蒙古少年指婚。 皇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听太后说,这事儿也没有那么着急,什么时候指婚得看皇上的安排,到你出嫁还得等上几年。” 大公主将头扭到一边:“娘娘,您这是在笑话我。” 皇贵妃可没有笑话她,比起大阿哥小小年就给安排格格,她不愿意看到这些公主们还未成年就要嫁人。既然婚姻不由自己,那就尽量让她们长大一点再出嫁。 胤祐好像比他的大姐姐还兴奋,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那个般迪,昨天我和容若见过他。当时我们在追一只狍子,他先问我们要不要打,后来我把狍子放走了,他也没有生气。” 胤祐对这个蒙古少年影响很好,不仅因为那只狍子,还因为对方来自科尔沁大草原:“他还是乌库玛嬷的族人,摔跤还能和大哥不分胜负,是不是很厉害?” 大公主被他说得愈发不好意思,扬起手:“信不信我打你?” “你为什么要打我,你不喜欢他那样的吗?” “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皇贵妃赶他,“小崽子,你懂什么叫喜欢。” 胤祐虽然不懂什么是男女间的喜欢,但是他明白一个道理,真诚和善良的人总是讨人喜欢的,就像子清,就像容若,就像小太监赵诚,就像那个蒙古少年…… 额娘赶他走,他便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在花园里绕了一圈,他又想起了外面的帐篷,准备到门口看看。 刚走到门口,头还没来得及探出去,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七阿哥。” 胤祐一惊,以为自己又被逮了个正着,会被阿玛抓去大屁股。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侍卫和太监,又反应过来,后面的人是用蒙古语叫他。 于是,他转过头来,竟然看到了般迪。 对方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胤祐过去和他打招呼,一开口就暴露了:“你不是在里面吗?” 般迪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我父亲在里面和皇上谈事情,让我在这里等他。我们下午便要启程返回科尔沁。” 胤祐点点头,跟他挥手道别:“再见!” “……” 般迪又愣了愣,天就这样聊死了,他显然没什么心理准备。 想了想,少年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这个送给你。” 胤祐踮起脚去看,绳子上穿了个月牙形状的东西,前面尖尖的:“这是什么?” “是狼牙,我打的。在我们大草原,佩戴狼牙象征着吉祥,可以保平安,所以我将它送给你。” “谢谢!”胤祐接过来仔细看。 般迪蹲下来笑着看他:“收了我的礼物,那我们就是安达。” “安达”这个词对胤祐来说有点陌生,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没说过,他也没听过。 他问:“什么意思?” “就是兄弟的意思。” 胤祐点点头,反正他有好多兄弟,多一个也不嫌多,就那么欣然接受了。 小家伙想,既然大家是兄弟,自己收了他的礼物,也应该回赠他点什么。 低头在络子里翻了半天,而后抬起头来,很郑重的问对方:“你喜欢什么玩具?” “啊?”般迪没想到,兄弟之间的互赠信物,转眼变成了跟孩子交换玩具。 胤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带的不多,你挑一个。” “……” 第42章 第 42 章 般迪说:“我不要你的玩具。” “那怎么行, ”胤祐仍然低头在随身的络子里翻翻找找,“我三哥说了往而不来,非礼也, 来而不往, 亦非礼也。” 他翻了半天, 感觉能拿出手的就只有那个猫头鹰造型的不倒翁, 但那是太子送给他的,他很喜欢,一直戴在身上, 谁都舍不得给。 小家伙手上就像装了个弹簧, 伸出去,又想缩回来, 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看得人忍不住发笑。 他舍不得太子哥哥送的猫头鹰,可是般迪现在是他的兄弟,将来还会是他的姐夫。 纠结半晌,他终于咬了咬牙,坚定的将那个猫头鹰塞进了般迪手里:“这个送给你。” 草原上长大的少年,大概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小玩具,纯银质感,下面厚重上面轻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跟眼前这位小阿哥倒是有几分神似。 “好,谢谢你!” 般迪一点也没跟他客气, 接过那个小小的不倒翁就收进了怀里。 这时候, 科尔沁部的首领结束面圣, 从正厅出来。般迪向胤祐抱了抱拳, 说了句“明年再见”就走了。 胤祐的手还停在半空,不是舍不得未来姐夫,是舍不得他的不倒翁。他没想到,草原兄弟都这么耿直,连句客套也没有。 小家伙依依不舍的叹了口气:“唉,草率了。” 胤祐一边思念着猫头鹰,一边回到房间,大公主已经回去了,皇贵妃坐在桌边看书。 “怎么了这是,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皇贵妃见他回来,便放下书本陪儿子。 胤祐把刚才遇到般迪,互赠礼物成为安达的事情跟额娘说了一下,最后还不忘说一句:“我有点舍不得。” 皇贵妃没听懂:“你是舍不得朋友,还是舍不得猫头鹰?” 皇贵妃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就像在挠一只小猫:“你这个小气鬼。” 胤祐嘟着嘴反驳:“我才不是小气鬼!” 皇贵妃指了指他手里那枚狼牙:“你知道草原上的狼有多厉害吗?” “就是吃小娃娃的大灰狼吗?”小家伙对“狼”这种动物根本就没什么概念,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额娘给他讲的故事。 “比吃小娃娃的大灰狼还要厉害,他们是群居动物,在狼王的带领下,有策略的分工协作,不仅捕杀羊群,还会袭击人类的马队。” 胤祐听得一愣一愣的,故事里多少将大灰狼有些拟人化,坏是坏了点,但是很蠢,小红帽可以用自己的机智的打败它。 但是在额娘的描述中,草原上的狼群凶残、聪明还很团结,是草原上牧民的最大敌人。 皇贵妃看了看儿子,接着说道:“般迪只有十四岁,他能靠自己的本事捕杀一头狼,足以说明他的勇猛与智慧,狼牙就是他的战利品,是他身份的象征。他愿意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你却舍不得一个玩具,不是小气鬼是什么?” 胤祐被额娘说得不好意思,一头扎进她怀里:“我把不倒翁送给他了,我们交换了玩具,我不是小气鬼!” “好好好,我的宝宝不是小气鬼,是额娘错怪你了。”皇贵妃搂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等你长大了,出了宫,你会遇到很多想和你成为朋友的人,他们有的是真心与你结交,有的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你得懂得分辨。人家对你真心,你也要对人家真心。人家动机不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好,我知道了。” 其实他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他是个感情细腻的孩子,与人交往,总是能凭自己的心意去接近一些人,或者远离一些人。 这时候,胤祚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胤祺、胤禩、保泰,四个人昨天就听说大哥给了七弟一只小兔子,今天大家是专程组团来撸兔子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胤祐正在额娘怀里撒娇,经各位兄弟提醒,他才想起来,大哥昨天送了只小兔子给他。 于是,赶紧从额娘怀里挣脱出来,一路小跑着去了院子。 兔子被太监抱回来安置在一个木箱子里,小主子们吵着要,他就赶紧抱了出来。 箱子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小兔子蹲在里面,把头埋在草里,屁股对准他们。 “你们看它的尾巴,”胤祚指了指兔子的屁股,尾巴短短的一截露在外面,看起来毛茸茸的,特别可爱。 胤祚立刻伸手去拽,胤祐害怕他伤害小兔子,赶紧伸手去拦,但没拦住,胤祚拉着尾巴往外扯,兔子没动,尾巴却扯出来好长一段。 几个孩子哈哈大笑,胤祺说:“原来它的尾巴有那么长,只是卷起来了。” 那兔子被熊孩子这么一扯,更是惊惶,小脑袋一直往稻草里钻。 胤祐赶紧去拉他六哥的手:“松开松开,你吓到它了。” 这时候几位公主也过来看兔子。二公主年纪最长,见的世面也比他们这些半大熊孩子多:“兔子胆小,会被吓死的。” 听她这么说,胤祚赶紧松开手。 胤祐把兔子抱起来捧在手心里:“小兔子别害怕,我带你回慈宁宫去。”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嘴巴不停地抖动。大抵是不习惯被大庭广众围观,总是试图往胤祐的袖子里钻。 三公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屁股:“小东西吓坏了吧。” 四公主说:“应该是饿了。” 她又让身边的宫女去找了些白菜,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兔子。 胤禩拉了拉胤祐的袖子:“七哥,我也想抱抱它。” “好。” 胤祐正要把兔子放在弟弟手里,旁边又伸出一双小手:“七哥,我也想抱抱。” 胤禩一把推开他:“是我先说的!” 保泰说:“是我先碰到的。” “……” 胤祐抱着兔子挤到两个人的中间:“八弟先抱,再给保泰抱!” 这时候,胤祺忽然提议:“慈宁宫已经有梁山伯和马文才,还是让我带回宁寿宫去吧。” 胤祚却说道:“宁寿宫养了猫,猫会抓兔子,不如让我带回储秀宫去吧。” 胤祺立刻反驳:“猫又不会抓兔子。” “会抓!” “不会!” 胤祚不理他,对胤祐说道:“储秀宫没有别的动物,我可以专心养小兔子。” 胤祺急死了,拉着胤祐不松手:\"上次的乌龟你就给了保泰,这次的兔子必须给我!\" “不行不行!”胤祐摆手,“谁也不给,回去之后我要在慈宁宫举办一场比赛。” “比赛???” 接下来,他们又在行宫住了好几天。因为秋狝那天,已经捕杀了好些猎物,为了保证动物正常繁衍,其他时候便不再围猎。 康熙每日都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出门,秋狝只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他还有许多政务方面的事情要忙,视察木兰围场环境、会见蒙古各部王公、演练八旗兵士、扩建行宫等等。 因为大阿哥给的那只兔子,胤祐最近非常苦恼,因为兄弟们总为了他吵架。 这日,皇贵妃和裕亲王、恭亲王两位王妃陪着太后在花园里品茶聊天,胤祺、胤祚和胤祐三兄弟围着兔子玩耍。 玩着玩着,胤祺和胤祚又吵起来了。 起因是胤祺不死心,仍然想要把兔子带回宁寿宫:“七弟,你说,咱们是不是玩得最好的兄弟?” 胤祐跟谁都是最好,自然也没有否认他这个说法:“是的,我和五哥玩得可好了。” 胤祚听了便不乐意:“那我们俩就不是最好的兄弟咯?” 胤祐这个傻子,还在低头摆弄手里那根喂兔子的胡萝卜,根本没听出来火药味。 “当然是啊,我和六哥也玩得可好了。” 胤祺立刻看向胤祚:“我和七弟最好,我们俩经常一起玩,他还会把自己的玩具和我一起分享。” 胤祚不服气,挺起胸膛反驳道:“我才是和七弟关系最好那个,这几日我们每晚都睡在一起。” 胤祺说:“你之前还老抢他东西。” “我喜欢他才抢他东西,我怎么不抢别人东西?” 胤祐插嘴:“不能这样表示喜欢,这个习惯可不好,要改。” “已经改了!” 胤祐点头:“噢,好!” 胤祺气坏了,两条眉毛都飞了起来:“我才是和七弟最好的那个,我们都会说蒙古语,你会吗?” 胤祚双臂环抱在胸前:“会蒙古语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都会说汉语,你会吗?” 胤祐嘿嘿一笑:“我都会!” 胤祺气坏了,立刻冲到胤祐身旁,拉起他一边胳膊:“我不管,七弟是我最好的兄弟!” 胤祚不甘示弱,冲到另一边抱住胤祐的胳膊:“七弟跟我才是最好的兄弟!” “跟我才是!” “明明跟我是!” “跟我!” “跟我!” “……” 胤祺比胤祐大了一岁,足足比他高大半个头,胤祚也比胤祐大了半岁,高出小半个头。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胤祐就像个小可怜,被他们拉来扯去。 “别吵了,别吵了!”胤祐看看五哥,又看看六哥,“大家不都是兄弟吗?” “七弟,你说!”胤祺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胤祚立刻又把他拽了回去:“对,你说,谁是?” 这个问题胤祐答不上来,他俩还谁也不服谁,又在自己耳边为了“最好的兄弟”这个称号吵了起来,吵得胤祐耳朵嗡嗡作响。 在他俩的逼问之下,胤祐不得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无论他的小脑袋怎么想,在五哥和六哥之间,他也分不出个谁更好来。 偏偏他俩还拽着自己,仿佛自己今天若是不给出个答案,他们就会一直拽着自己,不打算松手。 胤祐急死了,拼了命的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两个哥哥都比他高、比他壮,他怎么可能…… “你们三个,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说话声从他们前方传来,是三哥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点戏谑,没两步就来到了他们身旁。 一起过来的,除了三阿哥还有四阿哥。 两个人正在讨论《诗经》中一首诗其中一个字的意思,两个人有不同的看法,讨论了半天也没能说服对方,准备回去问问师傅。 穿过月拱门就看到了那三个小不点拉拉扯扯,胤祐被夹在中间,被旁边的老五和老六拉过来,扯过去,嘴已经瘪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 胤祉过去把胤祺和胤祚两人拉开,胤禛一把拉起弟弟关心的问:“他俩欺负你了?” 胤祐摇头:“没有啊。” 胤祐摸了摸他的眼角,眼泪已经含在了眼睛里,就是还没有掉下来。 胤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他们非让我说跟谁最好,这个问题,太难了,我答不出来,呜呜呜呜~~” 看来这个问题果然让小团子为难死了,刚刚被五哥和六哥拽着胳膊扯来扯去他都没哭,现在倒是一嗓子哭出来了。 胤禛赶紧替他擦掉滚落下来的泪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祉被他萌得哈哈大笑:“都怪你,太可爱了,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三哥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胤祐就好好反省一下,他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嚼了两下才觉处不对来:“怎么是生的?” 胤禛:“???” 胤祚提醒他:“那是你刚才喂兔子的。” “噢,对,喂兔子的。” 胤禛赶紧去捏他的下巴:“还不快吐出来!” “……” 胤祐果然千里迢迢的将那只兔子带回了紫禁城,还给它起了个特别霸气的名字,叫狮子。 没错,他给一只见到人就会躲起来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起名叫狮子,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茁壮成长,逆袭成为紫禁城宠物圈的王者。 康熙回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还献上了秋闱时候自己亲手射的那头猎豹的皮,还有一些熊胆、鹿茸等珍贵药材。 老祖宗笑眯了眼,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瞧:“皇帝出趟门,怎么还长胖了些。” 康熙哈哈大笑:“这些日子孙儿贪嘴,多吃了些野味。还带回来许多,其中不少是孙儿和太子,还有大阿哥亲手所猎。晚上让御膳房烹制一些,给老祖宗尝一尝。” “好好好,让各位太妃也尝尝。”他四处看了一圈,“小七呢,出去这一趟,没生病吧。” 胤祐刚在外面安顿他的兔子,太皇太后问起他的时候,正好从外面进来。 小家伙一头扑进老祖宗怀里:“乌库玛嬷小七可想你了,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您讲。” 他回头向李熹招手:“熹姑姑快东西拿上来。” 李熹和两个太监把东西拿上来,一一摆在桌上。胤祐一样一样展示给太皇太后:“这是奶皮子,这是奶豆腐,这是奶酪,还有风干牛肉……这些是我专程给乌库玛嬷和苏嬷嬷带回来的,给你们尝一尝,吃过之后就像回到了草原,有家的味道。” 老祖宗被他这几句话哄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搂着他不肯松手:“好孩子好孩子,我的小七就是孝顺,乌库玛嬷真是没白疼你。” 康熙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辛辛苦苦打的猎物,好东西全都想着带回来,先给皇祖母,结果没有这小东西带回来的几样零嘴合人家心意。 他站在太皇太后跟前,低头笑道:“皇祖母,您要是这么偏心,孙儿可不依。” 太皇太后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说的什么话,你还跟自己儿子争宠。” 有乌库玛嬷撑腰,胤祐扭过头来得意的朝阿玛吐了吐舌头。 这小崽子,竟敢挑衅阿玛,康熙伸出手,在太皇太后眼皮底下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蛋儿。 康熙还有许多政务要忙,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便离开了慈宁宫。 阿玛走了,乌库玛嬷就是胤祐一个人的。小家伙出了趟远门,一路上见了好多以前都没见过的东西,事无巨细的讲给太皇太后听。 老祖宗上了年纪,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听这些孩子们跟自己讲话,无论胤祐说到什么,他都会认真的听着,还会给出回应。 胤祐说起那个蒙古少年更是滔滔不绝:“他叫般迪,来自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是您的族人吧。” “对对,博尔济吉特,那是我的族人。” “他可厉害了,在草原上猎杀过狼,秋狝那天也打了不少猎物,摔跤还与大哥打成平手……” 胤祐把他新结识的“安达”好好夸了一顿,又摸出个东西放在太皇太后手心里:“乌库玛嬷您看,这是般迪送给我的,我把我的不倒翁回送给他了。” 一旁的苏麻喇姑听了笑道:“那可是七阿哥最喜欢的玩具,到哪里都带着,没想到,竟然送给了一位蒙古少年。” “他是我的安达,对了对了,”胤祐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太皇太后说道,“阿玛还说要给他和大姐姐指婚。” 胤祐虽然能说蒙古语,但是对他们的名字记起来有点混乱,说了半天,太皇太后才明白,搂着他又是一阵开怀大笑:“你说的这位蒙古少年,是我兄长的曾孙。” 这绕来绕去的亲属关系,反正胤祐也听不懂,他只知道他们之间互赠了礼物,那就是兄弟了。 后来,太皇太后又问了些秋狝期间的一些事情,其中胤祐就提到了准噶尔部的那个少年:“那个人在与大哥摔跤的时候,总是偷袭大哥,不过大哥还是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说着,小家伙还比划了一下,活像是他自己把人摔在地上一样:“就这样,大哥可厉害了。后来有人称呼那个人二汗,三哥说他是首领的小儿子。”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抬起头来与苏麻喇姑对视:“准噶尔部也来人了,还是噶尔丹的小儿子。” 苏麻喇姑给他递上一盏茶:“这些事情就留给皇上去操心吧,您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奴婢瞧着七阿哥可是有好些话要说。” 胤祐确实有许多话要说:“阿玛赏赐的鹿肝好好吃,想让乌库玛嬷也尝尝。太子哥哥给的兔腿可真香啊,大哥给了我只兔子,我给它起名叫狮子,咱们把它养在院子里好不好……还有这颗狼牙,我长大了也要去捕狼!” “好好好,我的小七以后会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 胤祐得到这只兔子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要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让狮子跟梁山伯和马文才赛跑! 只要他睡在皇贵妃身边,额娘就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一天一个还不够,有时候要讲好多个,什么《小红帽》、《三只小猪》、《龟兔赛跑》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 早在行宫的时候,他就说要在慈宁宫举行比赛,还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时候。 于是,除了几个要读书的和几个还不会走路的,其他人都来了。 大家围在慈宁宫的御花园里,那叫一个热闹。太皇太后看得高兴,叫小厨房给他们做点心。偏殿各位太妃也坐在廊下,一边晒太阳品茶,一边看孩子们闹腾。 胤祐让太监把他狮子和梁山伯、马文才都带过来。小家伙背着手站在中间的空地上,背着手,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他阿玛平日说话的样子:“今天,这里将举办一场特别的比赛——龟兔赛跑。” 大家上次在行宫避暑的时候就上了他一会当,这次都有了点防范之心。三公主问:“该不会,乌龟又把兔子吃掉了吧。” “不可能!”胤祐还没说话,胤祚已经帮他解答了这个问题,“兔子有那么大,乌龟一口吃不下。” “没错,六哥说得对。” 胤祺又问:“为什么是兔子和乌龟赛跑,我们宁寿宫的芋头可否一战?” 宁寿宫的芋头是一只波斯猫,白色长毛,蓝眼睛,那叫一个漂亮。还专门指派了一名宫女替它打理毛发。 “不行不行,”胤祐立刻摆手拒绝。 三公主很喜欢芋头,力挺它参赛:“为什么不行?如果芋头来了,我就投它一票!” 胤祐嘟嘴:“因为龟兔赛跑的故事里没说有一只猫。” 现在选项只有兔子和乌龟,于是大家在比赛之前还得预测一下谁将获胜。 胤祐大喊:“认为狮子获胜的站左边,认为梁山伯和马文才获胜的,站右边。” 于是,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站在了左边,只有胤祐和胤禩两个人站在右边。 胤禩看了一眼七哥,迈开腿,也默默地挪了过去。 胤祐:“……” 看来大家都认为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利者会是那只叫兔子的狮子。 只有不傻,大家都知道兔子一定比乌龟跑得快。 胤祐却是个例外,他坚信乌龟一定会获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太监用石子在地上划出起跑线和终点线,胤祐一声令下,把乌龟和兔子同时放在起跑线上。 于是,所有人都紧张兮兮低头去看赛况…… “怎么回事?”胤祺扭头问一旁的四公主。 四公主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胤祐走到狮子跟前,蹲下来,小声跟它嘀咕了两句:“你去假山那边吧,那儿能晒到太阳,睡觉比较舒服。” 狮子:“???” 它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仿佛这时候叫它去睡觉,就是对它的奇耻大辱。 于是,狮子后脚一蹬,从众人眼前“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几个起落间,轻松越过终点。 回头再看“梁山伯”和“马文才”,他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秋日暖阳,半点要往前挪动一步的意思也没有。 狮子赢得一点悬念也没有,大家围绕在胤祐周围欢呼它的胜利,只有胤祐一个人很沮丧的蹲在那里。 胤祐不服气,让人把狮子抓过来,再试一次…… 一次两次,大家还陪着他看,次数多了,大家也不好说是七弟太傻还是太执着。于是,兄弟姐妹也没了兴趣,吃过点心就结伴去了御花园玩耍。 胤祐很沮丧,看了看正在啃白菜的狮子,又看了看晒太阳的“梁山伯”与“马文才”,他们不按套路出牌可把小家伙气坏了,让太监都抓起来狠狠地训了一顿。 他指着狮子问:“你,为什么不睡觉?” “还有你们俩,跑得没有兔子快还敢偷懒,今天不许吃饭,去面壁思过!” 哀完训的乌龟和兔子,该吃白菜吃白菜,该晒太阳晒太阳,沮丧的仍然只有胤祐。 他来到承乾宫,皇贵妃又在看书,看到儿子垂头丧气的走进来,赶紧放下书本朝他招了招手:“这又是怎么了,谁惹我的宝宝不高兴了?” “是狮子,还有梁山伯和马文才。” “……” 光是这三个名字,皇贵妃就反应了半天,原来他说的是那只兔子和两只乌龟。 “他们打架了?乌龟应该咬不到兔子,兔子也咬不动乌龟吧。” 胤祐靠着额娘,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狮子没有去睡觉,它‘嗖’的一下就跑过去了,梁山伯和马文才趴在原地动也不动。额娘,你讲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兔子跑得又快又敏捷,乌龟才又慢又懒惰。” 皇贵妃在儿子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能亲自去验证这个故事额娘很开心。但故事的本意是要告诉你,不可以轻视你的对手,即使你在某个阶段比他更强,虚心才能使人进步,骄傲只能让人止步不前。” “兔子跑一半去睡觉是偶然的,但兔子比乌龟跑得快却是必然的。所以你想做一只懒兔子,还是勤快的乌龟?” 胤祐握紧了小拳头大声喊:“我要做一只勤快的兔子!” “那勤快的小兔子是打算从现在开始读书习字,还是继续睡觉。” 胤祐歪头:“勤奋的小兔子不应该练习跑步吗,为什么要读书习字?” “……”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老母亲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出反驳之词,只好动手,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你个小机灵鬼,怎么那么聪明呢?” “因为我额娘就很聪明呀。” 小机灵鬼不但聪明,嘴还特甜,哄得老母亲心花怒放,抱着他舍不得放下。 这时候,门外忽然有太监通传,皇上传口谕给皇贵妃。 皇贵妃带着胤祐赶紧来到院子,梁九功已经站在那里了。 康熙的口谕很简单,他本月二十八正式开始巡视黄河河工,期间让皇贵妃随行,让她做好出门的准备。 胤祐一听就傻了,站起来跑到梁九功跟前:“梁总管,你说我阿玛要带着我额娘一起出门?” 梁九功点点头:“皇上是这个意思。” 胤祐小嘴一撇:“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带上我呀?” “这……奴才就不得而知。”梁九功笑着领了皇贵妃的赏钱,“皇上要出门,乾清宫这几日事多,我得回去张罗,娘娘也准备准备,皇上这一趟出门可是要去些时日。” 康熙这一趟出门,从单纯为了时差黄河治理变成了沿途观览民情、巡视吏治,他还打算去文人名士聚集的江南走一走,看一看。 他想要提拔一些官员,在出巡之前就已经问过各部大臣,让他们推举人选。 名单早已经递呈到他的手里,但他并没有表态,他需要利用这次出巡,亲自考察一番。 不仅如此,他还要惩治那些却不尽其责的官员。 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去,什么该给他看,什么不该给他看,沿途的官员早有准备。 他不但要自己亲眼去看,还得派出自己的亲信和耳目去看。皇贵妃去了,这一路上大大小小官员家里的夫人不都得来见一见,聊一聊。 许多他看不见听不见的事情,说不定皇贵妃能从这些官员背后的女人那里看见、听见。 皇贵妃听到康熙要带着自己出门心里就明白了大概,从古至今官场都盛行这种夫人外交,官员们搞不定的事情,夫人一出马便能事半功倍。 没想到“千古一帝”竟也深谙此道。 能出门去看看自然是好事,皇贵妃当然愿意,就是这一趟出去,没个一两个月回不来,她舍不得儿子。 况且,胤祐得知阿玛要带额娘去,而不带自己去,难过得直掉眼泪,晚膳做了他最喜欢的清蒸鲈鱼,糖醋排骨小家伙也没动筷子。 皇贵妃失笑:“这是要绝食抗议吗?就不怕阿玛打你屁股。” “让他打,让他打!”小家伙气得咬紧了牙关,努力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委屈。看得皇贵妃恨不能手里有个相机,给他拍下来。 “阿玛打屁股,可疼可疼啦。” “想打就打,反正他也不肯带我一起去。”不提阿玛还好,一提阿玛,小可怜眼泪又下来了,“阿玛是大骗子,呜呜呜呜,小七再也不喜欢他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脚步声,母子俩回头一看,康熙已经进了屋:“谁在背后说朕是大骗子?” 他走得太快,太监都来不及通传,人就进了承乾宫的正殿,正好听到小崽子说再也不喜欢他了。 胤祐站起来,一边摸着眼泪,一边给他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去拉他,小家伙却退后一步,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不让他碰。 康熙收回手,一掀衣袍在炕上落座,宫女们奉上茶盏,他端起来轻啜一口,又去看站在烛光阴影里的小家伙:“不就是不带你出门,有这么生气吗?” “有!”胤祐抹了把眼泪,“你刚开始说只带太子哥哥,现在又说要带上额娘,就是不带我。” “不是才去了木兰秋狝回来?” “那不一样!” 康熙问:“哪里不一样?” 胤祐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他想了半天,又想起容若说,这次出巡极有可能会去江南,于是说道:“地方不一样。” 这小崽子太机智了,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可不就是地方不一样吗? 帝王嘴角刚扬起一抹笑,很快反应过来正在训儿子,这不合适,赶紧正色道:“那别的阿哥和公主也没吵着要去,怎么就你想去?” 胤祐把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都拧在了一起。这个问题太难了,他答不上来。 但他不肯放弃,仍然在脑子里找理由。因为江南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子清。 对,子清都离开京城好久了,再不见见他,自己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可是容若说过,阿玛要去江南是个秘密,谁也不能说,他可不能出卖容若。 皇贵妃在旁边偷笑,看这父子俩斗嘴可太有意思了。一个绞尽脑汁想要跟着出门,一个偏不让他去,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过了半晌,康熙见他不答话,认为在这场父子较量中自己完胜,颇有些小得意:“好了,时辰不早,你也该回慈宁宫了。” 听到皇上的吩咐,李熹和孙嬷嬷赶紧进屋要把胤祐带走。 小家伙不情不愿给阿玛和额娘行礼告退,跟着李熹走了两步,还没出门,忽然转过身来,冲到他阿玛跟前,急切地说道:“可是,阿玛也没说要带他们的额娘去呀。” “……” 第43章 第 43 章 小家伙此言一出, 别说皇贵妃,一屋子宫女太监都低下了头,很努力的憋着笑。 什么叫“阿玛也没说带他们的额娘去”, 亏他想得出来, 阿玛要是带上别人的额娘,那是不是还得把额娘的孩子都带上? 皇贵妃偷偷去看康熙的脸色,帝王神色如常, 看不出多少喜怒,就是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小崽子,也不说话, 就那么盯着。 皇贵妃有种强烈的预感——儿子的小屁股恐怕保不住了! 可是小崽子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 大概还认为自己的回答很机智,阿玛这次一定会带自己出门。 “你过来。”康熙朝儿子招了招手,“到阿玛这里来。” 胤祐的眼睛里洋溢着希望,快步跑向阿玛,仰起头, 小脸上就差写着“快夸夸我呀”。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有时候真恨不得打开瞧一瞧, 这里面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没有一天让人省心, 总有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 胤祐看着阿玛, 一开始还带着期盼的笑容, 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 阿玛好像生气了。阿玛生气了,小屁股就要倒霉了! 胤祐刚往后退了半步, 转身想逃, 可是为时已晚, 小小的身体已经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半圈,最后落到了阿玛的腿上。 “为……为什么又要打屁股?” 胤祐想不通,不是阿玛自己问“别的阿哥和公主为什么没吵着要去”,他回答上来了,阿玛非但不高兴,怎么还要打他屁股。 康熙一巴掌落在他的小屁股上:“阿玛带额娘一起出门,那是有事要办,带上你做什么?” 屁股上传来“啪”的一声,很响亮,但却并不很疼。 小家伙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哭:“带上我……带上我也可以办事情,我很乖,额娘经常夸小七是听话的乖宝宝。” 他额娘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嘴笑,丝毫没有要解救他的意思。 康熙抬起头来,与皇贵妃对望一眼。他一向主张孩子不能跟母亲太亲近,溺子如同杀子,皇子们最好是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才能有居安思危的警惕心。 不过腿上趴着的这个小家伙绝对是个意外,他走到哪儿都不会寄人篱下,总有人惯着他,让他过得无忧无虑。 康熙又给了他一巴掌:“那你是不是该听话一点,乖乖留在宫里。” 小家伙急了:“不要,我不要跟额娘分开。” “小骗子,你现在住在慈宁宫,又没跟额娘住在一起,还装出一副多舍不得额娘的样子。” “不是!”或许是被打了几下屁股,在阿玛的巴掌刺激下,小家伙的思维尤其敏捷,“是额娘,额娘舍不得我。出门那么久,额娘想我了怎么办,又见不到我,她会很伤心的。” 康熙被他气笑了,说起来他倒是个孝顺的儿子,处处为额娘着想。老父亲咽不下这口气,又在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朕若是不带上你就是不成全你这份孝心是不是?” 这两下比起刚才,不自觉的加了两份力道,着实把小家伙打疼了,眼泪又涌了上开,在眼睛里打转,他没吭声。 小家伙没吭声,一旁的皇贵妃却心疼了。埋怨的看了康熙一眼,走上前把儿子抱起来。 小家伙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小脸埋在她的颈间,仿佛刚才跟阿玛顶嘴的是别人,他只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 皇贵妃不忍心,虽然孩子吵着要跟父母一起出差,是有点不讲道理,但这个出差时间确实也太长了。她平时虽然不和儿子住在一起,但每天都能见面,时不时小家伙也会过来承乾宫住几天,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倒好,一两个月见不着,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说她舍不得也没错。 康熙抬起头来跟她眼神交流:“真舍不得?” 这都不用回答,她的舍不得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了。不过这趟出门不全是游山玩水,康熙有诸多政务要办,能不能带上孩子全凭他的考量,皇贵妃不想干预领导的决定。 “好。”康熙脱掉靴子,自己盘腿坐在炕上,“带上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朕有一个条件。” 听到阿玛松口,胤祐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立刻转过头:“什么条件?” 他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嘴角却扬起了开心的弧度,又哭又笑的模样看得老父亲又想抱他又想揍他。 “距离咱们出门还有五天,在这五天之内,你必须把《三字经》背下来。” “好!”胤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阿玛的条件,背书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以前他都是跟着曹寅和纳兰背诵诗词,倒是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用《三字经》作为启蒙。 “出发前一日,朕要检查。能背下来我就带你去,背不下来,你就乖乖地呆在宫里。” 小家伙挣扎着从额娘怀里下来,站在他阿玛跟前保证:“我一定能背下来。” “现在回慈宁宫去,阿玛还有别的事情要同你额娘说。” 胤祐现在满脑子都是回去背书,背好了跟着阿玛和额娘一同出门。 他现在幸福得如同一只小猫咪,乖乖地向阿玛和额娘行李告退,踩着轻盈的步伐踏上回慈宁宫的路。 康熙给了皇贵妃两份名单,其中就是他此行要重点考察的官员,一份是此前他让大臣们推举的官吏人选,一份是他曾收到过密奏有贪赃枉法的官吏名单。 这些都是他这次出门要重点考察的对象,命皇贵妃在与他们的家眷接触过程中多加留意。 胤祐回到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正从大佛堂礼佛回来。他跑过去拉着乌库玛嬷的手:“今天怎么这么晚?” 太皇太后牵着他往回走:“今儿忘了时辰,是晚了一些。” “唉,”小家伙不无忧心的叹一口气,“您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让我怎么放心出门呀。” 一行人进了屋,太皇太后在软垫上坐下,精神看上去好得很,一点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你这是要出门去哪儿呀?” “阿玛答应带我一起出门啦。”小家伙欢快的转了一圈,不过协调性还没发育太好,左脚拌右脚,一个趔趄就扑倒在了太皇太后的腿上,老祖宗赶紧伸手搂住他,生怕他又摔了。 胤祐抬起头来咯咯的笑,开心极了:“额娘也去,太子哥哥也去,小七也去,太好啦!” 说到这里,他又歪着头想了想:“要是乌库玛嬷也能去就更好了。” 他去哪里都想着带上乌库玛嬷,这么孝顺的小宝贝可把老祖宗高兴坏了:“乌库玛嬷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你跟阿玛去,这一路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吃到什么,你好好记下来,回来跟乌库玛嬷讲。” “我还要把好吃的给乌库玛嬷带回来,让乌库玛嬷也尝一尝。” 他高兴了半天,忽然想起个事情:“不过,阿玛说带我出门有个条件,让我把《三字经》背下来。” “这个简单,让熹丫头教你就是了。” 胤祐好奇:“熹姑姑还会背书吗?” “那是自然,熹丫头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如今是广东巡抚,兄长也在朝为官。她在家时,从小也是同兄弟们一起读书的。” “哇!”胤祐第一次知道,原来身边一直照顾他起居的宫女竟然也这么厉害。转过头去用崇拜的目光看向李熹,而后扑进她的怀里,“熹姑姑教我教我,教我背三字经!” 李熹搂着他,笑道:“原来七阿哥用得上奴婢的时候才想起奴婢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不起奴婢。” “哪有?”胤祐高声抗议,“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将熹姑姑放在心里的。上次老祖宗说等你年纪到了出宫的时候,就要找个人把你嫁了,我还为你求情,说不让你嫁人,以后老了我照顾你。” 他一派大义凛然的模样,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好事,将熹姑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逗得一旁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笑得直不起腰。 李熹羞得脸都红了:“奴婢可多谢小主子惦记。” “不谢!不谢!”小家伙真以为李熹在感谢他,摆了摆小手,“别怕,我是不会让你嫁人的。” 李熹:“……” 太皇太后真的要被他笑死了,想到他要出门一两个月,还真有些舍不得这开心果。 她吩咐苏麻喇姑:“听说南方虽不像北方到了冬天就会下雪,但气候湿冷。他年纪小,扛不住。你明日差人去仓库里瞧瞧,挑些上品布料和兽皮,加紧给他多做两身衣裳帽子,靴子和手套也多做些。” 苏麻喇姑赶紧记下:“您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办。” 胤祐站直了身体,又躬身向太皇太后行礼:“谢乌库玛嬷赏赐。” “哎哟,这小东西,现在都知道谢恩了。”太皇太后招招手,让他来自己身旁,“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就留在慈宁宫多陪陪我,你走了我可要日日想着。” “若是就只有你阿玛带着你出门,那我可是不同意的。既然你额娘也跟着去,那就去吧。” “出门在外,要听话,听阿玛和额娘的话,也要听太子的话。” 老祖宗嘱咐了半天,这也要交代那也要交代,奈何小家伙却没了动静,低头一看,竟然趴在自己膝头睡着了。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头,看到他眼皮泛着红,脸上的泪痕虽然干了,但却能看出哭过的痕迹:“今天这一趟承乾宫可把七阿哥累坏了。” 苏麻喇姑看出她这是心疼了,宽慰道:“累了才好,白天把精力耗尽了,夜里才睡的好。” 老祖宗叹口气:“我就跟皇帝说他还这么小别带他出去,你看看,经不住他闹一通,还是带上了。” “七阿哥自小身子骨弱,大病小病不多,又是早产,现在也不如别的阿哥长得好。也不怪皇上偏爱些,您不也时时刻刻都记挂着。” 太皇太后招了招手,让李熹把他抱进去:“别的我也不指望什么,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第二日一早,胤祐睁眼第一句话就扯着嗓子喊:“熹姑姑!熹姑姑!熹姑姑!” 苏麻喇姑奉太皇太后之命要给七阿哥置办衣裳,正在同李熹商量具体尺寸,听到他在里面一声一声的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进去查看。 李熹赶紧进碧纱橱去查看,撩开帷帐就看到胤祐自己已经坐了起来,被子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张笑脸露在外面。眼睛大大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唇红齿白,可爱得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李熹在心里告诉自己:“看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提出什么样的无理要求,我也原谅你。” 胤祐说:“熹姑姑,快点,教我背《三字经》。” 李熹去拿旁边准备好的衣物,“急什么?这才第一天。” 小家伙拽着她的袖子来回晃:“背不出来阿玛就不带我出门啦。” “我的小主子,皇上竟然这么说了,那便一定是要带你出门的,让你背《三字经》就是要激励你学习。” 胤祐乖乖地举起手,让他给自己换衣服:“噢,好吧,可我还是要背下来,在阿玛规定的时日之内!” 李熹故意逗他:“这又是为何,偷偷懒不好吗?” “我答应了阿玛就一定要做到,额娘说了,做人要讲信用。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从前有一个小娃娃,他上山放牛,熹姑姑,你知道什么是放牛吗?放牛就是……” 这个狼来了的故事讲了好久,从穿衣服开始一直讲到了洗漱完毕,直到坐在桌旁喝牛乳的时候,他的嘴才停下来。 李熹万万没想到,这一大早上自己竟然被一个三岁多的奶娃娃教育了一顿,一会儿是做人要讲信用,一会儿是把牛赶到山上吃草,一会儿又是小娃娃不能撒谎…… 这一大碗牛乳端上来,屋子里可算是安静了。 小家伙自己捧着碗,仰起脖子,没一会儿牛乳就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这一碗牛乳可灌不饱他,等太皇太后念完佛经还得用一顿早膳。 小馄饨一口气吃了七八个,伸手又拿了两根小油条,最后最后还吃了一小块蜂蜜发糕,这才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子。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许多时候都有些食欲不振,但只要看到这小东西吃饭,总觉得自己胃口也好了些,不由得多吃了两口。 这边宫人刚把碗碟扯下去,那边小家伙就开始吵:“吃饱啦,咱们开始背书吧。” 以前叫他读书习字,他总是不肯,一心只想练功夫当巴图鲁。 现在为了跟阿玛出门,他倒是主动要求学习。 今日天气不错,太皇太后要打算出去晒晒太阳,胤祐便也陪着她一同来到亭子里赏菊,这些菊花都是各地敬献的名贵品种,专人培养,能看出各种颜色各种样式,花期也就前后这半个月。 李熹便一边陪他玩,一边叫他背。本还打算一句一句给他讲解,奈何小主子却不耐烦:“阿玛没说让我讲出来,只让我背出来。” “行行行,那就背出来。” 哪知道他记性这么好,根本不需要三五天,只花了一个上午就能背出来。用过午膳小憩一会儿,下午再背个几遍,已经滚瓜烂熟。 太皇太后听了高兴,问苏麻喇姑:“你瞧瞧,有没有他阿玛小时候的模样?” 苏麻喇姑笑道:“要说聪慧,那是像极了皇上小时候。不过要说刻苦读书,那咱们七阿哥同皇上幼年时可不能比。” “他还小,再长大些就好了。” 只要心中有目标,其实胤祐也很刻苦。虽然他花了一上午就将一整篇《三字经》背了下来。但小家伙生怕到了阿玛跟前就忘记了,这几天不管他做什么,嘴里都念念有词。 太皇太后观察他好久,发现他这个一心二用的本事还真是聊得,手上一边拆着玩具,嘴上还在背书。玩具拆掉又装上个,书也背了两遍,竟然一句也没错。 期间,皇太后带着胤祺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五哥要拉着他去御花园里玩,胤祐拒绝了,不管五哥怎么说,他都不去。 胤祺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凑到他跟前哄他:“你是不是生五哥的气了?” “没有啊,”小家伙还有些不知所云,“为什么要生五哥的气?” “那你怎么不跟我玩了?”胤祺有点别扭,仿佛心里的话难以启齿,但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就上次在行宫,我和六弟问你跟谁玩得最好。” 这个问题着实让胤祐为难了好久,直到现在他也回答不上来。 他喜欢太子哥哥,也喜欢哥哥,三哥总给他好吃的,大哥虽然很凶,但对他也很好。五哥、六哥和八弟也同他玩得很好,还有几位姐姐,大家都很疼他,就连保泰也总是念着他。 非要让他从里面选出最喜欢的,他选不出来,也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胤祺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拉起他的手:“以后五哥再也不问那样的问题,我心里知道你同我玩得最好就是了。” “啊?”胤祐茫然的看着他,又茫然的点点头:“好。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胤祺:“???” 他跟着太后长大,从小直说蒙古语和满语,听不懂也不会说汉语。只觉得他的语速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那个调调,跟平日玛嬷念经的时候很像。 想不到,七弟小小年纪,也开始念诵佛经啦。 “别念了,咱们出去玩吧。” “不行不行~”胤祐说什么也不肯出去,“我答应乌库玛嬷这几日哪里也不去,就留在她身边陪着她。” 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会努力去做。于是这几日果然片刻不离的呆在太皇太后身旁,就连皇贵妃专程派人过来接他去承乾宫,他也拒绝了。 太皇太后足足听他念了三天的《三字经》,每天几十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挥了挥手撵他走:“快去吧,去你额娘那边。” 出门之前,皇贵妃特意派人去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又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几道他们爱吃的菜。 自从行宫回来之后,胤禛现在上午在上书房读书,下午跟着几位兄长一起学习骑射。每天从寅时起床到酉时方能歇息,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工夫走老远的路回承乾宫。 他跟弟弟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见面,好不容易见到,弟弟马上又要同汗阿玛出门,接下来又是一两个月见不到,于是胤禛一直抱着弟弟,关心他最近都做了什么,听他不停地讲话。 “我现在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哦。” “那你背给我听一听。” 胤祐一字不差的背了一遍,胤禛捏捏他的鼻子:“小七真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能背前面一小段。” 胤祐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一口:“哥哥也很厉害!” 胤禛剥了颗松子喂进他嘴里:“小七就要跟阿玛一同出门了,会不会想念哥哥?” “当然会想哥哥,”胤祐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要不,我明天去求阿玛,让哥哥也一起去。” “不!”胤禛制止了他的想法,“我不想出门,只想留在上书房好好读书。几位兄长《四书》、《五经》都已经学了好多,我得抓紧赶上他们。” 都是养在深宫里的皇子,极少有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谁不想同汗阿玛一同出门。 可是胤禛心里也清楚,他现在正是好好读书的年纪。汗阿玛希望皇子们读书都像他小时候那么刻苦,于是大家就拼了命的学习,希望能以此得到汗阿玛多一些关注。 弟弟去求阿玛,自己非但不能跟着阿玛出门,反而被训斥不好好读书的可能性更大。 这时候皇贵妃从外面进来,一把将弟弟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又拿了浸湿的帕子给他擦手:“老实点儿,少给你哥添乱。” 胤祐也不懂这怎么就成了给哥哥添乱,不过宫女把菜端上来,都是他喜欢的,闻着香味他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等着开饭。 出门一两个月,皇贵妃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大儿子,唠唠叨叨嘱咐了胤禛许多,让他好好在上书房进学,也要注意身体,刻苦是好事,也别太操劳,小小年纪就把自己累坏了。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回阿哥所还要走好远的路,皇贵妃便让胤禛留在承乾宫住一晚,明日一早直接去上书房。 胤祐听到哥哥留下来,他也要留下来,兄弟二人睡在以前胤禛住的房间,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皇贵妃又向苏培盛嘱咐了一大对事情,大部分都是些琐碎的日常,真遇到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去找太后,她老人家不会不管。 第二日寅时,胤禛按照往日的作息起床,早早的去上书房温书。 胤祐起不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直到李熹提醒他:“今天可是皇上检查你背书的日子。” 胤祐这才想起来,明天就要出门啦,于是,那种满满的期待感,让他从起床开始心情就很好。 直到下午,康熙才派人传旨叫他去乾清宫。胤祐跟在魏珠身后,一路兴高采烈的过去。他心情太好,又吧《三字经》背了一遍,微微上扬的语调就像树上鸟儿在歌唱,就连魏珠和几个太监也一路笑着把他带到南书房门口。 里面康熙正在和太子说起出巡的事:“之前让你回去看些关于河道治理的书,看了吗?” “回汗阿玛,看了一些。” 太子已经做好了被他抽查的准备,康熙却话锋一转:“今日便不考你了,这里有一份关于黄河洪灾的奏折,你拿回去看看,等咱们到了那里,你要拿出一套治理方案给朕。” 这时候胤祐已经由梁九功带了进来,正站在一旁。纳兰也站在那里,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人对望一眼,小家伙眼中满满的得意。 康熙看着胤礽:“你是太子,须得牢记一句话‘治国如治水,善治国者必先治水’。” “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 “好,”康熙看向一旁的胤祐,“且来看看今日另一个人的考试。” 纳兰和胤礽的目光也同时投向一旁的胤祐,小家伙自信满满的站出来:“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太子请安。” “起来吧。”康熙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你的《三字经》背得怎么样,背不出,朕可是不会带你出门的。” 胤祐胸有成竹的站在他阿玛跟前,将一整篇《三字经》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 纳兰和胤礽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暗自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康熙却不动声色:“朕考考你,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这四句作何解?” 胤祐:“???” 小家伙脸上一片茫然。李熹当时要一边为他讲解其中意思,一边叫他背诵,而他却以“阿玛只要求背,没要求讲”为由拒绝了。 可是,这怎么还真提问啊。 他心里想什么早已就写在了脸上,旁边几人都看出来了,看他茫然、纠结、懊恼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精彩了,不由得暗自发笑。 “我……”胤祐慌张的咬紧了下唇,“我不知道……” 康熙挑眉,语气中半是威胁:“不知道?” 胤祐很诚实的说道:“我只将它背下来了,并没有学习其中意思。” “为何不学?” 胤祐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说道:“因为阿玛只让我背下来,没说还要考我每一句讲了什么。” “朕不考你,你就不学,这就是你读书的态度?以后到了上书房,师傅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师傅没教过的,你就不学了?” “我……我……” 他严厉的神情和咄咄逼人的语气可把小家伙吓坏了,泪水一下子就漫了上来,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帝王铁石心肠,要好好纠正一下他的学习态度。可旁边两人却不忍心。 太子立刻上前一步,替弟弟求情:“汗阿玛,小七尚且年幼,短短几日,能通篇背下来已经很不容易,还请汗阿玛莫要太过苛责于他。” 纳兰也说道:“《三字经》只是启蒙读物,其中道理简单易懂,七阿哥只是没有去学,以他的聪慧,学起来很快就能理解。” 康熙看看他的太子,又看看他的一等侍卫,最后目光又落到了那小哭包身上。 这小崽子究竟有什么魔力,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为他说话。 康熙招了招手,语气软了下来:“过来,到阿玛这里来。” 胤祐慢吞吞的挪过去,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阿玛,您不会不想带我出门了吧。” “君无戏言,朕既然答应你,只要你能背出来,就带上你,绝不会失言。”康熙伸出手,用拇指指腹抹了把儿子眼角的泪水,“但你也要明白,读书是一件严肃的事,决不能以敷衍的态度对待之。”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 从南书房出来的时候,刚才还差点在阿玛跟前哭鼻子的小家伙,又活蹦乱跳起来,拉着太子的手激动的说道:“太子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出门啦。” 这一趟出巡,路途可不近。每日与汗阿玛朝夕相对,他必定要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来考察自己,从上书房的经史子集学习,到河道治理,再到治国…… 他须得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精神精神,时刻准备着回答汗阿玛的提问,可想而知,日子得过得多紧张。 如果有这个小团子同行,就算要应付汗阿玛的各种问题,至少私底下有弟弟陪着,跟他说说话,心情也能放松不少。 太子摸摸他的头:“所以,小七知道那句‘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是什么意思了吗?” 胤祐摇头:“不知道,太子哥哥你告诉我。” “就是说长江、黄河、淮水和济水,这四条河流直接汇入大海,是所有河流的代表。这次咱们跟随汗阿玛一同出巡,主要就是为了考察黄河河工。” 胤祐问:“河工是什么意思?” “就是治理河道、防止水患。” 胤祐还是听不懂,什么叫治理河道,什么叫水患,一时半会儿太子也解释不清楚,他还得回上书房继续下午的骑射课程,便答应小团子,等明日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慢慢向他解释。 康熙这一趟出门,声势比前去木兰秋狝的时候小多了,人数也少了许多,前前后后加上亲卫和侍从也不过数百人的队伍。 出发那天,康熙、皇贵妃、太子以及随行官员皆身着朝服,胤祐难得也换上了朝服,脖子上挂着一串朝珠,小大人似的跟随在阿玛和额娘身后。 胤祐跟着额娘登上马车,一路上兴奋的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张望,看着马车驶出午门,往北京城外驶去。 其实和上次去木兰秋狝没什么不同,他歪着脑袋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侍卫和侍从队伍,老百姓都远远地跪着,一声一声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根本看不到北京城的繁华景象。 皇上毕竟是带着这么多人出门,走的也不快,出了城,他们便在一处行宫休息,将繁复的朝服脱下来,换上轻便的行服。 出了北京城,他们的下一站目的地便是山东,这一路上有许多胤祐没见过的风景。无论是一座山还是一条河,甚至路边一块儿大石头,他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皇贵妃治不了他,休息的时候,只能放他去和太子同乘一辆马车。 太子也是自幼养在深宫,大不了就是年幼的时候跟着汗阿玛去过几次京郊游历山水或是狩猎。 对于北京城周围的那些地方,虽然了解一些,但知道的也不多。 遭遇弟弟的“十万个为什么”,太子已经很努力为他讲解,但仍是有所不及。到了后来,他们越走越远。许多地方太子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 他们这一路出行的路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规划好,皇上所走过的地方,必定有官兵在几十里外开道,晚上休息的行营也早已安排妥当。 帝王正值精神和精力最旺盛的年纪,赶了一整天的路也丝毫没有疲态,到了晚上还能把河道总督靳辅传到径前,了解目前黄河沿岸的情况。 用过晚膳之后,胤祐带着他的新随从在行营的花园里玩耍。 康熙说他年底就四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身边不能总是宫女老妈子围着,该有个太监近身伺候。 正巧每次他去乾清宫,小太监赵诚总是寸步不离的在身旁伺候着。康熙见他对七阿哥一片赤诚,又是梁九功的徒弟,做事谨慎,话少且勤快,看来当初的小惩大诫果然起了作用,便将他赐给了胤祐。 胤祐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他们见过这种树叶的形状,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树?” “回七阿哥,这是栾树。” 回答这话的人不是赵诚,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胤祐抬起头来打量这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天太黑看不清长相。 “奴才给七阿哥请安。” “你是……” “奴才姓李,七阿哥看奴才眼熟吗?” “噢……”胤祐作“恍然大悟状”,“是李公公。” 他回头又小声问赵诚:“他是乾清宫的吗?” “奴才不是乾清宫的,”那人显然被他带跑偏了,搞错了重点,“奴才不是公公……” 第44章 第 44 章 不是乾清宫?那就说明不是侍卫。 养在深宫小皇子, 长到这么大,日常能见到成年男性,除了他阿玛就是侍卫, 剩下就只有公公。 然后,他竟然又说不是公公? 不是公公那是什么? 今晚无星无月, 花园里仅有几盏灯笼只能照到廊下那一小片区域,照不到这边树丛中。 胤祐这种视力还没发育完全小崽子,光是听声音看身形能判断出他是个年轻男子就不错了,至于他穿着什么,长什么样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影子。 小家伙皱着眉思索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一脸惊恐表情,拉着赵诚就往回跑,说话时小奶音竟然带了些哭腔:“啊啊啊啊啊,快跑啊,快跑!” 赵诚:“???” 站在树下那人:“……”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 这副皮囊虽不敢称貌比潘安,但也不差,多少人夸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只是恰巧遇到, 打个招呼而已, 不至于吓跑孩子吧。 他也没有多想, 那边皇上和靳辅议事之后就要召见他, 他赶紧去院子外候着。 胤祐拉着赵诚一路小跑, 穿过月拱门, 回到他与皇贵妃所住院落。 “七阿哥,七阿哥!”赵诚一头雾水,被他拉着跑了这么一大圈,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您这是怎么了?” “呼呼~~”进了院子,看到屋子里亮着烛火,皇贵妃就在里面看书,感受到额娘气息仿佛就有了安全感,胤祐这才停下来,还不时地向后面张望,生怕对方追上来。 小家伙弯着腰,张着嘴吐着舌头,像小狗一样喘着气。 李熹和孙嬷嬷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查看情况。看到他累成那样,赶紧一左一右围了上来,一个拍背顺气,一个拿帕子给他擦汗。 孙嬷嬷心疼坏了:“小祖宗,瞧着一脑门汗,里衣湿了没有,赶紧进屋,一会儿又着凉了。” 小家伙确实跑得太急了,气换不过来引起一阵剧烈咳嗽。这动静可不小,直接惊动了皇贵妃。 这时候一大群人簇拥着他来到房门口,皇贵妃一把将他抱起来进到里屋,让人赶紧倒水,拿干净衣物进来,自己一下一下给他拍背顺气。 这小崽子每年冬天都会不停地咳嗽,据皇贵妃判断,这是一种变异性哮喘,只要吸入大量冷空气就会发作。因此,一到入冬就万分注意。 汗水打湿衣服全都脱下来,用热水给他擦一遍身体,再换上干净衣物,再用被子裹起来。 胤祐刚才只是因为跑得太急,有点呛到,缓过一口气自己就好了。小家伙拉着他额娘手不肯松开:“我……我看到大灰狼啦。” 皇贵妃拧了把毛巾给他擦脸:“哪里来大灰狼?” “真真,就在花园里。” 李熹笑道:“七阿哥该不是去了太子院子里,遇到熊嬷嬷了吧。” “不是,他可狡猾了,这次没有变成狼外婆样子,而是变成了一个年轻公公,就躲在树丛里面,想骗我过去吃掉。” 小家伙讲绘声绘色,时间地点都能具体描述出来,不像是编。皇贵妃就以为他确实是碰到哪个太监,没看清,把人家当大灰狼了。 她把毛巾递给宫女,顺嘴说了一句:“噢,别怕!赵诚不是跟你一起吗,他会保护你。” “唉……”胤祐叹一口气,“他太傻了,今晚若不是我机智,识破了大灰狼诡计,说不定他也会被吃掉。” 李熹忍不住捂嘴偷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底气嫌弃别人太傻。 皇贵妃见他扬起脑袋,一脸骄傲小模样,可爱要死,忍不住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是这样吗,那你可真是个聪明小娃娃。” 得了额娘夸奖,胤祐更是坚信自己刚才遇到了吃小孩大灰狼。看来他们确很狡猾,会幻化成不同形态,让小娃娃放松警惕,然后抓走他们,再吃掉! 第二日一早,康熙还要继续往山东赶路,天还没亮,胤祐就被李熹从被窝里捞出来换衣服。 小家伙全程没有睁开眼睛,一直在念叨昨天晚上大灰狼,说自己要快快长大,成为巴图鲁,消灭大灰狼,让天底下小娃娃可以安心睡觉。 出门时候,天边才泛起了一点点鱼肚白。胤祐被李熹牵着,迷迷糊糊从小院走到大门口,又迷迷糊糊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他又美美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候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景色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他问皇贵妃:“这是到哪里了?” “河北。” 胤祐一头问号:“河北是哪儿?” 皇贵妃改口:“直隶,河间府。” 胤祐想了想问:“河间府有什么好吃?” “驴肉火烧、板栗、熏肉、饸饹面……” 小家伙听得口水都要下来了:“额娘,我饿了……” 他早上起得太早,只喝了一碗牛乳什么也没吃,这时候也该饿了。 正巧,前面有一处凉亭,在山水丛林之间,建得十分古朴雅致。康熙便让队伍停下来,在亭子里稍作休息。 茶水、点心、小菜甚至酒都是出发前就备好,放在专门马车上。皇上赶路赶累了,休息时候,便取出几样摆上。 皇贵妃和太子以及胤祐陪着康熙坐在亭子里,高士奇在一旁介绍河间府以及周围地志风物。 康熙倒是来过河间府好几次,太子前两年也跟着汗阿玛来过一次,其实皇贵妃也来过,不过跟他们时间不大对得上,得往后推个几百年。 高士奇不愧是每天给皇上讲经释义人,讲故事水平一流,很会调动听众情绪,按照编年娓娓道来,期间还夹杂一些人物志和民间传说,悬念迭起引人入胜。 胤祐一边听高师傅讲故事,一边吃点心,就跟个小仓鼠似,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高士奇故事讲完了,他也吃饱了,李熹递上茶水,让他喝一口解解腻。 小家伙舔了一口,今日茶有些苦,他喝不惯,孙嬷嬷又给他换了一杯清水。 太子正好坐在胤祐旁边,看他吃东西实在是太香了,忍不住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明明是行营里为了赶路随便做点心,说不上难吃,但也绝不算好吃。比起宫里御膳房或是各宫小厨房做都差远了。但这小家伙倒是来者不拒,仿佛什么东西在他嘴里都是珍馐美味。 故事听完了,也歇息够了,此处也并非什么名山,景色也就那样,于是,大家准备登上马车各自赶路。 皇贵妃和太子陪着康熙在后面说话,胤祐一个人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忽然发现旁边一众官员里面站了个人,他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于是,小家伙停下脚步,仰起头看了半天。 周围站着几位官员也都看着他,太子像这么大就被皇上带在身边。毕竟是储君,又是先皇后唯一嫡子,幼年时皇上走哪里都把他带着,那是真正掌上明珠,百般呵护。 这么多年,除了太子,皇上也就是这一两年出巡塞外时候会带上大阿哥,其他阿哥可都没这个待遇。 没想到,这次出巡不但带上了皇贵妃,竟然连同七阿哥也一起带了出来。 可见,皇上对这个儿子喜爱程度是别几位阿哥都没法比。 胤祐看了半天,几位大臣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大家一开始还能淡定站在那里,只当是小娃娃对陌生人好奇。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只是盯着他们其中一人,于是大家纷纷转过头去也看向那人。 那人见同僚们都在看自己,便大大方方站出来:“奴才给七阿哥请安。” 就是这个声音!他就是昨天晚上花园里大灰狼! “大灰狼!”胤祐这一嗓子喊出来,周围大臣们都惊呆了。 李大人长得这般年轻俊俏大小伙子,怎么到了七阿哥眼里就变成了狼? 这时候,后面三人被他刚才那一声惊呼吸引了注意,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皇贵妃知道昨晚事,本以为是哪个太监,没想到是康熙随行官员。 看到儿子拧着眉头站在那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凶,一直瞪着人家。 她赶紧上前把儿子带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宝宝不能这,这很没有礼貌。” 康熙看了看儿子:“你认识他?” 小家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是李……”他差点又脱口而出“李公公”,又想起额娘刚才说话,便将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是李大人,昨晚在花园见过。” 康熙笑道:“那你再好好看看,看看他眼熟不眼熟。” 那自然是很眼熟,胤祐刚才已经看过了,这个人长得虽然比不上容若和子清好看,但也不差,起码站在这一众官员里面,长相还是很出挑。 如若昨晚他能看清楚对方样貌,一定不会误把他当做大灰狼。 胤祐又走近了些,扬起脑袋仔细打量他,小脸上忽然露出惊讶之色:“你……你……” 他转过头来伸着脖子张望,但他要找那个人此时站在阿玛和额娘身后,被层层叠叠人挡住了,他看不到。 康熙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看出了端倪,正要以为他会恍然大悟说点儿什么。 哪知道小家伙越是找不到人就越是一脸惊愕,焦急围着那人转了半圈:“熹姑姑,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他好像又意识到什么:“不对不对,你不是熹姑姑,你到底是谁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康熙被傻儿子纠结又疑惑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他笑,两旁候着官员便跟着笑。 太子在官员面前一向保持着骄矜自持形象,很少有夸张举止火神态。但此时此刻,看到小团子一脸“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疑惑表情,也没忍住,开怀笑了起来。 胤祐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个大胆想法:“你你你……你不会把我熹姑姑吃掉了吧。” 好家伙,他还是把人家当大灰狼。 这时候李熹从后面走出来:“七阿哥,奴婢在这儿呢。” 胤祐看到李熹好好地,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又看向那人:“那你是谁呀?” “奴才名叫李煦,是李熹兄长。” “兄,兄长?”胤祐愣愣回过头去看他阿玛,想起太皇太后曾经说过,熹姑姑父亲和兄长都在朝为官。没想到,竟是在这里遇上了。 李煦笑着答道:“正是,昨晚在花园偶遇七阿哥,便想同七阿哥提起此事,哪曾想,让七阿哥受了惊吓,倒是奴才罪过。” “不不不……”胤祐摆了摆手,“你既然是熹姑姑兄长,便不会是抓小娃娃大灰狼,是我弄错了。” 他认错倒是很坦荡,一点也不扭捏。 李煦哭笑不得,早听闻有传言说七阿哥聪颖过人,能说会道,行事不拘一格讨得圣上欢心。 今日一见,聪颖过人没怎么看出来,行事不拘一格倒是真,讨皇上欢心也是真。 李煦是李士桢长子,十六岁以父荫入国子监读书,后担任内阁中书一职,二十四岁调任广东韶关知府,现在被康熙派去打理新建清华园事宜。 因为康熙打算把已废弃清华园重新打造成江南园林样子,但是宫廷画师叶洮和江南园匠张然给出几个版本设计图稿他都不甚满意。此次南巡,正好带上他们几人到江南采风,回京之后给他建园子。 李熹是李煦同母胞妹,李家属正白旗包衣,其母亲王氏曾经也是康熙保姆。 笑过之后,康熙便吩咐梁九功起驾,并且邀请皇贵妃和太子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路途上也能陪着他聊天解闷。 万岁爷马车宽敞舒适,一家四口坐进去,旁边还站着两名近侍也丝毫不觉局促。 康熙向太子聊起他们下一站济南府,说到其中许多名胜古迹,大明湖畔稼轩祠,还有另一处铁公祠。 聊起铁铉,就不得不提燕王朱棣兵至济南时,此人如何机智抵抗燕军南下,几次挫败朱棣军队,甚至在城楼上竖起朱元璋牌位,使燕军不敢开炮。又诈降引朱棣入城,在城门上预设铁板,朱棣领兵进城,铁板骤降,打在了朱棣马头上。 胤祐本是自己在马车里玩耍,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又发现了那把七星,没想到阿玛竟然将这把剑带了出来。 出门之前,他本想着去看看小剑灵,可是要去告别人太多,他就将这没有实体小东西抛在了脑后。 乍一见到,甚是激动,上去就抱着那把剑摸了半天。 小剑灵被困在七星里,本来找到了主人,只要主人潜心修炼心法达到某种境界,他们之间多多接触建立默契,他便可以脱离这把剑跟随在主人身边。 哪知道他这个主人投胎做人之后这么不靠谱,每天不是跟侍卫聊天就是陪阿玛上课,要不就是跟兄弟姐妹们玩耍……比他阿玛这个日理万机帝王还要忙碌。 想起来就跑到乾清宫跟他聊聊天,解解闷,想不起来就把他晾在一边。 他好歹也曾是仙君佩剑,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小剑灵有好几次都想着向他传授心法,希望他在剑术上能够早日有所成就。可是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这不靠谱小主人不是饿了就是困了,要不就是想尿尿、想喝水、乌龟还没喂、橘树还没浇水…… 然后他就跑了,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再次见面时候,上次内容早已经忘光光了。 小剑灵一度怀疑自己找错了主人,或许转世星君是别阿哥也未可知。 小剑灵唠唠叨叨抱怨了半天,胤祐都快睡着了,最后倒还反过来安慰他:“你急什么,阿玛都说了,等我去上书房上学时候,他就把你赐给我,再等两年,我还没玩够呢。” 小剑灵崩溃大哭:“你这个骗子,不是要成为大清最勇猛巴图鲁吗?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学习,在这里找借口。” 铁铉故事着实精彩,胤祐注意力很快就被阿玛吸引,虽然手里还抱着那把七星,但已经听不进去小剑灵在碎碎念些什么。 康熙又讲起了辛弃疾,说到他词,又说到他金戈铁马一生,辉煌而悲壮,人已殁,志难酬。 皇贵妃觉得康熙才是真正时间管理大师,他精通满、蒙、汉三种语言,学识渊博,作为一个政治家,对历史、地理、天文、数学、航海甚至医学等多个领域皆有涉猎。每天还要处理大量奏折,与文武大臣周旋,他还娶了几十个老婆,轮流给他生孩子。 并且,他前一天就会将第二天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就算是出巡,也会命人将奏折送过来,批阅之后再交由各部处理。 晚上,他们在河间城外一处村落住下。院子周围方圆几里都是侍卫,附近房舍也被征用下来供其他官员暂住,更远老百姓早有人打过招呼,要他们呆在家里,不许出门。 太子和胤祐都是养在深宫里面锦衣玉食皇子,从未住过如此简陋环境。 康熙早些年经常带着身边侍卫外出游历,无论是京郊农舍还是深山中破败寺庙,他都住过,这样条件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这一处村庄在河间城南,名叫太平村。下午刚到时候,还有老百姓在土里忙碌,康熙甚至跟人聊了聊今年收成。 虽然居住条件不好,但胤祐也能在院子中发现乐趣。 宫人们正准备主子们入住一应物品,小家伙拉着太子在院子里东转转西转转,对那些从未见过东西都很好奇,时不时就要提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太子也没有来过农舍,哪里知道,只有一旁赵诚来为他们答疑解惑。 “这是蓑衣,下雨时候披在身上防水。那是锄头,锄地用。” 胤祐问他:“你怎么知道?” “奴才进宫之前家里穷,在家要帮着父母干农活。” 太子看到一台木制机器,有些好奇:“这又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胤祐还学会了抢答,“这是纺车,我在二姐姐那里见过,织布用。” 他比划了一下,大约是个纺车模型,宫里造办处做给小公主们玩具。 一行人又来到了后院,那里竟然有一个鸡窝。胤祐只在木兰秋狝时候见过野鸡,那种尾巴长长,五颜六色,没见过这种家养鸡。 开心起来,就追着一群家禽满院子跑,企图想要捉住一只,可是鸡不给他机会。 后面跟奴才担心他被鸡啄伤,也焦急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七阿哥,别追了,小心受伤。” 太子便站在一旁,眉眼含笑看着弟弟闹腾。 如若他们只是生在农家一对普通兄弟,每日都能带着弟弟漫山遍野跑,上树摸鸟蛋,下河抓鱼,那也不错。 胤祐追了半天,果然凭一己之力制造出了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效果。 康熙今晚倒是难得有些清闲,听见动静便同皇贵妃一同来到后院,看儿子撒欢。 鸡毕竟长了翅膀,胤祐没有,折腾半天也没抓着,唯一贡献就是让旁边围观太子笑得停不下来。 小家伙捡起一根鸡毛问赵诚:“这就是鸡吗?” 赵诚答道:“回七阿哥,这就是农家养鸡。” 胤祐看着不远处,栅栏上正站着一只鸡,警戒盯着他,人和鸡都若有所思。 胤祐问道:“那我们平时吃鸡蛋就是它下吗?” 赵诚顺着他手指望过去:“恐怕不是。” “为什么?” “因为……依奴才所见,这好像是一只公鸡。” 胤祐皱眉:“公鸡就不会下蛋了吗?” “是,只有母鸡才能下蛋。” 听到这里,康熙脸上表情就开始有了些微变化,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这小东西又要语出惊人。 七阿哥大手一挥:“不像话,身为一只鸡,怎么能不会下蛋呢。你们快去找一只母鸡来,教教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汗阿玛凉凉看了一眼,又只得憋回去。可是他汗阿玛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上笑了,里里外外候着奴才都跟着笑了。 这要是在宫里,哪儿能见到这么逗乐事情。 皇贵妃走到儿子身旁,指着他手里东西问道:“宝宝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胤祐举起手里东西,“这是鸡毛。” “那你知道鸡毛还能做什么吗?” 胤祐摇头:“不知道。” “还能做成鸡毛掸子,打你小屁股。” 说着皇贵妃就转过头去,看向康熙方向,胤祐也顺着她眼神看了过去。 小手立马背在了身后,小声对额娘说道:“这东西不好,千万不能让阿玛发现了。” 儿子明明害怕打屁股,却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表情,实在太可爱了,皇贵妃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好好好,不让阿玛发现,但你必须去把手洗干净。” 第二天一早,胤祐就想起了那只不会下蛋大公鸡。又想起额娘说过,它毛可以做成鸡毛掸子打屁股,穿戴整齐之后他就跑到后院,去看公鸡身上毛还在不在。 到了院子,只见那里空空如也,鸡圈里也什么都没有。胤祐慌了,跑回去拉着赵诚问:“公鸡呢?” 因为康熙急着赶路,他们一大早就要走,赵诚正在收拾东西,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儿懵:“什么公鸡?” 胤祐比划了一下:“就是后院里那只不会下蛋大公鸡。” “噢,昨天晚上就给炖了,皇上还给您和太子一人夹了个大鸡腿,您忘了?” “啊???” 胤祐万万没想到,那只鸡当晚就进了自己肚子。他回味了一下,又嘿嘿笑了起来:“虽然它不会下蛋,不过味道还不错。” 七阿哥满意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倒回来,扯了扯赵诚衣角,让他俯下身,覆在他耳边小声道:“把鸡毛藏好了,别让我阿玛发现。” “诶,”赵诚点头,“奴才知道了。” 白天继续赶路,康熙着急视察河工,五日就到了山东境内,过了德州,下一站便是济南府。 他们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大行营可以住,大多时候住都是乡野山村农舍,虽然条件简陋,但也别有一番意趣。皇贵妃偶尔还要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康熙来了兴致,还会小酌两杯。 酒都是宫里带出来,康熙平日饮酒不多,因为在他看来这并不养生,但偶尔喝上一杯倒也无妨。 皇贵妃一个不注意,康熙就让人给太子也倒了一杯。胤祐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吵着也要尝尝。 不靠谱阿玛,果然让他舔了舔。就算是清淡高粱酒,小家伙也辣得直吐舌头。 皇贵妃赶紧把孩子带出去漱口,临走之前实在没忍住,瞪了康熙一眼:“皇上不是常说饮酒伤身,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孩子。” 康熙讪讪,把太子跟前酒也拿到了自己跟前:“皇贵妃说得对,你也别喝了。” 太子:“……” 到了济南,毕竟是大城市,皇上行营早已安排妥当。原任山东巡抚擢升工部右侍郎徐旭龄率所属地方官员在城外迎驾。 他们在济南停留了两日,先到趵突泉游览。观澜亭中早已备下茶点,康熙将徐旭龄叫来径前,向他询问地方这几年工作,又了解一番风土人情。 随后,康熙又绕着趵突泉大致转了转。泉水有三个出水口,能溅起数尺高,看起来尤为壮观。 徐旭龄早已在亭中备下笔墨,等康熙一回来,他遍揍请御笔留题,以示圣上对这天下第一泉喜爱,康熙便书下“激湍”二字。 徐旭龄见皇上心情大好,于是又说这里还有一处珍珠泉,也请皇上赐自。康熙又写下“清抑”二字。 周围官员都夸皇上好字,胤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好在哪里,只觉得那四个字太复杂了,阿玛能写出来,确实厉害。 而后,康熙带着太子在观澜亭面见衍圣公孔毓圻以及他子孙,这是孔子嫡长子世袭爵位。皇上一向尊崇儒家文化,来之前就特意给了他们面圣恩典。 胤祐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瞥眼却看到纳兰往外走,于是也偷偷跟了上去。 纳兰一早就发现了他,躲在一棵树后面,待他走进,一把抱起来。 胤祐高兴坏了:“容若这是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 两人到了附近一处院落,小家伙十分好奇:“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里曾是一位词人故居。” 词人?胤祐在来济南马车上听到阿玛讲过辛弃疾故事,他也是词人,于是问道:“稼轩?” 纳兰摇头:“女词人。” 听到“女词人”几个字,胤祐恍然大悟,摇头晃脑说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纳兰曾经悼念亡妻卢氏所作,但他从来没有跟胤祐提起过,没想到他竟能一字不差背出来。 “这是谁教你?” 胤祐跨过门槛往院子里走:“你猜。” “曹子清。” 曹子清都走了半年多了,怎么可能是他。 胤祐摇头:“上次你让我帮你收着那方锦帕,我额娘看到了,教我。” 纳兰恍然,皇贵妃在家也是读书识字,兴许是看过自己《饮水》,又或许读过他赠于七阿哥《渌水亭杂识》。 院子并不大,纳兰也就是随便看看,无论是易安居士和赵明诚,还是他与卢氏,赌书泼茶佳话皆已成为往事。 出门在外,他还得顾及旁边这个小阿哥,不一会儿,就带着胤祐回去了。 他俩回去之时,康熙正要起驾,尽管二人装作若无其事混在人群中,却还是被眼尖帝王抓了个正着。 纳兰冷汗都快下来了,皇上却只是拍了拍七阿哥帽子,说了句:“又乱跑。”便也没说其他。 离开济南府之后,他们又来到泰安,皇上准备登泰山。 皇贵妃不去,也不让胤祐去,泰山又高又险,这一路上去就算有人抬着,也挺累,让他留在行宫休息,就不去了。 可是小家伙偏不肯,他好不容易跟着出来一趟,见了那么多山山水水,这可比成天呆在紫禁城有意思多了。 昨天夜里,他跟太子睡在一起,太子哥哥给他讲了好多关于泰山事情,还教他背了一首和泰山有关诗,他期待了一个晚上,就是想要体会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什么感受。 他要去皇贵妃也拦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康熙带着两个儿子,一开始坐轿,后来路窄了抬轿上不去,就只能步行。 赵诚看他那么小,一步一步走得那么艰难,不忍心:“七阿哥,奴才背您上去。” 胤祐累得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 幸而不行路虽然陡却不长,登上山顶,又去了秦观峰和日观峰两处,胤祐始终没喊一声累。 康熙站在他身后,双手捧着儿子小脸使劲儿揉搓,他小小年纪就有这样耐力和毅力,老父亲感觉颇为自豪,却也只淡淡说了句“不错”。 下山时胤祐却不干了,因为山路陡峭,上去不觉得,下来却不敢挪步。 赵诚背着他没走几步,他就吵着要下来。康熙刚才还很欣慰儿子一点也不娇气,爬这么高山,不叫苦不叫累。现在倒是有点庆幸,这话刚才没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 于是康熙看了一圈自己周围侍卫,指了指纳兰:“你去背他。” 纳兰过去蹲在小家伙跟前,笑道:“上来吧。” 胤祐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趴在容若背上他就安心不少。 两个人走在康熙身后不远不近地方,纳兰虽然不是那种魁梧身材,但是肩膀却足够宽厚,很有安全感。 小家伙凑到他耳边问道:“你猜我为什么不要赵诚背我?” 纳兰以为他小孩子心性,就是不满意了撒撒娇,想要阿玛抱。 胤祐却偷偷地说道:“我有点害怕。” 他这么一说,纳兰就忍不住去看那小太监,确实年纪不大,身材也很单薄。不过看上去很沉稳,一步一步走得也踏实。 刚才胤祐说话时候贴着他耳朵,声音很小,不愿让人听见。 纳兰忍不住笑了笑,小家伙竟然还知道照顾别人自尊心。 “他是皇上赏赐给你人,平日我见他总是寸步不离照顾你,对你忠心耿耿。况且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就算摔倒了也会保护好你。” 胤祐却说:“你看,这里那么高,摔下去一定很疼。” 纳兰恍然大悟,原来小家伙这是心疼他随从,于是故作不悦说道:“七阿哥,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呀?” 胤祐搂紧了他脖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容若是阿玛身边一等侍卫,功夫那么好,怎么会摔倒呢?” 被人信任和依赖感觉实在很好,尤其是这么软软糯糯一颗小团子。他那么好那么暖心,无条件相信自己,纳兰怎么忍心摔着他。 下山路很长,但需要人走也就那么一段,到了宽阔些地方便可以乘坐轿子。 纳兰打算把人放下之时,发现小家伙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 康熙看一眼熟睡幼子,将人抱过来一同坐进了轿子。 就算能坐轿,山路也不好走,轿夫经验丰富,却也免不了有些颠簸。 小家伙睡得并不安稳,只要有些颠簸他便会蹙起眉头,嘴里还会哼哼两声。 康熙沉着老脸,恨不得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上两巴掌:“叫你不来,你非要跟着。” 话是这么说,两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护着幼子,让他安稳靠在自己怀里。 过了一会儿,又用下巴蹭了蹭他额头:“其实表现还不错。” 第45章 第 45 章 到了山脚, 康熙抱着小儿子从轿子里出来,旁边立刻有近侍上前,要从他手里接过孩子。 大抵是今天爬山累坏了,小家伙靠在阿玛怀里, 早已经睡熟, 呼吸均匀,小脸蛋红扑扑, 还轻轻地打着鼾。 两名太监小心翼翼, 正准备将他从皇上手里接过来, 却发现小家伙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阿玛衣服, 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今天陪同康熙一起来登泰山官员, 除了跟他一道南巡, 还有地方官, 足有好几十位, 此刻都耐心站在一旁候着。 太子也站在旁边, 看到小团子熟睡模样太可爱了, 忍不住拿手戳了戳他脸蛋儿。 不知是太监心急, 手重了一点,还是后面哥哥那只捣乱手打扰了他睡觉。总之,靠在阿玛怀里小团子不耐烦了, 小脸在阿玛衣服上蹭了两下, 小嘴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哭起来。 趁阿玛不注意, 太子赶紧收回手, 当做无事发生。 康熙忽然抬眸, 目光凌厉看了那两名太监一眼, 帝王一个字也没说, 仅仅凭着一个眼神就让周围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别说那两名太监,就算是随侍左右官员都恨不得腿一软跪下去。 但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俩退下,自己又把孩子搂紧了。 小团子重新回到阿玛怀中,仿佛又按下心来,继续熟睡。 梁九功递上一条毯子搭在胤祐背上,康熙腾出手来将儿子裹紧,随即搂着他重新回到轿子里。 所有人心这才又回到了原位,同僚之间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像是明白了什么。 都说除了太子,众位皇子之中皇上最偏爱就是七阿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就连太子小时候恐怕也没有这个待遇。 这次皇贵妃和七阿哥一起伴驾出行,不只是这母子两人,就连整个佟家在皇上心里地位也非同寻常。 山东境内这些外派官员,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陪着皇上登山,夫人便在行宫陪着皇贵妃品茶聊天。大家都企图用这样方式,要么窥探到一点圣上喜好,要么讨好皇贵妃让她吹吹枕边风。 这一天茶喝下来,皇贵妃感觉自己人都要肿了,桌上大大小小摆着许多盒子,都是今天各位大人家眷们所赠。有些还真就是聊表心意,并不多么名贵,有些东西,她也没见过,说不上来好坏。 命妇们走后不久康熙就回来了,皇贵妃心里记挂着儿子,担心他磕着碰着,第一时间迎了出去。没曾想看到是万岁爷单手搂着孩子,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太子紧随其后。 她儿子在阿玛怀里睡得很是香甜,从康熙面色就不难看出,这小崽子今天没少给他阿玛添麻烦。 除了皇贵妃,没人能轻易从康熙怀里把孩子抱走。李熹就在一旁候着,赶紧接了过去,直接抱去里屋床上安顿好,让他继续睡。 康熙活动了一下胳膊,一路把孩子抱回来,有点酸。时不时往旁边看一眼,像是在暗示什么。 皇贵妃领会精神,过去给他捏了两下:“小七今天又调皮了?” 康熙半眯着眼,很享受她服务:“今天很乖,就是最后回来时候睡着了。睡着了还不让别人碰,只能由朕一路抱着回来。” “皇上辛苦了。” 嘴上虽这么说,皇贵妃心里却想:“儿子是你亲儿子,抱一抱怎么了,你又不是后爹。” 宫女端上茶盏,康熙轻啜一口,抬头看见了桌上东西,立马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梁九功,把这些全部打开。” 东西不少,两个太监一一打开,康熙大致看了一眼,就是些女人喜欢金银首饰,间或有些珍珠玉器,看着陈色就很普通,不是多么名贵之物。 皇贵妃递过一张纸给他:“哪位夫人送了什么,臣妾都记下来了,请皇上过目。” 康熙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沉吟片刻,从济南到泰安,他回忆了一下接触过大小官员,工作成绩,地方口碑都还行,现在看来经济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皇贵妃问:“这些要退回去吗?”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用,收起来吧。” 他说收起来,那就收起来吧,皇贵妃招招手,几个宫女太监过来将东西收好拿下去。 康熙又坐回太师椅上喝他茶,等着用晚膳:“表妹怎么不问问朕为什么叫你收起来,而不是退回去?” 皇贵妃想了想,这不就是打算钓鱼执法,但她嘴上却说:“臣妾不知,还请皇上解惑。” “退回去,接下来这一路便没人敢送了。” 果然…… 晚膳之前,皇贵妃就让李熹去把胤祐叫醒,再睡下去晚上又该睡不着折腾老母亲,不如现在让他起来清醒清醒,一会儿该吃饭了。 小家伙没睡醒,哼哼唧唧要发脾气,李熹可太了解他了,有备而来,在他张嘴要哭一瞬间,眼疾手快拿了块芝麻酥糖塞进他嘴里。 于是,那一声熊孩子啼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舌头品尝到丝丝香甜,神色也缓和下来,刚才不耐烦烟消云散,开始“吧唧吧唧”专心品尝嘴里酥糖。 李熹给他整理好衣物,小家伙嘴里糖也正好吃完,抬起头来望着李熹:“熹姑姑,小七还想吃一块。” 他有求于人时候,说话都带着嗲嗲撒娇语气。若是定力不够,或者对他不熟悉人,听到他这样恳求,再是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什么都答应他。 比如胤礽就是,小团子那么软软萌萌,只要他喊一声“太子哥哥”,什么好吃好玩,全都送到他跟前。 但李熹跟他斗智斗勇这么些年,对他这一套早就有了抵抗力,不管他如何撒娇卖萌都不管用:“不可以,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你再吃糖,一会儿可什么好吃也吃不下了。” 胤祐嘟着嘴,抱着她手臂嘤嘤哀求:“就一块儿。” “一块儿也不行,一会儿娘娘知道了,奴婢可要挨罚。” 她把皇贵妃搬出来,胤祐立刻不再言语,轻轻哼一声扭过头往门外走:“那算了吧,反正我也不爱吃芝麻味,一点也不好吃,哼!” 也不知道刚才“吧唧吧唧”吃得无比满足人是谁,没有什么味道是他不爱吃,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李熹笑着看他踩着小碎步离开房间,赶紧跟了出去问他:“哥儿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太子哥哥。” 李熹目送他出了院子,赶紧让赵诚跟上去。 太子住小院就在旁边不远,胤祐穿过拱门,走过一段长廊就到了。 胤祐迈进院门,正好碰到熊嬷嬷给太子送茶。胤祐贴着墙根往里走,眼睛时不时看向对方。 熊嬷嬷对毓庆宫下人那叫一个严厉,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不怕她。随着太子年龄增长,为了不影响他读书,现在毓庆宫内已经没有什么宫女了,全都让她打发去了别地方。 这次康熙出巡路途遥远,本也没打算带上年纪大嬷嬷。但熊嬷嬷不一样,她是先皇后奶嬷嬷,资历在那里摆着,又身强力壮,不放心将太子交给别人,因此,才一起跟了出来。 胤祐每次看到她总是忍不住联想起狼外婆形象,感觉她就是照着那个故事描述长,本能有些害怕,每次见了都离她远远。 熊嬷嬷把毓庆宫上上下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唯独拿这位七阿哥没有办法。 太皇太后养在心尖上宝贝,皇上宠着,太子惯着,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胤祐以为熊嬷嬷没有发现他,偷偷站在墙角,看着她端茶进去,又看着她出来。 本打算等她走远了再进去,哪知道熊嬷嬷却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七阿哥,您进去吧,太子在里面看书呢。” 胤祐:“……” “好,我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熊嬷嬷快去忙,看到对方走远,他才放下心来,一路迈上台阶,翻过门槛,噌噌噌跑到太子书桌前面:“太子哥哥!” 虽然是跟着汗阿玛南巡,但太子功课不能落下。阿玛规定,每天需要朗读《礼记》一百二十遍,他一遍都不能少,只能自己抽时间补上。 从泰山回来,他就坐在书桌前面开始认真读书,到晚膳之前他都不打算干点别。 胤礽低头,看到小团子扬起脑袋看着自己。他笑起来嘴角上扬,实在可爱极了,太子看了一眼书本,又看了一眼他,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放下书本,将小团子抱起来,搁在腿上。 胤祐说:“张嘴。” 太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张开嘴,而后,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块香香甜甜东西,是芝麻酥糖。 胤祐得意说道:“我趁着熹姑姑不注意,从盘子里拿,她不知道。” 太子含着小家伙喂进嘴里糖,伸手刮了刮他鼻子:“是专程给我拿吗?” 胤祐冲他笑得比糖还甜:“她哄我起床,给我吃了一颗,我说还想吃一颗,她不肯,说我吃了就吃不下饭。我就偷偷拿了一颗,自己没吃,给太子哥哥吃了。” 听到这里,太子觉得嘴里那颗糖简直甜进了心里。他并不是一个爱吃甜食人,但每一次胤祐拿来糖果点心,他都无一例外全都吃了。 不过作为兄长,他还是抱着弟弟让他站好,脸上表情有些严肃,但语气仍然温柔:“不过,以后在外面可不许这样。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明白吗?” 胤祐咬着下唇:“不明白。” “唉!”太子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你只要记住,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太子哥哥说,好不好?” 胤祐重重点头,也摆出一脸严肃表情回答他:“我从来不拿别人东西,我有玩具他们都没有,我会拿出来和他们分享哦。” 太子摸摸他头:“小七真棒。” 胤祐忽然想起个事情,一直没来得及跟太子哥哥提,后来也就忘了。今天说起玩具才又记起来:“太子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你说,太子哥哥怎么会生你气呢?”太子干脆一把将他抱起来,把他放在书案上。 “就是……就是那个般迪你还记得吗?” 这一听就知道是个蒙古名字,太子很熟,但具体又有些想不起来。 胤祐提醒他:“和大哥摔跤那个。” 太子恍然大悟:“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我记得汗阿玛将大公主指婚于他。” “对对对,”胤祐点头:“他送了我一颗狼牙,说是自己打,要和我做安达。我当时身上只有你送给我猫头鹰不倒翁,于是,我就把不倒翁送给他了。” 说到这里,胤祐偷偷去看太子脸色,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摸了摸他头:“送了就送了呗,你要是喜欢我让造办处给你做一套新,什么动物都有。” “真吗?”小家伙听见玩具就瞪圆了眼睛,“那我要小猫、小狗、小鱼、小乌龟、小兔子……” 太子越听越不对劲,这个小猫小狗还行,小鱼和小乌龟怎么才能做成不倒翁? 幸好何太监从外面走进来:“太子,该用晚膳了,皇上让您带着七阿哥过去。” 一听到吃饭,胤祐就激动起来,冲着太子张开双臂:“太子哥哥,抱抱~~” 不知道还真以为他在向太子求抱抱,其实只是书案太高,他下不去,又着急吃饭而已。 第二天,有山东当地官员请康熙去舍身崖看一看,于是这一天行程安排继续前往泰山。 不过这一次,皇贵妃也跟着一同前去,因为下午从泰山下来,他们便不再返回行宫,而是继续向东行径。 舍身崖位于日观峰南,三面陡峭,下临深渊,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腿软,胤祐根本不敢往下看。 这时候泰安州事张奇逢向皇上解释这“舍身崖”名字来历。传闻旧时常有人为祛父母病灾,祈求神灵,跳崖献身,因此得名舍身崖。 胤祐听完吓得小脸惨白,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他年纪太小,理解不了这种非要舍身才能为父母祈福孝道,只本能感觉可怕。 他只是不住往后退,也没留意身后情况,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康熙腿上,吓得哇哇大叫,回头就死死地抱住了阿玛腿,小脸埋在他衣摆上,不敢抬起来。 康熙赶紧伸手护住儿子,生怕他摔倒,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可把老父亲吓得不轻。 他立刻侧头瞪了张奇逢一眼,厉声道:“一派胡言。” 在场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张奇逢连忙扣头请罪:“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康熙一边安抚着胤祐,一边对众人说道:“有些老百姓愚昧无知,轻信这些荒诞言论,以为舍身就是孝道。却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损,所以曾子才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惧。”【注1】 他又摸了摸小儿子脑袋,看向一旁站着太子,继续说道:“哪个做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等到生病时候,孩子却舍身跳崖,不能奉养父母,这才是最大不孝!” 他忽然拔高音量,把地上一众大臣吓得瑟瑟发抖。他又接着道:“这种事,哪里都有,正是应该明令禁止,让百姓不为这些习俗所误。” “张奇逢”康熙看向地上跪着官员,“朕命你即可在此处修筑围墙,并且派更夫守护,严谨有人再来此处舍身跳崖。” 张奇逢赶紧领旨谢恩,康熙便带着儿子往回走:“都起来吧。” 听到阿玛话,胤祐惊恐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想到这里以后修筑起围墙,还有更夫守着,就不会有人再来跳崖,他心里好受多了。 从舍身崖下来,康熙又带着儿子前往东岳庙,亲自祭拜泰山之神。随后众人用过午膳,便继续向东赶路。 这一路下去再没有像济南府这么大城镇,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可以游览。于是,接连几日就真是马不停蹄赶路。 康熙打发时间方式就是批阅奏折,然后向他大臣们传口谕,要不就是将随行官员叫来谈公事,实在也没什么国事可以操劳他也能同皇贵妃聊上好半天。 太子呆在自己马车里,认认真真朗读加背诵他《礼记》,皇贵妃时不时就要派人送些点心,水果过去,顺便提醒他,马车颠簸,不要总是看书,要适当休息,看看远处,缓解视疲劳。 唯一无事可做人是胤祐,荒山野岭景色都一样,他也没什么兴趣,只有抱着那把剑骚扰小剑灵,让他陪着自己聊天。 小剑灵烦死他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是吃就是玩,这要是长大了,活脱脱就是个游手好闲纨绔子弟。 有时候实在是待得无聊,胤祐也会按照他说心法去练习,不过也不知道是他身体发育跟不上年龄,还是根本就没认真练,时常练着练着就睡着了。 睡着了手里还抱着那把七星,小剑灵在梦里也不放过他,让他接着练。 不过一觉醒来,胤祐总会觉得神清气爽,小胳膊小腿儿似乎硬朗了几分。 五日之后,他们来到郯城县,住在一个叫红花铺地方。 这里已经到了黄河沿岸,漕运总督邵甘及地方官员前来迎驾。康熙见了他还有些诧异,本来说好大家在宿迁见面,怎么跑到沂州来了? 圣意难测,人家百十里路跑这么一趟,拍马屁还拍到了大腿上,倒是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言语,只能灰溜溜往回走。 到了黄河,当晚在行营胤祐吃到了这一路以来最让他满意一顿饭。 他最喜欢吃鱼,饭桌上正巧就有一道清蒸鱼,鱼肉鲜嫩肥美,小家伙吃得眉开眼笑,米饭都多吃下去一碗。 吃完之后他却不高兴了,一个人坐在桌旁,耷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熙端着茶盏问他:“你又怎么了?吃饭时候还好好,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太子坐在一旁温书,听到汗阿玛话也抬起头来,看向小团子。 胤祐蹙着眉心,抬起头来看向阿玛,欲言又止,最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眼睛里竟有了泪花:“我想乌库玛嬷了。” 他爱吃鱼,所以慈宁宫小厨房就经常为他做清蒸鱼,每次太皇太后都笑呵呵看着他吃,叫他多吃一些。 今晚吃鱼时候吃得倒是开心,可开心过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思念乌库玛嬷,最后竟然还掉了几滴眼泪。 康熙感念他一片孝心,倒是没有训斥他,而是招招手,将儿子叫来身旁:“老祖宗此刻在宫里,她素来最心疼你,咱们现在离紫禁城那么远,你说怎么办?” 胤祐想了想,问道:“能不能,把咱们晚上吃那个鱼,也给乌库玛嬷送一条回去?” 康熙转过头去看向胤礽:“太子意下如何?” 胤礽笑了笑:“那自然好,再加些当地特产水果,一同给乌库玛嬷送些回宫。” 康熙满意点点头,果然派人向太皇太后送上黄河鲜鱼,以及一些地方特产鲜果,命人沿途谨慎些,莫要耽搁,以最快速度送达,不得延迟。 再往下走,就是本次南巡主要任务。康熙叫来河道总督靳辅商议此事:“黄河屡次冲决,良久以来祸患沿岸民众,朕这次来目就是要看看现在形势,视察河堤修筑进展,就从明日开始吧。” 第二日,他带着太子一起去巡视河工,后面又跟着一条小尾巴。康熙欲要阻止,却看到太子为他戴上帽子,系好披风,心知从带着他走出紫禁城那一刻起,这条小尾巴就甩不掉了。 河堤上风大,胤祐紧紧地拉着太子哥哥手,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就被河风刮跑了。 黄河治理历来是各朝各代皇上心病,康熙当然也不例外,甚至比别皇帝更加忧心,自己查阅了许多关于黄河治理书籍,向靳辅提出意见,又把太子叫过来,听听他想法。 太子做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亲临现场,看到自西向东汹涌奔腾黄河仍觉震撼非常,但皇父问起,他便将自己想法条分缕析说出来,康熙听后甚为满意。 皇贵妃仍然留在行营,这一路上,有多少地方官员前来迎驾,就有多少命妇前来拜见皇贵妃。 大抵是老爷和夫人们都得知了皇贵妃在直隶、山东两地收受不少礼物,到了江苏大家也不甘落于人后,命妇们纷纷向皇贵妃敬献礼物。 等康熙视察黄河回到行营,皇贵妃就将一个盒子递到了他手里。康熙只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件金簪,但一看用料做工便知绝非普通金簪,那种璀璨夺目华丽美感,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 皇贵妃还没说此物是谁所赠,康熙便咬着牙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邵甘。 漕运总督,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从河道运送官粮官员。虽然不比八大总督那样封疆大吏,但也大差不差,绝对是个权力大油水足肥差。 康熙还在京城时候就收到了不少弹劾他密奏,这一路过来,也听到不少人反应他问题,那天见到他跑到沂州接驾就老大不痛快,没想到他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皇贵妃却说:“他正是认识到自己那日冒犯了圣上,这才让夫人前来说情,要臣妾在您跟前美言几句。” 康熙将盒子往桌上一扔,什么也没说。 这一路康熙在苏北足足考察了十二天,每到一处,就要亲临黄河河堤现场。 胤祐从马车车窗看出去,看到那些运送石土,夯筑堤坝劳役实在辛苦,十月中旬天气赤&裸着上身大汗淋漓。 别说是他一个孩子,连康熙看了也于心不忍,多次停下马车,亲自前往慰问,并把靳辅这些河道大臣全都叫来跟前,要他们严防有人贪赃枉法,克扣劳役工钱,务必保证每人都能拿到足额银两。 在宿迁时候,不少老百姓在道路两旁叩首迎驾,康熙还特意叮嘱随行官员,老百姓若有冤情,或是举报当地官员有贪腐行为,尽可以报上来。他还直言,总督和巡抚,贪腐问题最为严重,还互相包庇。吓得一种大臣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吭声。 而后不久,漕运总督邵甘就被押送到了康熙面前:“你到任以来,为老百姓没干多少实事,银子倒是没少往自己口袋里装。” 邵甘立刻跪下来,连连向皇上磕头喊冤,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情实感表示自己是冤枉:“奴才身为满人,到任至今,总是受到那些汉人忌讳,漕运治理尤为困难。” 这话说得有水平,先和皇上套近乎,摆明自己高人一等满人身份。再把责任推到那些汉臣身上。倒也没有直说,就说是遭到汉人忌讳,看皇上怎么理解,既可以认为是汉人百姓给他制造麻烦,也可以认为是那些汉臣抱团排挤他,冤枉他。 在场官员满汉皆有,但以汉臣居多,河道总督靳辅虽隶汉军镶黄旗,但也是汉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这位同僚如何作死。 康熙也没多说什么,先把他扣着,一面南下,一面派人继续调查此事,还把刚刚升任工部侍郎徐旭龄调过来接任漕运总督一职。 而后,他们开始坐船由苏北向苏南行径。这还是胤祐第一次坐船,小家伙激动坏了,从船头看到船尾,还主动跟船夫攀谈,煞有介事问人家:“你们这个船排水量是多少?” 船夫:“???” “排水量你不知道?就是大酒桶,能装多少个大酒桶。” 船夫:“……” 老实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原来皇上儿子也不是个个都聪明,傻也有。 康熙可没什么游山玩水心情,尤其是来到高邮,看到那里农田房舍大多淹没在水里,甚为揪心。 他特意让船靠岸,在湖堤上步行十余里,把当地官员和读书人都聚集过来,详细了解水患原因,以及百姓人身安全和经济损失。 如此严重水灾必定伴随着一些传染病流行,例如伤寒、霍乱、痢疾和肠炎、血吸虫等等。 皇贵妃也跟着了解了一些发病情况,得知附近确实因为水灾有村民出现上吐下泻、发热等症状,不治身亡者年年都有。 康熙知道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学习医术,还特意向西方传教士要过几本翻译医书给她看,就连太医也说皇贵妃于医术方面天赋惊人。 况且宫中每每有宫妃生产,太医不便进入产房,皇贵妃去了大多能保母子平安。在这方面康熙一直都很信任她。 对于传染病防治,皇贵妃可是比太医认识更加全面。回去之后,她凭着记忆,立刻整理出一份水灾之后传染病防治方案。 首先是饮食方面,不吃洪水泡过食物,不喝生水,也不吃洪水淹死家禽,不吃生鲜瓜果,不举行婚丧嫁娶等聚会。 然后是井水静置过滤,可以使用矾石进行消毒处理,煮沸之后再饮用。 还有就是搞好个人和公共卫生,防止鼠患,及时处理遇难者遗体。 最后,如若发现疫情应及时上报,当地官员须立即组织患者及密切接触者治疗和隔离。 康熙便督促官员去办理此事,凡是有水灾州县,一一勘考,查证后务必解决,需要多少银两就花多少银两,不必心疼钱,但钱必须花在老百姓身上。 过了高邮,接下来行程才感觉不那么沉重。他们继续坐船沿运河往下,经过扬州来到镇江。愈是靠近南方,胤祐就愈是兴奋。 他在船舱里一刻也待不住,一定要来到甲板上观看周围景色。 “额娘你看那里房子,和紫禁城一点也不一样。” “太子哥哥,你看那座山,和京城、直隶、山东也不一样。” “还有拿些树和那些花儿,还有那些人,他们和咱们也不一样。” 太子笑着问他:“哪里不一样?”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到了镇江,登上金山。皇贵妃问他:“这个地方熟吗?” 小家伙摇头:“额娘你不记得了,我们这是第一次来。” 皇贵妃连连点头:“是是是,第一次来。但这个地方你肯定听过,再好好想想。” 胤祐想了半天,他们都快从金山上下来了,才想起来:“啊,戏文里唱,白娘子水漫金山。” 皇贵妃摸摸他脑袋:“你倒是想起来了。” 康熙走到了哪里就有当地官员让他赐字,来到龙禅寺,又写下“江天一览”四个大字。 胤祐看了半天,发现四个字自己竟然认识前三个,感觉自己文化水平大有提高,非常自豪。 离开镇江,他们又继续顺着运河南下,路过常州、无锡,抵达苏州。 这里是真正江南水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透露着清新雅致。 康熙嘴上不说,从他脸上笑容,诸位臣子便不难揣测,皇上今儿心情大好。 太子心情也不错,看着周遭景物,不禁想起那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果然,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江南女子个个都像是水化成,那么灵秀,那么动人。 康熙要重建清华园,按照江南建筑风格来键,苏州园林必定是此行重要游览地。从拙政园到虎邱,美不胜收,一步一景,移步异景,远处山峦和宝塔皆能借来成为院中美景。 胤祐穿过月拱门,走过小石桥,在长廊两头穿梭。他看起来比他阿玛还要喜欢这里,不停地问皇贵妃:“荷塘里有小青蛙吗?假山下面有乌龟吗?咱们今晚能住在这里吗?”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皇贵妃来不及回答。 小家伙兴奋得过了头,听到他阿玛在一旁和李煦几人探讨园林风格,他便也站在一旁认真听起来,人太矮了,看不见叶洮和张然展示给康熙图纸,颇有些着急。 皇贵妃一不留神就瞧不见人,这孩子一出门就像脱缰野狗,完全不受控制。 无论她声色俱厉也好,温言软语也罢,小家伙只当她话是耳边风,依旧我行我素,四处乱窜,开心得像个放归丛林小猴子。 最后皇贵妃忍无可忍,把人拉到一处僻静地方告诉他:“宝宝,你不可以再乱跑了。” “为什么呀,我喜欢这里,这里房子,亭子,假山,石桥我都喜欢。阿玛说要在京城也建一座这样园子,以后咱们可以搬进去,额娘你不开心吗?” 他额娘开心不起来,被他这么一顿抢白,皇贵妃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想起来:“额娘第一次来这里,那么远路,你要是把我弄丢了,我可就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你就没有额娘了。” 听到这话,胤祐竟露出一种怜惜神情。伸出小手轻轻地摸了摸额娘脸:“放心吧,我不会再乱跑了,一直牵着额娘手,不让额娘走丢。” 皇贵妃被他暖心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将儿子搂进怀里,用脸颊碰了碰他小脸:“小七真是个乖宝宝。” 胤祐轻拍她后背:“唉!额娘这么笨,幸好生了个我这么聪明宝宝,否则走丢了可怎么办?” 皇贵妃心里感动和温情瞬间消失,一把推开他,顺手在小屁股上拍一巴掌:“我真是谢谢你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母子两人回到康熙身旁, 胤祐一改刚才上蹿下跳熊孩子作风,乖乖巧巧跟在额娘身边,寸步不离。 康熙正好回头看见他俩, 还有些奇怪,小猴子竟然老实了, 这是为什么? 看到儿子乖乖地跟在额娘身旁样子, 康熙实在喜欢,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蛋儿:“你现在倒是不乱跑了。” 胤祐仰起头看了一眼他额娘, 又看向阿玛, 脸上神情颇有些为难。 康熙不知道他怎么了, 正色道:“有话就说。” “我额娘出门只记得带上我,忘了带脑子。走丢了就找不到回去路。那我就没有额娘了, 你也没有皇贵妃了。” 听到前半句皇贵妃巴掌就忍不住被他小屁股吸引。听到后半句又觉得, 大概这傻儿子是真担心自己走丢吧。 最后这句“你也没有皇贵妃了”让康熙一愣, 忽就想起了两位先皇后, 心里涌起一点说不上来感觉, 生怕表妹也说没就没了一样。 胤祐见阿玛没说话, 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撇了撇嘴, 又把皇贵妃手攥紧了几分:“阿玛有那么多娘娘,走丢了皇贵妃也没什么。可我就只有一个额娘,千万不能弄丢了。” 这次他阿玛巴掌也有些蠢蠢欲动,恨不得就地给他表演个混合双打。 但是毕竟不远处还站了那么多文武大臣,并不是动手揍儿子好时机,先存起来, 晚上回去行营再打。 于是, 万岁爷一本正经干了个让人啼笑皆非事情。他走过去, 硬是将儿子手甩开,自己牵着皇贵妃走了。 “不用你操心,朕自己带出来皇贵妃自己带回去。” 胤祐:“???” 皇贵妃:“!!!” 太子:“……” 胤祐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阿玛拉着他额娘走了。他只能侧过头去看向他太子哥哥。 太子朝他伸出手:“来吧,你只能跟着我了。” 当着这么多大臣面,康熙不可能真牵着皇贵妃一路往前走,关键人家也不乐意。 走着走着,二人就是单纯并排而行,又说起了高邮那边近来状况。 据当地官员反馈,后续重建正在有条不紊展开,当地居民生产生活渐渐恢复,疫病情况也得到了控制。 这么一说皇贵妃也就放心了,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想写一本常见病诊疗规范。虽然没有器械和药物,给他们传授一些现代医学治疗思维和护理方式也能拯救不少人性命。 康熙只喜欢苏州园林建筑风格,对拙政园这座园子本身没有兴趣。 这里以前本来是王永平宅邸,他是吴三桂女婿,三藩之乱平定之后,吴家老小尽数杀光,拙政园也被没收,里面许多楠木家具早已运送至京城,府邸改做苏松常道新署。 但胤祐只是个三岁多小娃娃,并不知道这其中政治背景,他只知道这园子里面景色好,他喜欢这里。 大家就这么逛了一圈,随后出来,胤祐还有些依依不舍。 康熙吓唬他:“你要是不走,朕就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看看,这园子这么大,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胤祐属于联想力非常丰富小孩儿,经他这么一吓唬,什么大灰狼、熊外婆在脑海中纷纷登场,就等着月亮出来时候,一口把他叼走。 小家伙脸色惨白几步追上去,牵着太子手,紧紧贴着他。 太子见他是真害怕,于是,牵着他手,一面跟着阿玛往外走,一面安抚他:“小七别怕,什么也没有,太子哥哥会保护你。” 胤祐更害怕了:“可是,太子哥哥也是小孩子呀,是小孩子就有可能被狼外婆抓走。” 太子笑着问他:“那我要是被抓走了,你怎么办,会来救我吗?” 这个问题胤祐没有想过,很快陷入了沉思,半晌没再说过话。 太子也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为难小团子了,正要说点别转移他注意力。 可这时候,胤祐忽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对他说道:“我会去找熊嬷嬷。” 太子一惊:“熊嬷嬷听了一定很感动,你终于记住了她姓氏。” 而后就听胤祐说道:“我让她去找狼外婆求情,让她放了你。我想,他们应该很熟。” “他们……应该……很……熟……” 太子干笑两声,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熊嬷嬷此时正在行营,准备太子回去之后需要一应物品,不知为何大大打了几个响亮喷嚏,将一屋子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出了拙政园门,康熙打算骑马前往虎丘。许多苏州城老百姓都出来夹道欢迎,看看皇上究竟长什么样。 康熙骑在马上,太子跟在他身后,老百姓要跪,康熙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跪,又专程停下来问大家有什么疾苦。 胤祐跟皇贵妃一起坐在马车里,只能从窗户往外看:“我也想向阿玛和太子哥哥那样骑马。” 皇贵妃敷衍他:“等你长大了才可以骑马。” 胤祐反驳道:“不用等我长大,回去我就开始学。” “噢,那也要等你学会了才能骑马。”皇贵妃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你需要学习东西太多了,我怕你到时候学不过来。” 康熙先是前往瑞光寺上香,紧接着登上城墙,俯瞰苏州城内外江南风光。 胤祐又开始活跃起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原来这里就是江南,有美景、美人还有美食…… 美景他已经看过了,确实美不胜收。美人嘛,只见过路边,太远了看不清。接下来就是美食,小家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从城墙上下来也到了用午膳时间。为皇上准备膳食,那自然是既要精致又要美味还要有地方特色,色香味俱全。 康熙最喜欢是其中一道莼菜银鱼羹,用“水八仙”里莼菜和“太湖三白”之一银鱼熬成羹,青白相间,晶莹剔透,至纯至鲜。 这绝对是在北方吃不到美味,康熙喜欢,胤祐也喜欢,连着吃了两碗,再要第三碗时候,被皇贵妃拦下了。 他肚皮已经鼓成了青蛙,没什么地方装得下了,再吃下去恐怕要积食,积食就有可能诱发一系列疾病。 这出门在外,一旦生病那可不好办。 额娘不让吃莼菜银鱼羹,那胤祐就不吃了。回过头来,顺手拿了一块定胜糕,趁其不备塞进嘴里,半眯起眼,享受糕点细腻甜美。 午膳过后,康熙行程下一站是虎丘。大家也只好跟随他马不停蹄奔向下一个景点,比跟团旅游行程还要紧凑。 虎丘属于佛教圣地,由当地僧人管理,虎丘寺主持亲自来到门口迎驾。 这位须发皆白老和尚法号超时,胤祐皱起眉想了半天,忍不住拉着太子问道:“他就不能准时一点吗?” 太子笑得合不拢嘴,在唇边做了个“嘘”手势:“咱们来到佛家胜地,因怀着敬畏之心才是。” 小朋友平时连慈宁宫后面大佛堂都不去,对佛祖和佛经没什么兴趣,谈不上敬畏之心。 但他很听话,既然太子哥哥说了,他便乖乖地跟在一旁。 康熙每到一处,凡是经过有名寺庙都会前去祭拜上香。胤祐虽然也跟着,但从不跪拜磕头,只在殿外候着。 他小小年纪,成天脑子里装都是些吃玩,不用祈求佛祖,求一求身边至亲,他们什么都会给他。 不过太子说了,佛门乃清静之地,不可高声喧哗,也不可嬉戏打闹,胤祐便安静一路跟在后面。 康熙进入大雄宝殿礼佛,随后又进入平远堂俯瞰整个虎丘。正巧遇到了一位僧人,自称来自迦毗罗卫国。 胤祐听过法兰西、德意志、比利时,却从未听过迦毗罗卫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超时主持介绍道,那里是佛祖释迦牟尼故国。 其实就是从印度游历而来,在此处修行和尚,康熙赏了他三定银子。 这一路以来,皇贵妃不难看出,康熙喜欢游历寺庙,题词作诗,与这些得道高僧参禅辩经论道,他本人更是对佛家经典涉猎甚广。 但他对佛教态度却是敬而远之,时刻保持冷静,不让宗教思维影响自己判断。 他更像是一个佛学爱好者,而非佛教信徒。他每到一处都会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祈福,却从不会太过沉迷佛国世界。 皇贵妃猜测,他之所以保持这种警惕心,大约与先帝在董鄂妃去世之后种种反常行为大有关系。 而后,康熙在超时主持陪同下参观了宝塔、千顷云、剑池等处。 进入“别有洞天”洞门,果然就有一种“池暗生寒气,空山剑气深”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陡峭石崖拔地而起,锁住一池绿水。【注1】 康熙走到一处,只要是他不了解地名就会问一句是何典故,皇贵妃觉得一旁小崽子之所以那么喜欢问为什么,大概率也是遗传。 到了剑池,康熙又问主持:“为何用‘剑’这个字?” 主持给他们讲了个吴王藏剑故事,说是吴王阖闾战死在吴越之战中,他儿子夫差就把他埋在了此地,征调十万军士,用大象搬运物资,硬生生凿出了这一方剑池,挖出来土就积累成了丘,池中灌满赤汞,阖闾棺椁就在下面,还有他生前收藏三千柄名剑。 旁边摩崖石刻上就有题记,说是见到过吴王墓门。 虽然胤祐很认真听超时主持讲故事,但里面有太多他听不懂东西,比如大象,又比如棺椁,还有赤汞,阖闾是谁,夫差又是谁…… 问题太多了,连太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解释。最后还是皇贵妃出马,挑了个他应该最感兴趣问题:“大象就是一种动物,特别特别大,有长长鼻子和大大耳朵。” 胤祐果然对大象最感兴趣,但他想象不出来,于是问道:“特别特别大是多大,有老虎大吗?” “比老虎大。” “那有熊大吗?” “比熊还大。” 小家伙沉吟良久,最后问道:“大象好吃吗?” 皇贵妃:“……” 第一次听说有人想吃大象,这小崽子听到动物就能联想到吃,小脑袋里也装不下别。 不过小家伙也就那么一问,现在可没什么心思想吃。他耸起肩膀将脖子往里缩了缩:“这里好冷啊。” 皇贵妃将他抱起来搂进怀里,康熙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见他嘴唇冻得都有些发紫,便迈步往外走,又去别处看看。 皇上今天兴致颇高,每一处景点都不错过,一路走下来,见了什么都要问一句典故,说着说着,日暮西斜,夕阳染红了天边一大片云彩,虎丘遍山亮起了灯火,有管弦丝竹奏乐,来此游玩百姓结伴下山,山下酒馆茶肆热闹起来,俨然一副太平盛世之象。 康熙看得心情大好,回去之后还作诗一首名曰《虎丘》。 胤祐这一天玩得那叫一个开心,去了好多地方,听了好多故事,还吃了好多美食。不过,就跟往常一样,还没回到行营,他就已经睡着了。 小崽子毕竟年纪还小,精力不比大人,白天累极了,晚上便能一觉睡到天亮。 不过早上醒来,小家伙总是有些疑惑,自己头天晚上明明睡在额娘床上,为什么第二天却在别处醒来。 倒是他阿玛,前一天晚上并没有跟他们住在一起,第二天却从额娘房间里走出来。 小家伙觉得事有蹊跷,决心要将此事弄个明白。 于是,这一日,他们到了无锡,第一日游赏太湖,品尝太湖湖鲜。行营就在惠山脚下,第二日行程便是登惠山。 晚上,小家伙累了,早早洗漱完毕上了床,小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若是往日,他必定要一觉睡到天亮。可是,这一日他心里装了事情,睡得便没有那么沉。 果不其然,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感觉一只手从他脖子下面穿过去,另一只手放在屁股上,轻轻地将自己腾空抱了起来。 小家伙在继续睡觉和睁开眼之间还做了一番小小挣扎,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瞌睡虫,忽然睁开眼,就看到熹姑姑抱着自己,正要出门。 小家伙立刻左右看看,不出意外,看到阿玛正坐在一旁。 江南房子不想北方,屋子里只有桌椅和床榻,没有炕。此时,康熙正坐在桌旁,借着一盏烛火翻阅手中一本书。皇贵妃坐在他旁边,也在翻书,两人还是不是低声聊上一两句。 李熹没想到七阿哥会在这时候醒来,想着赶紧将他抱走,以免节外生枝。 可是小崽子一翻身就要从他怀里起来:“等一下,等一下!” 他这么一嗓子,在静谧夜晚格外响亮,将桌旁两人吓了一跳。 皇贵妃赶紧放下手里书本过来看他,不知道这小崽子睡得好好地怎么忽然醒了。 胤祐迷茫看着周围,然后朝额娘伸出手,有点急切说道:“额娘,抱抱~抱抱~” 康熙也抬起头来看他,但没有站起来,总感觉小崽子这个时候醒来就是故意捣乱。 皇贵妃把他接过来搂进怀里轻声哄:“宝宝乖,快睡吧,额娘在这里。” 小家伙趴在她肩头,两只胳膊死死地抱住她脖子,含含糊糊说道:“额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皇贵妃一下一下轻抚儿子后脑,“额娘哪里舍得不要你?” 胤祐抓着她衣服不肯松手:“你就是想趁我睡着了,把我丢出去。” 康熙听出来了,小崽子就是故意找茬,他把书本往桌上重重一搁,发出不小动静。 胤祐吓了一跳,小小身子一抖,整个人缩进额娘怀里,仿佛那是最安全避风港。 “李熹,赶紧把他抱走!”康熙书翻了好几页,好不容易等他睡熟了,准备抱走,没想到这小子忽然醒了。 帝王耐心告罄,挥了挥手,示意李熹动作快点。 听到这话,胤祐更以为阿玛是要把他丢掉。这里可是江南,无锡是个他长这么大听都没有听说过地方,阿玛要是真把他丢在这里,那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额娘,也见不到乌库玛嬷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额娘和乌库玛嬷,小家伙就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扒在额娘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我不要,别丢掉我,我要跟额娘一起睡觉。” 其实他现在已经很困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跟额娘在一起才不会被丢掉。 康熙走到他跟前问他:“你多大了,再过一个多月你就四岁了,该是开蒙读书年纪,怎么能还跟额娘睡在一起?” 胤祐用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四岁了为什么不能和额娘睡在一起。但一阵浓烈困意袭来,他有点撑不住了。 可就在他即将缓缓闭上眼,一屋子人都松一口气时候,小家伙忽然睁眼,抬起头,精神奕奕说道:“阿玛你比我大那么多,怎么还跟额娘睡在一起?” 说完他像是耗尽最后一点精力,又闭上眼,小脑袋沉沉靠在皇贵妃肩头:“这是我额娘,额娘又不是玩具,不能和别人分享。” 康熙:“……” 老父亲大晚上被儿子气得不轻,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更气了。恨不得真如他所说,就把他丢在这里,不要了! 这么想想可以,但真把这熊孩子丢这里不要了,回去之后,太皇太后指定拿拐杖把他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床,最后还不得派人把熊孩子接回去。 皇贵妃心里倒是很开心,在儿子头顶亲了亲:“睡吧宝宝,已经很晚了,额娘不会不要你。” 康熙走过来,小家伙这次是真已经睡着了,脑袋靠在额娘肩头,小脸因为挤压,显得嘴巴嘟嘟,尤为可爱。 他这个姿势正好屁股是撅起来,方便动手,于是老父亲没忍住,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回去之后,就把你送去上书房关起来。” 皇贵妃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回去之后就让他搬回承乾宫吧。” 康熙愣了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再过一年,就真该去上书房读书了。搬去阿哥所,我还有多少时日跟他相处?” 康熙从她怀里把孩子接过来,递给李熹,让她赶紧抱走。 第二日,康熙在一众官员陪同下登上惠山。以他游览喜好,惠山寺一定是必去打卡地方。 如今正值深秋,银杏飘黄时节,整个禅院都被金黄树叶铺满,一眼望过去满目都是金灿灿一片,美得不似人间。 康熙尤为钟爱寺庙清幽和静谧,一呆便是一整天,晚上仍然住在山脚下行营,第二日便要乘船前往江宁。 晚膳之后,外面天色还没有全黑,几位议政大臣都被康熙叫去跟前议事。 平定三藩、收复澎湖,如今天下太平,国力强盛。南方和沿海民众生产生活渐渐开始恢复,也该是到了大力发展经济时候。 康熙提出逐步开放海禁,先从广东开始,先后在广东、福建、浙江和江南设立海关,允许民间对外贸易。 大臣们面面相觑,开海不是不行,但这个开是不是太彻底了。 要知道前朝隆庆年间也只是局部开海,按照皇上这意思,不仅要开放东西两洋,就连历来严禁赴日贸易也在开放范围之内。 康熙对于开放海禁这件事情,从去年就开始准备,到现在已经是势在必行。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知大家下去办事。 接下来,又说起往后几天行程,他准备派人祭拜明孝陵。 大臣们都觉得不妥,极力相劝,但他们皇上自小就是个有主意,劝不动。 胤祐在屋子里待不住,太子又在温书,他不好去打扰,便拉着赵诚陪他一起在院子里玩耍。 这一处行营并不大,但也是典型江南园林建筑,有些地方曲径通幽,十分雅致。就是位置有些偏僻,到了晚上没有灯火,看着尤为瘆人。 “七阿哥,那边太黑了,咱们就别过去了吧。”赵诚轻声说道。 胤祐想起早上出门时候,似乎看到那边有一处小瀑布,一小股水流从石壁上冲下来,流进院子水池中,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 他想去看看,不过天太黑了,不只是赵诚,旁边两名太监也在劝他往回走。 胤祐一向是个听劝孩子,那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就打消了过去念头,转身往回走。 正在此时,一旁小竹林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不由分说,一把就将胤祐抱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小家伙惊叫出声,“有刺客!有刺客!” 赵诚哪里遇到过这样事情,也吓了一跳。然而,在惊吓之余,他却本能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举动——二话不说扑上去拉扯那人手:“放开,你放开他!” “是我。”那人无奈叹了口气:“七阿哥,我是容若呀。” 这个声音胤祐太熟了,他本来拽着对方手准备一口咬下去,牙齿都已经贴在了他手背上。听到是容若声音,却还是没忍住,用乳牙重重咬了一口:“容若!你为什么要吓唬我?” 赵诚也赶紧松开手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纳兰侍卫,虚惊一场。” 容若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酒坛:“我坐在竹林中石桌旁喝酒,你都没有看到我。” “太黑啦,我看不见。”胤祐转过身来,小胳膊搂住他脖子,问到浓重酒气,便不满轻哼了一声,“我阿玛说了,饮酒伤身,额娘也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纳兰随手将酒坛子抛到一旁:“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儿子可比你还大。” 胤祐噘着嘴:“那你怎么不去抱你儿子?” 容若抱着他往院子里走:“我儿子已经很大了,跟我也不亲,我都没抱过他。” 胤祐揪着他衣领,语重心长劝他:“反正……大人也不能喝酒,酒有什么好喝,辣辣,就像刀子刮过喉咙。” 纳兰好奇,他竟然能说出这样比喻:“你喝过?” “我尝过,嘿嘿,这是太子哥哥告诉我。” 容若捏了捏他鼻子:“你个小机灵鬼。” “略略略……”胤祐朝他吐舌头,两个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纳兰将他放在一处石桌上坐好,自己则坐在旁边石凳上:“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吗?” 胤祐第一次出门,每一处地方于他而言都是新鲜,每天都有各种各样惊喜。 他觉得苏州就挺好,有那么多美景,还有那么多美食。来了无锡又觉得无锡也挺好,鱼米之乡,还有美味太湖鱼鲜,他可是最爱吃鱼,恨不能顿顿都能吃到鲜嫩肥美太湖鱼。 明天他们又要接着赶往下一处地方,不过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反正去哪儿都是由阿玛决定,阿玛说去哪儿,他们就跟着。 小家伙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下一个地方我们要去江宁。” “江宁?”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但是胤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想啊想,想啊想,眉头都快打成了结,最后可算是记起来了:“啊!江宁,我知道啦,是子清家。” 纳兰大笑起来:“曹子清万万没想到,有人为了见他,心心念念求着皇上要出门,却在快到江宁时候把他给忘了。” 胤祐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忘,真,没有忘,我就是,我就是……去地方太多,一时间没想起来。” “哈哈哈哈哈!”纳兰每次跟这小家伙聊天就能把什么烦心事都抛到脑后,“没想起来可不就是忘了吗?唉,子清一定会很难过。” 听到子清会很难过,小家伙心里立刻涌上愧疚自责情绪。他伸出小手,拉了拉纳兰衣袖:“容若……” 撒娇语气,软软,萌萌,听得人心都要化了:“嗯,怎么了,七阿哥有什么吩咐吗?” 小家伙跟他商量:“我把他忘记了这件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子清?” 纳兰摆出一脸为难表情:“我和子清是好友,情如兄弟,怎么能骗他呢?” “没说骗他,就是不要告诉他。” 纳兰一副油盐不进模样:“那我也不能瞒着他呀。” “你等一下!” 胤祐小手一撑,就要从石桌上跳下来。他个头那么矮,这一下要是摔下来那还得了,纳兰赶紧接住他,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 小家伙一路小跑着穿过拱门进了后面一进院落,这一走就去了好久,纳兰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正打算离开,却看到小家伙蹭蹭蹭又从月拱门内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他跟前。 待他跑过来纳兰才发现,小家伙怀里抱了好多东西:“这里有橘子、花生、核桃、还有冬枣、苹果,还有这个……” 他手里竟然还端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有几块当地特色点心惠山酥油饼。 胤祐将东西放在桌上:“你吃吧。” 纳兰抱着他,给他擦了擦额角渗出汗水:“看在你这么用心贿赂我份上,我就不告诉他了。” “啊?”小家伙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告诉谁?” 纳兰:“……” 原来这一进一出,他已经又把曹子清给忘记了,现在就是单纯想要投喂自己而已。 胤祐其实并没有忘记曹寅,他那么喜欢子清和容若,怎么可能忘记他们? 回去睡觉时候,他就一直对着李熹念叨这件事情:“咱们去江宁是坐船还是坐马车?” 李熹想了想:“坐船吧。” “那坐船快还是坐马车更快?” 李熹不知道,随口敷衍他:“坐船更快吧。” “那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子清啦!”他拉着李熹手来回摇晃,“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熹姑姑,你还记得他吗?” “他一个御前侍卫,我记得他做什么?”话虽如此说,李熹脸上却不经意浮现出一丝绯红,随即给胤祐盖好被子:“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第二日,他们果然乘船沿着运河往回走。登上船那一刻,胤祐就显得异常兴奋,嘴里甚至哼起了小曲儿:“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起着去赶集……” 康熙站在他身后听了半天,小孩子唱歌既没有音准也没有感情,就跟念经似,他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小家伙在唱什么。 “忽然一声哗啦啦啦摔了一身泥。” 唱到最后一句时候,胤祐甚至拿手掸了掸自己衣摆,仿佛那上面真有泥似。 船行驶到一处,河岸边有几个年轻女子在洗衣服,肤白如雪,眉眼清秀,嬉笑打闹时候仿佛跟这片江南山水融为一体,也是画中一景。 胤祐高兴坏了,踮起脚挥着手跟她们打招呼:“小姐姐,小姐姐!” 几个女孩子抬起头来望向这边,船上小娃娃大眼睛,圆脸蛋,长得白白嫩嫩,光是看他衣衣裳帽子和披风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孩子。 姑娘们也朝他招手:“这是哪家小公子,长得这么漂亮。” 胤祐口齿不清喊道:“小姐姐才漂亮,小姐姐是仙女!” 他年纪太小了,夸人时候大眼睛里满是真诚。姑娘们非但没觉得这是轻薄,反而对这个不知打哪儿来小娃娃喜欢得不得了。船渐渐驶远了,几人还仰着脖子张望。 太子本是坐在船舱内,倚着窗户看书,被小团子喊声吸引,抬起头来看他跟陌生女子互动,就那么安静笑看着他。 胤祐转过身来:“太子哥哥你笑什么?” 太子招招手,叫他过来。 胤祐趴在窗前,两人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互相望着对方。 太子拿起手里书本在他脑袋上敲一下,佯装怒意,轻斥道:“不像话。” “唔~”胤祐吃痛,双手捂住自己脑袋揉了揉,因为手短,其实也没揉对地方:“为什么打我?” “言语轻薄,人家姑娘要生气。” 胤祐眨了眨眼:“她们没有生气呀,看起来很开心哦。” “那是因为你还小,若是再大一些,说那样话,人家要打你。” 胤祐趴在窗框上,双手捧着小脸,歪着头,思索了半晌,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好看人不能夸,还要挨打。 不过,太子哥哥说了他记住便是:“嗯,好,以后我再也不那样说了。” 太子伸出手挠了挠他下巴,又从旁边碟子里拿起一块花糕放进他嘴里:“小七真乖,去玩吧。” 中午,他们从船上下来又改由陆路启行,其间每路过一处县城康熙就要把知县叫来跟前,问一问今年收成。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江宁。两江总督、江宁巡抚率一众地方官员以及当地文人前来迎驾。 胤祐跟在阿玛身后,伸着脖子往了半天,前面跪着那几排穿官服全都不是他要见人。 于是趁着康熙正在和两江总督以及江宁巡抚谈话之际,小家伙又无声无息往后面看了看。 康熙一句免礼,大家都站了起来。 胤祐个头矮,穿梭在人群中,也没人注意。他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也没有找到那人,于是有些失望往回走。 这是一直站在最边上,低着头人忽然低声道:“我离开不过半年光景,你却已经不认得我了。” 胤祐:“!!!” 第47章 第 47 章 确实, 半年多没见,不但他这个人长什么样胤祐已经记不清了,连他声音胤祐也想不太起来。他能记得有曹子清这个人其实就已经很不错啦。 胤祐耳朵动了动, 赶紧回过身来,他又把周围几人看了一遍, 小脸上仍旧一片茫然, 其实连说话人是谁都不知道。 曹寅:“……” 谁能告诉他,皇上为什么要带一个傻孩子出门??? 康熙仍旧在众多官员簇拥下,一一了解江宁乃至整个江南省工作情况,太子也站在一旁, 认真听着。 这是他作为国之储君,难得实践学习机会,了解皇父在巡视过程中最关心什么,询问官员最多问题是什么,在官员不愿透露实情情况下, 要通过哪些途经去深入了解。了解实情过后要如何处理善后…… 这些东西听起来就不容易,学起来更难, 也就是太子从小耳濡目染,已经建立起了治国理政思维模式,要换了胤祐这个小傻子, 他只会问诸位大臣今天吃什么, 要去哪里玩…… 胤礽也不过虚岁十一,却已经开始承担治理一个国家重任。 刚满周岁他就被立为太子,汗阿玛虽然对他宠爱至深,但在课业上也比其他兄弟更为严格。他没怎么体会过无忧无虑孩童时光, 不过现在让那颗小团子替自己体会一遍倒也不算太亏, 看着他每天自由自在玩耍, 无拘无束度过童年,自己仿佛也能体会那样快乐。 想起小团子,太子左右看了看,人又不见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出城前来接驾队伍足有上千人,大家一排一排站着,黑压压一片,哪能看清楚谁是谁? 胤祐想了想,决定叫一声试试,于是他压低音量,试探着喊了一声:“容若~~” “!!!” 曹寅不可置信等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这小家伙竟然在他面前喊了声纳兰。 他竟然叫是容若??? 曹寅不由得心里一片寒凉“小家伙在这儿找了半天,原来找不是我,是找容若。行吧,在他心里容若始终比我重要。” 殊不知,他不在京城这大半年中,总是纳兰陪着胤祐,又或者说,总是胤祐陪着纳兰,小家伙刚才只是下意识喊了声“容若”而已,其实心里知道自己要找人是子清。 于是,小家伙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圆溜溜大眼睛左右看看,默默在心里祈祷:“子清没有听见,子清什么也没听见。” 可这时候,曹寅已经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然而站在他身旁那个人,一听到“容若”两个字耳朵就竖起来了,四下张望,眼神中满是热切,仿佛容若于他而言是生命中非常重要人,恨不能冲到皇帝身边去寻他。 胤祐没找到曹寅,却被这个人听到“容若”二字时夸张反应吸引。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那人,是个书生打扮中年男人,衣着甚为朴素,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下巴上留着胡子,脸上有许多皱纹。 胤祐被他这种焦急又望眼欲穿状态惊着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这时候曹寅又转过头来,不动声色拉了那人一把:“急什么,他人已经来了江宁,你还怕见不着?” 那人仍是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早知他会来,前几日我就该回无锡去,说不定已经见着了。” “你这不是刚从庐州赶过来吗?能见着就不错了,管他是在无锡还是江宁。” 这声音胤祐越听越耳熟,立刻就将旁边那个中年书生抛在了脑后。他歪着脑袋仔细打量说话人半晌,这才看出些端倪来。 或许是印象中曹寅总是穿着那一身侍卫服,整个人看起来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归家半年,丧父悲痛加上打理丧事,还要处理家中一应事务,让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穿一身布衣,往那一站,瘦骨清像,别说胤祐,就是康熙站在他跟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以他和圣上关系,理应站在队伍最前方迎驾。可是他如今丁忧在家,无官无职,虽然代替父亲打理织造署事物,但毕竟不是织造署官,不便与那些外廷大臣站在一起,自觉找了个角落位置候着。 “子清!”胤祐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终于找到你啦。” 听他说了这几句话,又打量半晌,胤祐总算将他认了出来,也喊对了名字,兴奋之下,直接扑了过去,又在他跟前停下。 可是曹寅并没有身上,就那么凉凉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向了别处。 胤祐:“……” 他记得,以前自己扑过去,子清一定会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抱起来。 可是现在,子清竟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蹲下来,也没有要抱他意思,甚至连动动手指都没有,还故意将头转向了别处。 胤祐既委屈又生气,嘟起小嘴看向曹寅:“你没有良心,我这么远从京城跑来江宁看你,你都不肯抱抱我。” 曹寅:“???” 曹子清万万没想到,有些人竟然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究竟是谁没有良心? 说什么这么远从京城跑来江宁看他,结果在他跟前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也没人出他来,不仅如此,自己都已经主动跟他说话,他一开口叫是容若。 就这个表现,还想要抱抱,当他曹子清是什么人,说抱就抱,这么没有气节吗? 胤祐已经举起了手臂,脸上却还是一副色厉内荏模样。见曹寅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你抱抱我,我就原谅你啦!” 曹寅咬牙:“你不要原谅我,我也不想原谅你。” 胤祐皱起眉毛和鼻子:“你真不想抱抱我吗?” 曹寅扭头,口是心非说道:“一点也不像。” “那好吧……哼!”胤祐上前一步,“那我抱抱你吧。” 说着真就一把抱住了曹寅腿,脸上表情颇有些满足:“终于又见到你啦!” 刚才那个探着身子寻找容若中年人,也被他俩对话吸引,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说话却不拘一格,大胆又有趣。 “荔轩,”他问曹寅,“这是谁家小儿?” 曹寅看他一眼,非常自然地突出三个字:“我儿子!” 那人一惊,脸上写着“我把你当兄弟,你为何把我当傻子”。随后诧异问道:“曹子清,你活腻了。你儿子竟敢着五爪蟒袍?” 这一路过来,大小官吏都在城外等着接驾,康熙到达江宁之前就换上了朝服,皇贵妃、太子和七阿哥也跟着换了衣服。 “知道你还问。” 小家伙就像一块牛皮糖,粘在他腿上就扯不下来,曹寅干脆将他抱起来。 大家都候在这里迎驾,规规矩矩站着,生怕动作大了惊扰了圣驾。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到抱了个孩子。 于是,大家都在忍不住张望,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曹寅抱起胤祐,高大身形将他遮挡住,不叫其他人看到。 他又往正前方看了看。他个头长得高,挺直腰板就能越过众人头顶看到最前方情形。 康熙将其他人遣到一旁,只留下两江总督一个人说话。 自今年四月于成龙去世之后,刚刚调任江苏巡抚王新命擢升为两江总督。 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对他功绩康熙都不是很了解,此刻一边缓步往城内走,一边与他闲谈。 皇上走在最前面,其他人便也依次跟着进城。 曹寅抱着胤祐避开人群,站在角落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这都大半年过去了,怎么一点也没长高?” “长了!”胤祐反驳道:“就是长得不多而已。” 曹寅点点头:“确实不多,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胤祐嘿嘿笑:“那你该找找自己原因。” 曹寅从善如流自我反省:“或许是我这些日子操劳过度,目力有所不及,看不出来。” 胤祐捧着他脸左右看看:“你瘦了好多,我都没认出来。” 曹寅笑,又把刚才那句话还给他:“你也该找找自己原因。” “……” 胤祐皱起眉头,又仔细打量他,见他眼窝和两颊略微凹陷,不只是消瘦,还有几分憔悴,便问道:“子清,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过得不好呀。” 曹寅腾出手来摸了摸自己脸:“看得出来?” 胤祐点头,又摸了摸他眼睛下面一圈青紫:“好像被人打过。” “……” 曹寅拍拍他小屁股:“你会不会说话,我只是这些日子休息不好。” 胤祐问:“那你为什么休息不好?” 曹寅苦笑:“只要我闭上眼就想起我爹,想起他临终前留给我那些话。” “你爹?”胤祐还说不是很了解汉人对父母亲人称呼方式,在正式场合康熙要求他皇子们以汉人方式称呼他皇父,胤祐极少这样称呼阿玛,他以为那就是汉语称呼阿玛方式。 曹寅解释道:“就是我阿玛。” 小家伙又问:“他怎么了?” “他去世了。” “噢,这个我知道。”一开始胤祐对于生离死别并没有什么概念,后来才渐渐明白,生离或许还有再会那一天,死别就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我是说……”胤祐回忆了一下他刚才用那个词:“你阿玛……你爹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曹寅再次苦笑:“他把整个曹家交给了我。” 不得不说曹玺对自己两个儿子非常了解,却又充满远见,曹寅弟弟曹荃是孙氏嫡出儿子,又先后为曹家生下两个孙子,理应继承家业。 但曹玺在弥留之际却将整个曹家交给了曹寅这个无妻无子庶子,要他为嫡母孙氏养老送终,照拂兄弟一家。 这是父亲遗愿,曹寅不可能违背,于是单身汉忽然就背负起了养家重任。 胤祐既不了解曹家情况,也听不懂曹寅这话背后心酸,但他感觉得出来,现在子清一点也不像在宫里时候那般恣意和潇洒。 他伸出手,抚了抚曹寅眉心:“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曹寅惊讶于他敏锐,超强共情能力大抵也是一种天赋:“哪里不一样了?” 胤祐回忆了一下他以前样子:“没有以前那么……那么……”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以前曹子清虽然已经二十好几,但身上仍然保有那种少年气,热爱吟诗作画,结交文人雅士,无论身在市井还是宫廷,谈笑间总是快意且从容。 现在感觉反而有点向当初纳兰,却又和纳兰不太一样。 “七阿哥!” 曹寅抱着胤祐,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城内走去。正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李熹喊胤祐声音。不一会儿,人就到了他们跟前。 李熹跑得气喘吁吁,显然是急坏了,脑门上都是汗,随手擦了一把,埋怨道:“哥儿你又乱跑,可是让奴婢好顿找,娘娘都急死了。” 胤祐吐了吐舌头,开始冲着李熹撒娇卖萌:“熹姑姑别生气,我只是来找子清了。” 李熹又看了一眼曹寅,迅速移开目光:“快跟奴婢回去吧,一会儿娘娘该打你屁股了。” 一听到额娘要打屁股,胤祐立刻老实了。他先是向李熹伸出手,李熹正要抱他,小家伙又把手缩了回去,搞得李熹一阵尴尬,蹙起眉头,不知怎,忽然就脸红了。 曹寅也没有盯着人家姑娘看道理,于是只能扭过头去都怀里小家伙:“怎么,七阿哥这是舍不得我了?” “是啊!我好不容易走了那么远路,去了那么多地方才见到你,当然舍不得与你分开。” 胤祐从来不懂得扭捏和含蓄,他对别人喜欢都是直抒胸臆表达,搞得人家措手不及,感动之余又叫人忍不住心跳脸红。 这时候,康熙身边顾问行带着一队小太监四处在找人,好不容易趁着周围火把还没熄灭,看到城墙边上曹寅:“曹佐领,赶紧吧,皇上正宣您觐见,快过去吧,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于是,曹寅只得将怀里小娃娃交给李熹,自己跟着顾问行去见康熙。 胤祐来到皇贵妃身旁,小心翼翼跟在额娘后面,大气都没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屁股遭殃。 皇贵妃其实一直都有留意他去向,知道他去找曹寅,这才没有管他。 只是皇上正往城里走,她也不得不跟着,便只能叫李熹过来寻人。 皇贵妃往后看了一眼,见他屏气凝神站在自己身后,目视前方,看起来又乖又专注,摆出和太子同款认真脸,其实从他目光就不难看出来,小崽子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曹寅被顾问行带到康熙跟前,跪下向圣上行礼:“奴才恭迎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也半年没见到他了,现在乍一见到也差点没认出来。自打曹寅十六岁进宫担任他銮仪卫,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十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长时间。 康熙本想训他两句,自己到江宁这么半天,他倒是半天不露面,跑到角落里去藏起来,还得皇上亲自派人去寻。 可见他消瘦憔悴至此,倒是不忍心了,赶紧弯腰伸手去扶他:“免礼吧。” 曹寅站起来,躬身低头,很是乖顺站在一旁,等着听身上有什么吩咐。 “时辰也不早了,起驾,先去行营。” 皇上来到江宁,无论是内廷外廷,自然有不少官员为他打点。 康熙却把王新命等一众外臣叫来跟前:“朕此次南巡一应花销都由内务府承担,不花老百姓一两银子,你们也别费这个心思。” 他看了一旁候着曹寅一眼:“在江宁这些日子,行营就设在织造署。” “是。” 皇上起驾前往织造署,其他人没什么事便可以散了,只留下几位重要官员伴驾。 曹寅一路跟在康熙身后,纳兰找机会凑过来看了他一眼:“我天,差点没认出你来。” 曹寅摸了摸自己脸,疑惑道:“变化有这么大吗?都没人出来。” 纳兰仔细打量他:“倒也没有,容貌身量和以前差不多,就是瘦了些,不过气质变了许多,就跟换了个人似。” 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去你。” 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忽然说道:“刚七阿哥寻我,梁汾就站在我旁边,听到他说了一句‘容若’,疯了一般到处寻你。” 纳兰听到“梁汾”也一下打起了精神,左顾右盼,急切问道:“他在哪里?” “见不到你,自然是先回了住处。” 纳兰不无惋惜说道:“我前日在惠山,想着去竹茶炉与他相见,他却不在。” “嗯,他去了趟庐州,见阳请他帮忙修订《庐州郡志》,我差人送信过去,他才急赶来江宁与你相见。” “见阳我知道!” 他俩正聊着,被身后突如其来说话声吓了一跳,双双回头看去,只看到唯唯诺诺小太监赵诚,低下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竟然坠着一条小尾巴。 小家伙颇有些得意抬起头:“庐州知府张纯修。” 他能说出张纯修名字,倒是让曹寅颇有些惊讶:“你还知道张纯修?” “那当然,”胤祐摇头晃脑,走在他俩中间,“我见过他花兰草。” 纳兰笑道:“你寄来那副画,我给他看过,还提起过咱们当年自称‘岁寒三友’往事。” 曹寅摸了摸胤祐脑袋:“这小脑瓜可太聪明了,见过听过就能记住,就没有你不知道。” 他越是这么说,胤祐便越是摆出一副骄傲样子,可爱至极,仿佛脑门上写着三个大字“快夸我”! 曹寅又笑道:“就是在我跟前来回走了好几趟,不然呢是我了。” 胤祐嘟嘴:“你就不能把这事儿忘了吗?” “那可不能忘,我得记你一辈子。” 他们三个虽然有意压低了说话声,但还是被走在前面康熙听到了,忍不住转过头来瞪了三人一眼,没说话,用眼神警告他们安静一点。 于是三个人就像忽然被施了什么法术,齐齐闭了嘴,纳兰和曹寅继续跟着皇上往前走,胤祐悄悄地回到额娘身旁。 织造署后面院子原本是曹家居住,康熙也不是一时兴起要住在织造府,来之前就定好了,因此他们早就将院子腾出来,收拾妥当,等着迎驾。 康熙刚一走进院子,曹家一家老小就跪下来给皇上请安。为首是曹玺遗孀孙氏。 康熙立刻上前将人扶起来:“孙嬷嬷快快免礼。” 孙氏是他小时候保姆,那些在宫外避痘日子,正是孙嬷嬷和王嬷嬷对他无微不至照顾和陪伴,才让他失去父母关爱同年不至于那么凄苦。 孙嬷嬷?胤祐歪着头想,自己奶嬷嬷也叫孙嬷嬷,不知道与这位孙嬷嬷有没有什么关系。 康熙特意邀请孙氏一同用晚膳,期间关心她身体,曹玺临终前后一些事情,得知这位前任江宁织造去世前扔在辛勤工作,颇为感慨,隧命他内大臣前去祭奠曹玺。 这不仅是皇上褒奖曹玺勤勤恳恳工作,也是对曹家莫大恩惠,看了保姆孙嬷嬷面子,自然也是他对曹寅这个近臣恩宠。 晚膳之后,时辰也不早了,康熙便让孙嬷嬷以及曹家一种老小下去休息。 康熙本还要召见几位大臣,了解一些当地官员情况。 曹寅却在一旁劝他:“大家在城外迎驾就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几位大人年事已高,明日还要伴驾,皇上就放他们回去休息吧。” 康熙颇为不满看他一眼:“朕也没让你们站那里几个时辰干等着,是你们这些地方官自作主张。” 曹寅讪讪站在一旁,他也不是这里地方官,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一日长途跋涉来到江宁也是够辛苦了,第二日还得登雨花台。康熙倒是经历旺盛,就跟不用睡觉一样。但别人也经不起这么一天十来个时辰轮番折腾,尤其是太子,毕竟年纪还小,需要保证足够休息。 于是,万岁爷也只好作罢,今日就到这里,大伙儿回去好好休息,他还要看看奏折,翻几页书。 到了此时,吃饱喝足就有点犯困,眼皮就跟有千斤重似,不断往下耷拉。 白天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到了江宁看到曹寅,他又兴奋了好一阵,此时却是有些精力透支,困得不行了。 太子看他站着就能睡着,于是捏了捏他脸蛋:“让熹姑姑带你下去睡觉吧。” 胤祐强打起精神问他:“太子哥哥不睡吗?” 太子笑了笑:“我今日文章还没有诵读完成,一会儿还得回去接着读书。” 胤祐拉着他手:“那小七陪着你。” 太子看他小脑袋一点一点,怕不是要一边睡觉一边陪自己。太子想着那还不如不陪呢,看着他睡得香甜,自己却不能睡,那更难受。 “不用了不用,你赶紧去睡吧。” 胤祐一把抱住了他胳膊,闭着眼贴上去:“不!我要太子哥哥跟我一起睡。” 康熙刚和皇贵妃交代了两句什么,看来心情不错,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一回头就看到两个儿子在那里拉拉扯扯。准确说是小儿子非要黏在大儿子身上,眼看就要睡着了,太子小心翼翼护着他,生怕他摔地上。 “小七这是干嘛呢?” 听到阿玛声音,胤祐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一眼,嘴里含糊不清说道:“今晚我想和太子哥哥一起睡觉。” 这个邀请康熙觉得可以满足,甚至有些暗喜,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去看太子:“今日《礼记》读了多少遍了?” “回汗阿玛,上午在船上读了五十遍,下午在马车上又读了五十遍。” 康熙看了看大,又垂眸看了眼小,小已经要睡着了,大也是一脸倦色。 他挥了挥手:“今日就先这样,下去歇着吧,剩余二十次,明早起来补上。” “儿臣谢汗阿玛!”太子就像怕他反悔似,立刻谢恩,带着弟弟告退。 走出门,小团子又开始撒娇耍赖:“太子哥哥背我。” 太子对他这一套最没有抵抗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立刻蹲下来要背他。 何太监立刻上前说道:“太子,让奴才来背吧。” 赵诚也弯下腰对胤祐说道:“七阿哥,奴才背您可好?” 胤祐摇头,满脸写着不愿意,他今晚就认准了太子哥哥,谁来也不行。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柱子后面忽然探出个小脑袋,胤祐好奇看过去,晚上院子里灯笼太暗,他还没看清楚,那小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 太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上来,还以为他就地睡着了,便回头去看:“小七,怎么了?” 小家伙以为自己太困,看花了一眼,赶紧趴在太子哥哥背上:“困了。” 太子背着他往房间走,胤祐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现在太子哥哥也可以跟小七一起睡觉啦!” 太子背着他,心里如同灌进去满满一大勺蜂蜜,又甜又暖。 织造署床很大,被子也很软,小家伙依偎在太子哥哥身旁,睡得尤为香甜,既没有要尿尿,也没有要喝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不过第二天一早,在他醒来之前,太子就早早起了床。 他起来时候,外面天色还没有亮,他便轻手轻脚下床,坐在屋子另一端书桌前,吩咐何太监点亮烛火,开始温书。 等胤祐醒过来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太子不仅补完了昨日二十遍,连同今天也读了三十遍。 看到他醒了,太子便让李熹进来给他更衣洗漱。穿戴完毕之后,胤祐坐在桌旁等着和牛乳,茫茫然看向太子,眼神中既有敬佩又有恐惧。 “太子哥哥,我以后是不是也要那么辛苦读书?” 太子满眼宠溺看着他:“汗阿玛规定,每篇文章都要诵读一百二十遍,每个人都一样。” 小团子立刻没长骨头似摊在桌上:“我不要长大,我不要读书。” 太子看着他,忍不住想:“不读书也没什么,若是将来自己做了皇帝,就封他做个悠闲自在小王爷,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未来小王爷捧着碗喝完牛乳,抹抹嘴才想起来:“为什么不给太子哥哥也盛一碗?” 太子抱起小团子,他身上有一股淡淡奶香,问起来就让人像咬一口:“太子哥哥不喝牛乳。” 这时候,在胤祐坚持下,李熹又端了一碗牛乳进来搁在桌上。 胤祐摸摸太子头,哄他:“乖,喝一口,喝一口长得壮!” 这大早上,太子快被他萌死了,哈哈哈哈笑过之后,端起牛乳一饮而尽。小团子还贴心拿出手帕为他擦了擦嘴。 收拾妥当,他们这就打算出门。康熙要登雨花台,太子必须跟在他左右,胤祐自然也要跟着。 众人候在前面院子里等着康熙起驾出门时候,忽然胤祐看到不远处,假山后面探出个脑袋,偷偷地往他们这边张望。 这时候康熙从正厅出来,那躲在假山后小小身影忽然跑出来。 就在那人从胤祐身旁跑过去时候,小家伙一把将人拦住:“你……你你,你是刺客吗?你要做什么?” 那是个年纪约莫三岁左右……小女孩,看着比他还矮小一些,歪着脑袋问他:“什么是刺客?” 胤祐也不知道什么是刺客,他只是那晚听太监喊了一嗓子,就学到了。 “你先说,你是谁?” 小女孩答:“我是小玉,我要去找我爹。” 胤祐顺着他指方向看过去,他爹竟然是……曹寅! 胤祐板着脸说道:“你爹犯了错,我阿玛要把他带走!” 小姑娘听他这么说,眼睛忽睁大,不管不顾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曹寅腿,满脸惊惧,怯生生喊了一声:“爹!” “……” 在场众人,听到这一声“爹”无不诧异看向曹寅。 站在康熙另一边纳兰也一脸错愕看向他,用目光询问:“怎么回事?你归家半年,就有了这么大个孩子?” 康熙沉着脸,看了一眼那小孩儿,又看一眼曹寅,没看出来这两人长得有哪里像:“说吧,怎么回事?” 曹寅叹一口气:“说不清,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是我孩子,乳名小玉。”他又轻轻地拍了一下小姑娘脑袋,“小玉,快给皇上请安。” 听到他话,小姑娘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给康熙磕头,奶声奶气还带了些哭腔:“皇上,求求您,不要把我爹带走,他犯了错,让他改就是了,您将他带走,小玉就没有爹了。” 此刻,他亲爹就站在远处人群中,听到这话,面色愈发阴沉。 小姑娘声泪俱下,搞得康熙莫名其妙,仿佛自己真是那个要抓走他父亲“坏人”一样。 康熙沉着脸,看了一眼曹寅,让他自己问。 心知闯祸某人此刻默默地后腿,企图躲到太子哥哥身后,做一个隐形人,别人都看不见他才好。 曹寅把孩子扶起来,抹了抹他脸上泪水:“好好说,是谁说你有人要把爹抓走?” 孩子抬起手,指着刚才跑过来方向:“是那个小哥哥说,他说我是刺客,还说我爹犯了错,要被抓走。”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皇贵妃还没见着人,就心知不妙,这绝对是她那个宝贝儿子干好事,小屁股又痒了。 “小七,你过来!”康熙暗自吸了口气,昨天晚上他还在跟皇贵妃说,小家伙长大了,知道心疼太子读书辛苦,吵着要陪哥哥睡觉。 今儿一早,就又开始调皮捣蛋。 胤祐拉了拉太子衣袖,后者站在原地文思不懂,低头笑看着他,摊了摊手,表示:“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太子哥哥这么大了,不能让汗阿玛大屁股。” 小团子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人做事一人当,额娘说过,他是男孩子要有担当,于是,迈开步子就朝阿玛方向走了过去。 康熙背着手站在那里:“说吧,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胤祐也把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皇贵妃一看他这个动作,就知道他心里又在琢磨怎么撒娇卖萌,蒙混过关。 曹寅一边牵着孩子,一边好整以暇看他,准备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花儿出来。 小玉也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哥哥,眼睛那么大那么圆,里面透漏着满满真诚,以至于,他刚才说什么自己就信了。 胤祐哪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他刚才听小姑娘说子清是他爹就有些不高兴,他认识子清那么久从未听说过他有女儿,就以为小姑娘在戏弄自己,想吓唬吓唬她,哪想到…… 胤祐仔细打量小姑娘,忽然想起来昨晚柱子后面人,于是上前一步,拉住了人家手:“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小玉立刻反驳道:“我才不是妹妹!” 第48章 第 48 章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现在这是个什么状况。 “啊?”胤祐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留着头发不是妹妹是什么?” 小玉说:“我是男孩子!” 南方小孩儿剃头没有北方那么早,穿衣服也不大能看出性别, 所以才被胤祐误认为是个女孩儿。 大家倒是不关心男孩女孩这个问题, 问题是曹寅这条单身狗,发妻早逝, 没有再娶,也没有妾室, 甚至连个通房大丫头也没有, 他哪里来个几岁的孩子? 胤祐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还有那个,女孩子才有的耳朵眼。” 小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个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曹寅替他解释:“孩子生下来多病多灾,怕养不活,某些南方地区的习俗,小时候耳朵打个眼, 穿上红绳当闺女养。” 康熙看看曹寅,又看看那个小……男孩,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胡说, 你在哪里见过人家?” “就在那儿?”胤祐转身,指向回廊的柱子, “昨天晚上, 太子哥哥背我回房, 她就站在后面偷偷看我。” 小玉立刻为自己辩解:“我才没有偷看你。” “没有偷看我?”胤祐拧起眉毛, 思忖片刻忽然正色道, “那你就是在偷看我的太子哥哥咯!” 他转身就扑进了太子怀里:“想都别想,他是我的哥哥!” 这一大早上,康熙还没出门, 先被小崽子气了一顿。他儿子真是干啥啥不行,强词夺理第一名。 小玉抱着曹寅的腿:“我没有偷看他们,我只是在那儿等你出来。” 曹寅摸摸他的头:“好,我知道了。” 他一向善于观察康熙的情绪变化,一大早本来打算出门,却被两个小娃娃之间的纠纷耽搁了时间,万岁爷自然不悦。 曹寅见他脸上隐隐有不耐烦,便赶紧招来小玉的奶娘,让她把小少爷带回去。 胤祐看到小玉被抱走,开心得像个胜利者,冲着人家做鬼脸吐舌头:“我们要出去玩哦,不带你,不带你!” 小玉被奶娘抱在怀里,努力从她肩头伸出小脑袋:“不就是去雨花台,我爹带我去过!” 康熙登雨花台自然是领略自然美景,游览人文风光,听传说故事。 南北朝正是佛教最鼎盛的时候,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就反应了那一时期的景象。 传说这里有位高僧云光法师设坛讲经说法,因他讲得生动绝妙,僧众听得入神,数日不肯散去,后来感动了佛祖,天降雨花,落地成石,因此这里后来就改名为雨花台。 不仅如此,这里还是个掩埋忠骨的地方,杨邦乂在雨花台下被金人剖腹取心、一百五十年后文天祥被俘路过此地,写下《怀忠襄》,还有被朱棣灭了十族的方孝孺之墓…… 胤祐今天又听了好多故事,小脑袋里装得满满当当,除了朱棣是之前听铁公祠的故事就听过的人物,这一次又新增了好多陌生名字。 这一路上他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传说和故事全都记下来,准备回去讲给乌库玛嬷和苏嬷嬷听,还可以在兄弟姐妹跟前炫耀。 康熙在禅院里与得道高僧谈论佛法。外面,曹寅摸了摸胤祐的小脑袋:“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一听好玩的地方,胤祐就来了兴致,扬起脑袋:“去哪里?” 曹寅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旁边有人靠过来,是纳兰,小声说道:“带上我。” 曹寅推开他:“去去去,不带你。” 胤祐去拉纳兰的手:“带上他吧。” 曹寅看了他俩一眼,勉为其难的招了招手:“行行行,那赶紧走吧。” 他是要赶紧走,因为从小伴驾,他可太了解康熙了,那人在里面跟人家畅谈佛法,谈着谈着就要把自己喊进去。 果不其然,他们三个前脚刚走,后面康熙就喊了一声曹子清,魏珠进去回话,说:“回皇上,曹佐领和纳兰侍卫带着七阿哥去了别处。” 康熙问:“去哪儿了?” “没说。” 康熙又问:“走多久了?” “刚走。” 康熙沉吟片刻没再说话,魏珠试探着问道:“要不奴才去把他们追回来。” 康熙挥了挥手:“算了,让他们去吧。” 纳兰兴趣缺缺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以为真有什么好地方,结果…… 曹寅带着胤祐来来回回的跑,捡了一大堆雨花石回来挨个挑选。 纳兰随便看了一眼:“这个不错,看起来有山峦和云海,颇具意境。” 胤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品鉴道:“像是撒了核桃碎的云片糕。” 曹寅也拿过来仔细看看:“好像是那么回事。” 纳兰又挑了一块,石头是黄色打底,上面有不规则的红色斑块:“像不像飘零的枫叶,就叫它秋景图吧。” 胤祐说:“像是撒了胡萝卜的发糕,叫它红丝糕怎么样?” 曹寅很是佩服一个吃货的想象力,拿过来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别说,还挺形象。” 纳兰拿了块通体橙红的石头,想了半天,企图找一句意境相合的诗词,但不知是不是受了身旁小家伙的影响,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两个字:“柿饼。” “哈哈哈哈哈哈!”曹寅一手搭在他肩头大笑,七阿哥成功把满清第一词人变成了吃货。 胤祐也挑了一块紫色的:“葡萄。” 曹寅跟着挑了一块长条状的:“糯米莲藕。” “……” 他随手将石头扔在两人跟前:“你俩是饿了吧。” 胤祐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糯米莲藕。” 曹寅正好把手里的石头递过去:“来,张嘴,咬一口。” 小家伙接过那块石头,不无忧心的看了曹寅一眼,刚才捡石头的时候还笑逐颜开,现在怎么又不高兴了。 于是,凑过去逗他:“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胤祐眉头拧得更紧了,一把拉住曹寅的手,忧心忡忡的问道:“子清你怎么了,怎么越来越傻,这是一块儿石头啊,不能吃的。” 曹寅:“……” 他看了看小家伙,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头,忽然感觉他说得没错,自己果然越来越傻,傻得跟个孩子开玩笑。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这是块儿石头,不能吃。” 纳兰屈起一条腿踩在石头上,胳膊便自然而然的架在膝盖上。 曹寅拿手肘碰了碰他:“在想什么?” “想喝酒,想与故友一聚。” “切~”曹寅不屑的看他一眼,“你不就是想顾粱汾了吗?” “我看皇上差不多下午就能回去,晚点你就可以去会一会你的旧……” 纳兰瞪了他一眼,曹寅立刻改口:“旧友。” 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儿,曹寅找了一处泉水,帮着胤祐将捡来的雨花石全都洗干净,又带着他绕道去品尝了一下甘露井的井水。 小家伙用小手捧着喝,井水没喝两口,衣服前襟湿了好大一片。 纳兰赶紧给他擦,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又伸手去摸他的里衣,小家伙怕痒,咯咯的笑个不停。 “还好,里面的衣服没湿,你这穿着湿衣服回去要是病了,万岁爷非得打我俩一顿板子不可。” 胤祐吐吐舌头:“甜甜的,好喝!给我阿玛和额娘也带一些回去。” 曹寅牵着他往回走:不用带了,他们在禅院里沏茶的水就是从这口井打的。 小家伙点点头:“噢,那好吧,咱们回去了。” 三个人抱着一大堆石头回去的时候,康熙正从禅院里出来。皇贵妃和太子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旁,听他说起什么。 胤祐欢欢喜喜的跑过去,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收获:“太子哥哥,你快看,这里有好多好吃的。” 他还顺手拿起一颗,给太子展示:“双色马蹄糕。” 说完他就把石头塞进了嘴里。他动作太快,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太子伸手过去要拉他,但已经来不及了,石头被他一口吃了进去。 “小七!”皇贵妃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过去企图撬开他的嘴,周围的奴才们也围上来急作一团。 此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捏住了胤祐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吐出来!” 胤祐抬头,看到阿玛眼里的愠怒,下巴上传来一阵酸胀感,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乖乖地将那块石头吐了出来。 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看着阿玛和额娘:“是假的,我没吃。” 皇贵妃松一口气,实在没忍住,抬手就在他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两巴掌,这次可一点也没留力:“小崽子我警告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我把你屁股打成八瓣。” 此时,外臣都在禅院外候着,院子里只有内侍。大家平时见到的皇贵妃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跟人红过脸。 今日一见,都吓了一跳,原来皇贵妃也是会生气的,生气起来还打人,打得还有点狠,七阿哥眼睛都红了,就是硬咬着牙,没敢哭出声。 康熙本来也想打,但是表妹出手太快太狠,儿子已经被打懵了,他再动手,大抵这小子能立刻嚎出声来。 这里是寺院,不能惊扰佛家清静,算了算了,回去再打。 院子里几十个奴才,吓得没人敢动。只有太子,过去一把拉过小团子,护在自己身后:“汗阿玛息怒,皇贵妃息怒,小七就是调皮,跟咱们开了个玩笑,他知道那是石头,不能吃。” 胤祐一手捂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捂着自己的屁股,心说这要是打成八瓣得多疼啊。思及此,眼泪都快下来了,恨不得多长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皇贵妃本来仍在气头上,这熊孩子就是欠收拾,不好好揍他一顿,他能花样百出的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但是看到儿子顾此失彼的滑稽动作,她又有点想笑,小崽子总有这本事,一边把人气死,一边把人笑死。 胤祐躲在太子身后,等屁股和下巴都没那么疼了才勇敢的站出来。他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小心翼翼的去拉皇贵妃的手:“我知道那是石头不能吃,我就是……就是想逗大家开心……额娘,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认错态度一向又深刻又诚恳,再大的火气对上他那满眼的真诚就能消下去一大半,但皇贵妃这次是真的气坏了,扭过头去不理他。 胤祐围着额娘绕了半圈,去拉她的手,用她平时哄自己的语气哄她:“乖,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不知打哪儿又摸出一块石头递给皇贵妃,那上面是一个清晰的红色爱心图案。皇贵妃只看了一眼,就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除了儿子,不会有人拿这样的东西哄她。 看到皇贵妃笑了,太子便好奇的看了一眼那块石头,没觉得那个图案有什么特别,或许因为那是自己孩子送的,哪怕只是一块不值钱的石头,做母亲的也同样喜欢。 皇贵妃高兴了,一旁的康熙却不高兴了。小崽子也太厚此薄彼了,礼物就送给额娘,他这个做阿玛的就没有? 他走过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然后带着皇贵妃头也不会的往院外走:“起驾!” 皇上心里老大不痛快:“朕自己的女人,自己会哄。” 皇贵妃心里只有儿子,对表哥这个海王毫无兴趣。 回到织造署,下午康熙没有出行安排,便召集他的大臣议事。 胤祐只听到阿玛对高士奇说了句开海事宜,就想起了之前额娘对他说过的,关于开放海禁和对外贸易的事情,忽然眼睛就亮了起来,在他阿玛耳朵边碎碎念:“巧克力!巧克力!巧克力!” 太子好奇:“巧克力是什么?” 胤祐给他解释:“长在炎热湿润地区的一种树,叫可可树,种子叫可可豆,做成的食物就叫巧克力,入口即化,醇香浓郁,可好吃啦!” 他描述的绘声绘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吃过,其实也不过是听南怀仁提过。 康熙惊叹于这小东西的记忆里,这不过是几个月前南怀仁在讲解地图的时候提了一提,他竟然就记到了现在。 老父亲今天虽然没有得到儿子送的石头,但依然想满足一下他要吃巧克力的心愿。 “好了好了!”康熙将他拉到自己跟前,“阿玛现在要与诸位大臣商议政事,你到别处去玩。” “好!”小家伙蹦蹦跳跳的往外走,临走前还垫着脚从桌上的果盘中拿了两个橘子。 他本打算出来找纳兰和曹寅,可是两个人都不见踪影,于是小家伙便拿着橘子往另一处院落走去,他知道曹寅和家人就住在那边。 小家伙蹦蹦跳跳直奔那座庭院而去,曹家的家奴知道前院住着皇上一家子,这是皇上的小阿哥,不敢阻拦。 这边的院落人少些,也显得安静了不少。不过这种江南园林式的建筑风格错落有致,并不像京城那种合院式的建筑左右对称,胤祐绕着绕着就有点晕,不一会儿就迷路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连个能问路的下人也没有,只能问一旁寸步不离的赵诚:“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赵诚跟他一样懵:“这里是曹佐领家。” 胤祐:“……” 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他也知道这里是子清的家。可是子清的家怎么修得跟迷宫一样,他实在分辨不出方向。 在花园里绕了半天,胤祐也走累了,停下来背靠假山,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剥了个橘子。 第一口吃下去,有点酸,他不爱吃,就把橘子递给了赵诚。 对于七阿哥的赏赐,赵诚自然来者不拒。胤祐还特意把屁股下面的石头让了一半给他坐。 两个人看到池塘对面的长廊有人路过,胤祐正打算让赵诚喊人,可眨眼间,那人身形一闪,穿过一扇花屏门就不见了踪影。 胤祐叹口气,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没过一会儿,假山后面竟然钻出个小小的身影,在胤祐耳边问道:“你迷路了吧。” 胤祐一惊,回过头去,不知何时他身边竟然站了个人,正是那个早上那个叫小玉的…… 胤祐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迷路,七阿哥不要面子的吗,绝对不可能! 于是他扭过头去看向池塘:“谁说我迷路了,我只是在观赏锦鲤。” 小玉点点头,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噢,我刚才看你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以为你是迷路了,想着带你出去。” 胤祐:“……” 原来这个妹妹不是来嘲笑他的,而是来给他引路的。胤祐有些后悔,刚才死要面子没有说实话,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唉!”他叹了口气,继续靠在石头上观赏锦鲤,可是织造署的锦鲤活得非常现实,他没有带吃的,鱼也就懒得营业,潜入池底,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去了。 小玉问他:“你们从哪里来的?” “京城。” 小玉又问:“京城离江宁很远吗?” “特别远,我们一开始乘马车,后来乘船,走了几个月才来到江宁。” 他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超过三天就有些分不清了,反正几十天和几个月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小玉皱眉:“那京城里有什么?” “有紫禁城,我家就住在紫禁城里,可大了大呐。” 小玉好奇:“比织造署还大吗?” 胤祐伸手比划了一下:“有几十个织造署加起来那么大。” 小玉想象不出几十个织造署加起来有多大,显然不信:“小哥哥骗人。” “我没骗人,子清以前每天都去我家,你可以问问他。” 小玉忽然低下头:“那太远了,如果我爹不带上我,我就去不了。” 胤祐转过头去,看到他一副很难过的样子,小家伙于心不忍,准备把早上的恩怨抛到脑后,安慰一下:“妹妹别怕,你不去就是了。” “我不是妹妹!” “额……” 身为一个暖男,胤祐浑身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只有一个橘子,于是拿出来缓解:“来,吃个橘子吧。” 小玉没接,胤祐又把手缩了回去,贴心的为他剥去橘皮,掰下一瓣递到他嘴边:“来,张嘴。” 小玉果然听话的张开嘴,把他喂到嘴边的那瓣橘子吃了进去。 胤祐满脸期待的望着他:“怎么样,这橘子甜吗?” 小玉点点头:“很甜!” 胤祐嘿嘿一笑,把剩下的橘子一瓣一瓣塞进自己嘴里,满足的砸了咂嘴:“果然很甜,我跟你说,刚才我就吃了一个,可酸了,这个我都不敢吃,担心和上一个一样酸……” “……” 小玉从石头上跳下来,噌噌噌穿过假山就不见了,奶娘急匆匆的向七阿哥行礼,又急匆匆的跟着小少爷跑了。 胤祐嘴里的橘子吃了一半,看着眨眼间消失的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转过头去问赵诚:“妹妹,他怎么了?” 赵诚捂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实话:“大概,曹小少爷也想吃橘子吧。” 胤祐倒是理直气壮:“可是我有和他分享哦,第一瓣就给他吃了。” 他哪里是跟人分享,他就是想别人帮他尝尝橘子甜不甜而已。 赵诚一边陪笑一边点头:“是,奴才看到了。” 胤祐又自己补充道:“他说了很甜我才吃的。” 此时,正好有下人说客人到了,曹寅带着纳兰往正厅去,途中路过花园,又看到小玉从假山后面出来,神色颇有些委屈,蹲下来问他:“怎么,曹顺又欺负你了?” 曹顺是曹荃的大儿子,也就是曹玺的嫡长孙,家里宠大的,庶出的孩子在他眼里不是兄弟,是下人。 曹寅既然这样问,小玉往日大抵是没少被欺负。 小玉摇头:“有爹在,他们不敢欺负我。” 曹寅问:“那你怎么了?” 小玉嘟了嘟嘴:“是那个小哥哥……他骗我吃橘子,还问我甜不甜,我说甜,他就自己全都吃掉了。” 纳兰一听就懂,大笑道:“除了七阿哥,这事儿一般人干不出来。” 曹寅也笑了,向假山后张望,问小玉:“小哥哥在后面?” 小玉点点头,在后面:“他迷路了,我要带他出来,他还嘴硬。” 曹寅点头:“你先跟奶娘回房,一会儿爹给你……” 小玉瞪圆了眼睛,满眼期待的问道:“给我报仇吗?” 这时候胤祐听见动静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曹寅看了他一眼,对小玉说道:“给你送一筐橘子过去。” 小玉大失所望,报仇这个事情,真不能指望别人。 胤祐听到他的话从假山后走出来,在随身的络子里摸出一块雨花石,他捡了好多,送起来也不心疼:“妹妹,这个送给你。” “!!!”小玉怒吼,“我不是妹妹!” 胤祐二话不说又把石头放了回去:“那算了,正好我拿回去送给保泰。” 小玉:“……” 纳兰要笑死了,走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看来七阿哥是真的想要个妹妹了。” 小玉跟着奶娘走了,曹寅走过来摸了摸胤祐的脑袋:“小玉很可怜,一年前他的娘亲没了。嫡母不喜欢他娘,也不喜欢他,他一个人在偏院里住了两年,身边只有一个乳母。” 纳兰一愣:“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曹寅摇头:“我那个宝贝弟弟做的孽,我也是回到江宁才知道的。” “孩子是妾室所生,去年孩子生母就没了。我回来之后,父亲担心我日后不能赡养母亲,帮扶兄弟,又说我膝下无子,要把老大曹顺过继给我。我不肯,也不能违背父亲遗愿,要了这个小的,连个大名也没有,我给他起了个,叫曹颜。” 纳兰了解他的身世,知他与曹颜有相同的身世,所以怜惜那孩子。 曹寅的生母顾氏,也是曹玺的妾室,流落到京城的可怜女子,亦不受孙氏待见。 但顾氏出身书香名门,曾祖父曾是与李时珍齐名的“蕲州四大家”之一。她的兄长,曹寅的舅舅顾景星,也是当世颇有名望的文学大家。 后来曹寅也娶了顾家的女儿,样貌才学亦不输纳兰之妻卢氏,只是同样薄命。 曹寅轻叹口气:“他的母亲曾也是流落江南的才女,大抵是爱慕子猷的才华,才肯给他做妾。” 曹寅对弟弟有些亲哥滤镜,曹荃擅长画梅,除此之外,论才情论样貌论人品皆不如他这个兄长。 “江南多女才,但生不逢时,命比纸薄。” 这话中带了几分别的深意,纳兰与他出身不同,自幼经历不同,虽然大家都爱结交名士,但结交的方式也大不相同。 这话题不便深入下去,毕竟那位爷此时就住在前院。 曹寅笑道:“我倒是想起来,你有一位鸿雁传书的红颜知己,也是一位江南才女。” 纳兰推了他一把:“去你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正厅,纳兰低头一看,小家伙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俩。 兴许是刚才的话题他没听懂,此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纳兰柔声问他:“七阿哥是困了吗?让赵诚带你回房歇息可好?” 胤祐使劲儿眨了眨眼,扭过头去一把抱住了纳兰的脖子,搂紧了便不放手:“不要!我就是出来找你们两个,后来在花园里迷路了。” 曹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只要他还醒着,你是甩不掉他的。” 甩不掉便只能带着一起进去,不过,还没走进正厅,纳兰就开始心潮澎湃起来,胤祐被曹寅抱了过去。于是接下来,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三人刚一进门,屋子里坐着的那人便放下茶盏立刻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迈着大步走到他们跟前,与容若紧紧相拥。 胤祐瞪着眼,都看傻了。在他印象中,容若一向是个带着几分愁绪的美人。除了在他和曹寅跟前,永远紧锁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此刻却和一个中年男子抱在一起,那种热烈的情感,就像在抱一个就别重逢的情人。 胤祐好奇的说道:“这位先生昨晚见过。” “是,”曹寅点点头,“他是容若曾经的老师,忘年之交,顾贞观。” 此时顾贞观也看到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是昨晚那个穿着蟒袍的小皇子,但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纳兰立刻给他介绍:“这是圣上的七阿哥。” 顾贞观便要行礼:“草民见过七阿哥。” 胤祐面对生人一向谦逊有礼,况且这位顾先生是容若和子清的好友。他上前一步,虚扶了对方一把“先生不必多礼。” 胤祐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听到纳兰提起过“粱汾”这个名字,想不到正是这位顾先生的别号。 他说:“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 顾贞观一愣,这是他二十岁辞亲远游时的一首题壁诗,没想到今日从一位小皇子口中听到,甚为惊讶:“这……” 纳兰大笑:“我也就是当初同七阿哥提过一句,没想到,他能记得这么清楚。” 听到容若的夸奖,小家伙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他可是很厉害的,只要是容若教过他的诗词,他都能记住。 顾贞观不经赞道:“我当年任内阁中书之时七阿哥还未出生,没想到,几年之后皇上竟是得了这么一位聪颖灵慧的小皇子。” 小家伙可喜欢听人家夸他聪明了,明明眉眼都笑得弯弯的,像是天边的月牙,却还小大人一般拱了拱手:“多谢先生夸奖。” 曹寅笑道:“七阿哥能诵出粱汾的名句,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顾贞观一介布衣书生,就算家里有些藏书,出一趟门,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想了想,随身拿出一本词集:“还请七阿哥莫要嫌弃才是。” 那是他的《弹指词》,他陈维崧、朱彝尊并称“词家三绝”,又与纳兰、曹贞吉享有“京华三绝”的美誉。他的词集自然值得胤祐拿回去好好研读。 “不嫌弃。”曹寅替胤祐接过来,让赵诚收好。 胤祐向顾贞观拱了拱手:“多谢先生。” 纳兰与顾贞观经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讲,曹寅便带着胤祐出来,把房间留给他二人叙旧。 曹寅说:“多读书总是好的,你有这个天资。记着: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胤祐懵懂点头,其实听不太懂。 他现在对顾贞观很感兴趣,他自是不了解对方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只是觉得能让容若如此在意的人,一定不简单。 于是,缠着曹寅给他讲关于纳兰与顾贞观的故事,曹寅摸摸他的脑袋:“你今天故事听太多了,小脑袋装得太满。这些事情,还是让容若亲自告诉你吧。” 曹寅不肯说,一来,胤祐太小,许多事情,他理解不了。二来,这毕竟是纳兰与顾贞观之间的故事,其中还涉及到另一位故友,讲起来颇为复杂。 他不说,胤祐便也不问了,走着走着,小家伙有些困了,曹寅便抱着他回去。 二人刚走到前院,就看到梁九功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走来:“哎哟,曹佐领,正要去寻你。” 曹寅问:“怎么了?” 梁九功给了他个“这还用问吗”的表情:“自然是皇上要见你。” 曹寅点点头,将胤祐交给他:“劳烦梁总管将七阿哥回去。” 这个时候,胤祐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梁九功接过来,曹寅便直奔康熙所在的房间而去。 这一觉胤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边是李熹在照顾他。 小家伙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的开始四处寻找。 李熹问他:“你找什么?” 胤祐比划一下:“我的书。” “什么书?” “就是一本书,”胤祐急了,“粱汾送的。” 李熹不解:“粱汾是谁?” 胤祐眨眼:“就是……就是容若的红颜知己。” 桌旁的皇贵妃:“……” 她差点笑死,这小子怕是来这一趟江宁,跟着曹寅和纳兰两人,听过见过的人太多,搞混了吧。 人家纳兰公子确实有一位红颜知己,但那怎么可能是顾贞观? 皇贵妃笑着来到床前:“你的书在这里,额娘借来看一看可以吗?” 看到书还在,胤祐就放下心来:“当然可以啦!” “不过宝宝,额娘要提醒你,顾先生可不是纳兰公子的红颜知己。” 胤祐歪头,他明明就听曹寅提过“红颜知己”这四个字,又见容若和那位顾先生抱在一起,差点喜极而泣,这怎么还不是红颜知己呢? 皇贵妃耐心的向他解释:“红颜知己指的是男子的女性知心好友。” 胤祐点点头:“懂了,就像额娘,你就是阿玛的红颜知己。” 皇贵妃:“额……这个……” 她纠结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解释。但胤祐倒是一点也不纠结这个。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曹寅形容顾贞观的时候不是用的“红颜知己”,而是用的另外四个字。 “顾先生是容若的忘年之交。” 皇贵妃欣慰的点点头:“对了,是忘年之交。” 小家伙又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那什么是忘年之交呢?” 这个似乎比红颜知己好解释多了:“就是两个人年龄相差许多,却能以朋友相待,就叫忘年之交。” 小家伙又开始举一反三:“那我和容若,还有子清算是忘年之交吗?” “或许……”皇贵妃摸摸他的头,“他们俩都是学识渊博的大才子,宝宝要努力向他们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学修养,才真的能与他们二位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 胤祐皱着眉思索片刻,反驳道:“如果因为我读书没有他们多,他们就不把我当朋友,那就说明他们没有真心待我,容若和子清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我的天!”皇贵妃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宝宝说得没错,是额娘狭隘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胤祐摸摸肚子起来穿衣服:“什么时候用晚膳呀, 我都饿了。” 他饿了是一件很正常事情,大多数时候他都处于以为自己饿了,需要进食状态。 皇贵妃叹一口气, 厌学儿童教育可真是个令人头痛问题, 无论他结交多少文人雅士, 他总能给自己找到不想读书理由。 穿好衣服, 胤祐被额娘带到桌旁,皇贵妃继续试图跟他讲道理:“虽然, 交朋友不分高低贵贱,你可以与皇亲贵胄交好,也可以广交天下名士, 但朋友之间总要讲个志趣相投对不对?” 听到额娘这么说, 胤祐忽然想起纳兰曾经提起自己与曹寅、张纯修友谊,说过这样一句话:“互不以贵游相待, 而以诗词唱酬、书画鉴赏相交契。” 他把这话和纳兰、曹寅张纯修自比“岁寒三友”故事说给额娘听。 纳兰是权倾朝野明相之子, 活脱脱就是“烈火烹油, 鲜花著锦”贵公子, 曹寅、张纯修包衣出身,在身份上与他有云泥之别,但他们却能通过诗词书画打破身份差距,成为至交好友。 或许是皇贵妃带着亲妈滤镜,她一直认为自己儿子比起别孩子聪明许多。 这不仅体现在超常记忆力方面,也体现在逻辑思维能力。 据她观察, 一般孩子在六岁左右才懂得表达因果关系, 而在此之前, 他们只能理解并列关系。 但是胤祐不同, 他很早就懂得思考, 会不停地问为什么。尤其是调皮过后要挨揍时候,逻辑强悍到让大人一时半会儿挑不出他错来。 儿子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皇贵妃很欣慰,他又接着说道:“纳兰公子不仅有极高文学造诣,他品行高洁同样值得你学习。” 胤祐又开始提问:“什么叫品行高洁。” 皇贵妃抱着他:“儿子,与人相处,不要看他对身份比他高人怎么样。而是要看他对那些身份地位皆不如他人是什么态度。你身处高位,是阿玛、额娘和乌库玛嬷捧在手心里长大孩子,总有人说好听话捧着你,但他们未必真心。” 胤祐点点头:“懂了,那个乌龟……舅舅,我看他就不是真心。” 皇贵妃要被他笑死:“他对别人未必真心,但他对你一定是真心,因为你是我儿子。但是否与他亲近是你选择,我不会干涉。” \"唉!\"小家伙低头,摆弄自己腰间络子,“他总说一些我听不懂话,还说整个佟家都靠我了,那怎么行,我又靠不住。” 皇贵妃笑得前仰后合,捏捏他小鼻子:“就是,我也觉得你小子,不怎么靠得住,幸好我没有氧气管需要你拔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立刻去捏额娘脸:“别笑,有什么好笑。我那么小,是个小孩子,当然靠不住啦,等我长大,练好功夫,成为巴图鲁,就能靠得住啦!” 皇贵妃搂着他,亲他额头和脸蛋:“你不要长大,额娘不希望你长大,只希望时光停留在当下,看你永远无忧无虑,如果你少一点调皮就更好了。” 少一点调皮是不可能少,小家伙脑子里那么多千奇百怪想法,时不时就要蹦出来,做时候没想那么多,屁股挨揍时候就知道错了。 晚膳时候,康熙没怎么动筷子,皇贵妃很快发现了不对,问他怎么了,康熙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胃口。 这还等什么,赶紧宣太医。 这里是江宁,距离北京一千多公里路,他们这次出门就带着两名太医,皇上在这里病倒了,那可麻烦了。 胤祐看到额娘扶着阿玛往后面卧房走,太子也焦急跟了进去,小家伙拿着勺子,看着跟前刚吃了开头饭菜,神情颇为纠结。 最终对阿玛关心还是胜过了美食诱惑,小家伙正准备放下勺子,也跟进去瞧一瞧。魏珠就立刻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七阿哥,皇贵妃让您别跟过去,继续吃饭。” 胤祐一抬头,看到太子也回来了。兄弟俩坐在桌旁,大眼对小眼。 胤祐问:“是额娘不让你进去吧。” 太子点点头:“皇贵妃说她会照顾汗阿玛,让我过来带着你先把饭吃了。” 小家伙几乎没做什么挣扎,就毫不犹豫先把碗里肉挑出来吃了:“额娘是担心阿玛生病了,会传染给你。” “传染?”太子没听过这个新鲜词汇。 胤祐咽下嘴里东西才认真给他解释:“就是阿玛会把病气过给你。” 这是小家伙在多次生病中学到知识,以前无论是胤禛生病还是他生病,皇贵妃都会把他们俩分开,就是以免交叉感染。 在季节交替,或是宫里多人出现感冒症状时候,皇贵妃也会限制他行动,不让他到处乱跑。 太子摸摸他小脑袋:“我有时候真是有些羡慕小七。” “哈?”小团子不懂,“太子哥哥是我见过最厉害小孩子啦,怎么还会羡慕别人?” 太子给他夹了块松鼠鱼,汗阿玛在时候,饭桌上他俩可不敢这么肆无忌惮聊天:“我从小就没有见过额娘,也没有人教我这些。” 于是,胤祐也给他夹了一块盐水鸭:“噢,那这样吧,既然你是我哥哥,那我额娘就是你额娘。” 这个逻辑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太子在宫中时候与皇贵妃接触不多,但出门这些日子,他也觉得皇贵妃不错,照顾他饮食起居,关心他身体。他时常在需要独自在房间内看书,皇贵妃总是记得让人送来茶果点心,并且嘱咐他多休息。 想要让皇贵妃做他额娘,那就只有一个途径——汗阿玛立她为后。 可是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朝中多位大臣都给汗阿玛提过这件事,阿玛却不为所动,那就证明阿玛没有这个打算。 他身为太子,自然不会向阿玛提出这样请求。 胤祐咬了一口松鼠鱼,是酸甜口味,因为用油炸过,酥脆鲜嫩,小家伙吃上一口,甚为满足,眼睛都眯了起来:“呜呜呜~~太好吃啦!我想留在江宁,我想每天都能吃到松鼠鱼。” “……” 太子心情本来笼罩在汗阿玛龙体有样担忧之中,被他这么一打岔,可真是哭笑不得。 拿了帕子替他擦掉嘴角酱汁:“你在沂州时候说要留在那里吃黄河鲜鱼、在苏州时候又想留在那里吃苏式点心、到了无锡又说留下来吃太湖湖鲜,现在又想留在江宁吃松鼠鱼……” 小家伙又埋头啃鸭腿:“阿玛说大清有那么那么大,我想,每个地方都有不同好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把它们吃个遍!” 他小小年纪就立下了“吃遍大清”宏大心愿,太子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慈母”式微笑,心想:“我弟弟傻是傻了点,但傻得很可爱。” “你哪里也别去,就留在京城,想吃哪里美食,就让御膳房给你做。” 胤祐挥挥手:“那不一样。” 太子问:“哪里不一样?” 小团子忽然就愣住了,手里拿着鸭腿,嘴里还叼着一块撕下来鸭肉,眼睛定定望向前方。 他也在思考哪里不一样,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就是觉得不一样。 “这个松鼠鱼,是江宁美食,御膳房御厨又没跟咱们一起来江宁,他哪里会做呢?” 太子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他又说道:“那咱们可以带一个江宁厨子回去,专门做松鼠鱼给你吃。” “不好不好!”胤祐摆手,“我今日想吃松鼠鱼,明日想吃定胜糕,那还得带个苏州厨子回去,紫禁城装不下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万万没想到,他已经开始从好吃操心到紫禁城住不下那么多厨子问题去了。 小团子想法总是天马行空,他世界永远那么单纯,每天最发愁事情就是吃什么,玩什么,再没有其他。 用过晚膳之后,兄弟俩还是手牵手来到了后面康熙卧房。毕竟阿玛是亲,又不是路边捡来,生病了还是要看看。 不仅是两个孩子,康熙身体状况也牵动了无数大臣心,明珠和佟国维就在院子外面候了好一阵,神色不无焦急。 太子目不斜视从他俩身旁走过去,每次看到这些议政大臣,太子总是不免想起索额图。 佟国维现在越来越受康熙信任,但他是个很会拿捏分寸人,就算陪同皇上一同出门,时时都能见到自己女儿和外孙。但他从不私下接触,甚至没有单独和皇贵妃说过一句话,对胤祐也是远远地看着,从不上前攀谈。 光是这一点,在康熙心里对他这个舅舅,就比对明珠和索额图两人更为满意。 胤祐好奇扭过头看了他俩一眼,一个是容若阿玛,一个是他额娘阿玛,但是于他而言都是很有距离感老头儿,亲切不起来。 归根结底,小家伙本质是以貌取人,只喜欢美人,不喜欢糟老头子。 经过皇贵妃和两名太医诊治,康熙身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江宁与京城不同,南方气候湿润,不比北方干燥,皇上这是有些水土不服,湿邪困脾导致食欲不振,还有些困倦。 虽然没什么大病,但是康熙看上去精神却不是很好,扛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本奏折。 皇贵妃站在一旁,看两位太医开药方,确认没什么问题,便让他们去煎药。 胤祐跟着太子哥哥给阿玛请安,康熙招了招手,将太子叫到床前,把手里奏折放在一边:“今日书读完了吗?” 太子点点头:“回汗阿玛,读完了。” “读哪一篇?” 太子答:“《内则》。” 这是一篇记述家庭内礼则,如何侍奉父母、孝敬公婆,兼及饮食制度等等。 康熙倒是难得笑了笑:“这篇应该让小七背下来,好好学习学习。” 这时候,小家伙已经脱掉靴子爬上了阿玛床,趴在阿玛胸前,伸手摸了摸他脸:“阿玛,你晚膳什么也没吃,饿不饿呀?” 若是放在平时,康熙指定是要训斥小儿子不懂规矩,让他下去站好。 但不知是不是今天病了,心也跟着柔软了许多,非但没有斥责他,反而抱着小家伙,一脸慈爱回答他问题:“阿玛不饿。” “阿玛骗人!”小家伙摸了摸自己肚子,因为才吃饱没多久,现在还是鼓鼓,“小七一顿不吃,就要饿坏啦。” 康熙大笑:“那是你,你个小馋猫。” 对于小馋猫来说,吃就是生命中最大事,他个头这么小,一顿不吃就难受,阿玛个头那么大,就是因为没有吃饭,所以使不上力气,只能在床上躺着。 小家伙靠在阿玛胸前,手也不闲着,一会儿摸摸阿玛胸前盘扣,一会儿看看阿玛辫子上东珠:“让我额娘给你做,每次小七生病,额娘都会给小七做好吃。” “哦?”康熙饶有兴趣抬头,看向皇贵妃,“那就辛苦表妹了。” 此时,皇贵妃也正好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倒没有责怪儿子给自己揽活儿,反正她本也打算去熬点粥,配点开胃小菜。 “这就去。” 皇贵妃走了,床边就留下两个儿子陪着康熙,他倒是难得将政务抛到一边,享受片刻父子间温情。 康熙问小儿子:“小七,上次太子教你背《菩萨蛮》可还记得?” 小家伙点点头:“记得!” “背给阿玛听听。”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康熙又问:“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胤祐摇头:“不知道。” 康熙又看一眼旁边大儿子:“给他讲讲。” 太子毕竟是将来要出阁讲学一国储君,从小就被要求讲解经史子集,给弟弟讲一首词自然是没问题。 胤祐听完之后却陷入了沉思,过了不久,他说道:“我感觉这说是子清啊。” 此时曹寅正从门外走进来,先给皇上请安。康熙这时候倒是不拘礼节,挥了挥手,让他起来随便坐。 随便坐就随便坐,曹寅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顺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还好,没有发热。” 康熙点点头,随口答道:“太医瞧过了,说是水土不服,没什么大事。” 他既这么说,曹寅也便放下心来,又去看他怀里小家伙:“七阿哥,我哪有那么好命,躺在画舫上听雨入眠。” 康熙打趣他:“秦淮河上画舫你没少躺吧。” 金粉楼台,才子名士,诗词唱和,还有佳人为伴,果然是个消愁解忧好地方。 曹寅面不改色看他一眼:“皇上您说话注意点儿,我在家丁忧呢。” 他俩这是奶兄弟交情,在康熙还是三阿哥时候,曹寅就曾与他相伴,而后,十六岁进宫,二人更是朝夕相处,无论康熙上哪儿,曹寅势必伴他左右,可以说,和皇上亲密程度,不输任何一位后宫娘娘。 私底下说话也就随便一些,没有那么多君臣之礼。 康熙嗤笑一声:“少在这里假正经。” 曹寅笑说:“皇上对我有成见,我一直都是个正经人。” 他俩拌嘴,太子从小听到大,见怪不怪,此时正垂眸坐在一旁,琢磨他这些时日功课。 胤祐却皱起眉头,忽然对曹寅说道:“怎么跟我阿玛说话,没规矩,小心我阿玛打你屁股。” 他此言一出,可把旁边三个人乐坏了。康熙用下巴蹭了蹭儿子额头:“小七说打,那便叫人打他!” 曹寅去拉小家伙胳膊,急切说道:“七阿哥,君无戏言,他可真要打我了。” 胤祐眨眨眼:“打屁股吗?” 康熙点头:“对,打屁股,拿棍子打,打到他下不了床。” 胤祐吓坏了,他以为就像阿玛平时训斥他不懂规矩那样,随便在屁股上拍两巴掌,没想到打子清就换成了棍子。 天哪!容若不是说阿玛最宠子清吗,为什么还要打这么狠。子清太可怜了。别人都以为阿玛对他很好,其实阿玛每天都想拿棍子打他。 康熙、曹寅和胤礽此时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家伙脸上,见他原本开心得像个小傻子,脸上笑容却渐渐凝固,而后露出惊讶之色,眼里充满了害怕与自责,不知道内心又上演了一场何等精彩大戏。 小家伙忽然就抱住了阿玛胳膊:“别打别打,他不是故意,原谅他吧。” 康熙皱眉;“不是你让打吗?” “我……”小可爱把脸埋在阿玛胸前,闷闷说道,“我只是吓唬他一下。” 康熙轻抚他后背:“说打也是你,求情还是你。” 胤祐靠在阿玛胸膛上,向曹寅伸出手:“我只说轻轻打,没说用棍子打。” 曹寅拉着他小手,肉嘟嘟又白又软,掌指关节处有圆圆凹陷,紧紧地攥着他手指。 康熙扭头去看他,笑得颇为得意:“怎么样,可爱吧。哦!你没有。” 曹寅失笑,不知道儿子多有什么好炫耀。 过了一会儿,皇贵妃回来了,身后宫女端着几样清粥小菜。看到床边几个人正陪着皇上闲聊,看着精神倒是好了一点。 康熙下床来到桌边,胤祐也跟了过来,趴在桌沿看看砂锅里小米粥,又看看碟子里几样小菜。 皇贵妃一看他这个垂涎三尺样子就知道,小家伙这是又饿了。 他才刚用过晚膳不久,小肚皮还鼓鼓,指定是不能再吃了。可让他站在旁边看着,又不给他吃,一会儿该要哭起来,少不得挨顿打。 于是皇贵妃打算叫赵诚进来,把七阿哥带去别处玩。 曹寅见皇贵妃回来了,他也不便留在这里,便主动站出来:“不如让奴才带七阿哥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让曹寅和小七两个人一唱一和逗,康熙现在感觉状态好多了,看着瓷碗中一清二白蔬菜粥,小碟里红红绿绿凉拌菜,似乎也有了些胃口。 他便挥了挥手:“去吧,别太晚,早些送他回去休息。” “是。” 曹寅带着胤祐出来,深秋夜晚还是有些凉意。曹寅为他系好披风,带着他走过长廊,穿过拱门,往后院那边去。 胤祐好奇问:“咱们这是去哪里?” “带你去一个地方。” 胤祐立刻来了兴趣:“好玩吗?” 曹寅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怎么好玩。” 胤祐:“……” 他跟着曹寅来到后面别院,穿过池塘、花园和假山,来到一处亭子前面。 那亭子旁边还有一棵大树,繁茂枝桠伸展开来,密密实实罩在亭子上方。 曹寅问他:“七阿哥,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胤祐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曹寅仰起头,一阵微风袭来,树上泛黄枝叶便簌簌飘落下来:“这是楝树,在我四岁那年,我父亲上任江宁织造,我们全家便跟随他来到这里。” 他带着胤祐走进亭子:“就是那一年,他亲手种下这棵树,后来树长大了,我也长大了,他便在树下修了这亭子,平时就在这里教我读书习字。” 这听起来是个温情又悲伤故事。曹寅虽不是嫡出,但他是长子,自幼聪慧过人,别人口中天才,一直以来曹玺都以他为骄傲。 世人只知道纳兰成德十八岁考中乡试,却不知和他同一年考中乡试还有十五岁曹寅。 十五岁少年独自回京,何尝不是意气风发,希望能在科举之路上一步步高中,然后出仕为官。 不过就在他考中乡试第二年,康熙却将他留在身边做了銮仪卫兼正白旗旗鼓佐领。在外人看来,他小小年纪便受到康熙如此恩宠,那是何等荣耀。 可谁又知晓,不能以科举正身是他此生最大遗憾。纳兰尚且能进士及第,而他,一辈子只能□□新觉罗家奴才,不过是个弄臣,名不正言不顺。 纳兰不愿入值扈从,曹寅又何尝愿意给人当十年小跟班。他郁郁不得志一点也不比纳兰少,但纳兰是贵公子,有任性表达自己不开心权利,他没有,他只是个包衣奴才,蒙受皇恩,每天还得对着万岁爷笑脸相迎。 月光透过繁茂枝叶撒下来,斑驳光点落在曹寅身上,他就站在亭中,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却英姿挺拔,长身玉立。 他说这些往事,胤祐听得很懵懂,也正因为他小孩子听不懂,曹寅才说给他听。 自从昨晚江宁重逢,胤祐就感觉曹寅身上气质和以往在京城大不相同,今晚更是觉得他透出来那份阴郁一点也不比容若少,只是他平时隐藏太好了,不轻易将自己内心拿出来示人。 胤祐转到他身前,攀着栏杆手脚并用站上去,然后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到曹寅身上。 这可把曹寅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他接住搂进怀里:“七阿哥,我跟你说,你要是摔了,你阿玛能让人拿着棍子把我打得皮开肉绽。” 胤祐嘿嘿冲他笑,小手紧紧地环抱住他脖子,其实也吓得不轻,不过已经安全落入了子清怀抱,他瞬间就把刚才惊吓抛到脑后。 “子清……” 小家伙靠在曹寅肩头,轻声叫他。 “怎么了?”曹寅给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帽子和披风。 胤祐挺直了脊背,小手捧着他脸:“你别跟容若学。” “哦?”曹寅奇怪,“我跟他学什么?” 胤祐嘟嘴:“别跟他学不开心,学点好。” 曹寅笑道:“他有什么好值得我学?” 胤祐想了想,这个问题有点难,他想不出,但是仍在努力。曹寅抚了抚他眉心:“想不出就别想啦,或许他这人就是没什么可取之处呢?” 胤祐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 曹寅也有些好奇:“什么?” “他长得好看啊!” “哈哈哈哈哈哈!”曹寅抱着他,刚才阴郁心情一扫而光,笑得停不下来,“怎么?七阿哥是嫌弃我长得没他好看咯?” 胤祐立刻挥舞双手:“没有没有,你也好看!” 他俩都是康熙身边门面,能不好看吗? 曹寅满意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胤祐偷偷地看他,小心翼翼补充道:“但我觉得容若更好看。” 曹寅:“……” “哼!”曹佐领生气了,“他一个看马有什么好看?” “切!”二人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嗤笑,随即被胤祐鉴定为更好看那个人说道,“你一个抱狗,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曹寅转身,二人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对方十年前刚入宫样子,一个看马,一个抱狗,马曹狗监共嘲难,青葱往事,如今想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胤祐歪着脑袋问:“什么叫看马,什么叫抱狗。” 两位銮仪卫互相在一个三岁多小皇子跟前,揭露对方黑历史,最后还是纳兰败下阵来。 毕竟他是真在御马监当过马曹,而曹寅只是给康熙抱了一下狗,自嘲是狗监罢了。 正好,今夜纳兰在这里,曹寅便让下人点灯,又取来文房四宝摆在石桌上:“既然来了,为我做点事吧。” 纳兰笑着看他:“做什么?” 曹寅将胤祐放下来,接过下人递上来一卷纸,展开来给纳兰看,那是几幅画,绘都是他们所站这一处楝亭,下面署名都是名满江南文士。后面还有几首题词,其中就有顾贞观名字。 纳兰抬起头来看向曹寅:“这……” 曹寅笑得有些含蓄:“这座亭子和这棵楝树承载了许多我和他记忆,我想以这样方式纪念他。” 这个“他”指是他父亲曹玺。 纳兰点点头,拿起笔,先为他《楝亭图》写下一片题跋《曹司空手植楝树记》,后又作《满江红》题咏。 其中一句“更凤毛才思,登高能赋。”才是他对抱狗曹寅最中肯评价。 胤祐虽然很努力站在一旁观看,可是他不识字,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容若写什么。 后来曹寅把那首《满江红》念了一遍,他才默默地记在心里。 等纳兰写完,时辰已经有些晚了。曹寅想起康熙吩咐,便催促道:“赶紧,把这个小祖宗送回去休息了。” 纳兰洋洋洒洒为他写了一首词和一篇小作文,到现在茶都没喝一口,他就要送客了。 “曹荔轩,咱俩情谊就到这里吧,以后再见全当不认识。” 曹寅笑:“行呀,你先把七阿哥送回去。” 纳兰瞪他:“你自己怎么不送?这不是皇上交给你任务吗?” “你顺路,省得我多跑一趟。” 胤祐站在他俩中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悄无声息从石凳上下来,自己迈着步子往亭外走:“别送啦,我自己回去,就不劳烦你们二位啦。” 哎呀,小家伙生气了,曹寅让小厮把东西收好,跟纳兰两人赶紧追上去。 秋高气爽,月朗星稀,草丛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三个人并排走在花园里。 胤祐先举起左手拉了拉曹寅,又举起右手拉了拉纳兰,抱狗和看马同时牵起他手。 不一会儿,在小可爱要求下,两人又同时握住他胳膊,让他双脚悬空,架着他往前跑。 小家伙开心得飞起来,越玩越兴奋,回到他与皇贵妃所住院子门口,帽子也歪了,披风也松了。 曹寅拍了拍他肩膀:“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胤祐竖起耳朵认真听。 曹寅笑道:“以前啊,成哥儿给自己词集起名《侧帽》,你知道为什么吗?” 胤祐没听过这个典故,不懂,于是摇了摇头,很配合问:“为什么?” “因为他也认为自己长得好看,自诩侧帽风流独孤郎。” “找打!”纳兰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曹寅赶紧往旁边闪躲开。 胤祐敲了敲自己脑袋,侧帽风流又是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需要学习东西太多了。 李熹一直在等胤祐回来,听见动静便迎出院子,差点跟躲闪不及曹寅撞了个正着,赶紧闪到了一边。 曹寅退后两步,大大方方说了句抱歉,又和容若一起,向小家伙告别,二人便一同走了。 待他二人走远,李熹才站出来,赶紧拉了胤祐往回走,忍不住轻声数落他:“跑出去这么大晚上才记得回来,看一会儿娘娘不打你小屁股。” 胤祐却抬起头来,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她:“熹姑姑,你好像又脸红了。” 李熹面无表情牵着他往屋里走:“没有。” 这时候孙嬷嬷也从旁边迎了过来:“哥儿可算回来了。” 李熹沉着脸:“再不回来,小心被狼外婆抓走!” 她这语气凶巴巴,胤祐听到狼外婆就往后退了半步,靠进孙嬷嬷怀里。 孙嬷嬷搂着他,心肝宝贝似哄:“哥儿别怕,哪有什么狼外婆,他敢来嬷嬷就把他打跑。” 胤祐看着孙嬷嬷,忽然想起个事,进屋时候他忽然问道:“孙嬷嬷,你姓孙,子清母亲也姓孙,你们认识吗?” “当然,那是我亲姑姑。” “噢~”胤祐点点头,倒是见怪不怪,反正粗略一算,大家好像都是亲戚,理也理不清。 倒是李熹,不知怎,转身便出了屋子:“我去打水。” 胤祐盯着她背影若有所思:“她今晚不对劲,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 话音刚落,小屁股就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额娘轻斥声立刻响在耳边:“你才不对劲,都什么时辰了,你阿玛都已经休息了,你还在外面野。” 胤祐赶紧捂住小屁股转过身来,又惊又怒看着额娘:“你……” 看他这个委屈样儿,可把孙嬷嬷心疼坏了,搂着他上上下下看:“打疼了吧,快让嬷嬷瞧瞧!” 她还口不择言抱怨了皇贵妃一句:“娘娘!咱们哥儿打小身子娇弱,您下手也轻着点儿。” 她这一句倒是把皇贵妃说得哑口无言,手里就拿了一本书,下手能有多重,就把他打疼了? 这小崽子,现在是越来越会演戏了。 皇贵妃丢下书本,满屋子找趁手东西。左右看了一圈,没找着能打孩子物件儿。 胤祐也有点慌,生怕挨打,但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于是上前,理直气壮地抱住了额娘手。 皇贵妃问他:“出趟门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晚上不着家,你是要出去当野孩子吗?” “野孩子?”胤祐眼睛转了转,“什么是野孩子?” “把你丢出去不要你了,你就成了野孩子。” 胤祐咬着下唇,还不忘替额娘着想:“那你就没有我这么可爱宝宝了。” 皇贵妃冷笑:“我再捡一个回来。” “哦!那也是别人额娘不要了丢出去野孩子。” “……” 说得好!皇贵妃又开始左右张望,寻找有什么能把屁股打肿东西。 胤祐拦着她,语气比她还凶:“你要打就打,别……别拿棍子……” 第50章 第 50 章 皇贵妃愣了愣, 问他:“别拿什么?” 胤祐既感觉自己没错,又对额娘保有一种天生畏惧感,又凶又怂站在那里与皇贵妃对视:“你用手打就可以了, 别拿棍子打。” 皇贵妃有点懵:“谁说我要拿棍子打你?” “就是……就是今天子清说阿玛生气了就会拿棍子打他。” 皇贵妃听懂了,这又是他今天学到新知识:“所以你也知道你不听话,额娘生气了, 怕我也用棍子打你?” 胤祐咬了咬下唇,垂眸盯着自己脚尖:“我不想皮开肉绽, 也不想明天下不了床。” 好家伙, 他不但学会了用棍子打,还学会了皮开肉绽和下不了床, 看来是真怕了。 皇贵妃看着他:“我不会拿棍子打你。” 胤祐听后大喜, 小可怜瞬间变身熊孩子:“真吗?太好啦, 我都困了,想睡觉。” “但是……”皇贵妃冷笑, “你今天这顿打是跑不了了。” 小家伙刚放松下来身体又瞬间紧张起来, 嚷嚷着往里屋跑:“用手打, 只能用手打!” 皇贵妃拎着他按在自己膝头, 果然用手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小家伙悠闲地趴在额娘腿上, 挨了两巴掌,脸上竟还笑嘻嘻。 额娘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一下, 哪里会真舍得打他。 胤祐乖乖地趴在那里,身后半天没有动静,小家伙疑惑扭过头来看向皇贵妃:“额娘, 你还打屁股吗, 不打我要去睡觉了。” 皇贵妃被他磨得没了脾气, 只能将人抱起来,面对自己坐好:“宝宝,你知不知道现在很晚了?” 胤祐咬了咬嘴唇:“现在知道了。” 皇贵妃看他闹得额头上都已经渗出了点点汗珠,拿手里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娘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额娘说过话太多啦,胤祐不知道她说是哪一句,于是露出最甜美笑容看着她:“额娘说过,小七是最乖,最可爱,最听话宝宝!” 他说话时候声情并茂,带着孩童特有稚嫩嗓音,听起来酥酥甜甜,可爱死了。 皇贵妃真是拿这个小机灵鬼一点办法也没有,“噗嗤”笑出了声:“严肃一点,额娘正在教育你,不许笑!” 胤祐皱了皱鼻子:“是额娘你笑了,小七又没笑,额娘严肃一点!” 皇贵妃拉着他手问他:“额娘说过,小朋友如果不早早上床睡觉就会怎么样?” 胤祐咬着下唇小小声回答:“就会长不高。” “以后你们长大了,哥哥比你高,就连弟弟也比你高,说不定姐姐妹妹都比你高,你最矮,怎么办?” 胤祐很纠结,他实在理解不了额娘说话:“我为什么要长那么高,是为了摘树上橘子吗?” 皇贵妃:“……” 胤祐见额娘不答话,又自己小声碎碎念:“可是我要吃橘子,可以骑在赵诚肩膀上摘,或者让他们给我摘下来,我为什么要自己去摘桔子?” 皇贵妃现在太阳穴有点疼:“没人让你去摘桔子。” “那我为什么要长高呢?” “因为……这样或许会更好看。” 胤祐捧着自己小脸,笑起来像一朵盛放向日葵:“额娘觉得我不好看吗?” 皇贵妃实在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粉粉嫩嫩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我儿子好看死了。” “可是,”她接着说道,“你不是要成为巴图鲁吗?太矮了可当不了巴图鲁,会被人家打趴下。” 胤祐不服气:“大哥也没有那个蒙古人高,摔跤一样赢了他。” 这时候,李熹端着水盆从外面进来:“来吧,哥儿,赶紧洗洗睡了。” 皇贵妃把儿子抱起来:“你别跟我扯这些没有用,总之早点睡觉对你没坏处,下次再敢这么晚回来,我真拿棍子打你屁股。” 胤祐吐了吐舌头,女人果然都是不讲道理。 小家伙玩了这么一天,果然也困了,洗漱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他就已经睁不开眼,李熹将他塞进被窝,头刚一沾枕头上,就睡了个人事不知。 胤祐这一晚上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做,第二天早上已经天光大亮,他却还是迟迟不肯起来。最后实在憋不住,再不起来就要尿床了。 脑子里混混沌沌,想到兄弟们嘲笑,他一个翻身坐起来,小手掀起帷帐一角,冲着外面大喊:“熹姑姑,我想尿尿。” 吼完他就像动能耗尽发条玩具,“哐当”一声,倒在床上又睡了。 李熹过来抱他,尿完怀里,小家伙虽然仍是睡眼惺忪,眼睛却睁得大大,直勾勾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 李熹给他穿好衣服,看他仍是发呆,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哥儿在想什么呢?” “熹姑姑……”胤祐忽然抓住了他手,“你知道什么是侧帽风流吗?独孤郎又是谁?” 李熹虽然只是个宫女,但却是个有文化宫女,写得一手漂亮小楷,虽比不得那些能吟诗作赋,编选词集大才女,但深宫之中也算得上才学出众。 “独孤郎就是独孤信,北朝时期人,隋文帝岳父。说有一天,独孤信出城打猎,不知不觉忘了时间,他得赶在宵禁之前回城。所以马骑得太快,差点摔跤,帽子也歪了,十分狼狈。” 李熹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给他讲故事:“可是,正巧这一幕被守在城门小吏看到了,第二天,满大街人都学他侧帽而行。” 胤祐好奇:“为什么?” 皇贵妃走过来摸了摸儿子小脑袋:“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就算歪着戴帽子也有人争相模仿。” “原来是这样,”小家伙脸上衣服恍然大悟表情,“我明白了。” 皇贵妃好奇:“你明白什么了?” “容若以前把自己词集起名《侧帽》,他一定觉得就算自己写得不好,别人也会跟着模仿。” 皇贵妃一大早就被他逗乐了,有一会听说纳兰词写得不好:“儿子,你这样说,你朋友听到了可是会生气哦。” 胤祐:“为什么?” 皇贵妃牵着他小手来到桌前:“从从自诩侧帽风流独孤信,到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应该看到是他心境上变化。” 心境上变化是什么变化,胤祐不懂,反正他现在看纳兰比起以前要快乐许多。这不就挺好吗? 孙嬷嬷端着牛乳才外面进来,小家伙闻到浓郁奶香,天大事情都能抛到脑后,迫不及待向孙嬷嬷招手:“快快快!喝完我要去找阿玛。” 皇贵妃随手拿了一本《小儿药证直诀》在翻看:“去找阿玛做什么?” “……” 胤祐正埋头喝牛乳,一口一口,无比满足。只要有一天喝不上,他就要闹,每到一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给他找牛乳。 一碗牛乳很快就被他灌进了肚子里,满足打了个奶嗝,又伸出粉嫩嫩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李熹赶紧拿帕子给他擦嘴:“娘娘你瞧瞧,每天都像是饿了他好几顿似。” 皇贵妃叹了口气,道出自己幸福烦恼:“担心他吃不下,又担心他吃太多,担心他长不好,又怕他长得太好。” 李熹笑道:“您操心太多,依我看,咱们哥儿挺好,比其他几个年纪相仿阿哥都要机灵。” 自从被太皇太后赐给七阿哥,贴身照顾他饮食起居,李熹平日与皇贵妃相处也多了起来。 在她看来,皇贵妃和后宫里别主子都不一样,她热爱读书,总是有自己独到见解,与七阿哥相处从不把他当孩子,无论他提出多么稀奇古怪问题,都会认真回答。 她对下人也十分宽厚,关起门来也没有那么多严苛规矩,承乾宫人气不旺,但大家过得都挺自在。 皇贵妃看一眼坐在自己身旁,正在往荷包里塞东西小家伙:“我看他比谁都傻,既不懂得察言观色,对人也没什么防备之心。” “那是七阿哥真性情,皇上和太皇太后就喜欢他天真烂漫。” “那是因为他还小,”思及此,皇贵妃脸上竟然有了点忧虑之色,“小时候天真烂漫是有点,长大了,就是傻。” 小傻子抬起头来:“我要走啦!” 说着他就从凳子上滑了下去,皇贵妃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干嘛去呀。” 胤祐转过拖来看她,眼里充满了对额娘怜惜:“怪不得出门没有我牵着就会走丢,额娘你真傻,我刚不是说了,我要去找阿玛。” “……” 皇贵妃咬着牙干笑两声:“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小傻子,不就是我这个大傻子生吗?” 小傻子才懒得听她啰嗦,一蹦一跳就跑到了门口,皇贵妃也赶紧跟上去。 他们过去时候,康熙正在用早膳,依旧没什么胃口,筷子往桌上一放,摆了摆手,对身旁梁九功说道:“撤下去吧。” 这时候胤祐正好从外面进来,看到碟子里色泽金黄油条,上面撒了黑芝麻、白芝麻还有糖霜,裹着一层软糯糯麻糍,香甜酥脆,你那叫一个好吃。 “等一下,等一下!”胤祐一闪身就烂在了传菜太监跟前,“那个……我是说,如果……” 熟悉他人都知道他这是想干什么,不过七阿哥一向能为自己嘴馋找到各种各样新奇借口,大家都在等着听他今天要说什么。 这时候太子也正好从院外走进来,就看到胤祐拦在一个太监跟前不让人走,那太监手里正端着一盘麻糍小油条。 胤祐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天,最后停留在阿玛脸上,看到阿玛正在瞪他这,于是可怜巴巴说道:“如果我阿玛还想再吃两口呢,你还是先放回去吧。” 太监很为难,万岁爷坐在那儿,他怎么敢……七阿哥又拦在身前不让他走,两个人僵持不下。 正在危难之际就听康熙问了太子一句:“用过早膳了吗?” 太子躬身答道:“回汗阿玛,温过书就赶过来给汗阿玛请安,还未来得及用早膳。” 康熙一向是个节俭持家皇帝,桌上菜刚端上来不久,他也没动过,便挥了挥手,让他们放下。 梁九功又命人盛了几碗热乎小米粥,两位小皇子坐在阿玛旁边吃给他看。 尤其是胤祐吃东西时候,那叫一个香,小油条咬得“咯吱咯吱”那叫一个香香脆脆,把他那个食欲不振老父亲都看得有些馋了。 可他刚让人把自己粥碗撤下去,哪好意思再让人给他端上来,一国之君不要面子吗? 胤祐吃着吃着就抬起了头,打量了他阿玛半晌,冷不防一拍桌子站起来:“梁总管,你忘了给我阿玛盛一碗粥啦!” 梁九功一惊,刚才不是皇上让把粥碗撤下去吗? 他转头去看康熙,后者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于是,梁九功便向胤祐回话:“七阿哥,皇上身体不适,进来没什么胃口,您给想想办法。” 小家伙觉得一桌子菜只有那个小油条最好吃,于是,他拿起最后一根递到康熙跟前:“阿玛不吃饭怎么行,昨天就没吃,今天再不吃就瘦啦。” 他人太矮了,得跪在旁边凳子上手里小油条才能够着阿玛嘴:“乖,张嘴,吃一口!” 皇贵妃:“……” 太子:“……” 儿子太热情了,可是康熙看他吃东西只是心理上有点想吃,生理上仍然没什么食欲,尤其是这么油腻东西,平时他就不喜欢。 于是,他推开儿子手:“阿玛现在吃不下,你自己吃。” 小家伙热情向他传授经验:“我吃不下时候就会鼓励自己,加油哦,你可以,来,张嘴,再吃一口!” 听到这话,太子刚送进嘴里一口小米粥差点没喷出来,这种鼓励自己吃饭方式也只有小团子能想出来。 他自小就经过严苛礼仪训练,这点忍耐力还是有,不动声色看了阿玛一眼,在他略显不耐烦神色中,赶紧一把将弟弟抱了回来。 小团子一脸莫名其妙,看看阿玛又看看太子哥哥,再看看那个已经空了碟子,最后看看自己手里小油条。噢,明白了,原来是太子哥哥也想吃。 小家伙有点纠结,阿玛已经两顿没吃了,他好担心对方身体。可是太子哥哥看起来也好像吃样子……其实他自己也想吃,不过,内心一番挣扎过后,他还是将小油条递到了胤礽嘴边:“太子哥哥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油条做得精致小巧,太子倒也不跟他客气,张嘴一口就把那根小油条吃进嘴里。 从昨晚到今早,康熙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因此,今天所有行程全部取消,他留在织造署休息一日。 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叫来内阁学士席尔达,让他前往明□□陵祭拜。 太子把他书本拿过来,就在阿玛旁边看书,陪着他。胤祐坐在一旁,剥了一大堆瓜子、花生、核桃、杏仁、松子…… 他一样一样捧到阿玛跟前,不厌其烦哄他:“阿玛,这个好吃,你尝尝。” “阿玛,这个是小七亲手剥,你试试好不好吃。” “阿玛,你吃一口吧,就吃一口……” 康熙耐心已经被他耗光了,可是面对儿子热情、孝顺和真诚他怎么忍心冲着他发火,只能找了个借口,将两个孩子打发出去,自己能清净一些。 他摸摸小儿子脑袋:“阿玛累了,想休息一下。” 小家伙趴在床边,大大眼睛看着他,里面流淌着灵动光泽:“阿玛,我想出去玩,可不可以呀?” 康熙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东西今天这么殷勤,原来是别有所求,他面色一沉,问道:“你想去哪里玩?” 胤祐咬了咬下唇,一脸期待:“想去街上玩,子清说,街上可热闹了,有好多好吃,好玩……我想去看看。” 小家伙长到这么大,每次路过街市都是坐在马车里,只能看到蹭蹭包围侍卫和官兵,以及远处跪伏在地老百姓。 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市井繁华,但时常听子清和容若提起,他很想去瞧一瞧。 康熙沉吟半晌,问一旁太子:“你想去吗?” 太子摇头:“回汗阿玛,儿臣想趁着今日休息,留在书房里多看看书。” 康熙对太子回答很满意,转头去看小儿子,就不那么满意了,捏了捏他小鼻子:“你成天就知道玩,看看太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潜心进学,你该向他多多学习才是。” 小家伙嘟起嘴:“他是太子,全天下最最最厉害小孩子,要读书,还要替阿玛分忧。我只是个大字不识小娃娃,小娃娃就应该无忧无虑玩耍。” 他怎么说都有自己道理,偏偏周围人拿他没辙,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宠着他。 康熙叹一口气,只要别来烦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让纳兰和曹寅跟着你,不许乱跑,一定要注意安全。” 胤祐退了两步,规规矩矩向他行了个礼:“谢汗阿玛,儿臣告退!”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了。 皇贵妃:“???” 有没有考虑过我这个额娘感受?他同意了,我还没同意呢? 可她儿子听不到她内心咆哮,只顾着开开心心上街去了。 临走之前,曹寅被康熙单独叫去了屋子里,两个人聊了好一阵,胤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坐着,差点就要以为今日出不去了。 好在不过多时,曹寅就从房间里出来,他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有些心事重重样子。 胤祐不知道他和阿玛聊了些什么,不过纳兰倒是很理解样子,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肩膀。 曹寅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随后,他快走两步来到胤祐跟前,一把将他抱起来扛在肩头:“走吧,带你去街上开开眼界。” 养在深宫里小皇子第一次上街,看什么东西都很新鲜,先来了一串糖葫芦,没吃两口,又看到卖糖人,站在小摊前看了半天,摊主见他是个衣着不凡小公子,热情问他想要什么。 胤祐想了想,曹寅以为他要挑个孙悟空,小家伙一开口:“我要个梁山伯,还要个马文才。” 摊主:“???”他知道是小公子跟自己逗乐,于是很配问道,“那祝英台怎么办?” 胤祐也认真地回答:“祝英台被我堂弟带走了。” “……” 纳兰在他身后捂着嘴笑,低声对曹寅说道:“往后我是没法好好看这出戏了。” 摊主点点头:“那好吧,梁山伯和马文才,您说了算。” 这时候,曹寅站出来好心提醒:“他只是想要两只乌龟,你要是给他捏俩男,他能当场哭给你看。” 胤祐点点头:“对对对,我梁山伯和马文才是两只小乌龟。” 纳兰给曹寅竖了竖大拇指:“要不怎么说曹佐领最懂那位爷心思呢,连他儿子你都这么懂。” 曹寅推他一把:“去你。” 乌龟制作起来那可比糖人简单多了,胤祐很快拿到了他“梁山伯”和“马文才”,宫里出来小孩儿没见过世面,如获至宝一般拿在手里,说是要带回去给哥哥姐姐们瞧瞧。 没走几步,看到路边画糖画,他又吵着要买。转了两次,是个小猴子,小家伙很满意,拿在手里咔擦咔擦就吃掉了。 一路逛下来,小家伙没有放过一个街边小摊,挨个尝了个遍,小肚子又吃得圆鼓鼓。 三个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了秦淮河畔,一路走走停停,看着河面上停泊画舫,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十里烟波,风光旖旎。 胤祐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他皱起眉头看向曹寅,问道:“子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曹寅往四周瞧了瞧:“午时了吧。” 纳兰问胤祐:“你想回去了吗?” “没有,我觉得应该用午膳了。” 曹寅大惊:“你竟然还能吃得下?” 三人一同走上酒楼,曹寅刚一路面,周围就有人将他认了出来,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纷纷上前与他打招呼:“荔轩!我们都以为你这几日是不会出门了,想不到,你竟还有雅兴出来喝一杯……” 而后,纳兰从曹寅身后走出来,大家颇有些吃惊,博学鸿词科之后,除了留京任职那几位,其与众人全都返回了江南。 当初在京城,纳兰公子广结好友,正是这一群于世所称落落难合江南布衣,他不仅仗义疏财,身为满清贵族,同样尊重与欣赏这些汉人学子才华与气节。 胤祐从他俩身后站出来,好奇打量眼前这些人,个个都是五六十岁老头子,看起来须发皆白,也不知道子清和容若为什么会跟他们成为好朋友。 众人只顾跟纳兰寒暄叙旧,这才注意到,他俩身旁还带这个孩子。长得唇红齿白,漂亮得像是荷花池里幻化出仙童。 有人好奇问道:“荔轩今日怎么带了个稚童出门。” 曹寅手搭在胤祐肩膀上,将人往自己跟前带了带,瞎话张口就来:“这是我儿子。” “……” 众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曹寅是条单身狗,日日都在宫中伴驾,这半年,因为父亲先世才回到江宁丁忧,他这是哪里找了房外室生儿子吗? 曹寅想了想补充道:“我与容若孩子。” “……” 此言一出,反倒说明他与这个孩子没有半点关系,倒是另一边纳兰,或许是因为好看人都有些相似之处,众人倒是觉得孩子很有可能是纳兰。 既然巧遇,那大家势必要坐下来,聊一聊这些年境遇,聊一聊在诗词创作上成就。 胤祐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只管低头吃,别人喝酒,曹寅便让店小二给他端来一碗牛乳。 这么一看,纳兰倒是只顾与好友叙旧,另一边曹寅将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胤祐对老头子们没有兴趣,不过对桌上菜倒是很感兴趣,其中有一道豆腐,他特别喜欢,拉着曹寅衣袖,要他俯下身来。 小家伙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曹寅立刻笑了起来:“我也觉得。” 这时候,有人高声说了一句:“我听说今日有人去祭拜□□孝陵。” “……” 刚才还觥筹交错场面,不知怎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随即,大家面色都有些古怪。 这时候胤祐正贴着曹寅耳朵说着什么,后者微微垂眸,带着柔和浅笑,似乎一直在专心听孩子讲话,并没有注意其他。 纳兰手里还端着酒杯,只那么顿了顿,而后与同桌之人碰了一下,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刚才安静仿佛只是一瞬间,顷刻,大家又恢复了方才热闹。 胤祐仿佛听到“皇上”两个字,而后又听到些别,有个人声音高了些,说:“若是有诚意,他为何不亲自前往。” 这时候曹寅牵着他站起来:“咱们去看看。” 他拍了拍纳兰肩膀,牵着胤祐下楼,两个人来到柜台。曹寅问起桌上那道菜:“刚才有一道豆腐,我家小少爷尤为喜欢,想见见做这道菜师傅。” 掌柜颇为不满,上下打量他们一番,他们是开餐馆,那道豆腐是他们这里招牌菜,哪能让人偷师学艺? 曹寅见他态度轻慢,立刻掏出银两,把楼上那几桌账结了。给了一大锭银子:“不用找了,就满足一下小少爷好奇。” 掌柜脸上虽然还有些为难,但看在钱份上,总算勉强答应了下来,将他二人带去了后厨。 此时饭点已过,酒楼中食客渐渐散去,后厨也没那么忙碌,出自正坐在院子里休息。 胤祐可算见到了做那道豆腐厨子,提起这道菜,厨子颇为得意,说这是他祖传手艺,名叫杂烧豆腐,制作过程并不那么简单,需要加入鸡肉、火腿、香茹、玉兰片、松子仁、瓜子仁、虾皮制作而成。 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曹寅低头问胤祐:“你学会了吗?” 小家伙摇摇头:“他说啥?” 曹寅笑嘻嘻问他:“我也没听懂,那怎么办?”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着他,怜悯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把这位做豆腐师傅请回去便是了,难不成咱们要亲手做?” 曹寅连连点头:“要不怎么说还是你聪明呢。” 小家伙高傲一抬下巴:“学着点。” “好嘞!” 酒足饭饱,一行人从楼上下来,纳兰与诸位作别,互道珍重,后会有期。 转过身来,却见曹寅带着七阿哥从后厨里走出来,颇感意外:“你俩这是干嘛去了?” 曹寅神秘一笑:“偷师学艺。” 纳兰今儿巧遇故友,喝得有些尽兴,脚步都有点虚浮:“君子远庖厨。” 胤祐叹气:“子清太笨了学不会,所以我们打算把厨子请回去。” 曹寅:“……” 纳兰:“……” 万万没想到,只是吃了顿饭,竟然还请了个厨子回去。 当然,厨子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回去,稍后自然会有织造署人过来带他。 三个人又沿路返回,比出来时候走得更慢了些,因为纳兰喝了酒,回去怕被圣上责罚,得在外面吹吹风,散散酒气。 胤祐皱眉,说道:“这样不好。” “什么?” 纳兰和曹寅同时看向他。 胤祐说:“喝酒不好,喝了酒吹风更不好。” 纳兰抬头向曹寅无奈笑了笑:“这是他第二次训我了。” 曹寅笑道:“那你就改了吧,别叫七阿哥为你操心。” 三个人继续往回走,伺候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再说话。 胤祐抬起头来看看这个,又转过头去看看那个。总感觉这两人有些怪怪,和出来时候氛围不一样了。 回到织造署,康熙正在与大臣议事,太子也在里面。胤祐不便进去,倒是曹寅被叫进去了,纳兰便在门口站着。 胤祐回到额娘那里,李熹给他换衣服,皇贵妃手里捧着书本,与他闲聊,问他出门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 小家伙把糖葫芦、糖人、糖画,还有各种街边小吃一样不落同额娘说了一遍,兴奋又新奇。 李熹看着他,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对于普通百姓家孩子而言再寻常不过。咱们哥儿,见多了稀罕玩意儿,却偏偏对这些东西感到新奇。” 皇贵妃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要儿子对事物永远充满探索欲就是一件好事,他会以此为动力,不断学习。 后来胤祐又说道他们去酒楼吃饭,遇到了许多曹寅和纳兰朋友,他随口说了几个名字,皇贵妃也就那么一听,虽说个个都是当世名家,但她偏偏是个理科生,能背几首《饮水词》已经很不错了。 而后,胤祐又说道那个豆腐:“上面红绿白,既好看又好吃!” 皇贵妃点头:“听着就很不错。” 胤祐接着说道:“然后,我和子清就去找了那个做豆腐厨子。” “嗯?”皇贵妃又跟不上儿子脑回路了,“找厨子干嘛?” 胤祐小脸露出一丝哀婉:“我本来想让子清学着怎么做,可是他好像也不太聪明样子,学不会。他学不会,我就更学不会啦。后来,我就说咱们把厨子带回来。” “所以,”皇贵妃不可思议盯着他,“你上街去逛了半天,带了个厨子回来?” 胤祐使劲儿点头:“没错。” 皇贵妃看着儿子,那叫一个发愁,刚才李熹还可怜他养在深宫,没见过世面,看到糖人糖画就新奇不得了。 她就想问问,寻常百姓家孩子出门下馆子,有吃到什么合胃口菜,就把出自往家里带吗? 胤祐换好衣服,又着急出门:“诶诶诶,小崽子你过分了,额娘跟你说话呢,又往外跑?” 胤祐转过身来,颇有点着急:“我想去看看厨子来了没?” “那豆腐你中午不是刚吃过吗?” 胤祐眨了眨眼睛:“我没说我想吃,我只是想让他做给阿玛尝一尝,阿玛都已经饿了好几顿了,饿坏了怎么办?” “……” 皇贵妃与李熹对望一眼,听到这个小吃货讲这道豆腐时候,他俩就先入为主认为,是他想吃。 没想到,他从酒楼里请个厨子回来,是想让他把这道豆腐做给阿玛吃。 皇贵妃招了招手:“宝宝,你过来。” 胤祐虽然着急去让出自给阿玛做豆腐,但是额娘让他过去,他还是乖乖地跑了过去。 皇贵妃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额娘问题,你怎么知道阿玛会喜欢这道豆腐。” 胤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低着头,轻声说道:“阿玛从昨晚开始就不肯好好吃饭,我觉得这个豆腐好吃,就想让人做给他尝尝。” “那如果阿玛不喜欢怎么办?” “哼!”胤祐忽然抬起头来,摆出一副皇贵妃似曾相识表情:“阿玛从昨晚开始就不肯好好吃饭,太不听话了,打他屁股,用鸡毛掸子打!” 第51章 第 51 章 皇贵妃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惊讶问道:“宝宝,你要打谁屁股?” 胤祐依旧摆出一副凛然神情, 理直气壮:“当然是打阿玛屁股!” 皇贵妃搂着儿子,被他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小家伙模仿阿玛严肃时表情简直惟妙惟肖,就和平时康熙训斥他时候一模一样。 一旁李熹也忍不住笑:“第一次听说有人要打皇上屁股。” 胤祐转过头来,皱眉看她:“皇上屁股就不能打了吗?皇上不听话一样要打屁股!” “哈哈哈哈哈哈!”皇贵妃笑得前仰后合,已经开始脑补康熙趴在床上,被儿子打屁股场景,越想越好笑,“用鸡毛掸子打吗?” 胤祐用力点点头:“对, 用鸡毛掸子打!” 皇贵妃又问:“怎么不用棍子打?” 胤祐一愣, 赶紧伸出两只小胳膊不停地摇晃:“不行不行, 不能用棍子打,棍子打太疼了。阿玛还没吃饭, 打坏了怎么办?” “娘娘!”李熹笑归笑,但涉及到皇上事情哪里能随便开玩笑, 那是欺君,就算关起门来在屋子里逗逗孩子,也保不齐被哪个下人听了去。 她赶紧提醒皇贵妃:“哥儿小, 童言无忌, 您怎么也跟着起哄?” 皇贵妃连连点头:“熹姑娘说得对。”她掐了掐儿子肉嘟嘟小脸蛋儿,“你也不能打阿玛屁股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打?” 皇贵妃搂着他,耐心跟他讲道理:“阿玛从昨晚开始就没吃饭不是因为他不听话, 是因为他生病了, 没有胃口, 等他病好起来, 自然就能好好吃饭了。” 听完之后胤祐陷入了沉思, 而后睁大眼睛:“那就应该打太医屁股,到现在还没将阿玛病治好。” 李熹收拾好他换下来衣物,准备拿出去让宫人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 皇贵妃说:“你看,从昨晚到现在,阿玛也才一天没吃东西。” 小家伙眨巴眨巴大眼睛:“才一天吗?” 在小孩子世界里,他们感知时间流逝可比大人慢多了。假如在未来有一件他们非常期待事情,就更觉得度日如年。 皇贵妃温柔看着他:“对呀,只有一天。所以,不是太医没有尽力,而是病程就有那么长,治疗也需要时间。咱们应该耐心一点对不对?” 胤祐立刻发现了一个新鲜词汇:“病程是什么?” 皇贵妃将他放下来,牵着他往外走:“就是阿玛从生病开始,到康复过程。所有疾病都会经历一个固定过程。我们可以通过症状来判断病程处于哪一阶段,也可以通过病程不同阶段来修订治疗方案。” 胤祐挠了挠自己小脑袋:“太难了,我听不懂。” 皇贵妃心想:“你能听懂才怪!”嘴上却温柔说道,“没关系,慢慢学,额娘教你。” 小家伙立刻开心笑了起来,用一种崇拜目光看着皇贵妃:“我额娘是天底下最厉害额娘,我阿玛也是天底下最厉害阿玛,我太子哥哥也是天底下最厉害小孩儿!”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乌库玛嬷,是天底下最厉害乌库玛嬷。” 皇贵妃看着他笑,心情总是在“我儿子真可爱”和“我儿子真傻”之间反复横跳。 就在母子俩快要走出房门时候,胤祐忽然站住了,抬起头来看向皇贵妃:“额娘,我还有一个问题。” 总爱问问题是这个年龄段儿童通病,这是他们了解世界,与人建立沟通方式 。无论他问出多么天马行空不着边际问题,皇贵妃都会很认真回答他。 “你问吧。” “□□孝陵是什么?” 皇贵妃脚步一顿,转身带着儿子又回到了桌旁:“就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陵寝。” “什么什么?”小家伙瞪大了眼睛,“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陵寝?” “……” 皇贵妃看着儿子,半晌没有说话。她在思考应该站在怎样视角去回答儿子问题。 或许将来,他会听到很多不同版本前朝历史,但是皇贵妃还是决定站在一个相对客观角度回答他问题:“就是在你老祖宗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皇帝是一个姓朱人,他老祖宗就是朱元璋。不过他已经去世两百年了。” “这里曾经是他都城,他死后就埋在这里就葬在孝陵。对了,之前咱们路过济南,你不是听过铁铉和朱棣故事吗?朱棣就是他第四个儿子。” 胤祐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是一时间自己也有些理不清头绪。 康熙正在前厅处理邵甘事情,他把人从宿迁带到了江宁,这一段时间又仔细查证了关于他在担任漕运总督一职时纪律问题。 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他把所有自己从京城带过来官员,以及江南省前来接驾官员都叫了过来,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十位大小官员,个个心惊胆战低头站好,皇上这是打算以儆效尤。 在康熙摆出证据面前,邵甘百口莫辩。但他还有一章保命符——他是满洲正黄旗人。 确实,康熙没有杀他,甚至没有给他只是罢了他官,把他关押起来。 虽然康熙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事情差不多也就过去了。邵甘以后或许无官可做,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只要皇上一走,他甚至不用遭受什么牢狱之灾。 他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状态也不好。处理完邵甘事情,康熙也有些乏了,简单说了两句,地方官员更应该亲民,以民生为主,自身要足够廉洁,切勿触犯国法。 说完便让大臣们各自散去,这两日他在行营养病,也没有别安排,大家也能休息休息,喘口气。 织造署人很快就把那个做豆腐厨子带了过来。 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去,听说是江宁织造府官老爷请他去做饭,还承诺如果做得另主子满意了,大大有赏这才跟着来了。 胤祐兴冲冲过去,小大人一般对厨子说道:“你就做我们今天吃那个豆腐。我阿玛生病了,想吃些口味清淡东西,你做豆腐我很喜欢,我想我阿玛也会喜欢,如果我阿玛喜欢,我就让子清重重赏你。” 那厨子抬起头来看他,小少爷年纪虽然很小,但却掩盖不住一身贵气。身后站着好几名随从,个个都穿着厨子没见过衣服,低着头躬着身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在民间,老百姓家孩子,像他这么大哪能把自己意思表达得这么清晰,光是听他说话语气和神态就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孩子。 厨子愣愣盯着胤祐打量了很久,胤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背着小手走进一步,问道:“我说话你都听到了吗?” 他想了想把赵诚叫过来,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儿,赵诚就端了一盘冬枣过来。 胤祐对那厨子说:“你先吃点水果吧,吃完就去做豆腐。” “啊???” 厨子傻了,活儿还没干先得了一盘赏赐,没见过这么有亲和力又可爱小少爷。 旁边有织造署下人过来喝斥他:“还不赶紧跪下向七阿哥谢恩!” “七……阿哥……” 前天晚上出巡皇上来到江宁城,住进了织造署,全城百姓都看到了。 没想到眼前这位长得跟颗汤圆一样白净软糯小公子,竟然就是皇上儿子。 他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草民多谢七阿哥赏赐。” “起来起来……”小家伙摆了摆手,“你好好地去把豆腐做出来就是了。” 七阿哥阿玛那不就是皇上吗?厨子万万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有做菜给当今圣上吃一天。 这样想着,他手都已经不听使唤抖了起来。这要是做好了,得了万岁爷赏赐,他回去就辞工,自己开一家酒楼。 要是做不好……做不好他还有回去机会吗? 厨房里里外外站着好几十人,有织造署厨子,有跟随皇上一路南巡御厨,也有太监、侍卫和织造署下人…… 厨子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脖子上这颗脑袋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拿出毕生所学,认认真真做出了那道杂烧豆腐,又因为恭迎皇上每日膳食,所用食材都是最好最新鲜,因此这道豆腐做出来格外鲜香美味,就连宫里来御厨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晚膳时候,其他菜品已经提前摆上了桌。康熙在皇贵妃和太子陪同下从里屋出来。在饭厅里看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胤祐。 平时一到饭点,这小家伙是最积极,宝石一般眼珠子瞪得圆溜溜,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临到用晚膳时辰,人却没到。 他回过头去看向皇贵妃,问道:“小七呢?一下午不见人,又跑哪里去了?” 他这么一问,太子也想起来,平日小团子最喜欢念着自己,每每都要以自己课业繁忙,书还没有读完,要被汗阿玛惩罚为由,才能将他打发去别处玩耍。 今儿倒好,大半天了,还没见找人。 康熙忽然想到,小家伙自幼身体不好,自小生活在京城,第一次来到南方。就连他这个正直壮年阿玛都病倒了,何况是一向娇气小儿子? 他皱起眉头,问道:“不会生病了吧?” “没有生病,”皇贵妃笑着扶他坐下,“他今天可操心了,说您好几顿不吃饭,要饿坏了,正在想办法呢。” 这话听得康熙心里甜丝丝,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了几分笑意:“太医都没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皇贵妃也坐在他身旁,太子坐在另一边:“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胤祐果然从外面进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个平时传膳太监。太监手里捧着个汤碗,盖着盖子以免菜凉了。 胤祐一路小跑着来到阿玛跟前,大抵是跑得太急了,左脚拌右脚,还差点摔了一跤,直接扑进了阿玛怀里,康熙眼疾手快,赶紧搂了他一把。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阿玛皱眉,知道他又要训人,赶紧伸出小手,在他胸膛上拍两天:“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 说着他就退后半步,规规矩矩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给太子哥哥请安。” 他这一顿抢白,倒是把老父亲说得没词了,训斥话到了嘴边,又让他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胤祐招招手:“拿过来拿过来,把盖子打开。” 太监依照他吩咐,将那个汤碗放在几位主子跟前,又将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浓郁鲜香充满了整个屋子。 太子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红黄绿……各种食材碎屑均匀铺洒在雪白豆腐上面,光是配色和香气就叫人胃口打开。 不知是这道菜本身诱惑,还是因为儿子精心准备,康熙似乎也来了兴趣,问身旁小家伙:“这是什么?” “豆腐,”胤祐一旁伺候太监给阿玛、额娘和太子哥哥每个人都盛了一碗,“今天子清带我去吃饭,其中就有这个豆腐。我吃了很喜欢,就想着阿玛都已经好几顿没吃饭了,兴许也会喜欢,就想带回来给你尝尝。”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子清说豆腐带回来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所以我们把厨子带回来啦,这是我让他专程给阿玛做。” 康熙刮了刮他小鼻子,心里美滋滋:“还算阿玛没有白疼你,出去一趟还惦记着阿玛。” 小家伙垫着脚站在桌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豆腐,还特别用心挑了一块上面撒了许多配菜,小心翼翼递到阿玛跟前:“尝一口!” 他记得额娘说过,阿玛生病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生怕他不张嘴,就用了平时皇贵妃哄他语气:“就吃一口,好不好?” 帝王活到三十岁,从小到大也没被人用这样语气哄过。不管是大臣、后妃还是自己子女……别人讨好他,真心不是没有,但真心之外总也带着这样那样目。 这小崽子平时也讨好自己,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玩。 但今天,他喂到自己嘴边豆腐,他澄澈眸子还有期待目光……都明明白白写着,他只是想让自己吃一口,吃一口他就高兴了。 于是康熙就张开了嘴,就这儿子颤颤巍巍手,把那口豆腐吃了。 果然,看他吃了豆腐,小家伙漂亮眼眸中立刻闪烁着快乐光芒,满心满眼都是期待问他:“好吃吗?阿玛觉得好吃吗?” 康熙看了他一眼,“好吃”两个字在唇齿之间绕了一圈,又被他吞了回去,改口道:“不好吃。” 此言一出,皇贵妃和太子也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看向康熙,看到他脸上戏谑神情就知道他在跟孩子开玩笑。 胤祐果然上当了,小脸露出震惊表情,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不可能!我要尝一尝。” 一旁伺候太监赶紧又给七阿哥盛了小半碗,小家伙迫不及待吃上一口,口感丝滑,层次丰富,豆腐清香与肌肉、火腿等食材醇厚完美结合,真是太好吃啦。 小家伙转过头来:“阿玛你胡说,这个明明就很好吃。” 康熙问他:“那如果真不好吃怎么办?” “那……”小家伙思忖片刻,“那我就,让厨子重新做一份。” 康熙又问:“那如果只是朕觉得不合口味怎么办?” 小家伙嘿嘿一笑,没长骨头似靠进阿玛怀里,“那明天你让子清和容若再陪我出门找别好吃,回来给阿玛尝尝。” 康熙轻哼一声,伸手捏他鼻子:“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鬼。” 胤祐仰起小脑袋,不依不饶问他:“那这个豆腐究竟好不好吃嘛?” “好吃,阿玛很喜欢。”康熙拍了拍他小屁股,“快去,坐下吃饭!” 小家伙来到额娘身旁空位坐下,人矮,凳子又沉,在无人帮助情况下,好不容易坐了上去。又觉得不对劲,换了平时,额娘就算不会抱他,也会帮他一把,今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胤祐扭过头来,发现皇贵妃正低着头,一副不怎么高兴样子。 胤祐拉了拉她手,问她:“额娘,你怎么了,也生病了吗?” “没有。”皇贵妃依旧没有看他。 胤祐奇怪:“那你怎么不吃饭?” “唉!”皇贵妃叹一口气,没想到,把饭桌旁其他两个人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康熙也放下筷子,一脸探寻看着她。 “孩子大了,只关心阿玛吃饭没有,也不问问额娘吃不吃。我也想吃豆腐,可惜没人喂我,” 康熙失笑:“多大人,跟孩子计较起来了。” 胤祐皱了皱眉,探过身子,端起她跟前碗,用勺子贴心将豆腐捣碎,混合着汤汁,舀起满满一勺递到她嘴边:“来,张嘴!” 这霸道总裁口吻着实把皇贵妃逗笑了,甚至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女人就是麻烦”,但是又被迫营业不耐烦。心满意足张开嘴,享受儿子投喂。 胤祐放下勺子,利落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康熙皱眉,正想问他不好好吃饭,又要干嘛。就见小家伙几步来到太子跟前,拿过碗,同样舀起一块豆腐喂到对方唇边:“太子哥哥也要吃一口,小七亲手喂。” 端水大师把在场三个人都喂了个遍,总算可以坐下来美美吃上一顿。 那个豆腐做得确实很合康熙胃口,为此他还专门让人把厨子叫来问了问做法,还亲自给改了个名字,将“杂烧豆腐”改成了“八宝豆腐”,让御厨学会了,回到宫里也做给太皇太后尝尝。 康熙在屋里闷了一天,晚膳过后说要出去走走。于是,其他三个人便陪着他一同去花园散步。 胤祐牵着太子哥哥手,在院子里这里瞧瞧那里瞧瞧,兄弟俩时而凑在一起看一只趴在树叶上,不知名虫子,时而追逐嬉戏,一向稳重太子,也忽然多了几分孩童纯真。 康熙走着走着就说要去后院看看孙嬷嬷,来到别院堂屋,一大家子人刚吃过晚饭,看到皇上来了,赶紧跪下要拜。 康熙一把扶起孙嬷嬷,对皇贵妃笑道:“这可是咱们家老人。” 皇贵妃知道他幼年时期宫外生活,全靠孙嬷嬷在身旁照顾,对这位保姆感情是非常深厚。 孙嬷嬷拉着他手:“他们说皇上这两日病了,奴婢想过去看看,他们不让。” 康熙笑道:“哪儿能让你走一趟,该朕过来看你才是。” 因为那道八宝豆腐缘故,他今晚倒是吃了些东西,看起来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扶着孙嬷嬷坐下,又陪她聊了聊家常,看到孩子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便打发他们自己到院子去玩,让太子和胤祐也去。 胤祐这个小傻子倒是很开心,跟着别人就跑了。太子身份尊贵,平素对自己要求甚为严格,连自己兄弟都很少在一起玩耍,怎么会跟包衣奴才家孩子玩。 他只是笑了笑:“儿臣陪在汗阿玛身旁。” 康熙看看这个大,又看看已经跑出门外那个小,真想拽回来打一顿屁股。 乖时候那么暖心,皮时候又那么招打。 关心了孙嬷嬷得身体,康熙又关心了一下曹荃近况。现在曹玺去世了,这个儿子也不能总在家里呆着,康熙便问了问他今后打算。 曹荃今年才二十三,一直跟在父亲身旁做事,现在父亲去世了,他除了梅花画得不错,也没有多大本事,比起他哥曹寅那是差得太远了,能做什么呢? 康熙想了想:“明年子清也该返京了吧。” 曹寅站出来答道:“是,明年五月,母亲和子猷也一起回去。” 康熙听明白了,曹玺这是把整个曹家都交给了曹寅。自己若是不管,除了祖上那点产业,那弟弟一家势必也得靠他养着。 他点了点头:“子猷也不小了,不能总在家呆着,到时候给他寻个差事。” 兄弟二人立刻跪下谢恩:“谢皇上恩典。” “起来吧!”说完康熙也站了起来,对曹寅说道,“去你书房看看。” 曹寅曹荃两兄弟,陪着康熙走在前面,皇贵妃在后面替他扶着孙嬷嬷,太子也跟着旁边。 曹寅一看就知道,皇上这是心情大好,准备赐字。于是,上前为他铺纸研墨,康熙写下“萱瑞堂”几个字赐给孙嬷嬷。 得了万岁爷赐字,一家老老小小都要跪下来谢恩,康熙也没那么多讲究,让他们免礼。 孙嬷嬷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天黑就准备要休息了。康熙便让曹荃送母亲回房,把曹寅留下来伴驾。 曹寅书房,那不就跟他自己书房一样吗,旁边随意堆放书本,卷起来字画,甚至身后书架,他想看就看,想翻就翻。 曹寅藏书不少,康熙看了看也没多大兴趣,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那一卷《楝亭图》上。 一张图一张图,一首词一首词翻下来,纳兰性德、顾贞观、严绳荪、黄瓒、张淑、禹之鼎……有名字他熟悉,有不那么熟悉,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总归算不得好受。 曹寅静静地立在一旁,他要看也不敢拦着,便让他看。 康熙静静地翻了一会儿,屋子里除了他和曹寅,还有皇贵妃和太子,门口站着纳兰、隆科多、梁九功等人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康熙这才抬起头来,淡淡说了声:“起驾。” 随即,梁九功便在门口高声唱:“皇上起驾!” 康熙转过头看了一眼曹寅:“你也过去。” 一行人来到院子,胤祐正在跟曹荃几个儿子玩,除了小玉,其他两个都比他大些。但他一向是个风云人物,走到哪儿都是孩子中焦点。 此时,小家伙站在众人跟前,说起蓝眼睛高鼻梁洋人:“那些洋人可厉害了,他们坐很大很大船,去过好多地方。但我阿玛最厉害,他们都要向我阿玛请安。” 小家伙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一脸骄傲。就像所有将自己父亲当做超级英雄孩子那样,在他眼里,他阿玛就是全天下最了不起人。 这时候小玉不服气,在他看来,他大伯,也就是他现在父亲曹寅就是全家人里面最厉害,若不是他出现,自己还独自生活在凄冷偏院中,无人问津。 于是几个孩子争论起来,曹顺说:“我爹也很厉害,他会画画。” 胤祐站在一块石头上,顿时比其他几个孩子都要高出一截:“我阿玛是皇上。” 另一个又说:“我爹……我爹很年轻。” 胤祐轻哼一声:“我阿玛是皇上。” 小玉咬着唇想了想:“我爹长得好看。” 胤祐点点头:“子清是长得好看,不过,我阿玛是皇上。” 众人:“……”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只会说他阿玛是皇上。反正皇上就是了不起,你们爹再怎么厉害,见到皇上通通都得下跪。 听到儿子跟别人斗嘴,康熙也不免觉得好笑,又转过头去看了曹寅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了。 回去之后,康熙把 曹寅一个人留了下来,让其他人都出去。于是,房间里连一个伺候太监也没有,全都在门外守着。 皇贵妃带着胤祐回了他们自己住院子,并且以天黑为由,不许他再出去。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因为到了冬季,天黑得早,其实时辰也不算晚。况且江宁又不像京城,这个季节也不会下雪,气温也并不酸冷。 胤祐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阿玛怪怪,子清也怪怪,甚至连容若看起来也怪怪。 他觉得阿玛刚才表情看起来有点凶,又把子清一个人叫了进去,不知道会不会骂他一顿,或者打他屁股。 李熹见他坐在门口发呆,好心好意过来问他怎么了,胤祐便将自己担忧说给熹姑姑听。 李熹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说:“哥儿操心这个干嘛呀,他是皇上奴才,皇上想骂就骂,想打便打。” 胤祐转过头来看她,一脸不解:“熹姑姑,你好像很不喜欢子清。” 李熹要被他气死了,可他只是个孩子,他口中喜欢和大人口中喜欢,那根本就是两码事。 李熹气归气,但也不好对小主子发脾气,搂着他说道:“熹姑姑只喜欢你。” 胤祐却叹了口气:“可是我喜欢人太多了,我喜欢乌库玛嬷,额娘、阿玛、太子哥哥……” 他把他兄弟姐妹都罗列了一遍,还不忘带上容若和子清。 说完他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得过去看看。” 李熹想要拽住他,奈何他太灵活了,一下子窜出去老远,李熹没拽住,急得在后面喊:“你去看什么呀?” “我怕子清挨打。” “回来,娘娘不让你乱跑……” 小家伙声音从院子门口遥遥传过来:“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去阿玛那里。” 他们住两个院子是挨着,用一条长廊连起来,胤祐穿过长廊就到了这边。进去一看,门口不仅站着太子哥哥,还站着纳兰和梁九功他们。 胤祐一路小跑过去,仰起头来看着太子,正要开口问“子清还没出来吗”,就听见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阿玛呵斥:“我看你是跟那帮人混久了,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曹寅低声而平静答道:“没忘,我是你奴才。” 胤祐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随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裂声音。 这时候一双手忽然捂住了他耳朵,胤祐扬起脑袋往后看,是太子哥哥。 太子俯下身,温柔又坚定对他说:“别听,没事。” 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弟弟听到,因为他还太小,不该早早接触这些。如果可以,太子希望他永远也不必知道这些,他只要开心做一颗小团子就好。 尽管如此,胤祐仍然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无力对话。他听到曹寅说:“当初是谁让我去跟那帮人混在一起,我是真心与他们结交,但我……不也是全心全意为你办事?” 康熙又把桌上茶盏砸了,让他滚出去。 曹寅领旨,转头就滚,又听到那人在身后压低了声音吼:“你这脾气就不能改一改,我迟早砍了你。” 曹寅脚步顿了顿,没说话,还是打开门滚出去了。 胤祐站在门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看看曹寅远去背影,又看看房间内。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他来这里是担心子清被阿玛打屁股,阿玛倒是没打他屁股,可阿玛刚才说要砍他脑袋。 阿玛刚才一定气坏了,连“朕”都忘了说。 想到这里,小家伙难以分辨刚才屋子里两个人一番争吵究竟谁对谁错。 他想进屋,又想去追曹寅,站在门口正左右为难之际,就听到阿玛在里面喊梁九功:“先让人把地收拾了,再去把明珠、佟国维、席尔达等人全都给朕叫过来!” 梁九功领命要走,康熙又说:“让太子也进来。” 康熙把这么多人叫过去,肯定有重要事情要商议。胤祐不敢进去,乖乖地站在门口。 纳兰拍了拍他肩膀:“走,咱们去找子清。” 胤祐想了想,还是冲进了房间。 康熙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到胤祐颇为诧异:“你怎么来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没说自己为什么来,他只是一步一步走到阿玛身旁。 屋子里氛围瞬间凝固了,谁都看得出来,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这位小主子不管不顾闯进来,再说点什么让皇上不高兴了,再怎么受宠也难免挨一顿罚。 就连一旁了梁九功也为他捏了把汗,生怕他一张口就提起曹寅。皇上现在最不想听大概就是这个名字。 但胤祐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抬起手拂了拂康熙眉心,然后摆出一副跟他阿玛同仇敌忾表情:“哼!我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子清了,他明知道我阿玛身体不好,还惹你生气,打他屁股,用棍子打!” 康熙一言不发看着小儿子,这小东西平时跟曹寅和纳兰关系最好,就喜欢粘着他俩。 今天为了安慰自己,竟然说以后再也不喜欢曹寅了。 康熙轻叹口气,摸了摸儿子头:“你该回去睡觉了。” 胤祐仍旧靠在他怀里没动:“那阿玛答应我不要生气啦。” 康熙把他放在地上,轻轻地嗯了一声,没说好也不没说不好。但胤祐从他松解不少眉心就能看出来,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时候,胤祐才放下心来准备向阿玛行礼告退。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抬起头来:“阿玛,要不别砍子清脑袋了,那么漂亮,砍了多可惜。” 康熙:“……” 第52章 第 52 章 康熙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 真想抱过来照着他的小屁股狠狠地来两巴掌。 胤祐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成功的将阿玛对曹寅的仇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小家伙倒是浑然不觉,还认为自己为了他们两个人操碎了心, 既要安抚阿玛的情绪,让他不要生气啦, 生气对身体不好。又要, 抱住子清那颗漂亮的脑袋…… 唉,小家伙承受了太多本不应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康熙最终也没有把他拽回来, 而是看着他小小的身体,走到门口, 翻阅高高的门槛, 在月光下拉出一到细长单薄的影子, 最终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胤祐走后不久,康熙召集的议政大臣就到了。 皇上直接突出自己的想法:“朕要亲自致祭明□□陵。” “!!!” 一群大臣面面相觑, 不知道皇上今天这又是想的哪一出, 大晚上的把他们叫过来, 就是为了说这个。 最后是明珠站出来,观察了一番皇上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今天, 席大人不是已经去祭拜过了吗?” 康熙叹了口气:“虽然朕今日已经遣席尔达去祭拜过了, 但是朕人已经来到了江宁,距离明□□陵也不是很远,应该亲自去祭奠才是。” 各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本朝皇上跑去祭奠前朝开国皇帝,这算怎么回事? 大家劝归劝,态度也比较温和, 毕竟没人敢顶撞他。 明珠说:“现在是咱们满人的天下,何苦要去祭拜明朝的皇帝。”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询问他:“你真的不懂?” 明珠没说话,周围站着的几位大臣也都没说话。 康熙接着说道:“明□□乃前朝开国皇帝,功德并隆,朕优礼前代,理应前去祭奠。” 此时,另一位大人,也就是内阁学士席尔达站出来说道:“皇上,您近日龙体欠安,既然臣白天替您去过了,您就先留在行营调理身子,这事儿等您身体好些了再议也不迟。” 旁边几位大人也跟着附和:“请皇上三思。” 康熙本就郁闷的心情,被他们搞得更加郁闷,脸色也愈发阴沉。 他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佟国维身上,问道:“你怎么看?” 佟国维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他的说话技巧:“臣也认为皇上现在该以调养身体为主,就算要前去祭奠□□孝陵,也应该龙体无恙再去。” 舅舅太会说话了,既关心了皇上的身体,又没有正面跟皇上对着干。 其他几位大人都转过头来看他,大家各怀心思。 有人觉得佟国维老奸巨猾,每次议事都是这样,从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很懂得揣摩圣意,皇上想怎么样,他就怎么说。 也有人想,佟国维这一支毕竟是汉军旗,佟家说到底,也就是汉人。皇上要去祭拜汉人皇帝,他怎么会反对。 听到佟国维这么说,康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些大臣还是不懂他的心思,他们个个高高在上,从来就不懂得听取民意,也不知道老百姓真正的想法。 康熙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朕乏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事儿明儿再说。” 胤祐跟着纳兰往后院去,两个人走了半天,小家伙抬起头来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纳兰想了想:“书房吧。” 说完,他自己伸着脑袋往书房那边看了一眼,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 胤祐拉了拉他的手:“我觉得子清应该在那座亭子里。” 随后,他们碰见了曹寅身边的小厮,问过才知道,老爷果然在楝亭那边。 胤祐拉着纳兰迫不及待的往那边去,前面是一段青石小径,纳兰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盏灯笼:“慢点慢点,路这么黑,小心崴了脚。” 胤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石板路上:“快点快点,万一子清跑了怎么办?” “这里是他的家,他能跑去哪里?” 胤祐想了想,说:“跑去躲起来。” 这么一听纳兰就有些不高兴了,问道:“七阿哥,你就这么关心他呀?” “那当然,”小家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我要打他屁股。” 纳兰:“……” 两个人来到那座楝亭前面,曹寅果然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们,看着那颗楝树发呆,手里还拿了个什么东西。亭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 胤祐拉着荣瑞迫不及待的过去,走进亭子,他才看到,曹寅手里拿的是个小酒坛,时不时就放在嘴边给自己灌一口。 胤祐发现桌上竟然还摆了一盘盐水花生,大抵是小厮觉得他们家老爷一个人喝闷酒太过凄清,给他整了点下酒小菜。 曹寅早就听见了脚步声,一大一小渐行渐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俩。 纳兰推了他一把:“七阿哥来了,还不赶紧起来行礼。” 平时只有他们三个相处的时候,他们两个根本就把人家当个孩子,根本就不拘礼节。纳兰这么说很明显就是调侃,曹寅根本不理他。 这时候胤祐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明明是一张可爱到让人想好好揉搓的脸蛋儿,却偏要摆出一副大人般严肃的表情。 曹寅腾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脑袋:“别担心,我没事。” 小家伙却拍掉他的爪子:“起来,我要打你屁股!” 他这话,配上这副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曹寅本来心慌意乱,满腹惆怅,被他这么一句话搞得什么气氛也没了。 曹寅把酒坛放在桌上,拍了拍自己大腿,邀请七阿哥过来坐,问他:“为什么要打我屁股?” 七阿哥很有原则,这个时候怎么能坐人家大腿:“因为你惹我阿玛生气了,该打!” 曹寅不屑的笑了笑:“那也是你阿玛不讲道理。” 胤祐皱眉:“我阿玛怎么会不讲道理?他可是皇上。” “皇上才是最不讲道理的人。” 纳兰拿过他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江南的酒就跟这里的美景和美人一样,温柔缠绵,后劲儿很足。 胤祐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不要这样说我阿玛,他都被你气坏了。” “他怎么了?”曹寅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还真以为自己把万岁爷气出了个好歹,那他真是长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 胤祐往旁边石凳上一坐,双手搁在膝头,又开始展现他的模仿天赋:“他就这样坐在房间里,一动不……”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纳兰和曹寅同时抬头看过去,发现小家伙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盘盐水花生生面。 两个人对望一眼,被这小馋猫逗得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也没有了。 纳兰把盘子拖到自己跟前,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小家伙的目光也跟着那颗花生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 “张嘴!”纳兰又剥了一颗,小家伙从善如流的张开嘴,一颗花生米隔着半张桌子,准确无误的投进了他的小嘴里。 小家伙被这样的投喂方式逗得哈哈大笑,催促着纳兰再来再来。 曹寅没好气的在纳兰手臂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心点,仔细卡住他。” 纳兰讪讪的收回手,又把盘子推到胤祐跟前,让他自己剥。 曹寅看着他低头专心那个小模样,忍不住问他:“吃了我的花生,还要打我屁股吗?” 胤祐头也不抬:“打!” 曹寅惊讶:“怎么还要打?” 胤祐攒了一堆花生米,然后一把塞进自己嘴里,嚼起来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只小松鼠:“打完屁股,阿玛就不会砍你脑袋了。” 曹寅强行将人抱来自己腿上坐好,拍拍他的后背,问他:“七阿哥是舍不得皇上砍我脑袋咯。”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着他,刚剥完花生湿嗒嗒的手指又摸上了人家的脸:“这脑袋长得挺好看的,还是留着吧。” 纳兰要笑死了,七阿哥的想法,他们永远也捉摸不透。 你以为他想打你屁股,其实他是舍不得你的脑袋,你以为他舍不得你的脑袋,他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曹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七阿哥,每次只要跟你聊两句,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小家伙身体软软的,盐水花生吃得身为满足,懒懒的往他怀里一靠,上下眼皮就跟不受控制似的,缓缓合上:“你要记得去向我阿玛认错。” 曹寅搂着他,无奈的说道:“是是是,这就去!” 一旁纳兰笑得合不拢嘴:“荔轩还真是能屈能伸,刚才顶撞万岁爷的时候我见你颇为神勇,现在这是打算过去请罪了?” 曹寅摆出一副“我就是这么能屈能伸”的表情:“吵归吵,闹归闹,有些事情不得不跟他说清楚。” “唉!”纳兰伸出手,重重的在他肩头拍两下,“你也太不容易了,我有时候真的……对你很是敬佩。” 曹寅嗤笑一声:“哦?我一个抱狗的有什么值得你羡慕?” 纳兰跟着他站起来:“抱狗的都敢顶撞皇上,还能全身而退,这天地下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曹寅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小家伙已经靠在他的胸膛,安稳的睡着了。 纳兰无奈的耸了耸肩:“小孩子就是这样,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曹寅搂紧了怀里的小可爱,温柔的笑了笑:“这才让人羡慕呢。” 李熹正在院门口等着,曹寅抱着胤祐回来的时候,她倒是吃了一惊,现在时辰倒也不算太晚,倒是小主子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在曹寅怀里抱着,这让她有些为难,从对方手里将孩子接过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快了一拍,从头到尾没敢抬头。 曹寅倒是很讲礼数,从头到尾都留意着没有碰人家姑娘一下,等她抱稳了孩子,就往后退一步,拱了拱手:“就劳烦熹姑娘了。” 李熹点了点头,抱着孩子扭头就走,仿佛地上踩着炽热的岩浆,多站一刻就要烧起来。 纳兰站在一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俩。等人家姑娘进了门,他才笑着靠近曹寅:“我怎么觉得……” 曹寅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你觉得什么你觉得……” “侍卫和宫女,自古以来不都是佳话吗?” 曹寅偏头看他:“成哥儿,你以前可不这样。” 纳兰摸着自己的鼻子想了想,而后转过头去与曹寅对视:“好像……是的。” 随驾出巡这么长时间,每天都能和那个小家伙聊上几句,他的纯真与热诚深深地感染着周围每一个人,不知不觉就会被他改变。 两个人来到康熙的房门前,梁九功正站在那里。透过窗户,曹寅看到里面还亮着烛火,低声问道:“睡了没有?” “还没有,”梁九功压着嗓子轻声说道,“方才与几位大人议事完毕,回来没多久。” 曹寅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来敲门。康熙知道是他来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房间里很安静,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听得见。 曹寅推门进屋,转身又将房门合上。屋子里光线不好,只有床的两旁各点了一方烛台。 曹寅来到床前,康熙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书,埋头盯着书本,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曹寅跪得很干脆,康熙瞅他一眼,问道:“干嘛来了?” “奴才来给皇上请罪。” 听到“奴才”两个字,康熙便愣了愣,小时候当他是弟弟,长大了也当他是最亲近的人,什么是都不瞒着他,将那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交给他去做,什么时候当他是个奴才了? 曹寅不知道他有这么多想法,只跪在那里就是论事:“咱们从开博学鸿词科开始,做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安抚这一批前朝遗民的心?” “你也知道,江南是这些前朝遗民,文人士子的重要聚集地。他们皆是前朝遗民,祖上也都在前朝做过官。个个都是学识渊博,饱读诗书,对于前朝又非常深厚的感情……” 康熙忽然打断他:“你的祖上也在前朝为官,你舅舅顾景星更是江南声望颇高的名士,称病拒不参加博学鸿词科,屡征不仕。” 曹寅抬起头来看他,心想要这么说你就是不讲道理,你母家佟氏,祖上不也是明朝的官员。 但他只敢这么想,万不敢说出口的。 曹寅伏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皇上,咱们就事论事,行吗?”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满人入关正好四十年。这四十年来,先是镇压李自成、张献忠,随后又是此起彼伏的“反清复明”势力,再是三藩之乱、收复澎湖……根基不稳,民心动荡。 尤其是江南一代,这里聚集了大量前朝遗民,扬州十日,清军屠杀数十万汉人,他们的亲人、朋友至今仍然生活在这里,这是他们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 身为大清皇帝,他不过是去拜谒明孝陵,就能笼络民心,一定程度上消弭他们对朝廷的怨恨,这似乎也没什么。 第二天,康熙再次招群臣议事,坚持亲自前往明孝陵祭奠,日子就顶在明日,他还亲自写下祭文,邀请江南的汉人学子以及江宁城百姓共同祭拜。 翌日,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便带着太子和文武官员一同紫金山南麓,在一众汉人文士、大半江宁百姓面前,向明天组朱元璋行三跪九叩之礼。 皇贵妃也带着胤祐一同前往,但是只有太子跟随在康熙身旁,陪同汗阿玛一起,祭拜洪武皇帝。 胤祐抬起头来问额娘:“平时都是别人给阿玛下跪,我只见过他跪乌库玛嬷。这个朱元璋很厉害吗?” 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头:“额娘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很厉害,你阿玛也钦佩他的功绩与才能,所以要来亲自祭拜他。” 胤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我阿玛也是一个让人钦佩的人对不对?” “对!” 康熙在祭文中大加赞扬朱元璋以布衣出身终成帝业,一统海内,称他是自己的表率。说明朝亡于李自成和张献忠之手,大清是顺应天命继承皇权,玄烨当以洪武皇帝为师,造福天下,开创盛世。 而后,他又御书“治隆唐宋”四字,称赞在洪武、永乐两位皇帝的治理下,明朝繁荣和强大远超唐宋两朝。 他还承诺,要将天族小凌妥善保护和修缮,每年派遣大臣前来祭奠。又让地方官员去民间寻找□□后人,让他们来为朱元璋守陵。 康熙此举果然在当时一大批汉人文士中引起巨大反响,有人评价此为:“礼文隆渥,逾于常祀,是乃千古盛德之举。” 其他都好说,这个寻找□□后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年来“反清复明”势力往往打着“朱三太子”的名号,但没有哪个是真的朱三太子,他们甚至跟朱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真正的□□后人都隐姓埋名低调做人,谁敢出来承认,守陵?守什么陵?皇上明摆着是有点什么别的想法。 大抵是舆论的变化,自从几点明孝陵回来之后,康熙心情大好,身体和精神状态也跟着好了起来。 在出巡之前,因为上半年两江总督于成龙的病逝,康熙便命令六部保举几位清廉守节的官员,当时几位尚书向他推举了两个人,一个是张鹏翮,一个是郭绣。还有一个是于成龙生前屡次向康熙提过的江宁知府于成龙(小于成龙)。 康熙专门把于成龙叫来跟前:“朕在京城就听说你居官廉洁,来江宁这么些日子,我也派人到民间查访过,确实与所听到的无异,今日就赐你朕亲书手卷一轴,以示褒奖,希望你像前任总督于成龙一样,恪守初心,正直清廉,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优卷之意。” 不久之后,康熙就破格提拔于成龙为安徽按察使。 后来又召见吴江县令郭绣,将此人提拔为江南道御史。 自打康熙身体康复之后,他就忙于各种政事。曹寅和纳兰二人也随侍左右。 胤祐不能时常去找阿玛,子清和容若也不能经常陪着他玩耍,他便只能给自己找乐子。 正巧曹家有几个小孩子,胤祐便时常过去找他们玩。那两个年纪稍大些的,知道他是跟随皇上一同过来的小皇子,平时家里的小霸王,在他跟前也要收敛几分,这是家里大人打过招呼的。 不过小玉年纪比胤祐还小一些,还不懂得那么多君臣之礼,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小哥哥长得好看,说话又有趣,从不欺负他,比自己那两位兄长可强太多了,因此,十分喜欢跟他一起玩。 就是有一点,胤祐总是管他叫妹妹,无论他怎么强调自己不是妹妹,对方就是不听。 这天,胤祐跑去后院找他们玩,看到曹顺两兄弟在草丛间不知抓了个什么东西,直奔小玉而去。 胤祐正要上前阻止,但他们相隔一段距离,他还没来得及跑过去,曹顺就把手里的东西从后脖领子丢了进去,吓得小玉哇哇大叫,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曹顺拍手大笑:“我娘说大伯这几日在皇上跟前伴驾,吃住都在前院,可没功夫护着你这个小王八蛋。” 他扔进小玉衣服里的大概是只虫子,此刻就贴着肉在孩子身上爬来爬去,小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情急之下,边哭边脱衣服。 老二年纪约莫四五岁,对幼弟没有那么大的成见,但跟在大哥身后恶作剧也觉得很开心,尤其是看到小玉吓得哇哇大哭的时候。 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曹荃的正妻所出,尤其是曹顺这个嫡长孙,自幼就是一家人宠大的,尤其是祖母孙氏,那可是把他当心肝上的肉疼着。 一旁的下人虽然同情小少爷,但也不敢违逆大少爷和二少爷,只敢站在一旁看着。 小玉的奶娘在旁边都快急哭了,孩子冬天穿得厚重,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帮着孩子一起脱衣服。 胤祐听曹寅说过,小玉的生母不讨他们家人喜欢。连带着这个小儿子也当下人一样对待。 他长这么大,除了被胤祚抢过几次东西,还没被人欺负过。想象不出坏孩子欺负人的手段。今日一见,可把小家伙气坏了,整个人就像发了酵的包子面,气得鼓鼓的。 他立刻冲过去,冲曹顺兄弟俩大喊:“给我跪下!” 曹顺两兄弟被他这一嗓子吓懵了,膝盖一软就跪在了花园的地砖上。 江宁地理位置特殊,不南不北,虽然不想北方,这个季节已经大雪纷飞,但比起真正的南方也要湿冷许多。 昨儿夜里刚下过一场雨,现在花园的地上还有些潮,两个孩子就那么跪在那里,这要是湿气进入关节是要落下病根的,老太太、太太得多心疼。 胤祐才不管那些,他一把拉住了小玉的手,不让他脱衣服:“妹妹别怕,哥哥帮你。” 他人小,手也小,顺着小玉的后脖领子就伸了进去。 从他紧抿的双唇就不难看出,其实小家伙也有些害怕,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将小玉衣服里的虫子抓了出来,迫不及待的丢给一旁的赵诚。 然后,他看向曹顺,指着他说道:“去,丢进他的衣服里面。” 曹顺也只有六七岁,家里溺爱,还没开始念书,啥也不懂。听到胤祐的话吓得立刻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喊:“七阿哥饶命!” 胤祐奇怪:“我又不要你的命,你喊什么?” 他催促赵诚快去,赵诚果然就去了。大抵是两个人都没干过这种坏事,赵诚犹犹豫豫,胤祐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 最后赵诚还是心一横就把那只虫子丢进了曹顺后领中,他哭得更大声了,把祖母和娘亲全都招了出来。 曹荃的夫人一看儿子哭得这么伤心就急了,抱着儿子就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曹顺衣服里还有虫子,一把推开她大喊:“别碰我!” 他弟弟在旁边都吓傻了,满脸惊恐,一动不动。 孙氏看着两个小孙子也着急:“地上是湿的,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俩扶起来。” 胤祐看着孙嬷嬷,这是阿玛都十分尊敬的人,他自然也是尊敬的。 小家伙走过去看着曹顺:“你把虫子丢进别人衣服里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别人也会害怕?” 曹顺不敢说话,由着周围的奶娘老妈子帮他把衣服里的虫子弄出来。 眼前站的毕竟是皇子,还不是一般的皇子,是皇贵妃所出的皇子,在场诸位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他的奴才,包括孙嬷嬷在内,没一个敢吭声的。 胤祐背着手,小大人一般走到曹顺跟前:“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人我就……我就……”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惩罚方式,只想到一种:“我就让人打你的屁股,用鸡毛掸子打,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 “……” 众人都以为他要想个多么严厉的法子来收拾曹顺,搞得孙嬷嬷紧张不已,差点要拉着他求情。 没想到,他拧眉思索了半晌,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几个孩子都吓得不约而同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在场大人倒是有些忍俊不禁,孙嬷嬷甚至笑出了声,过来拉着胤祐说道:“小孩子开玩笑,七阿哥莫要生气,来来来,跟嬷嬷进屋用些点心。” 胤祐听到“用些点心”眼睛就亮了起来,拉住小玉的手说道:“妹妹,走!咱们去吃点心。” 小玉叹口气:“小哥哥,要不我脱了裤子给你瞧瞧,我真的不是妹妹!” 胤祐没说话,拉着他走了一路,进了屋才转过头来:“这里暖和一些,你脱吧。” 小玉:“……” 曹顺两兄弟成天就只知道调皮捣蛋,这个小的跟人不亲,孙嬷嬷还没见过这么逗乐的孩子,一个劲儿的夸:“七阿哥和皇上小时候一样聪明。” 他儿媳妇在旁边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横竖没看出来聪明在哪里。 小玉最终也没能脱下裤子自证身份,因为这时候下人端着几盘这边的特色点心进来,依次摆放在桌上,胤祐的目光早已经被盘子里那些形色各异的糕点吸引。 孩子嘛,哪个不是小馋猫。小玉从来没有在祖母这边用过点心,现在看到了,也有些馋。 尤其是下人专程为胤祐端上来的一碗汤圆,表面上有一道道像是石头一样的纹路,远远地看上去就跟曹寅带着胤祐去捡的那些雨花石有些相像。 孙嬷嬷笑着说道:“这是雨花石汤圆,好看吧。” 胤祐点点头:“好看。” 孙嬷嬷看他那眼馋的模样就笑了起来:“还很好吃。” 胤祐听见身旁的小玉咽了咽口水,他转过头去问道:“妹妹,你说这个好不好吃?” 此时,小玉也把这个如同尊严一样重要的性别问题抛到了脑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满眼期待的看着小哥哥:“我也不知道。” 胤祐拿起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个,表皮软软的滑滑的,里面是香甜可口的酥糖花生馅,吃在嘴里满口都是软糯糯、甜丝丝的味道。 小玉震惊的看着他,本以为他会把这个汤圆喂给自己,没想到他就这么喂进了自己嘴里。 吃完之后,胤祐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小玉:“我替你尝过了,很好吃!” 小玉:“!!!” 这时候下人又端上来两碗刚做好的汤圆,胤祐二话不说就把其中一碗放在了小玉跟前:“这个给你,吃吧。” 吃饱喝足之后,胤祐要带着小玉出去玩,两个人玩着玩着又开始纠结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这个问题。 胤祐也有点纠结,其实他知道小玉是个弟弟,但每次看到他长长的头发和耳朵上的红绳,都下意识叫他妹妹。 为了避免自己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胤祐决定,帮小玉把头发剃了。 他让赵诚去拿工具,自己要亲自动手为妹妹剃头。 赵诚吓了一跳,赶紧劝他:“小主子,要不您找点儿别的乐子?” 小玉有些困了,奶娘赶紧把他带回去睡觉,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七阿哥拉去给他剃头。 胤祐没什么可玩的,就又回到了前院。 这几日,他阿玛身体康复了,大家都挺高兴。可是小家伙有时候半夜醒过来,额娘都不在身旁,第二天早上,又穿戴整齐坐在桌旁看着他。 他用自己的小脑瓜子想想就知道,一定又是阿玛把额娘抢走了。 思及此,小家伙就有点生气,自己明明已经表明态度,不同意额娘给自己生弟弟妹妹,阿玛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 这个问题,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和阿玛谈一谈。 不过,在他跟阿玛谈之前,他先跟额娘谈了一下。皇贵妃放下手里的书问他:“你家住海边吗?” 小家伙忧心忡忡的看着她:“额娘你傻了,咱们住在紫禁城里面呀。” “那就对了,”皇贵妃手里的书本在他脑袋上轻轻地敲一下,“你管这么宽干嘛?” 一听到她这话,小家伙反应就有点过激:“哦~~这么说,额娘就是想要生弟弟妹妹咯。” “不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皇贵妃就觉得事有蹊跷,他问儿子,“你想让额娘生弟弟妹妹吗?” 胤祐摇头:“不想。” “为什么?”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不是说过了吗?南大人说生孩子又生命危险,我不想额娘死掉。” 皇贵妃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真的吗?” 胤祐低下头:“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小孩?你有了我这么可爱的宝宝还不够吗?你要是生了弟弟妹妹,就有了新的可爱宝宝,然后把我丢出去当野孩子。” 皇贵妃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亲他的小脸蛋:“你要是再这么调皮捣蛋,成天气我,我就真的再生一个更可爱的。” 胤祐一把推开她:“哼!你出门就会走丢,需要人牵着。我都没嫌弃你这个额娘太笨,你凭什么嫌弃我调皮捣蛋。再生一个,说不定比我还调皮捣蛋,气死你!” 皇贵妃:“!!!” 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这一套一套的都是上哪儿学来的? 胤祐忽然一把抱住她:“所以,你也别生弟弟妹妹了,以后出门我牵着你,不让你走丢。” 皇贵妃紧紧地抱着儿子,柔声在他的耳边说道:“不生,你永远也不会有弟弟妹妹,额娘只有你一个宝宝,你就是我的全部。” “别怕!”胤祐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额娘的脸蛋儿,“等你以后老了生病了,我会照顾你的,给你养老送终。” 皇贵妃笑着摸他的头:“傻儿子,我才不要你给我养老送终。” “噢~”胤祐想起来了,“你说过,我靠不住,以后你让我哥哥给你养老送终。” 皇贵妃轻轻地摇头,对他说道:“虽然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并非我的选择,但我希望将来不会成为你的羁绊,你能自由自在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不是我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胤祐快乐的扑进额娘怀里:“那我希望不用去上书房读书,还有好多好多玩具,每天都能吃好吃的,不用像大哥那么辛苦也能练好功夫!” 皇贵妃满头黑线:“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 第53章 第 53 章 胤祐眨了眨眼睛, 问道:“什么是贪心?” 皇贵妃耐心的给他解释:“就是想要的太多,不知道满足。” 小家伙嘟着嘴,对额娘的说法颇有些不赞同:“跟你们这些大人比起来, 我想要的一点也不多,这些东西我都有啦, 只是希望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鼻子:“这话倒也说得没错,以咱们家这条件, 就算你不学无术,也能保证你锦衣玉食过一辈子。” 胤祐好奇地问:“咱们家是什么条件?” “有皇位可以继承的条件, ”皇贵妃觉得这个梗实在有点好笑,搂着儿子, 用额头蹭了蹭儿子的额头, “不过继承者太多,轮不上你。” 听到有皇位要继承,胤祐就想起了他的阿玛,每天都要面对一群老头子,听他们唠唠叨叨,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小家伙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不过听到额娘后半句说轮不上他的时候, 小家伙又松了口气, 小手拍着自己的胸膛给自己压惊:“那就好那就好,吓死宝宝啦!” 反正现在母子俩关起门来聊天,别人也听不到。皇贵妃接着逗儿子:“宝宝不想像你阿玛那样当皇上吗?” “当皇上有什么好处吗?” “……” 这个问题着实有点为难皇贵妃了, 她想了半天,勉强说了个小可爱能听懂的好处:“大概就是周围的人他们都会怕你, 会听你的话, 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胤祐抓着额娘胸前的龙华, 去摸上面绣的牡丹:“我才不要他们都怕我,他们怕我我就不能跟他们做好朋友啦,我要他们都喜欢我!” 皇贵妃接着说道:“当了皇上大家就都会喜欢你呀。” 胤祐却不屑的摇了摇头:“我不要,他们喜欢的是皇上,又不是我。” 皇贵妃没想到,他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一眼就能看清楚趋炎附势的本质,对上位者的讨好往往是为了自己能获得更多利益,而不是出于内心的尊重。 在当不当皇帝这件事情上,皇贵妃和儿子基本达成共识:“我也觉得,既然你没有升学和就业的压力,甚至不用担心将来的婚恋问题,就没有必要去拼了命的跟你的兄弟们内卷。” 小团子大眼珠子转了转,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什么叫升学,什么是就业,什么事婚恋问题,还有那个内卷是什么卷,有银丝卷好吃吗?” “银丝卷……”皇贵妃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跟上儿子的思维,“可能……更好吃一些。” “那我就把内卷让给哥哥弟弟们吧,我吃银丝卷就好啦。” 皇贵妃搂着他软软的小身体,像是捧着一朵娇嫩的小花儿:“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额娘觉得,就算你长大之后要当个吃喝玩乐的纨绔,那也应该是个有文化的纨绔,你说对吧。” 小家伙将头靠在额娘肩膀上:“上书房的师傅都好凶,宝宝害怕!” “别怕,”皇贵妃轻抚他的后背,“咱们让阿玛给宝宝安排一位温柔一些的师傅。” 小家伙立刻坐直了身体,激动的喊道:“要年轻的,长得漂亮的,像容若或者子清那样的。” “哦~~”皇贵妃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你这是心里有人选了。” “嘿嘿嘿,”小可爱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我好喜欢子清,也好喜欢容若。” 皇贵妃赞同的点点头:“是,长得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呢,你阿玛也好喜欢。” 只要康熙没有出门的行程安排,太子就会在房里读书。大多数时候胤祐都不会去打扰他,就算去了也会被熊嬷嬷吓回来。 不过他实在很记挂太子哥哥,每天都要跑过去看看他。 “给七阿哥请安,您今儿又来了。”胤祐刚迈进院子,何太监就迎了上来。 胤祐左右看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别别别……别把狼嬷嬷引过来了,她不让我找太子哥哥玩。” 他那副睁大眼睛,略带夸张的表情实在是太萌了。何太监每天看惯了太子的温润与自持,看看这么灵动又可爱的七阿哥人都感觉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尽量弯下腰,凑到胤祐耳边说道:“回七阿哥,熊嬷嬷在后院打理太子的冬衣,您快进去吧。” 胤祐点点头,一路小跑着来到房门口。 他先是探出小脑袋往里张望,太子正握着书本坐在书桌后面,心无旁骛的阅读让他完全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有只小团子正在偷看他。 胤祐悄悄地走进屋,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独自在另一边的圆桌旁坐下。 桌上摆着一盘水果,还有一盘松子。 胤祐先是两只手捧起一个大苹果,举到眼前上下左右看了半天,太大了,无从下口,于是他又放了回去。 而后,他又拿了一颗松子,牙齿顺着裂口轻轻一咬,“咔嚓一声”松子仁掉进了嘴里。 小团子刚把松子壳吐出来,就看到另一头书案后的太子皱了皱眉,像是被他发出的噪音打扰到,却并没有抬头看他的打算。 胤祐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什么也不敢吃,一个人坐在桌边,不停地摆弄着松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终于看书看累了,放下书本,抬起头来就看到桌子旁边有个小家伙,正在聚精会神的盯着桌子。 “小七?” 太子正要站起来往他那边走,小家伙却抢先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太子哥哥!” 太子摸摸他的小脸:“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团子扬起脑袋看他:“就是刚才,你看书的时候。” “那你怎么没叫我?” 胤祐很认真的做了个静声的手势:“不能打扰太子哥哥看书。” 太子忍不住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轻轻捏一把:“小可爱。” 小可爱晃了晃脑袋,又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命令道:“你把眼睛闭上?” “嗯?”太子好奇,“你要做什么?” 小家伙跳了两下,就算是脚尖离地,小手也够不到哥哥的眼睛,他有些着急的催促:“你先把眼睛闭上嘛。” “好好好。”他的要求,太子一向都是尽量满足,“闭上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胤祐牵着太子哥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他有些不放心,一边走还一边嘱咐:“不要睁眼哦,千万不能睁眼。” “没睁眼。” “我让你睁开眼的时候,你才能睁眼。” 太子对他真是无可奈何:“好,我知道啦!” 兄弟俩说这话就来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太子果然没睁眼,就任由那只小小的手掌牵着自己往前走。 走着走着,突然就感觉前面带路的小团子趔趄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要往前面摔倒。太子赶紧伸手去扶他,结果自己重心不稳,跟他一起摔了下去。 倒地之前,太子还不忘紧紧地护着弟弟,兄弟俩都穿着厚重的冬衣,在地上滚了半圈。 太子让小团子趴在自己身上,正要睁眼的一瞬间,一双温热的手掌忽然就附上了他的眼睛:“不要睁眼!不要睁眼!” 太子叹口气:“没有睁眼。” 他上上下下把弟弟摸了一遍:“有没有磕着哪里,疼不疼呀?” “没有,”小团子确定他已经重新闭上眼,这才站了起来,先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然后又把太子哥哥拉起来,“嘿嘿,我刚才撞在凳子上,连累你也跟我一起摔倒了。” 他摸摸太子的膝盖,又摸了摸太子的肚子:“你疼不疼呀。” 太子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道:“被你压疼了。” 小团子一下子紧张起来:“那我给你揉一揉。” 说着他的小手就在太子的肚子上一通乱揉,把人家逗得哈哈大笑,躲都躲不及,差点又撞在桌子上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太子握住他的小手,不让他乱动,“你究竟要给我看什么。” 胤祐把他带到桌子旁,看了眼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睁眼吧。” 太子依言睁开眼,那上面是一个用松子拼出来的一张脸。嘴角翘得高高的,一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另一只眼睛却向上弯成月牙的弧度,头顶还有一朵小花,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团子迫不及待的问道:“好不好看?” 太子看看那个小脸,再看看身旁的幼弟:“好像跟你有点像。” 小团子立刻挤眉弄眼的,一会儿尝试闭上左眼,睁开右眼,发现好像不太行,又尝试睁开左眼,闭上右眼,还是没有成功。 这个表情实在是可爱到爆,桌上松子摆的小脸哪有他可爱,太子一把将人抱起来,让他坐在桌上,低头亲了一口弟弟粉嘟嘟的脸蛋儿:“你最好看。” 小团子笑得咯咯的:“我摆了好久,太子哥哥喜不喜欢?” “喜欢!” 太子帮他正了正帽子,不明白这小团子的帽子怎么总不合他的脑袋,动作幅度稍微大些就会歪掉。 “下次让熹姑姑给你带个合适一点的帽子。” 小团子坐在桌上,故意晃了晃脑袋,让帽子重新歪掉:“这叫侧帽风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从小就是个性情比较内敛的孩子,读书太多太早,被那些繁复的礼仪束缚了言行,他很少有这种不符合身份的大小,但每一次大笑都是因为这个小团子。 小家伙顺手抓了棵松子塞进他嘴里:“不许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奴婢好像听到了七阿哥的声音。” 太子正要把松子吐出来,就听到熊嬷嬷在外面疑惑的自言自语。 小团子吓坏了,一下子扑进太子怀里,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小脑袋埋进在他的胸前,嘴里又开始碎碎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太子看他身子缩成圆滚滚的一团,实在是可爱极了,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却提高了音量对门外正要进来的熊嬷嬷说道:“我有点饿,去拿些点心进来。” 小团子敏锐的捕捉到了“点心”两个字,立刻竖起了耳朵:“我要小桃酥、枣泥酥饼和桂圆核桃糕。” 熊嬷嬷一脸狐疑,正要退出去,就听太子吩咐道:“要小桃酥、枣泥酥饼和桂圆核桃糕,一会儿让何玉柱送进来。” 太子平时不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对于点心这个东西也就是看书乏了,吃一两块放松一下心情,再配上点清茶,也不会多饮。 今天不对劲,竟然还主动点了几样。 这些典型都是江宁这边常见的,厨房早有准备,既然太子点了,那就赶紧让人送进去。 几个太监依次将点心碟子放在桌上,太监小何站在一旁,给两位小主子斟茶。 胤祐还特意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何太监变换各种角度仔仔细细的看,一边看还一边竖起大拇指:“真是好看啊,要不咱们太子怎么常说,七阿哥和别的阿哥不一样呢。” 小团子掰下一块枣泥酥饼塞进太子嘴里:“真会说话,要不我太子哥哥怎么那么看重你呢。” “七阿哥,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奴婢怎么没见到您?” 熊嬷嬷那略带夸张的语气,凉嗖嗖的嗓音还带着点阴恻恻的笑意,忽然响在胤祐耳边,小团子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差没一嗓子哭出来,扭头就扎进了太子怀里。 太子皱眉,一边搂着小团子安抚,一边没好气的对熊嬷嬷说道:“你吓他做什么?” 熊嬷嬷也没什么恶意,就是这小阿哥一直对自己有种莫名的恐惧,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逗他一逗。 熊嬷嬷对太子的课业尤为上心,每天都要监督他,简直比康熙还要严格:“主子,您今天的书读好了吗,要不,趁现在天色好,再多读几遍,皇上可每天都要检查。” 胤祐靠在太子怀里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对太子说道:“我吃饱了,太子哥哥你读书吧,我去别处玩。” 太子搂着弟弟,舍不得他走,不过自己休息了这么半晌,也该继续读书了,只能依依不舍的将他送到门口:“晚一点,太子哥哥去找你。” 小团子点点头,从凳子上“滋溜”一下滑到地上,双脚还没踩实就往门外溜,走之前还偷偷地看了熊嬷嬷一眼。 他从太子的小院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生怕狼外婆追出来。 他这样一步三回头的走路,哪里留意得到脚下,“哐当”一声就与前面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两个人身高相仿,撞在一起头捧着头,都疼得龇牙咧嘴。 七阿哥被人撞了,周围的奴才当然是全都围上来护住,赵诚吓坏了,赶紧蹲下来查看。 胤祐回过神来,疼得嘶哈嘶哈,抬起头来,看到跟前的人是小玉,他反应奇快,指着对方恶人先告状:“妹妹,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啊?” 小玉不可置信的瞪眼:“明明是你不看路。” 胤祐:“……” 确实是他自己没看路,于是小可爱施展转移话题大法:“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玉别别扭扭的说道:“昨天谢谢你。” “哈?”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心里从来不装事,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为什么要谢我?” 小玉咬了咬下唇:“他们两个现在看到我就跑了,再也不敢欺负我。” 原来是这个事情,胤祐搂着他的肩膀嘿嘿一笑,颇有些“英雄救美”的自豪感:“妹妹客气了。” 小玉转过头来看着他,纠结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你昨天不是说要给我剃头发吗?” 胤祐看了一眼他的头发,其实并不算长,用一根红丝绳系着,披在脑后:“子清说你们这里的规矩是小孩子要长大一些再剃头。” 小玉像是下定了决心:“没关系,我不想再被人认成女孩子了。” 胤祐拉过他的手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跑,跑回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往里瞧了瞧,白露不在,说明额娘也不在,应该是被阿玛叫去了前厅,传授给小朋友种牛痘的方法。 小家伙催促赵诚:“快快快,拿工具!” 太监在宫里都是互相剃头,但赵诚也没有给这么小的小孩子剔过。关键这还是曹佐领家的小孩,这要是剃坏了怎么交代? 赵诚拿着工具左右为难:“七阿哥,这不好吧……奴才,下不去手啊!” 七阿哥拍了拍胸脯:“别怕,有我在!” 小玉指着胤祐脑袋后面的金钱鼠尾辫:“就剃成小哥哥那样。” 赵诚说:“皇上不是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事儿得跟小少爷的父母商量一下吧。” 小玉咬着牙说道:“我娘没了,我亲爹也不管我,我能自己做主。” 胤祐摸摸他的小脸:“妹妹……小玉不哭,以后我给你做主。” “剃了头发就不要叫我小玉啦,我有大名,我叫曹颜。” “哦,好……” 七阿哥年纪虽小,但那也是主子,赵诚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最终还是动了手。 当地官员听说皇上每到一处地方,就要推行给儿童种牛痘,以防止天花的传播。 好些城镇里面的大夫对牛痘是什么都不熟悉,也不知道牛出现什么症状是得了牛痘,还需要两名太医为他们做讲解。 而且地方听说皇上和皇贵妃要亲自传授种牛痘的知识,恨不得将本地最德高望重的大夫请过来。 皇贵妃一看,好家伙,各位大爷全都七十往上,手抖得连刀都拿不稳,怎么给孩子种牛痘? 于是,她干脆又向康熙提议:“孩子出生以后其实就已经面临感染风险。在咱们种过牛痘的孩子中,至今没有发现异常现象。” 这话皇贵妃说得相当肯定,因为她很了解,除非孩子本身有免疫缺陷。 皇贵妃也和各位太医交流过,虽然和没办法用仪器检测,但是对这类孩子可以通过临床表现进行筛查,但也有极小的概率出现误诊或漏诊,但这没有办法。 因此,她向康熙提议:“咱们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后,立即给他们种牛痘,咱们应该培训的重点应该是稳婆和一些年轻的大夫。” 康熙想了想,又和太医商量一番,认为皇贵妃说得非常有道理,拍板同意了。 于是,皇贵妃又在培训中加了一些助产和新生儿护理的知识。包括她曾经坐过的顺产侧切,以及剪脐带的最佳时机,还特别强调所有道具和纱布必须经过高温蒸煮和经过蒸馏提纯的高度酒精消毒。 这些事情让她忙碌了一个下午,之后又和康熙交流了一下医疗尝试。 康熙问她这些都是哪本书上看到的,皇贵妃面不改色的答道:“医圣托梦告诉我的,他说他在另一个世界看到那里的人都这么干。” 康熙:“……” 表妹你是把朕当傻子在忽悠吗? 忙了一个下午,皇贵妃打算回院子换身衣服,之后还得带着孩子过去用晚膳。 对了,儿子跑去找太子玩去了,人家太子还要读书,哪儿能总陪着他玩,不知道又跑哪里野去了。 这么想着,皇贵妃就走进了院子。 而后,眼前的一幕让老母亲的血压又开始不断飙升,直至满格。 “小七!!!” 还不到四岁的小小托尼老师正在指挥他的助理干活儿:“对对,就这样,好看好看!” 皇贵妃三两步走到他的跟前,看了一眼小玉的脑袋,左边一个桃心,右边一个笑脸。老母亲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怎么跟曹家人交代? 她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我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这是在做什么?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今天饶不了你。” 胤祐:“……” 他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一脸迷茫的看向额娘,前面的片刻工夫都没觉出害怕来,讷讷的答道:“我在给小玉剃头。” 赵诚一看皇贵妃脸色不对,立刻跪下去磕头:“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贵妃看起来很凶,其实手上也没用什么力道。胤祐去拽她的手:“你觉得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 “你觉得好看?” 小家伙不怕死的点点头:“下次我也想剃成这样,”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面的区域,“就这里,留一个笑脸。” “随便你!”皇贵妃瞪他一眼,“你折腾自己我不管,你折腾别人干嘛?” 胤祐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理直气壮地说道:“小玉也觉得很好看。” 这里连个镜子也没有,小玉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是,我也觉得,很好看。” 皇贵妃已经被熊孩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过身去看着赵诚:“你先起来,要剃头就给人家剃好,前面的都给推掉。” 她扶了扶自己胸口,生怕被自己的乖儿子气出心梗:“白露,你去准备些东西,咱们去一趟孙嬷嬷那里。” 最终,小玉也留了个胤祐同款发型,后面编好小辫儿追着红丝绳打的绦子,看起来也还不错,总算有了些男孩子的模样。 皇贵妃亲自登门,又赏了两样金银首饰,孙嬷嬷自然不会说什么,她的儿媳妇,也就是曹荃的妻子十分得体的说道:“娘娘客气了,孩子大了总是要剃头的,只是他娘走了还不到一年,孩子不肯,我们也没有勉强,奴婢还要感谢七阿哥才是。” 人家把话说得这么漂亮,皇贵妃更觉得不好意思。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儿子一眼,心说回去你看怎么收拾你。 胤祐始终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多害怕,反而还有些小得意。 一回到院子,李熹就在院子里等着了,这次看皇贵妃的面色,是真的生气,她担心小主子挨揍,想要替他求情。 皇贵妃没有给任何人求情的机会,直接把人带回屋,把房门一关,母子二人在里面不知道说什么。 她将小七拉到自己跟前站好,问他:“知道错了没有?” 小家伙咬着下唇,不啃声,但倔强的小眼神分明在说“我没错”。 “不知道是吧,我告诉你。”皇贵妃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正好茶是之前沏的,她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一口凉茶下去,初冬天气,什么火气都给她浇没了。 “小玉只是个孩子,你也只是个孩子。你要做什么必须经过人家父母的同意……”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又改口道:“我都被你气糊涂了,就算人家父母同意,你也不能还这么干,因为人家很有可能是顾及你的身份而不得不同意。” 胤祐被她绕糊涂了:“那他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 小家伙见她不说话,又补充道:“剃头之前我问过小玉,他说可以自己做主。” “他还没有你大,他能做什么主?”她看着儿子叹口气,“他们这儿和咱们那儿有不同的习俗和规矩。你这样做就是不尊重他的家人。” 她又把胤祐拉到自己跟前,握着他的小手说道:“如果,有人不经过额娘的同意,剃掉你的头发,我也会很生气。” 胤祐眨了眨眼:“小玉说他额娘没了,亲生阿玛不管他,家里也没人在意这些……” “你是觉得他很可怜是吗?” 小家伙点点头:“子清说过,他的嫡母不喜欢他,他一个人住在偏院里,只有奶娘陪着他。子清很忙,每天都陪在阿妈身旁,也不能照顾他。昨天我还看到他的兄弟们欺负他,把虫子丢进他衣服里。” 皇贵妃不用问也知道,小家伙一定出手帮过人家,因为她儿子就是这么个正义感爆棚的小暖男。 “我也让赵诚把虫子扔进他们的衣服里。” 皇贵妃点点头:“你做得很好,但额娘还是要提醒你,今天你不该给小玉剃头。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这时候,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皇贵妃让李熹进来带着他换衣服。 小家伙又忽然转过身来:“额娘……” “嗯?” 胤祐咬着嘴唇,很认真的问道:“今天还打屁股吗?” 皇贵妃又把他重新拉回身旁,照着他的小屁股就是两巴掌:“你不提醒我,我都忘了。” “!!!” 小家伙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草率了。” 过去用晚膳的时候,胤祐拉着曹寅,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并且很诚恳的向曹寅表达了歉意。 曹寅倒是大方的摆了摆手:“本该剃了,我原本是打算回京前给他剃的,没关系的。” 康熙正捧了本书坐在旁边,听到他们的谈话抬头看了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一方面,儿子是真的调皮,虽然大清要求所有男子剃头留辫子,但对于这种两三岁的孩子还算是很宽容的,四五岁再剃也不是不行。 他儿子倒好,上来不由分说给人把头剃了,那人家家里老人要真讲究这个,孩子再恰巧有个三长两短,说不清楚了。 另一方面,胤祐是贵为皇子,就算做得不对那也应该由他这个阿玛来教育,哪里有给别人赔礼道歉的道理,老父亲护短,听着就不是滋味。 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眼,转念一想,那个人是曹寅,也就算了。 站在门外的隆科多也觉得不爽,他们家七阿哥凭什么给个包衣奴才道歉?有皇上的隆宠不也是个奴才。 他抬起头来瞪了曹寅好几眼,但皇上毕竟还坐在那里,万岁爷都没开口,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行了行了,”康熙放下书本,朝儿子招了招手,“小七,到阿玛这里来。” 胤祐磨蹭了半天才走过去,康熙还没说话,他自己先开了口:“额娘已经打过屁股了,阿玛还要打吗?” “你额娘打你屁股了?” 胤祐点头:“打了?” 万岁爷沉下脸来:“她竟敢打朕的儿子屁股。” 小家伙立刻警惕的看着他:“阿玛……你不会也想打她儿子的屁股吧。” 他此言一出,别说他阿玛,屋子里里外外站了那么多侍卫、太监,全都忍不住低下头——被皇上看到取笑阿哥可不好。 老父亲摩拳擦掌,本来不想打,现在倒是有些手痒了。 今天的晚膳又有松鼠鱼,胤祐可爱吃了,一口一口的先把鱼吃掉,酱汁伴着米饭还能吃进去一大碗。 米饭和菜加起来足足有一碗多,吃完皇贵妃便让他放下筷子,不许他再吃了。 小家伙摸了摸肚子,有些意犹未尽,他平时吃不饱是要闹的,今天下午犯了错,不敢造次,乖乖地坐在那里。 坐一会儿就感觉到了饱腹感,自己就没了胃口。 晚膳过后,康熙又要出去散散步,皇贵妃、太子和胤祐陪着他。 走到花园里,凉风一吹,皇贵妃身体就有些不适。他下午说了好多话,回去之后又被儿子好好地气了一顿,现在头还晕乎乎的。 康熙不无关心的问道:“要不传太医来瞧瞧。” 皇贵妃摆了摆手:“不必麻烦,臣妾就是有点儿累,回去躺躺就没事了。” 康熙便让她回去休息。 父子三人绕着花园走了走,康熙又检查了太子课业,有两处地方他不是很满意。 太子一向对自己要求甚严,汗阿玛不满意,他便立刻告退回去温书。 于是最后就剩下康熙和胤祐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康熙问他:“你也要回去吗?” 胤祐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没有不舒服,也不用温书,只想在花园里玩。” 老父亲难得看一回孩子,他想玩便让他玩,看他在长廊上一蹦一跳的跑,又去池边看鱼。 这时候,有人从远处走来,天色有一点暗,胤祐没看清是谁。 待那人走近了,跪在康熙跟前请安,胤祐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那人见他打量自己便讨好般的问道:“七阿哥还记得奴才吗?” 胤祐歪着头想了想:“记得,你是熹姑姑的哥哥,李公……” “咳……” 康熙在一旁轻咳一声,小家伙立刻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改了口:“是李大人。” 李煦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况且这个孩子还不是一般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今天是专程来给康熙进献礼物的。 康熙靠坐在池塘边一块石头上,本来是看着儿子嬉戏,他这么一来,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这时候,李煦躬着身往旁边让了让,原来他身后还跟这个人,康熙一扭头,不由自主的整了整身子。 胤祐正低着头踢一棵小石子,忽然周围安静了下来,阿玛和李煦都不再说话,他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原来,李煦的身后正站着一位妙龄女子,那样貌那身段,就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就那么盈盈的站在暮色下,更添几分朦胧的不真实感。 这是一位典型的江南美人,美得不可方物,别说康熙,就连附近的侍卫、太监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多看了两眼,曹寅和纳兰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胤祐看一眼阿玛,又看一眼那名女子。这小姐姐长得可太好看啦,比他在宫里见过的任何一位娘娘都要漂亮。 然而,当小家伙走到女子跟前,正要开口夸人家,忽然想起来,太子哥哥说过,不能这样对女孩子说话,这样不礼貌。 于是,他立刻改了口:“小姐姐,你长得真难看,把我阿玛都吓呆了!” “!!!” 第54章 第 54 章 皇上带着七阿哥在花园里玩耍, 周围侍卫、太监站了一大堆。看到李煦带了个美人过来,大家纷纷屏住呼吸去看。 谁曾想,皇上还没说话,七阿哥先走上前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都惊呆了:“这也算难看, 那什么样的才叫好看?” 曹寅和纳兰没想到, 李煦这么会打主意, 不知上哪儿找了个如此貌若天仙的江南女子,还讨皇上欢心。 再看看皇上刚才看到人家姑娘时的反应, 这一招果然有奇效。 那名女子听到胤祐的话,含羞带怯的低下了头。她长这么大, 溢美之词听得太多,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难看,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她的姑姑王氏曾经是幼年康熙的保姆,也是广东巡抚李士桢的正妻。 他的父亲是苏州府下面一个县的知县,她生在江南,自幼也是读书抚琴,远近闻名的才女。 她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满族女子,连旗人也不是,她就是个普通的汉家女儿。 他的父亲能有官做, 自然是托了姑父李士桢的福。 表哥李煦这次随圣驾来到江南,特意去了一趟他们家,和他父亲在书房内商议一阵, 为了李家和王家的将来,决定将她献给万岁爷。 本来康熙在苏州的时候, 李煦就打算送表妹过来。可是皇上行程太急, 只在苏州府呆了两天, 李煦没找到机会。 后来康熙到了江宁, 龙体不适,又耽搁了几天。 好不容易,李煦今天找到了今天这个机会,将表妹成功带到皇上跟前。 看着康熙目不转睛盯着表妹时的那个神情,他就知道,自己果然很了解这位主子的喜好。 男人嘛,看见美人谁能不心动?就连太监都忍不住要抬起头来多看两眼,更何况他们这位多情的帝王。 毕竟不是个个都能像纳兰和曹寅那样,没了原配,就每日寄情于诗词,跟一帮糟老头子混在一起,一个多年不再续弦,一个被家里逼着娶回家,却又不闻不问当个摆设。 只是李煦千算万算,却有一步没算到——都这个时辰了,小孩子不应该回到自己房里,由下人伺候着准备睡觉了,怎么七阿哥还在花园里玩耍? 七阿哥在花园里玩耍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万岁爷亲自看着? 李熹呢?妹子不是他的贴身大宫女吗?快来吧这位小祖宗带走吧,一会儿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 出巡这段日子,李熹毕竟是宫女,轻易不出院子的,胤祐出门,都是由赵诚和几个太监跟着。 赵诚也是个傻子,脑子还没有胤祐这个小不点灵活,常常是七阿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实在为难了,才会提醒小主子一两句。 花园里一片寂静,因为是初冬就连草丛里的虫鸣和树梢上的鸟叫也没有,只能听到偶尔一阵寒风刮起落叶的声音,大家都屏息凝气,想去看看万岁爷有什么反应,却又不敢。 虽然是皇帝,但平日见到的也就是宫里那些女人,从八旗中大选小选选出来的,看久了也会厌倦,因此才给了卫佳氏、乌雅氏这些出身低微的宫女当主子的机会。 可眼前这个姑娘,只是不经意的扫那么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第一眼是惊艳于她的美貌,可是多看两眼又沉迷于那种江南女子独特的气质,温柔哀婉中又透着一丝丝的冷漠,就算是站在皇上跟前,也瞧不出半分谄媚之态,倒是眉心微蹙,看得叫人心生怜惜。 可是,他心里生出的那点怜惜之情还没能聚拢成型,从而让他对眼前这个美人有什么落到实处的想法,他儿子就抢先一步,来了这么一句。 老父亲现在兴致全无,只想把儿子拎回屋痛痛快快的打一顿。 胤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屁股正在面临阿玛的威胁,他只是在心里叹气,这么好看的小姐姐,赞美她漂亮竟然是一种举止轻薄的不礼貌行为,说不定还要挨揍,只能说她难看,她才高兴。 “唉……”胤祐叹口气,看一眼阿玛愈发阴沉的脸色,又转头去看李煦,“李大人,你为什么要带这个小姐姐来吓唬我阿玛,他的病才刚好,你把他吓坏了可怎么办?” 说话的时候,小家伙还皱起了眉头,一副为了“老父亲的身体操碎了心”的模样,看得李煦都不觉有些惭愧,好像自己真是个给陛下敬献美色的佞臣。 “奴才……奴才……” 此时此刻,李大人颇有些后悔,早有耳闻这位七阿哥古灵精怪,脑子里想的东西跟别人都不一样,他在南巡的路上也领教过。 可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 他这个表妹从小就生得貌若天仙,十四五岁家里就有不少人提亲,等闲人家舅舅看不上,也该他们王家有福分,等来了皇上南巡。 思及此,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胤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七阿哥虽然还不满四岁,但后宫长大的孩子,哪个不跟人精似的。 这次南巡,后宫中皇上只带上了皇贵妃一人伴驾,这一路上的恩宠自不必说,难道七阿哥这是在为自己的额娘打抱不平,故意捣乱? 胤祐奇怪,这位李大人神色尴尬,目光闪躲,难道真是被自己说中了? 站在一旁的梁九功可真是为七阿哥捏一把汗,这一顿打怕是逃不掉了。 “小七。”帝王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他仍然坐在花园里那块大石头上,旁边太监侍卫围了一圈。 胤祐转过头来,瞧见阿玛朝他招了招手,便要走过去。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回头对李煦说道:“李大人,你快把小姐姐带走吧,一会儿我阿玛生气了可是要打你们屁股的哟。” 曹寅忍不住有想要捂脸的冲动,纳兰也低下了头,两人不谋而合的想:“他怎么还有心思替别人的屁股操心?” 小家伙兴冲冲的走到阿玛跟前,这才发现对方的面色不对,在暗沉沉的天幕下,就像是布满了乌云,灰蒙蒙的一片,颇有些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胤祐这才感觉到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意识到阿玛生气了,但是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 康熙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姑娘,站起来,向梁九功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一句,随即便带着儿子回去了。 胤祐紧跟在阿玛身后,总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用一种“自求多福”的神色看着他,他心里坠坠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小家伙有些不安,一会儿看看容若,一会儿看看子清,两个人想跟他说句什么,但又忌惮着前面那位爷,最终什么也没敢说。 康熙带着胤祐回到房间,梁九功不在,魏珠和顾问行两人便跟了进去,随时准备听万岁爷的吩咐。 胤祐规规矩矩的站在阿玛身旁,大眼睛局促的左右看看,有一种不知错哪儿的危机感。 纳兰和曹寅作为侍卫,一般都在门外守着,不过今天是真的担心七阿哥挨揍,曹寅便跟了进去。 康熙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目光凌厉的落在儿子身上:“你真觉得人家长得难看?” 既然阿玛这样问,胤祐很爽快的说了实话:“没有,我觉得她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姐姐。” 康熙已经沉着脸,问他:“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人家长得难看?” 胤祐年纪小,又是个傻子,当然不知道他阿玛在想什么。但周围站着的近侍听到皇上这个问题心里就已经猜到了大概。 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大多时候他们的言行和态度都反应了背后那个大人的言行和态度。 虽然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从不认为表妹是善妒之人,并且会教孩子说这样的话,但人心难测,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 胤祐却眨了眨眼,疑惑的看着阿玛:“这是太子哥哥教我的呀。” 他忽然提到太子,倒是让康熙颇为吃惊:“太子教你的?” 胤祐点点头,眼里满满的坦诚:“对呀!” “胡说!”他忽然拔高了音量,“太子又没在这里,他怎么教你?” 这一声怒斥吓得胤祐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两步:“来江宁的船上,河边有几个洗衣服的小姐姐,我夸她们长得漂亮,太子哥哥教育我不可以夸女孩子漂亮,他说这叫举止轻薄,不礼貌的,所以我就只能说她长得难看。” 康熙:“……” 小家伙又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一眼阿玛,接着说道:“阿玛你刚才不就是盯着那个小姐姐发呆,我以为你被她吓到了。” 英明的帝王盯着一个美女看呆了,着传出去不知道是佳话还是笑话。 康熙康熙并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于是恼羞成怒的瞪了儿子一眼。胤祐立刻吓得不敢说话。 一旁的曹寅简直要被这父子俩笑死了,孩子那么可爱,他的世界充满了童趣,看到好看的人或者事物就忍不住想要赞美。 可是兄长偏偏教育他,对着陌生女子夸人家长得漂亮是举止轻薄,没有礼貌。 于是他记住了,再看到美人,他就说人家长得难看,还说人家把他阿玛吓呆了。 这多有意思啊,是他们这位皇上面子挂不住,还胡思乱想,犯疑心病,应该给人家孩子,和孩子额娘道歉才是。 康熙才不打算道歉,这事儿也不怪他多想。毕竟宫里头,利用孩子来争宠的事情太多了,德妃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现在对这样的手段颇为反感。 胤祐站在那儿,大眼睛里满满的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阿玛生气的点是什么。 康熙怎么好意思跟儿子说,因为他的一句话,打扰了阿玛今晚和美人深入交流的兴致。 父子俩对望良久,康熙还是觉得不解气,把儿子拉到自己跟前,抬起巴掌照着他的小屁股就要拍下去。 “等一下,等一下!” 胤祐一边捂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往后躲:“额娘已经打过了,你说了不打。” “额娘打了,阿玛就不能打了吗?” “那……”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那阿玛要告诉我,为什么打我?” “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胤祐转过身去,把小屁股撅起来凑到他跟前:“那你打吧,你是我阿玛,打我当然不需要理由。” 小家伙嗓子里带着一点哭腔,听起来可怜又委屈:“等回宫之后,我就告诉乌库玛嬷,阿玛因为我说一个漂亮姐姐难看,就打了我一顿屁股。” “!!!” 曹寅简直要被他的机智和勇敢笑死了,为了不挨着顿打,他把太皇太后都搬出来了。 老祖宗要是知道,皇上为了一个长得漂亮的汉人女子,把她的心肝宝贝揍了一顿,只怕有些人虽然尊为皇帝,也少不了一顿教训。 最终,老父亲还是气不过,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对于现在的胤祐来说,这样的打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他已经习惯了。 被儿子这么一闹,康熙早就没有见美人的兴致。但他把人留了下来,让梁九功带去了皇贵妃那里。 外面的天色早已经全暗了下来,这小东西也该睡觉了。于是,康熙让赵诚进来把他带走,自己又跟曹寅了解了一下那些前朝遗民的情况。 从下午到晚上,这才没几个时辰,胤祐就挨了两顿打,小家伙自己也挺郁闷。 不过他不记仇,虽然经常挨打,但那两个毕竟是他的阿玛和额娘,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打小孩,让他们打两巴掌也可以。 大人总是这么不讲道理的,还好自己是一个讲道理的乖宝宝,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思及此,刚刚还泪眼婆娑,威胁他阿玛“你敢打我我就敢给你祖母告状”的勇士,此刻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小可爱,一蹦一跳走进了院子。 刚迈进院子,小家伙就警觉地往四周看了看,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赵诚上前问他:“主子,天冷了,快进屋吧。” 小家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眉间轻蹙,双唇紧抿。 搞得赵诚也跟着紧张起来,四处望了望,还下意识看了一眼房顶。只觉得头顶上的寒风呼啸而过,仿佛下一秒就有绝世高手从天而降。 “我的熹姑姑呢!”胤祐忽然开口问道,“平时我回到院子她不是第一时间出来迎接我吗?” “……” 赵诚差点没让他吓得膝盖一软跪地上,抹了把冷汗,试探着说道:“熹姑姑或许在忙别的事情,脱不开身,要不……奴才送您进屋吧。” “那我额娘呢?” “娘娘……应该在屋里面看书吧。” 大伙儿都知道,皇贵妃喜欢看书,尤其是医术,不仅看老祖宗留下来的,也看西洋传教士带过来的。 胤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佛没有个女眷出来迎接他,他今晚就生根在这院子里了:“那我的孙嬷嬷呢?” “来了来了!”孙嬷嬷听到他的声音,连忙从屋子里出来,手里刚放下秀活儿,正打算给小主子绣一顶过冬的帽子。 胤祐扑进她怀里撒娇:“孙嬷嬷,我刚又被阿玛打屁股了。” 他越长大越调皮,动不动就被打屁股,李熹都有些习以为常了,只有孙嬷嬷,还把他当个宝一样,一听到他被打屁股,就要紧张的查看一番,有没有被打坏了。 “哎哟!”孙嬷嬷搂着他,“你又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儿,惹皇上生气了。” “李大人……就是熹姑姑的兄长,你知道吧。” 孙嬷嬷点头,牵着他往院子正厅走:“不就是李煦那小子。” “对,他今天带了个漂亮小姐姐过来。太子哥哥说了,不能轻薄人家女孩子,于是我就说她长得难看,我阿玛就不高兴了。” “……” 这孙嬷嬷可不敢接话,牵着他往屋里走:“小主子,咱们要谨言慎行,哪天真惹怒了皇上,那可就不是打屁股这么简单的事。” 胤祐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当初断奶的时候,其他三位奶娘和保姆都出宫回家去了,只有她,亲儿子早夭,丈夫宠爱小妾,小妾又生了儿子,她心灰意冷,又舍不下七阿哥,所以留在了宫里。 她知道这深宫之中,看着繁花锦簇,可手又不是金丝笼里的可怜人,可怜人为了争夺皇上那一点点宠幸,会不择手段,真真是要吃人的。 可皇上就那么一个,后宫几十上百个人哄着他,他早就被人宠坏了,他不缺老婆也不缺孩子,不管是谁,凡是不如他的意,轻了将人撂在一边不闻不问,重了问罪那也是常有的事。 胤祐现在有老祖宗护着,那是皇上心里唯一在意的祖母,可若是老祖宗百年之后,七阿哥也长大了,没有了小时候的纯真可爱,却被惯出个口无遮拦的毛病,以后还能有谁护着他。 “噢,好……”小家伙想了想,问,“什么叫谨言慎行?” 孙嬷嬷抱着他:“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胤祐也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可是看到孙嬷嬷那担忧的神色,他知道,嬷嬷是真的心疼他,不想让他的小屁股总是挨揍,才跟他说这些。 小家伙抬起小手,在孙嬷嬷的脸上摸两下:“嬷嬷放心,小七记住啦。” 胤祐抬起头来看向里面,以为额娘还在看书,没有发现他回来了,正想叫一声,却发现里面没人。 他问孙嬷嬷:“我额娘呢?” “在旁边那屋吧。” 胤祐转身就往外跑:“我去找她。” “先把衣服换……”孙嬷嬷刚一转身,他人已经跑出去了,“唉!” 旁边有个屋子是专门给胤祐留的,但这小崽子从来不肯自己去住,非要缠着额娘一起睡。 搞得他那个老父亲都不敢过来,而是直接把皇贵妃叫去自己那边。 他径直走进了点着烛火的那件屋子,屋里炭盆烧得很暖,有人在低声说话。 胤祐朝里望去,就见额娘坐在桌旁,旁边站在白露,另一边是他的熹姑姑,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帕子给人家擦眼泪。 胤祐噌噌噌跑过去,围着他俩转了半圈,忽然问道:“你哭什么,不会是因为我刚才说你长得难看吧。” 李熹:“……” 皇贵妃:“???” 那女孩子听到他的话,忽然就将头偏向一旁,忍不住破涕为笑。 皇贵妃把儿子拉到跟前:“什么情况?” 胤祐把傍晚的事情跟额娘说了一下,着重表达了他阿玛当时那个目不转睛的呆愣表情。 皇贵妃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怪不得梁九功刚才过来的时候,跟他说,七阿哥被皇上带回屋去了。 她想了半天这话是有什么深意,原来是这小崽子又凭自己的本事挨了顿揍。 还有,王姑娘这么标致一人儿,皇上没有立刻带回屋去,而是送到她这里来,原来都是宝贝儿子的功劳。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头去看向李熹:“她是李大人的表妹,自然也是你的表妹咯。” 李熹问他:“我俩长得像吗?” 胤祐仔细打量他们两人,然后摇头:“不像,她更好看。” “七阿哥是嫌弃奴婢不好看咯?” 胤祐摆手:“不不,我怎么会嫌弃熹姑姑,我最喜欢熹姑姑啦。” 李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正要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却听熊孩子说道:“我当时也没得选啊。” “……” “行吧,”皇贵妃牵过儿子的小手,对王姑娘说道,“时辰不早,那就先歇着吧。” 就这样,王姑娘就在皇贵妃院内住了下来,主子谈不上,但也不能当做奴婢使唤。反正看康熙这意思,肯定是要带回京城的。 第二天,康熙前往位于江宁城外的大教场,八旗精兵在各将军、副都统的率领下迎驾,周围还有数以万计的老百姓特意赶来看热闹。 胤祐也跟着去了,阿玛和太子哥哥骑马,他不会,只能坐在容若的马上。 一路到达教场,看到八旗精兵列阵以待,小家伙看到这样的场景激动不已,尤其是听到数万人高喊万岁时那种震撼人心的场面,他感觉仿佛脚下的大地都跟着一起在颤动。 康熙的治国理念一向是崇文尚武,他教育自己的儿子不但要能读书还必须精通骑射。 他来到教场,先是坐在马上检阅了队伍,然后又让各位将军、副都统、总兵分别表演骑射,又点名让几位内大臣、以及自己身边的几名侍卫跟他们比试一番。 曹寅和纳兰都在他挑选的名单范围之内,胤祐便只能从纳兰的马上下来。 太子朝他这边招了招手,让身边的太监将小团子抱上他的马,哪知道在路过康熙身边的时候,皇上大手一挥,打横抱着儿子就放在了自己跟前。 康熙的马在最前方,看着低下横平竖直,装备整齐的八旗精兵,就算是年幼的孩童,也能感受到那种君临天下的震撼。 这是胤祐印象中第一次跟阿玛骑同一匹马。 阿玛一点也不像容若那么温柔,时时刻刻都会腾出一只手来搂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阿玛只是双手从他身体的两次伸过去抓住缰绳,顺带着将他圈在怀里,胤祐除了屁股落在马上,其他地方好像都不挨着。 他本能的往后靠了靠,企图从阿玛的怀抱中获得一点安全感。 可偏偏康熙不愿给他这点安全感,把缰绳往他跟前一带,在他耳边低声道:“拉着!” 他让拉着胤祐便乖乖地拉着,可是他整个人太小太矮,时刻都想扔掉缰绳,死死地抱着阿玛的胳膊。 可他阿玛铁了心不让他抱,甚至看到他整个身体往自己胳膊靠过来的时候,竟然二话不说,将手垂了下去。 “……” 胤祐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下了个半死,两只小手死死地拽着缰绳,端端正正的在马上坐好,不敢乱动。 别人顾及他是小皇子,百般呵护,不能磕着碰着。 到了康熙这里,才不惯着他娇气的毛病,就是要有意无意的训练他的胆量。 不过,这也就是小家伙刚开始坐上来不太适应。而当那边的骑射比试开始的时候,胤祐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教场这边的将军或是副都统射完之后,全场兵士都要起身喝彩,而皇上的侍卫看起来就像是花架子,个个潇洒俊逸,长得是一表人才。 几个侍卫,除了纳兰和曹寅,剩下几个是他的大舅舅、二舅舅和三舅舅,关系亲不亲的两说,但关键时候那不也是一家人吗,胤祐自然不希望他们输掉。 当看到纳兰坐在快速奔跑的马上,抽箭挽弓,正中靶心的时候,胤祐忍不住松开缰绳,为他鼓掌叫好! 他已经全情投入到教场上的骑射比试当中,早已经忘了自己身处马背上,阿玛并没有抱着他,而是让他自己拉着缰绳坐在那里。 身后的老父亲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抱住了,他是要锻炼儿子的胆量,又不是真的要让他坠马。 大家实力不相上下,毕竟能在康熙身边当侍卫,那也是武艺高强,能上阵杀敌的,同样需要练功功夫骑射。并不比这些成天在教场上操练的官兵差。 之后康熙又让太子试试,胤礽虽然年幼,那也是在木兰秋狝中能捕杀大型野生动物的主,射靶子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最后,皇上要亲自上场,右手五发五中,他还觉得不过瘾,换了左手,又是五发五中。怀里还坐着小儿子,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 低下头,迎上小家伙无限崇拜的目光,感觉比听到三军将士高呼万岁还要让他愉悦。 他问胤祐:“你想试试吗?” 胤祐有一副小弓箭,偶尔会拿出来玩一玩。太子和胤禛都教过他一些,不过小家伙力气不够,箭飞出去没多远就软软的落了地。 小家伙听到阿玛的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充满期待的问:“我可以吗?” “当然。” 康熙抓住儿子的小手,让他和自己一起,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开弓、瞄准、脱弦一气呵成,箭矢发出破空之声飞向靶位,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正中靶心。 这哪里是在教儿子射箭,这根本就是万岁爷想要炫技。 不过小家伙可不管这些,既然是阿玛握着他的手射出去的箭,中靶自然也有他的功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感觉自己就是未来的大清第一巴图鲁,不接受反驳。 阅兵完毕,回到织造署,小家伙还有些意犹未尽。跑到额娘跟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自己今天和阿玛一同射箭,还射中了靶心。 皇贵妃笑着看向儿子,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能违心的夸奖:“小七真棒!” 小家伙赞同的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很棒。” 皇贵妃伸出食指点在他的脑门上,轻轻一推:“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小家伙立刻改口:“我阿玛真棒!” “那倒不假。” 紧接着,小崽子又补充了一句:“生了一个像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宝宝。” 皇贵妃:“……” 就在他们离开江宁的前一天,胤祐总算见到了寒三友的最后一位张纯修。 对方风尘仆仆的从庐州赶过来,先是前往面圣,向皇上汇报了进来的工作,而后又认真听取皇上对下一阶段工作的点评。防洪防旱放蝗灾,这是民生工作的重中之重。 康熙也不是只见他一个人,还有别的地方官员要见。结束了公务,张纯修这才腾出半天时间与他的两位旧友相聚。 三个人正要往曹家那座楝亭而去,这时候,曹寅发现他们身后正跟着一条小尾巴。 胤祐听纳兰和曹寅提过好几次张纯修这个人,对他自然有许多好奇。 纳兰曾经说过,张纯修擅长画山水,临摹古画能达到形神逼肖的地步。【1】 就和那位顾粱汾先生一样,胤祐自然也想知道,这位张见阳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曹寅转过身来,朝小家伙伸出手:“过来吧。” 胤祐走到他的跟前,举起小手被他牵在掌心,跟着他一起往别院走。 张纯修倒是好奇了:“这位是……” 纳兰与故友经年未见,再见却没有丝毫生疏之感,彼此仍旧亲密无间,便随口开了句玩笑:“别问,问就是我俩的孩子。” 张纯修:“???” 曹寅对张纯修说:“容若这是占我便宜。” 纳兰嗤笑:“你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便宜能让我占?” 胤祐却仰起头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我见过你画的兰草,还有容若曾经写给你的词。” 张纯修开怀大笑:“我这趟来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噢~”胤祐说,“我以为你是来见我阿玛。” “你阿玛?”张纯修这才恍然大悟,“这……这是……” 曹寅给他解惑:“这是皇上的七阿哥,此次陪同圣驾一同南巡。” 张纯修好奇:“七阿哥为什么会跟你们二位一起?” 曹寅看了看胤祐:“他总是跟我俩一起,甩都甩不掉。” 胤祐嘟嘴:“子清是想甩掉我咯。” 曹寅说:“我不敢。” 纳兰牵过胤祐,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没关系,咱们先甩掉他。” 曹寅轻笑:“二位,这里好像是我家。” 他们三个说笑这几句,倒是让张纯修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不过,以他们三人的交情,相处起来并没有丝毫尴尬。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三个人才刚叙了叙旧,还未来得及说起大家的近况与前程,就到了告别的时候。 临走前,张纯修拿出一卷画轴:“这是明人王绂绘的《竹枝图》,我本是要拿过来送给容若。既然有幸与七阿哥相识,不如就赠与七阿哥做个见面礼吧。” 胤祐却觉得这样不好:“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回赠给张大人。” 曹寅却替他接了过来:“让他去我书房随便挑一件便是了。” 张纯修摆了摆手:“算了吧,我怕挑中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纳兰在一旁大笑,“我那儿还有你送的画。” 他们三个就是这样,关系好到互相赠送自己收藏的前人书画是常事,不足为奇。 曹寅将画展开来看了看:“好东西,收好了,可别让你阿玛看到,我怕他跟你抢。” 张纯修走后不久,曹家的下人却送上来一张帖子,说是给纳兰公子的。 纳兰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送来的,说是与他书信交往许久,不知可否有幸见上一面,署名是沈御婵。 沈御婵,听起来像个女孩子的名字,胤祐一下子就想起来,曹寅说的那位纳兰的红颜知己。 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向纳兰,对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做什么?” 曹寅问:“见吗?” 纳兰摊手:“我出不去呀。” 曹寅去搭他的肩膀:“这不是有我吗?” 纳兰问:“你替我去同她见一面?” “……”曹寅无奈,“我就不能请她来家里跟你见面吗?” 纳兰点点头:“那就有劳荔轩了。” 胤祐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石桌,站在二人跟前高喊:“我也要见一见红颜知己!” 第55章 第 55 章 小家伙现在长大了些, 喜欢在石桌石凳和周围的栏杆上爬上爬下。有时候还会干一些从高处往下跳的危险动作,常常看得他身边的近侍心惊胆战。 曹寅一把抱住他,笑道:“红颜知己那也是容若的红颜知己, 怎么能让你见呢?” 他一只手臂搂着胤祐, 小家伙就跟没长骨头似的, 顺势就靠进了他怀里,小屁股还坐在了他的手臂上,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省力。 “我……我怎么就不能见?”胤祐嘟了嘟嘴, “哼!因为她是容若的好朋友, 我才想见一见的。” 纳兰伸手在他的鼻子上刮一下:“就是, 一般人咱们七阿哥哪儿就能随便见呢。” 曹寅思索片刻:“不好不好,这个朋友比较特殊, 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纳兰一拳垂在他的胸口:“说什么呢?” 曹寅嗤笑一声:“年轻貌美的江南才女, 还是个刊有词集的女词人,就连粱汾都赞赏她的才情, 引荐给你认识。得知你到江宁, 专程赶过来,主动送上帖子, 盼与纳兰公子一见……” “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纳兰公子这就开始挽袖子要揍他,曹寅扛起胤祐就跑。 他俩一个追一个逃, 绕着亭子转圈, 小家伙就趴在曹寅肩头,满院子都是他欢快的笑声, 还嫌曹寅跑得不够快, 在他后背拍两下:“快跑!快跑!容若要追上来啦……” 纳兰也没认真追, 倚着亭子的栏杆拿那双水一般多情的眸子瞪他俩:“你要是把他摔了, 看看万岁爷还能不能这么惯着你?” 曹寅慢跑两步, 缓缓停下来,将扛在肩头的小家伙放在地上,替他整理好衣服和帽子。 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纳兰,笑得很不正经:“他天天骂我骂得最狠,什么时候说过你一句重话?” 两个人就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对方,彼此心里都明白,挨骂往往代表的是信任。而纳兰永远也难以得到皇上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他没有从小伴驾,更因为他是明珠的儿子。 沈姑娘是一个人来的,马车停在织造署的侧门,她就那么独自跟着织造署的下人进了门,一路来到花园的亭子里。 纳兰就在那里等着,跟前放着一个酒壶和酒杯,自斟自饮。 胤祐从不远处的太湖石后露出半个身体,很快被一只大手拽了回去,曹寅在一旁小声道:“看到了吧,这就是顾贞观给他介绍的红颜知己。” 胤祐点点头:“是个好看的小姐姐。” 曹寅笑道:“十里秦淮这样的姑娘多了去了,都是可怜人,她比别人多了几分才情,才更叫人惋惜。” 纳兰和沈姑娘隔着一张石桌对坐着,距离有点远,胤祐听不清两个人聊了些什么。隐隐约约仿佛听到姑娘吟了一首词,说是前些日子不知从哪支画舫流出来的小令。 然后胤祐就听到身旁的曹寅轻笑一声:“不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那边纳兰也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过于讨巧,反倒落了俗套。” 胤祐看看纳兰,又转过头来看看曹寅,小家伙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果然看马的和抱狗的才是惺惺相惜。 胤祐又把头转向亭子,看到那位沈姑娘望着容若时眼里满满的欣赏与崇敬。 纳兰的神情倒是淡淡的,是他一贯清冷又带着忧郁的贵公子风格,再配上他那张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句长得好看的脸,把人家沈姑娘迷得一愣一愣的。 二人虽然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经过顾贞观的引荐,读过对方的词作,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后来,断断续续有一些书信来往,除了互赠诗词也会聊一些彼此的境遇,纳兰怜惜沈宛的身世,沈宛也理解纳兰的愁绪,两个人说一句知音也不为过。 但也就是当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本质上将和那些诗词唱和的朋友差不多,没有那个意思。 但沈姑娘忽然抬起头来说道:“若是纳兰公子愿意,御婵愿意随你一同去京城,从此侍奉你一人。” 她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孩子,虽然被众多文人捧为才女,但谁又愿意在那种地方呆一辈子。 等到上了年纪,容颜不再,还会有人因为才情多看她一眼吗? 纳兰一愣,他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沈宛跟他回京……别等回京了,在路上明珠就不会放过这个姑娘 就算到了京城,那里的环境可不比江南,没有那么多文人真心当她是才女,那些自诩风流的贵公子,只会将她当做玩物。 当然,纳兰也能在外面为她置一处房产,让她衣食无忧的过日子,偶尔去看看她。 纳兰有点懵,他以为只是与书信往来的朋友见一面,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沈宛看着他,眼神中并没有那种热切地期盼。她年轻漂亮,不是没有年轻有才又有财的公子为她倾心,但他们都不是纳兰容若,写不出那样动人心弦的词。 以她的身份,从不奢望能嫁一位如意郎君成为正室,既然只能做外室,为何不挑一个自己仰慕的人。 曹寅靠在太湖石后,都快要睡着了,这时候忽然听到身旁的小家伙说了句:“子清子清,容若要被妖精抓走啦,咱们得去解救他。” “别胡说!”曹寅伸手要去抱他,却被小家伙躲开了。 “人家好好地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成了妖精?” “可是,容若的表情,就像戏台子上,被妖精抓走的唐僧,所以……” 所以,他就自然而然的将漂亮小姐姐联想成了女妖精。 不过小家伙很乖,立刻从善如流的改口:“噢~~容若要被漂亮小姐姐抓走啦!” 曹寅说:“他巴不得被抓走。” 胤祐皱眉:“没有,我觉得容若不愿意,我要去救他。” 曹寅问:“你要怎么救他?”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正好看到亭子里,那位姑娘站了起来。于是,他情急之下也冲了出去。 曹寅正在跟他说话,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伸手要去拉他,却拉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孩子跑向了亭子。 沈宛已经从纳兰的迟疑中看出了他的态度,姑娘站起来,上前一步:“公子,御婵没有别的意思,哪怕只是做你身边的侍女,给你端茶递水都好……”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纳兰却笑着轻轻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心归何处,你跟着我未必有好日子过。” 沈宛低下头,微微的叹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已换上了洒脱的微笑,她刚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忽然从亭外跑进来一个孩子,衣着华贵,长得也漂亮。 孩子二话不说,径直扑进纳兰怀里,脆生生的叫了一声:“阿玛!” 沈宛:“……” 纳兰:“……” 曹寅站在亭外,听到胤祐管纳兰叫阿玛,直觉不好,转身欲走,却又听到那小不点说说道:“我爹说四处都寻不见你,让我来看看。” 沈宛:“???” 纳兰:“!!!” 沈宛看看纳兰又看看曹寅,一开始是满眼错愕,不可置信。 那些上京城参加过博学鸿词科的文人都说纳兰公子和曹公子人品学识俱佳,长的也是风姿卓绝,为人仗义疏财,帮助了许多落魄学子。 江南多少才女都梦想着能与这二位公子见上一见,瞧一瞧是两位怎样的风流人物。 谁曾想…… 沈宛忽然就捂着帕子笑了起来:“是御婵唐突了,失礼失礼……” “不是……你想的那样……”纳兰欲言又止,却不知该不该解释,该如何解释。 低头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胤祐,他只的叹一口气:“让沈姑娘见笑了。” 沈宛却笑道:“给公子做侍女是真心地,好过给别的老头子做小妾。公子既然不愿,那我也不好勉强。只是御婵却也是真的倾慕公子才华,希望日后还能与公子以诗词交契。” 容若点点头:“那是自然。” 等沈宛走后,容若在松了口气。而后一把将胤祐抱起来,放在石桌上坐好。 曹寅晃晃悠悠的走进来,坐在他俩旁边,两个人对看一眼,他立刻为自己喊冤:“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事儿可跟我没关系。” “还说跟你没关系,不就是你成天在他跟前口没遮拦的开玩笑。” 曹寅更加冤枉了:“你不是也开过玩笑。” 纳兰指着他:“你仔细哪天被万岁爷听了去,真把咱俩脑袋砍了。” 听到这话,胤祐突然就抱住了纳兰德胳膊,替曹寅作证:“确实不是子清教我的。只是,我看你快被女妖精抓走啦……” 纳兰失笑:“什么女妖精?” 小可爱却伸出食指,抵在他的眉心揉了揉:“戏台上,被妖精抓走的唐僧就是这样皱着眉头。” 他笑容纯真,语气真切,颇为自己担心的样子可把纳兰感动坏了。 小家伙接着说道:“我想,她要是知道你有个那么可爱的儿子,就不忍心把你抓走啦。” 纳兰着实有些感动,差点就被他糊弄过去,却忽然问道:“那你管子清叫爹又是怎么回事?”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想,随后指着曹寅说道:“是他让我教的。” “我没有!”曹寅跳起来,伸出双手去挠他,“七阿哥,你现在学坏了。” 胤祐缩着小小的身体往旁边躲:“跟你学的。” 纳兰赶紧把两个人分开:“说归说闹归闹,以后可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你是皇子,是我俩的主子,这要被皇上听到了,我俩真能脑袋不保,记住了吗?” 胤祐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确实不像开玩笑。于是乖乖地点头:“嗯,我记住啦。” 没两天,江宁府的风月圈都传遍了:“原来皇上身边两名侍卫,是那种关系……” 有人问:“哪种关系?” “就是那种……陈其年和徐九青……” “噢~”有人恍然大悟,“陈其年生前本就与曹子清是很亲密的朋友。” 江南文人圈,一多半都是曹寅的好友,这时候就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别胡说,荔轩才不是那样的人,容若也不是。” “咳!人家姑娘亲眼所见,据说还有个孩子……” “对对,是又那么个孩子,长得就跟面团儿揉出来的那么漂亮,那天在酒楼好多人都瞧见了,曹子清亲口说的,是他和纳兰的孩子。” “……” 这话纳兰和胤祐倒是没听到,因为那时候他们早就跟随康熙起驾回銮。只是可怜了曹寅,出去跟请朋友们喝了好几顿酒,费了不少口舌,最终也没能将这个事情掰扯清楚。 傍晚的时候,胤祐蹦蹦跳跳的跑回小院。 李熹正和那位王姑娘坐在回廊下聊着什么,一看到他回来,便赶紧迎了上来:“今天倒是挺早。” 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饿了。” “先饿着吧,一会儿该用晚膳了。” 胤祐被她领着往正中间的屋子走,回头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 李熹低头看他:“,走吧,进去我给你换身衣裳……这是怎么了?” 胤祐拉着她的手问道:“那是你的表妹吧。” “是呀,”李熹不知道他的小脑瓜了又在想什么,“你不是问过了吗?” 胤祐跟着她进屋,皇贵妃正在里面坐着,周围是白露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打点行李。 小家伙走过去坐在桌旁,桌上摆了一盘橘子,他拿起一个就剥了起来:“她是专程来看望你的吗?” 胤祐还不忘朝王姑娘招了招手:“外面这么冷,你到屋里来坐吧。” 姑娘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便跟在他们身后往里走。 “哈?”皇贵妃和李熹都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谁?” 胤祐指了指门外:“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呀,她不是来看望熹姑姑的吗?” “额……” 李熹明智的闭了嘴,将这个难题抛给皇贵妃。 皇贵妃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儿子解释,在心里把穿龙袍的那位狠狠地骂了一顿:“真够不靠谱的,在孩子面前就不能收敛一点,当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没错,当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他不但要自己娶很多老婆,生一大堆儿子,他还鼓励自己的儿子娶很多老婆,给他生一大堆孙子。 李熹想想,也气不过,将手里的活儿放下,啐了一声:“这事儿就得怪李煦,他怎么那么会打主意,我爹现在在广东,是管不着他,我娘就更是管不住。” 皇贵妃轻笑一声:“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他不也是投其所好吗?” 李熹不敢接话,数落自己哥哥两句没什么,数落皇上她可没那个胆量。 胤祐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专心的剥完橘子,第一瓣喂到额娘嘴边,皇贵妃张嘴吃了。 小家伙盯着她看了半天:“额娘,你忘了跟我说谢谢。” 皇贵妃赶紧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谢谢宝宝。” “不客气。” 小家伙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吃橘子,汁水流得到处都是,他还嫌麻烦不愿意吐橘核,混在果肉里面一起往下咽。 皇贵妃观察了他半天,耐心的跟他将:“宝宝,橘核不能吃,要吐出来。” 胤祐说:“我吐不出来,都咽下去了。” 皇贵妃点点头:“咽下去了?那可麻烦了……” 小家伙抬起头来,冲着额娘憨憨的笑:“不麻烦不麻烦,就这样,把它们卷在橘子里,使劲儿一吞,就下去了。” 皇贵妃吸了口气:“可我听说橘核吞进肚子里,会在里面生根发芽,到了春天就会从头顶上长出一颗小树苗。” 胤祐吃橘子的手动作一顿,灵动的眼珠子不停地往自己头顶上看,不敢确定的问道:“真的会长出小树苗吗?” 皇贵妃一本正经的吓唬他:“嗯,真的会哦。” 小家伙一拍桌子:“那太好了!” 皇贵妃:“???” 屋子里其他人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就只剩下他们母子,和李熹姐妹四个人。 胤祐此言一出,立刻招来了屋子里其他三位女士的关注。 他的老母亲直觉不妙,有一种想站起来走掉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坐在原地没有动。 李熹和王姑娘一同转过头来看他,前者早就听惯了他的“七言七语”,从他嘴里说出什么都不会令自己多么震惊。 从那天晚上起,王姑娘就觉得这个小皇子很特别,反正她长这么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说自己长得丑,七阿哥是第一个。 胤祐等了半天,没有人接他的话,小家伙没法发挥,便有些着急:“你们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呀?” 皇贵妃和李熹都没说话,只有王姑娘很配合的问了他一句:“那是……为什么呀?” 小可爱捧着自己的脑袋:“子清说过,橘树是没法在北方生长的,因为它们喜欢温暖潮湿的南方,不喜欢干燥寒冷的北方。” “可是,如果橘树长在我的身体里,我就能多穿一点,每天都洗澡,这样它们就可以茁壮成长,到了明年我的脑袋上就能结出好多好多橘子,摘下来给乌库玛嬷还有额娘,让她们能吃到新鲜的橘子。” 其实橘核表面光滑,一般不会损伤胃肠道,吞下去不能消化,最后也会排出来。 皇贵妃之所以那么说,是怕他一不注意把橘核卡在喉咙里,没想到,这小子跟他讲了这么大一堆,最后还说是为了让她能吃到新鲜的橘子。 她把脸埋进掌心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你夏天吃了这么多西瓜籽,也没见你长出西瓜来。” 胤祐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西瓜不是夏天才能吃吗?额娘不要着急,再等一等。” 皇贵妃无奈点头:“好的,那我就……再等一等吧。” 这可把王姑娘乐坏了,来这么两天,第一次开心的笑了起来,手里捏着帕子,捂着嘴,笑起来眉眼都是风情,别说康熙和那些男人,就连皇贵妃也觉得这样的妹子,看着就是叫人赏心悦目。 这时候胤祐却抬起头来,用一种严肃又有点责怪的眼神瞪了王姑娘一眼,颇为不满的说道:“你笑什么笑,我都为你的事操损了心,你还有心情笑。” 他这个表情和语气实在是太可爱了,王姑娘实在忍不住不笑,正想问他操什么心,这时候忽然从门外走进个人来。 “你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众人齐齐望过去,是康熙从外面走过来,他今天又见了几位两江地区的官员,处理了一些事情。 王姑娘在这里呆了两天,除了太监和胤祐这个小不点,没见过男的,刚才一见到他走进来,立刻躲到了李熹身后。 康熙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看清楚脸,就看了个玲珑的身段,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他儿子那句“你长得太难看,把我阿玛都惊呆了”,下意识就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倒是没说什么。 皇贵妃站起来,带着众人给他请安。康熙摆了摆手,径直坐在了桌旁:“起来吧。” 李熹拿着帕子,过来给胤祐把手和嘴擦干净。 康熙问他:“说说吧,你在操心什么?” 皇贵妃觉得儿子嘴里一定说不出他阿玛想听的话来,正想让李熹把他带走,去换身衣服。 小家伙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看了看李熹,又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那位王姑娘,最后叹了口气:“那位李大人……” 他想了想,觉得“李”这个姓氏太常见了,太医院里就有好几位李太医,也听过好几位李大人,于是强调了一下:“就是熹姑姑的兄长,他也太不靠谱了。” 康熙沉着脸看他:“李煦?他哪里不靠谱,你倒是说说。” 胤祐指着王姑娘:“他把表妹丢在这里就跑了,这都多少天了,也不说过来把她接回家,她的阿玛和额娘不着急的吗?” 康熙本来今天心情不错,专程过来看看,没想到坐下就被儿子上了一口,气得说不出话来。酝酿了半晌,才问了一句:“你管的是不是也太宽了点?” 胤祐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的阿玛,不答反问:“那我要是跑出去几天不回来,阿玛也不会着急咯。” 康熙:“……” 这嘴,究竟是跟谁学的,这么伶牙俐齿的,还学会跟阿玛顶嘴,看来是没挨够打。 他转过头来看皇贵妃,对方正低着头剥桔子,还悉心的将橘皮都搜集起来,看着像是要带走。 皇贵妃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一脸迷茫的回看过去,仿佛在问:“你有事吗?” 康熙瞪她:“看看你教育出来的乖儿子,也不管管?” 皇贵妃低头,装没看见。 管得了早就管了,关键是,他那小脑袋瓜比大人转得还快,这谁管得了。 胤祐叹一口气:“额娘说,咱们明天就回去了,那她怎么办,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吗?她家离这里远不远,阿玛和额娘能找到他吗?” 他这小嘴太碎了,巴巴的说个不停,听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替人家操心。 “毕竟那是他熹姑姑的表妹,不能让人家出来走一趟亲戚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老父亲拼了命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亲生的,这是亲生的!朕的儿子真是聪明伶俐,能说会道……” 然后胤祐就被他阿玛拎起来按在了自己腿上,帝王拿出他的威严,神色凛然的看着儿子:“对,你说得对,明天一早就让李煦过来,把人接回去。” 王姑娘听到这话,脸上一片惶然,她被表哥带走的时候,全家人都以为她是要进宫做娘娘的,可现在娘娘没做成,又给退了回去,她往后可怎么办? 胤祐倒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老父亲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放心了是吗?” 胤祐被他这咬牙切齿的语气吓到了,坐在阿玛腿上竟然也有如坐针毡的效果,左右扭了扭小身体,想要下去。 康熙可没给他这个机会,搂着他的手稍微一使劲儿,就把小东西固定在了自己怀里。 “操心完别人,你再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啊?”胤祐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屁股又要挨揍了吗?” “那倒没有,”康熙眯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竟然颇为满足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回宫之后朕给你一天休息时间,从第三日开始,你每日卯时,必须到南书房来读书,朕亲自监督你。” 胤祐:“!!!” 小家伙没想到,噩梦降临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征召,阿玛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毕竟,他还只是个宝宝呀,哪里就能开始读书了呢。 小家伙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阿玛怀里:“我困了,我想睡觉。” 康熙冷笑:“今日晚膳朕让厨房做了松鼠鱼,你睡觉咱们就不等你了。” “我……我……”小家伙急了,左右看看,企图想额娘求救。 然而,皇贵妃快要笑死啦,双手奉上橘子,说了句:“皇上英明!” 他又去看李熹,可是不知何时,李熹已经带着王姑娘退出了房间。 小家伙无助的眼神在左顾右盼,确定屋子里已经没有人可以求救,终于忍不住,眼泪漫了上来:“我不要回去了!” 康熙抱着他,风轻云淡的点点头:“那好吧,你就留在这里。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阿玛、额娘还有乌库玛嬷了。” “我我我……我要给乌库玛嬷告状!” “哦,那你是没有机会了。你额娘说回去之后就让你搬回承乾宫住。”康熙叹了口气,“朕本来想回去跟老祖宗商量商量,不过你这么调皮,回去也是打扰她老人家休息,朕就允了吧。” 皇贵妃生怕他后悔似的,赶紧站起来行礼谢恩:“臣妾谢皇上恩典!” 能够回承乾宫与额娘一起住对胤祐来说一点也算不上恩典,他以前虽然住在慈宁宫,可是太皇太后宠他,他想回承乾宫住一天两天,也从没拦着他。 现在的问题是悬在脑袋上那柄名为“正是开始读书”的剑终于落下来了,劈得他心慌意乱,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才能不读书,或者少读书。 可是,看阿玛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哥哥们都要读书,不读书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晚一点。 他开始开动自己的小脑筋,跟阿玛展开谈判。小可怜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了拽阿玛的袖子:“那个……” “嗯?”康熙看着他眼珠子到处转,一看就知道在心里找不读书的借口。 胤祐说:“能不能……能不能等我生辰过了之后再开始读书。” 老父亲一口回绝了他:“不能。” 小家伙不死心:“商量一下。” 康熙摇头:“没得商量。” 胤祐的眼泪已经聚集到了眼眶,似乎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小家伙还拉着阿玛的袖子,一点一点握紧又松开,再次握进,再松开:“再想想?” 康熙看着儿子那可怜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了:“那就看你表现吧。回去这一路上,若是表现得好,那就过了生辰再开始读书,若是表现得不好,就按朕刚才说的办。” 皇贵妃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按刚才说的来,学前教育应该从三周岁开始,现在都晚了。” 胤祐急死了,瞪着他额娘:“你别说话!” “哦,好好好,我不说话……” 皇贵妃在心里开始计划,等孩子回了承乾宫那就好办了,上午去乾清宫让他阿玛教他读书写字,满文、汉文、蒙古文……回来之后英语要安排上,数学也得安排上,还有基础医疗知识,科学常识…… 嘴上虽然说着我儿子绝不跟人内卷,心里却已经勾勒出一个文武兼修,学贯中西的全才。 另一边小家伙还在跟他阿玛讨价还价:“那每天几点到,上课要上多久……时间不要太长,不可以耽误我给乌库玛嬷请安。” 康熙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想的倒是挺多,那就卯时开始,午时结束。中间给你半个时辰向老祖宗请安。” 胤祐对时辰都没什么概念,眼神还有些迷茫。明摆着对他阿玛不怎么信任。 康熙宽他的心:“我让梁九功把西洋钟给你放那儿,你自己盯着时间学习,不能迟到,也不能早退,否则朕就罚你。” 胤祐问:“罚我什么?” “罚你临摹字帖、抄诵诗词文章、背书、面壁、打屁股……” 恐惧渐渐蔓延上胤祐的瞳孔,这么看起来,反倒最后一个打屁股,是他认为最轻的处罚。 小家伙害怕极了,六神无主的窝在阿玛怀里,又不是很安心,仿佛自己未来所有的苦难都是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带来的,但这个人又是他的阿玛,这个怀抱是除了额娘之外最能让他安心的。 就在这种惶恐、不安又矛盾的情绪中,小可爱的眼泪终于不听使唤的落了下来,顺着小脸往下滑。 皇贵妃一看他掉眼泪立马就心疼了,这小傻子怎么那么委屈,说哭就哭。 她赶紧拿着手帕要给儿子擦眼泪,康熙却把她的手推开,严厉的对儿子说道:“哭什么?你迟早是要去上书房读书的。阿玛现在只是让你来南书房开始识字。你看你的哥哥和弟弟们,他们想让阿玛开蒙读书,阿玛还没那个时间,你不知道珍惜。” 胤祐嘟着嘴,没说话。心里却嘀咕:“他们想就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他们好了,反正我又不想。阿玛让我去南书房读书只是想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玩。” 这么想着他更觉得委屈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哇呜呜呜呜~额娘抱~我要额娘抱抱~~” 他举起两只小胳膊拼命往皇贵妃的方向伸,仿佛在阿玛怀里受了多大的委屈,搞得他阿玛老大不痛快,把他交过去的时候,还趁机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 皇贵妃把傻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哄他:“宝宝乖,宝宝不哭啦,巴图鲁可是不会哭鼻子的哦。” 小家伙靠在她怀里抽泣:“巴图鲁小时候也会哭鼻子。” 康熙瞪他一眼:“你都四岁了,还成天哭哭啼啼的,想什么样子?” 小家伙立刻反驳道:“我还没有四岁。” 康熙:“……” 他见阿玛不说话,又补充道:“四岁也可以哭鼻子,不管长到多大,遇到伤心事都有哭鼻子的权利。” 皇贵妃搂着他,真是又心疼又好笑。这张小嘴也是没谁了。 过了一会儿,胤祐可算平静下来了。魏珠进来传话,请皇上和皇贵妃去前面用晚膳。 小家伙被阿玛牵着,一路来到前厅。太子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看他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就知道小团子这是又哭过。 康熙人高步子大,门槛一步就迈过去了,胤祐小小的个头,门槛有他半个人那么高,他想跨过去还得费一番力气。 可是心思又放在了阿玛刚才说的学习上,就没留意,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往前栽倒。 他这一摔,周围的人都吓坏了,七手八脚的要过来扶,太子也从桌边站了起来。 还是一旁的康熙眼疾手快,一下就抱住了儿子。随后就听他嘴里碎碎念:“摔断腿是不是就不用读书了?” 众人:“……” 紧接着小屁股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胡说什么?” 第56章 第 56 章 康熙是真的被他吓得不轻, 儿子再怎么调皮捣蛋,厌学不愿意读书,那也是亲生的。这要是真摔出个三长两短, 他自己心疼得要死不说,回去跟老祖宗也没法交代。 幸好他反应够快, 一把将小崽子下坠的身体抱住了, 可人还没站稳,就听到这小东西说了句巴不得自己摔断腿, 那样就不用读书了。 他究竟是有多不愿意读书,身为皇子, 他怎么能不读书?还想用摔断腿来当做理由不读书!!! 老父亲越想越觉得血气上涌, 这才忍不住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两下。 大概是真的气急了, 这两下拍得有点重,再加上胤祐刚才差点摔倒,多少受了点惊吓, 只见他小嘴一撇, 仿佛下一秒又要委屈得放声大哭。 太子在看到他险些摔倒的时候就站了起来, 三两步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弟弟,上上下下的查看:“摔到哪里了, 疼不疼?” 此时,站在门口的纳兰和曹寅也一左一右围了过来,纳兰问:“是不是脚崴了, 要不要请太医?” 曹寅甚至把皇上往旁边挤了挤, 伸个脑袋进来看:“应该是吓着了, 没事的。” 康熙:“……” 梁九功也上前一步说道:“大家让一让, 让娘娘进来看看。” 皇贵妃宛如一个吃瓜群众, 看到儿子差点摔跤,她也心疼又着急,可是谁叫她儿子人缘太好,一见七阿哥差点摔跤,大家下意识就围了上去,倒是她这个走在后面的老母亲,被隔绝在了众人之外。 梁总管这么一说,大家才纷纷退了开去。皇贵妃走上前,看了一眼:“没事,没摔着。” 可是小家伙仍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看得众人揪起来的心始终放不下去。 皇贵妃问他:“宝宝哪里疼?” 小家伙两只小手伸向身后:“屁股疼。” 他抬起头来,眼睛看向一个方向,众人也跟随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皇上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于是,围着胤祐的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来自皇上的死亡凝视,大家纷纷退了开去,各自站好。 康熙盯着儿子看了一眼,吓得小团子立刻往后退了一步,靠近额娘怀里寻求保护。 老父亲转身走向桌旁:“传膳。” 刚才被打的那两巴掌着实不轻,小家伙感受到了来自皇父的威严,不敢啃声。 自己乖乖的坐在凳子上,看见桌上那道他喜欢的松鼠鱼,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起来,什么读书,什么摔跤,什么打屁股,统统抛到了脑后。 其实他早就有些饿了,只是阿玛突如其来的教学计划转移了注意力,现在面对满满一桌子美食诱惑,他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桌上。 用过晚膳之后,康熙又说要出去散步,让两个儿子陪着他。 胤祐早就把饭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美美的吃过一顿之后,他又变回了快乐的小团子,此刻开心的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康熙带着太子在后面闲聊,忽然叫了胤祐一声:“小七!” 小家伙回过头来,手里拿着一片枯叶,听到阿玛叫自己名字,又倒了回来。 “你们还记不记得,朕在舍身崖的时候说过什么?” 他说过的话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哪儿能想得起来。 太子正在琢磨汗阿玛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胤祐就已经开启了抢答模式:“阿玛说不许他们跳崖,要修围墙,还要叫人守着。” “朕为什么不许他们跳崖?” 胤祐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他们跳崖摔死了,就没人奉养父母,更是不孝。” 康熙继续问他:“还有呢,阿玛还说过什么?” 胤祐接着回忆:“阿玛还说,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 “那你知道为什么阿玛刚才要打你了吗?” “因为……因为……”小家伙盯着自己的脚尖,“因为我说摔断腿就不用读书了。” 康熙又坐在一块突出的太湖石边看着他:“你要是真摔断了腿,阿玛、额娘、乌库玛嬷,还有太子哥哥得多心疼。你看看刚才,你还没有摔倒就有那么多人因此而紧张。” 胤祐扬起小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因为宝宝可爱呀!”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可爱了,一旁的太子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怕被汗阿玛看到,只能偷偷地笑。 康熙瞪了小儿子一眼,确实很可爱,但老父亲还是说道:“身为皇子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多尊贵,更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胤祐转了转手中的树叶:“知道了。” 正当他以为谈话就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又听阿玛说了一句:“就算摔断了腿,也一样要读书。” “……” 小家伙皱了皱鼻子,不怎么服气的碎碎念:“身为皇子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读书!” 康熙冷笑一声:“不读书,明朝的皇子就不读书,全当猪养,你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在明朝,只有太子才有出阁读书的机会,其他皇子都让内侍来教,学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皇上是不管的。 “朱翊钧登基做皇帝的时候只有十岁,连《三字经》还没有念完,幸好他身边有个张居正。” 胤祐不知道朱翊钧是谁,也不知道张君正是谁,他的注意力都在“皇子当猪养”这几个字上,好奇的问道:“阿玛,当猪养是怎么养?” “当猪养就是只把你喂饱,就不管你了,既不让你读书识字,也不将你培育成才,等你长大之后一事无成,只知道吃喝玩乐。” “只知道吃喝玩乐”简直就是胤祐的人生目标,听完之后他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神色:“那阿玛你就把我当猪养吧。” 康熙:“……” 老父亲扶了扶自己额头,差点没被这小崽子气出个好歹。不无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这儿子果然是个傻子,当猪养就当猪养吧。 江宁是康熙此次南巡的最后一站,在这里生病耽误了两天,其他行程也已经完成,这就要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煦就被康熙叫过来,把他那个貌若天仙的表妹带回去。 被儿子这么一搅和,皇上哪还有欣赏美人儿的心情,现在一看到美人儿,脑子里都是儿子那句“你长得太难堪,把我阿玛都吓呆了”。 李煦有点儿懵,要说他这表妹,那绝对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神韵兼备,还有颇有才情。皇上当日的表现也说明,他这殷勤献得颇得圣心。 他本以为皇上已经……没想到,现在让他把人领回去。 领回去?! 王姑娘跟在皇贵妃身后走出来,依依不舍的与表姐道别。 胤祐还不忘嘱咐李煦:“李大人,一定要把这个小姐姐平安送回家哦,不要让她的阿玛额娘着急。” 李煦尴尬的低头:“是,奴才谨遵七阿哥吩咐。” 胤祐点点头:“这下我的熹姑姑就能放心啦!” 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小家伙就满意的走了,丢下一堆尴尬的大人面面相觑。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很快穿过回廊,来到了他阿玛住的那个院子门前。 宫人们正在进进出出的搬东西,为了不挡路,胤祐只能站在一旁,伸出小脑袋往里张望,看了半天也没见着他要找的那个身影。 胤祐有点失望,心里想着或许是对方被阿玛派去做别的事情了,这样想着他就打算转身往回走。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却忽然想起个说话的声音:“七阿哥,你是在找我吗?”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曹寅正笑眯眯的盯着他。小家伙立刻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子清,你是不是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啊?” 曹寅拎着他两支胳膊,一把将他提起来抱进怀里:“我正在家里丁忧,要明年五月才能回京。” 胤祐不解:“为什么是明年五月?” 曹寅抱着他往旁边的花园走,来到池塘边坐下:“因为明年五月皇上新任命的江宁织造才会上任,我就要带着全家迁回北京祖宅。” 胤祐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到明年五月究竟是多长时间,但他觉得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小家伙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脖子,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前:“我会想你的。” 曹寅也温柔的抱着他:“我也会想你的。” 胤祐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他嘿嘿的笑:“容若也会想你的。” 曹寅低着头轻笑:“他惦念的人太多,不一定轮得上我。” “没错,”这时候,有人一掀衣袍在他们旁边坐下来:“我巴不得你不要回来,我好落个耳根清净。” 两个人转过头来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戏谑。 胤祐伸出手去,拉了拉纳兰的手,对曹寅说道:“容若是骗你的,你离开那段日子,他在宫里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每次我和他聊天,他都会提起你。这不是想你是什么?” 曹寅撞了撞纳兰的肩膀:“看马的,没想到你对我竟是如此情深一片。” “切!”纳兰翻个白眼扭过头:“你少自作多情了。” 曹寅不屑的轻哼一声:“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承认一下对我的挂念又怎么样?” 纳兰免为其年的点点头:“是是是,我很挂念你,这不千里迢迢来看你了吗?”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着曹寅,又说:“我阿玛也很想你哦。” “你阿玛……”曹寅耸了耸肩,“我跟他朝夕相处十年,忽然看不到我,他想我不是应该的吗?” “唉……”纳兰叹一口气,手肘随意的搭在曹寅肩头,又拿手指勾了勾胤祐的下巴,随口说道,“七阿哥,你好好跟他道个别吧。说不定他又在江南讨个才女做媳妇,以后就留在这里做官,不回去了。” “啊!!!” 小家伙直接被纳兰这句玩笑搞懵了:“媳妇???” 曹寅腾出手来推了他一把:“纳兰公子,你要是对江南才女念念不忘,我就去把沈姑娘给你请回来?” 纳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这个人没有心,可不敢耽误人家姑娘。” “对了,”曹寅忽然想起个事,“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跟你说那些话吗?” 纳兰抬了抬眼皮,让他有话直说,不要卖关子。 “我听说有位江南富商为沈姑娘赎身。” 姑娘倾慕纳兰公子的才学与人品,即便不能嫁进他们家做妾室,哪怕是给纳兰公子当个外室,甚至侍女,她也是愿意的。 但她只是个身世飘零的奉承女子,她为自己争取过了,既然纳兰公子没有那个意思,那么后半身无法追寻爱情,那便追求一个安稳的生活。 曹寅见他神情之中颇有几分哀戚,便问他:“后悔了?” 纳兰说:“我看重她的词,自然也怜惜她这个人。但我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但如果她实在不愿跟什么江南富商,我也可以出手相助。” 曹寅叹口气:“个人有个人的命,你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纳兰点点头,认为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曹寅又说:“他们最近在商议要为这些女词人刊一部词集,名为《众香》,想要收录她的几首词作,但又不是特别满意。” 纳兰看着他:“这你总能帮一把吧。” 曹寅看着他笑:“我的意思是,经过纳兰公子的婉拒,她定能写出字字深情的佳句。” 纳兰咬着牙瞪他:“滚吧!” 皇上起驾回銮的时候,曹寅一直将他们送到江宁城外,胤祐坐在他的马上,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关心曹寅:“你真的会在江宁娶一个江南才女做媳妇吗?” “不会。” 胤祐问:“为什么?” 风有点大,曹寅用披风将他裹紧,护在自己胸前:“不是说了吗?我在丁忧,不能娶老婆。” “噢~~”胤祐拍拍自己小小的胸膛,“那我就放心了。” 曹寅低头看他:“你放心什么?” “我怕你不回来了。” “那不会,”曹寅勾起唇角笑了笑,“我要是不回去了,你阿玛叫人绑也能将我绑回去。” 到了城外,胤祐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个小伙伴忘了告别:“那个……小玉,我忘了跟他说,我今天就要回去了。” 曹寅摸摸他的头:“没关系,我替你跟他说就好。” “之后他也会跟你一起回京城吗?” “当然。” 胤祐点点头:“那就好,他很怕你会丢下他。” “不会的。”曹寅把他抱起来交给一旁的赵诚,“谢谢你还记着他。” 胤祐挥了挥手:“我和容若在京城等着你。” 曹寅也向他挥手:“那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容若,尤其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没问题!”胤祐食指和拇指捏成一个圈,其他三个手指竖起来,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曹寅没看懂,但觉得很可爱,也有样学样的给他比了个同样的手势。 康熙回銮这一路,大小文武官员、士绅百姓皆跪在道路两旁相送。 皇上来到运河边准备登船,再次对大小官员说道:“朕一向听闻江南是个富足之地,鱼米之乡。这次专程前来看了看,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朕还是觉得,这里的乡村不及北方富饶,百姓看上去也没有北方质朴。都是因为太过粉饰奢华所致。” 他又看了一眼低下跪着的一众官员:“你们这些人,不论官职大小,一定要记住当洁身爱民、奉公守法、激浊扬清、体恤民隐,以副朕老安少怀之意。” 皇贵妃站在他身后,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人家粉饰奢华不如北方质朴,心里就觉得好笑:“装什么正经人,你不就喜欢这种粉饰奢华吗?来了一趟又一趟,回去还专程给自己营建一座江南山水园林。” 行船来到燕子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胤祐便问阿玛:“为什么这里叫燕子矶,燕子矶是什么?” 这时候高士奇很识趣的凑上前来,替康熙作出解释:“七阿哥,‘矶’就是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燕子矶是大江三大矶之首,有着“万里长江第一矶”的称号,山石直立于江上,三面悬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故名为燕子矶。” 这时候,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胤祐转过身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照得霞光漫天,波光粼粼的铺洒在江面上,将岩壁映照出一片金色的光影,尤为壮观。 高士奇说道:“这就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的燕矶夕照。” 胤祐问:“那其他四十七景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颇有难度,就算高士奇都去过,那也不一定能记住,还能一一说出典故。 于是,他弯下腰,笑着对胤祐说道:“七阿哥,臣若是将这金陵四十八景都给您介绍一遍,只怕是天要黑了,您可就要错过晚膳了。” 对于一个吃货而言,错过晚膳那是万万不行的。小家伙望着眼前的美景,在渡口上欢快的蹦跶两下,冲着江面大喊:“这里好美呀!” 皇贵妃站在他的身后,愈发觉得自己缺少一部手机,来纪录儿子每一个可爱的瞬间。 晚膳过后,康熙又带着两个儿子登上燕子矶,登临顶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站在燕子矶顶上往下望,水月皓白、澄江如练,又是另一番美景。 刚准备下山的时候,小家伙又有些不乐意,跟在后面慢吞吞的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样他都不满意。 康熙半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父子俩对望半晌,还是当阿玛的先败下阵来,张开双臂对他说了一句:“过来!” 小家伙在崎岖的山路上跑两步,险些重心不稳直接滚下去。最后终于踉跄两步,扑进阿玛怀里,这才觉得安心不少。 回到行营的时候,不出所料,小家伙已经睡着了。他们住的这出行营并不宽敞,冬天又冷,除了太子住在旁边一间小屋,康熙、皇贵妃和胤祐三人同住一屋。 李熹将胤祐安顿好便退了出去。康熙坐在桌旁看书,皇贵妃也拿了本书坐在桌旁看了起来。 她看书有做笔记的习惯,但出门在外实在不方便,只能随便看看。 伴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两个人坐在桌旁,接着烛光看书。 康熙抬起头来,忽然对人家手里的医书很感兴趣,便要过去翻了两页。 皇贵妃把书递给他,又拿过他手里那本书看了看,发现,他竟然在看一本数学书,上面有一道题,看起来做了一半。 皇贵妃被迫回忆了一下高中数学,感觉他这个书有点烧脑,本来应该用字母表示的未知数,全都用甲乙丙这样的字来代替,无形中,给学霸增加了解题难度。 不过还好,这本书上的数学题都是用阿拉伯数字表示,没有用汉字,否则皇贵妃立刻把书放下,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个文盲。 小家伙在床上微微的打着鼾,早已经进入了梦想。 时辰不早,康熙精力旺盛,还要再看一会儿书。皇贵妃精力不济,不能奉陪,上床搂着儿子睡了。 并且默默祈祷皇上能坐在那里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一晚上都想不起来睡觉。 因为床有点窄,再躺一个大人可能会有点挤,她想让儿子睡得舒服一点。 就算是冬天,小朋友这种纯阳体质也经不住被两个大人夹在中间睡一晚上。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胤祐就出了满身大汗,哼哼唧唧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醒过来,旁边两个大人也别想睡。小家伙一翻身坐起来,伸手去推皇贵妃,哼哼唧唧的说道:“额娘,额娘,我饿了,我要喝牛乳。” 于是,本来面对外面侧躺的帝王回过头来。父子俩对望一眼。小家伙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咦?是阿玛不是额娘。” 康熙以为儿子看到是自己会害怕,没想到,小家伙又推了他一把:“阿玛,阿玛,我饿了,我要喝牛乳。” 康熙颇为无奈的坐起来,父子俩又开始对望,皇贵妃面朝另一边,一动不动。 康熙忍不住抬手抹了把儿子头上的汗水,问他:“你刚不是叫额娘吗?” 小家伙立刻竖起拇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可是额娘睡着了呀。” 康熙试图跟儿子讲道理:“可阿玛本来也是睡着的。” 胤祐疑惑道:“你现在不是醒了吗?” “……” 小家伙左右看看,床就只有这么窄:“就算我把额娘叫醒,你也要让我们呀。” 康熙又点了点头:“行吧,你说得对。” 老父亲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之后再住这样的农家村落,就让你跟太子一起睡。” 顺着运河北上,康熙再次来到黄河视察河工,这次在江都县邵伯镇还带着吏部尚书伊桑阿、工部尚书萨穆哈去了趟海边。 又说到了在高邮和宝应两地见到的洪灾,心里甚为轸念,当时询问水灾的原因,说是这两处地方下游本来是有入海口,但时间长了,沙石淤堵,才导致壅塞。所以决定将堵住的入海口浚治疏通,希望这样可以免于两地水患。 太子站在一旁听着,思考汗阿玛说的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康熙又说道:“这一去一来,朕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就于心不忍。这里一方百姓,图的就是个安稳过日子,不至于每年都要流离失所。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水灾州县逐一勘察,十天之内覆奏。如果这样可行,就立即去办,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几位大人领命而去,这一路过去,又到淮安、宿迁等地。离开江南,康熙也没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黄河治理上面。 疏通河道、清理淤沙、改道入海口、视察高家堰河堤工程,让靳辅赶紧想办法,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再让黄河水倒灌运河。 毕竟皇上出宫来巡察,多少年也遇不上一次,沿途有许多老板姓出来看热闹。 康熙看到遭受水灾,年老贫寒者,便让人赏赐些银两。 这一路上来,从到苏北至黄河区域内,就没有了江南那种金粉楼台、纸醉金迷的脂粉气和奢靡感,处处都是人间疾苦,看得人揪心。 就连胤祐这个几岁的孩子,每天跟在阿玛身边也少了几分淘气,多了些懂事和悲悯。 阿玛要给沿途那些瘦骨嶙峋的老人赏赐银两,他便主动邀请自己送过去,还让李熹把马车里的点心水果拿出来,分发给前来看热闹的孩童。 等小家伙回到额娘跟前,皇贵妃便向他竖起大拇指,搂着儿子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宝宝做的真棒!” 听到额娘的夸奖,胤祐也笑不出来,他脑子里都是那些衣着破脸又瘦又小的孩童。 太子也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都是宫中锦衣玉食的皇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太子也让身边的太监将马车里带出来的吃的分给老百姓。 来到沂州,这一路上康熙委派了不少工作给靳辅,疏通入海口是个大工程,身为河道总督,靳辅必须亲自去主持和监督此时。 于是便不再陪同圣驾回銮,就此拜别。 临走前康熙将他叫来跟前,夸奖他这些年来治理黄河兢兢业业,修筑河工,卓有成效,往后要更加勉励,早日成功,让黄河沿岸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负皇上委任之意。 最后还赐了他一首《阅河工诗》作为褒奖。 靳辅出来的时候,太子和胤祐站在门口,他向太子行礼,太子也带着弟弟向他鞠了一躬:“希望靳大人能早日解决黄河水患,大人辛苦了。” 冬至这天,他们来到曲阜,衍圣公带着四世子孙城外迎驾。 胤祐在来的路上就见过这个人,那时候他和康熙在观澜亭说话,小家伙跟着纳兰去了趟易安居士的旧居。 他本以为这个人是济南人,没想到来了曲阜又见到了,而且听高士奇说,这个人和他的子孙都是曲阜人,他们是孔圣人的后代。 胤祐也不知道孔圣人是谁,反正感觉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任务,因为明天阿玛要去祭拜孔庙,他也要跟着去凑这个热闹。 皇贵妃开他的玩笑:“孔庙你可不能去。” 今天是冬至,他们在行营里吃了顿饺子。小家伙正把大个儿的饺子往嘴里送,听到额娘的话便停了下来,问道:“为什么?” “因为孔子是读书人的老师,不读书的小朋友是没有资格祭拜他老人家的。” 小家伙嘟了嘟嘴,问:“那额娘你去吗?” “我去呀。” 小家伙又问:“是因为你每天都在读书,所以阿玛才带你去的吗?” 皇贵妃点点头:“是呀,反正读书的人就可以去,去了之后就成了读书人,以后就要乖乖读书。” “哼!”小家伙撅起嘴,放下筷子,“那我不去了。” “……” 皇贵妃看着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平时最爱凑热闹的小家伙,阿玛去什么地方他都要跟着,今天竟然主动提出不去了,就因为不想读书。 “呵呵~”皇贵妃立刻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不去也要读书,跑不掉的。” 胤祐:“……” 第二日,康熙带着太子及文武官员来到孔庙,行三跪九叩之礼,御制祝文,称孔圣人开万世之文明,树百王之仪范。 随后来到诗礼堂,让文武官员、侍卫、随从都在殿外候着,他带着太子进入殿内,找来一位国子监名叫孔尚任的监生进讲《大学》首节,又找了个举人来讲《易经》的系词。胤祐跟着阿玛进入殿内,坐在太子身旁,被迫听了两节课。 最后还是觉得孔尚任讲得好,康熙大手一挥,决定带此人回京。 过了曲阜,中间他们便不再停下来休息,日夜兼程赶路直到回京。 当晚他们住在南苑,第二日,率领诸位大臣到孝陵祭酒行礼,又至仁孝皇后、孝昭皇后陵奠酒举哀。 胤祐没见过这两位先皇后,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小家伙明显感觉出来,在祭拜仁孝皇后陵寝的时候,太子的情绪很不对。 直到整个祭奠结束,他们准备回宫的时候,太子脸上也没有任何笑容,只那么安静的跟在汗阿玛身后,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 胤祐跟在他的身旁,没说话,偷偷去拉太子哥哥的手。胤礽牵着他,一路往外走。到上马车的时候,胤祐才回过头来看了额娘一眼。 皇贵妃本想招招手,让他回来,不要去打扰太子对先皇后的哀思之情。 但太子似乎并没有要放手的打算,而是自然而然的抱起胤祐将他放进马车。 皇贵妃叹了口气,也便作罢。多好的孩子呀,懂事、孝顺、成绩优异、体恤民情,看看这些皇子,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比太子更优秀的。 某些当爹的人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在马车里,太子一直紧紧地抱着弟弟,胤祐感觉得出哥哥的情绪不好,于是安静的任由他抱着,靠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陪着他。 过了半晌,胤祐抬起头来,竟然发现太子哥哥的眼角有些湿润。 小家伙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哥哥哭,在他心目中太子哥哥就是最完美的孩子,是额娘口中“别人家的小孩”,倒不是说真的是别人家的,只是以此来说明太子的优秀,鼓励儿子向他学习。 可小家伙听了却丝毫不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惭愧,反而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他的太子哥哥当然是最优秀的,听到别人夸太子,那不就跟夸他一样高兴吗? 小家伙抬起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擦去太子眼角的泪痕,又捧着他的脸,柔声问他:“太子哥哥,你哭了吗?” 太子摇了摇头:“没有。” “哦,”胤祐想了想,“那就是刚才风太大了。” 太子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下一滴泪来:“在宫里,别人都有额娘,哪怕只是一个庶妃,哪怕从小不能跟额娘生活在一起,但至少他们有,而我没有。” 胤祐听出了他话里巨大的悲伤,也知道了刚才他们祭奠的其中一位先皇后就是太子哥哥的额娘。 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做的那个梦,有个自称神仙的人告诉他,在不久的将来他的额娘也会离开他。 小团子思维立刻发散开来,想到额娘有一天也会躺在冰冷的地下,自己要很久很久才能来看她一次,就一下子对太子现在的心情感同身受起来。 没有了额娘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最让人难过的事情,太子哥哥却从来没有哭过,今天是因为来看望他的额娘,实在忍不住才会落泪。 他觉得太子哥哥不仅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小孩,也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小孩。 太子将头搁在弟弟的肩膀上,虽然那么小那么单薄,却无端让他感受到一种温暖与安心:“从小我就告诉自己,我是太子,我要好好读书,我要替阿玛分忧,额娘就在天上看着我……” 胤祐学着皇贵妃安抚他那样,一下一下拍着太子的后背:“太子哥哥别怕,你虽然没有额娘,但你有我。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第57章 第 57 章 太子没有被弟弟的话感动到, 却被他说话时候的语气治愈了。那种萌萌的软软的小奶音,却又带着略显夸张的坚定语气。 听起来像是稚童的玩笑,但又那么认真, 发自肺腑,那句“你还有我”让太子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得厉害。 他将小团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这就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唯一的安慰。 过了好久,太子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他捋了把弟弟坠在脑袋后面的辫子, 下面系着红丝绳打的穗子, 穗子下又穿着五颜六色的珠子,像是坠在身后的一把糖果, 跑起来叮叮当当,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份甜。 太子偷偷抹了把眼泪,笑着问弟弟:“你要怎么保护我?” 胤祐想了想:“等我练好功夫,就能保护你啦。” “可是有的人他欺负别人并不是靠武力。” 胤祐好奇:“那靠的是什么?” 太子撩起帘子, 看着窗外的景象。北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 树木光秃秃的,地上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有一种难以抵抗的苍凉之感。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 他希望小团子永远那么天真无邪, 不要长大,不要沾染大人的世界。 一阵寒风从马车的窗口灌进来,胤祐不经打拉个寒战, 将脑袋迈进了太子哥哥的胸前。 太子担心他着凉, 赶紧将帘子放了下来, 紧紧地抱着弟弟,握着他的小手。兄弟俩依偎在一起,为彼此取暖。 前一日,满朝文武以及后宫各位主子就得到了皇上南巡回銮的消息。 这天一早就官员在午门等着接驾,康熙站在马车上简单的跟他的臣子们说了两句,主要总结了出门这一个多月的见闻,黄河沿岸灾情让皇上分外揪心,重要的河道治理方案,具体工作安排还得等之后在朝堂上再议。 进乾清门之前,随驾一同前往江南的诸位大臣便可以回家休息了,剩下的侍卫、太监、宫女陪同皇上、皇贵妃进入内廷。 皇上离开这一个多月,今儿可算回来了。后宫各位娘娘小主,今儿一早就开始精心打扮,不停地派身边带太监打听皇上回宫的时辰,随时准备迎驾。 康熙刚挑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皇贵妃在后面跟着他下了马车,所有后宫嫔妃、庶妃、皇子、公主便齐齐跪下请安。 这时候太子的那辆马车却没有动静,近侍掀开马车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 随即,有人过来向梁九功汇报情况,后者便走到皇上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康熙转身大步走向了太子的马车。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一向对太子的事情分外紧张,都以为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皇贵妃虽然没听到梁九功说了什么,但是她心里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随后也跟着康熙走了过去。 康熙掀开帘子,向马车内看了一眼。马车的地上铺着地毯,上面还有一层保暖的毛毡,然后是松软的垫子。 此时,太子正平躺在垫子上,胤祐靠在他的胸前,兄弟俩身上搭着同一条毯子,正紧紧地抱在一起睡得香甜。刚才这么多人齐声给皇上请安的动静也没能吵醒他俩,竟然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紫禁城内。 康熙沉吟片刻,对身旁站着的几位近侍吩咐道:“抱出来。” 他说的是抱出来,而不是叫醒他们。 其他前来迎驾的各位娘娘们都远远地看着,就算是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几位阿哥从大到小以此站成一排,胤禔年纪最大,身材也最高大,胤祉跟他比起来真就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胤禛看着额娘,这才分别一个多月,但他觉得好像已经有一年那么漫长。他又转头去找弟弟,没找见,猜想应该是在太子的马车上。 近侍小心翼翼的将胤祐抱出来,康熙正要伸手去接,皇贵妃却抢在他之前,把孩子抱了过来。本来被人移动有些不太安稳的小家伙,脑袋靠在额娘肩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皇贵妃看了一眼马车里面,又看了看皇上,示意大的自己抱不动,还是劳驾皇上亲自动手吧。 康熙沉吟半晌,也没让太监动手,自己亲自将太子抱了出来。 众人看到这一幕,更是不可思议,太子虚岁已经十一了,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但他毕竟是国之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康熙也并没有将他当做孩子看到,而是早已经让他独自带领大臣举行祭祀,也让他开始接触政事。 现在看到皇上又把太子抱在怀里,众人心里不可谓不震惊。 老祖宗讲究抱孙不抱子,康熙也常说皇子们就应该早早离开额娘,独立生活,以免养成娇惯的性子,读书习武便不能刻苦。至少其他皇子幼年时期他就几乎从来没抱过,抱得最多的也就是太子和七阿哥。 七阿哥虽然不满四岁,但人们常说三岁看到老,他看上去就正应了皇上那句娇生惯养的性子,吃不了苦,还厌学。 可这都是太皇太后惯出来的,就连皇上也管不了,何况别人。相同的情况还有皇太后惯出来的五阿哥,连他的额娘宜妃都已经对他不抱希望。 即便如此,看着眼前这一幕,众位娘娘,尤其是育有皇子的娘娘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自己的儿子哪里就比别人差了什么,怎么就讨不了皇上的喜爱。 这其中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当属惠妃,别说已经十岁,就算一两岁的时候,她的大阿哥也没得到过皇上这样的待遇。 太子又不是胤祐,闭上眼就能睡一天,吃饱了还能继续睡。他睡眠轻浅,抱着弟弟睡在马车里还能安稳一点,刚被康熙抱出来的时候就行了。 在他的记忆中,汗阿玛上次这样抱他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自从搬入毓庆宫,他就不再是可以在阿玛身边撒娇的小孩子了,他是东宫太子。 康熙回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在前往慈宁宫的路上,太子就下来自己走,他都多大了,也不好意思让阿玛一直抱着。 慈宁宫早就得到消息,皇上今日回宫。太皇太后可是有快两个月没有看到她的心肝宝贝了,早早的就让小厨房开始准备七阿哥喜欢的点心。做早了担心小七回来就凉了,做晚了又怕他回来闹着饿了,没得吃,时间必须得卡得刚刚好。 小家伙这一觉睡得时间够长了,一进了屋,里面可站着不少人,那叫一个热闹,他哪里还睡得着。 小家伙靠在额娘肩头,吸了吸鼻子,又吸了吸鼻子,脑袋来来回回的转了转了好几次,眼睛却没有睁开。 太皇太后连忙朝皇贵妃招手:“快快快,抱过来给我瞧瞧,瞧瞧我的小七瘦了没有。” 听到乌库玛嬷的声音,胤祐一下子睁开眼,挣扎着从额娘怀里下来,迫不及待的就要扑向太皇太后。 没办法,这么久没见,他实在是他想念乌库玛嬷了,恨不得立刻扑进老祖宗怀里,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可是刚跑到半路,就被他阿玛瞪了一眼。虽然康熙没说话,但胤祐已经猜到了他想说——没规矩。 小家伙老老实实站在太子哥哥旁边,跟着阿玛和额娘一起给太皇太后请安。 “起来起来,都起来!”今天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太子和小七都过来给乌库玛嬷瞧瞧。” 她先是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他:“挺好,太子看着又高了些。” 太子笑着问:“乌库玛嬷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道,“身体可好了。” 康熙在炕桌对面坐下,宫女赶紧端上热茶,康熙轻啜一口,看着对面两个儿子依偎在老祖宗身旁,承欢膝下。 胤祐人矮,站在台子跟前,李熹给他脱下斗篷和帽子,小家伙便伸着两条小胳膊,一直在太皇太后跟前晃来晃去:“抱抱~乌库玛嬷抱抱~” 他这个动作再配上脸上急切的表情,看一眼就能把人萌死,太皇太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赶紧让一旁候着的太监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跟前。 小家伙靠在乌库玛嬷怀里,小嘴就停不下来:“我跟着阿玛、额娘还有太子哥哥去了好多地方。我们走过好多好多地方,去了河间、济南、沂州、宿迁、镇江、苏州、无锡,最后又到了江宁……对了对了,我们在江宁住在子清家里。” 他想要把这一路上遇到的任何事,去过的地方,自己的见闻以及路途中的趣事和乌库玛嬷分享,但他现在的语言表达能力跟不上脑子,也没法很好的将自己要说的内容归纳总结。于是,说出来的话就显得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可正是因为他这种没有头绪的叙事风格,才让人感受到满满的童趣,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听孩子声情并茂的叙述,就能感受到那份单纯的快乐。 这时候,宫女把点心端上来,一次摆在炕桌上。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小家伙,注意力立刻被好吃的吸引。 江南的点心虽然好看又好吃,但也只适合偶尔尝个鲜,不能长期吃。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出去快两个月,胤祐的舌头和胃还是很想念家乡的美食,尤其是慈宁宫小厨房做的点心。 太皇太后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小家伙馋了:“吃吧,专程让厨房给你做的,全都是你爱吃的,太子也吃。” 其中宫女还端上来一盘烤山芋,是太子爱吃的,太皇太后特意让人给他烤了端上来,去了皮,表面烤得金黄酥脆,里面还是细腻柔软的,太子最喜欢。 太子毕竟这么大了,对于美食已经有了一定抵抗力,不像某些小团子,一看到点心,就忍不住伸出手。 胤祐全服心神都放在了那几盘点心上,小手伸过去,刚要碰到最近的那盘松子奶皮酥,忽然手背上就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阿玛明明憋着笑,却假装严肃的脸:“咱们得先去给皇太后请安。” 小家伙嘟着嘴,又把手缩了回来:“好吧!”他仰起头看向一旁的苏麻喇姑,“那苏嬷嬷帮我收起来,等我回来之后再吃。” 好好好,等你回来之后再吃。 皇太后那边也可热闹了,宁寿宫本来就养着五阿哥和五公主,宜妃在乾清门迎驾之后,又带着九阿哥和四公主赶了过去。 她自己本来就挺着个大肚子,如今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还在尽心尽力的服侍皇太后,照顾几个孩子,皇上看了怎么能不感动? 康熙带着皇贵妃、太子和七阿哥向皇太后请安,毕竟不是生母,孝顺是孝顺,各个方面都做得无可挑剔,但皇帝对这位嫡母始终少了几分亲近。 胤祐跟在太子身旁给皇太后行礼问安,注意力很快就被一旁的两个小家伙吸引了去。 以前在宫里,跟他一起玩的都是几位哥哥姐姐,还有胤禩和保泰这两个个头比他还高的弟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刚会走路人类幼崽。 他站在太子身旁,也没听进去阿玛和玛嬷之间聊了什么,就一直在打量旁边那两个小家伙,就连五哥和四姐姐一直在旁边给他使眼色,他也没太注意。 “哎呀!”五阿哥气呼呼的跺脚,“这个七弟,跟着阿玛出一趟门,回来就不认识咱们了。” 四公主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哥哥:“哪儿能呢?七弟才不像你,小白眼儿狼。” 五阿哥不服气,“你说,我怎么就白眼儿狼了。” “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你呢?” “我……” 四公主瞪他一眼:“你每天跟个傻子一样过得没心没肺的,额娘都快为你读书的事情操碎了心。” 四公主的额娘并不是宜妃,而是宜妃的亲姐姐郭贵人。但郭贵人位分低不能抚养孩子,四公主一直由宜妃抚养。 不过郭贵人也住在翊坤宫,她和宜妃又是亲姐妹。四公主从小就知道自己亲生额娘是谁,因此,在宫里这么多小孩子里,她也算是比较幸运和幸福的。 五阿哥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去:“这有什么可操心的,玛嬷说她现在还舍不得让我搬出宁寿宫。” “……”四公主翻了个白眼,跟这种被长辈宠大的孩子实在讲不通道理。 皇太后也准备了点心,桌上还放着风干牛肉,看到太子和胤祐,自然也很高兴,招呼他们多吃点,让五阿哥和四公主也过来一起用点心。 平时见了点心就迈不动步的小家伙,这时候拿了块风干牛肉就打算跑。 皇贵妃看着他刚才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嘛,严厉的警告他:“弟弟妹妹还小,不能吃些东西,你不许拿去喂他们。” 小家伙被额娘拆穿了意图,回过头来尴尬又乖巧的笑了笑:“嗯嗯嗯,我知道啦!” 儿子就在自己脚边,仰起头来的时候小脸肉嘟嘟的,康熙忍不住伸过手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去玩吧。” 小家伙得了阿玛的恩准,才不管额娘的嘱咐,扭头就跑了。 胤祐来到屋子另一头,那里有两个奶嬷嬷,一个带着九阿哥在玩耍,一个带着五公主在玩耍。 两个小不点一个一岁两个月,一个一岁半了,看到胤祐就一摇一摆的朝他扑了过来。 胤祐觉得他俩圆滚滚肉嘟嘟的好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动作十分轻柔的在他俩的小脸上分别亲了亲,就好像怕把他俩亲疼了似的小心翼翼。 被哥哥亲了一口的五公主咯咯的笑着往他怀里扑,奶嬷嬷在一旁还纳闷儿呢:“哟,咱们这小公主平时可最不亲人,谁也抱不了她,今儿看到七阿哥倒是热络起来了。” 胤祐一手搂过五妹妹,尝试一只手将她抱起来,也不知道是他力气太小还是,两个人都穿得太厚的缘故,没抱起来。 胤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块风干牛肉,九阿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里的好吃的,趁其不备就扑过来要抢。 胤祐赶紧躲开,把手举得高高的:“不能抢不能抢,你可不能跟六哥学,六哥现在也不抢我东西了。” 九阿哥哪里听得懂他在讲什么,拉着他的袖子咿咿呀呀的,口水流了一下巴。 胤祐倒是不客气,拉着他的马甲下摆,往上一提,在他小嘴周围胡乱摸一把:“七哥给你擦擦。” 一旁的奶嬷嬷赶紧递过帕子:“七阿哥,用这个擦。” 胤祐摆了摆手:“不用啦,已经擦好了。” 奶嬷嬷:“……” 胤祐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他拿着牛肉干的手往哪边移动,跟前这两个小不点的眼睛就跟着往哪边移动。 他来来回回尝试了好几次,果然两个小家伙就跟钟摆一样,视线随着他那只手不停地左右移动。 “喵喵喵~~~” 这时候皇太后养的那只名叫芋头的大白猫,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大抵是闻到了牛肉干的味道,它就坐在距离两个孩子不近不远的地方,跟他们一起看着胤祐。 又来一个想吃牛肉干的,胤祐更开心了,手在他们几个眼前来回移动,忽然灵机一动,嘴里发出指令:“站好!” 九阿哥:“……” 五公主:“……” 芋头:“喵~~” 胤祐小手一挥,又开始发号施令:“坐下!” 这一次,弟弟妹妹外加一只猫竟然齐刷刷的坐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祐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前仰后合的险些把自己的腰闪了。 他手里只有一块牛肉干,刚才额娘说了,不可以给弟弟妹妹吃这种东西,于是,他就好心的,拿着牛肉干,分别在九阿哥和五公主的鼻子下面晃了晃,让他俩闻一闻味道,最后,把牛肉干递到了芋头嘴边。 芋头一口叼过牛肉干,给了他个“算你懂事”的眼神,扭过托,又无声无息的走了。 “哇呜呜呜呜呜呜~~~” 九阿哥和五公主对望一眼,同时大哭起来,哭声那叫一个嘹亮,把他们跟前的胤祐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看着弟弟妹妹,不知道他俩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康熙刚站起来,正打算向皇太后告退,就听到孩子的哭声从另一边传过来。 俩孩子的二重奏杀伤力那叫一个足,别说康熙,一屋子人都皱着眉转过头来,看到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尤其是九阿哥,小拳头捏得死死地,哭声震天,小脚丫子还不忘在地上乱蹬,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宜妃挺着大肚子赶紧过来抱儿子,皇太后也过来查看五公主的情况。 正在斗嘴的五阿哥和四公主也赶过来凑热闹。 皇贵妃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是胤祐干得好事,但是凭着她对小家伙的了解,胤祐肯定不会做出欺负弟弟妹妹的事情,不过他鬼主意多得是,就是不知道怎么把人惹哭了。 宜妃把九阿哥扶起来搂进怀里,心疼坏了,一边给他抹眼泪抹眼泪,一边连问了好几遍:“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五公主看起来对吃得倒是没有那么执着,皇太后把她抱起来,稍微哄一哄就好了。 不过她已经有一岁半了,语言能力比九阿哥发育的好,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来指着胤祐,咿咿呀呀的说了几个字:“坏哥哥~坏哥哥~” 胤祐:“……”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胤祐身上。小家伙竟然被这阵势吓得倒退了一步。 皇贵妃可太了解自己儿子了,调皮是调皮了点,但怂也是真的怂,别人稍微对他凶一点,或是露出不友好的态度,他就会害怕。 皇贵妃赶紧上前一步,蹲在儿子跟前,安抚他:“宝宝别怕,告诉额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胤祐比划了一下:“牛肉干,额娘说不可以给弟弟妹妹吃,我就给他们闻了一下,然后给了芋头。” 这时候,九阿哥被奶嬷嬷抱下去喂奶,已经哄好五公主的奶嬷嬷才出来把刚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看到有吃的就想要,不给就会发脾气。胤祐拿着一块牛肉干,吊足了弟弟妹妹的胃口,最后却给了猫。 吃完牛肉干的芋头还专程跑出来,围着胤祐转了一圈,用脑袋去蹭他的小手,表示感谢。 胤祐摸了摸它的脑袋,芋头十分高冷的看了众人一眼,又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了。 康熙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宜妃刚才抱着儿子,时不时就要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皇太后也时不时看他一眼。 两个人都在观察他的态度,最后发现皇上没有态度,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七阿哥一句重话。皇上只说让皇太后和宜妃好好休息,便带着皇贵妃、太子和七阿哥离开了宁寿宫,刚才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等康熙带着众人走远之后,宜妃才对着皇太后低声抱怨了一句:“这皇上也太惯着七阿哥了,九阿哥和五公主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当哥哥的惹哭了弟弟妹妹,难道不该训斥一句?” 皇太后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句:“皇上宠着谁惯着谁,也不是咱们能过问的。依我看,他对所有阿哥公主都一样。七阿哥是特别了点,皇上若不是宠着他,能出趟远门也带着他吗?” 出了宁寿宫,康熙本打算带着太子回乾清宫。出门这么久,他积压了许多政务要处理,还有此次南巡诸多事业也需要进一步跟进。 皇贵妃要带着胤祐去慈宁宫,太皇太后还等着小家伙回去陪她说说话。 正巧这时候,慈宁宫派了个小太监过来传太皇太后懿旨,要皇上、皇贵妃带着太子和七阿哥一同去慈宁宫用晚膳。 皇祖母在康熙心目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那是过世的先帝和佟妃都比不了的。既然太皇太后传了懿旨要他们过去吃饭,他也不敢不去。 回到慈宁宫,那就变成了胤祐的主场,有太皇太后照着他,小家伙便可以为所欲为。 他先找到了苏麻喇姑:“苏嬷嬷,苏嬷嬷,你有没有想我呀?” 苏麻喇姑摸摸他的脑袋:“你刚跟皇上出门那几天,奴婢与太皇太后可都不怎么习惯,尤其是太皇太后,总也记不起来你不在家,总问小七去哪儿了,怎么没看着。” 胤祐拉着她的手摸自己的小脸:“苏嬷嬷,你看我瘦了吗?” 苏麻喇姑捧着他的小脸细细的看了看:“是好像……瘦了一点。” 胤祐宠着她嘿嘿一笑:“那就把刚才的点心拿出来给我补补吧。” “哈哈哈哈哈!”苏麻喇姑拍了拍他的小脸,“小滑头,快进去等着吧,奴婢这就让人把点心送进来。” “谢谢苏嬷嬷!” 苏麻喇姑被他哄的心里甜甜的。这宫里皇子公主那么多,哪里能找出第二个,给下人道谢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位七阿哥。 小家伙对点心爱不释手,吃了一个还要第二个,太皇太后瞧着他,笑得合不拢嘴:“小七啊,跟乌库玛嬷说说,是江南的点心好吃,还是咱们京城的点心好吃?” 胤祐可算吃到了他想了好久的松子奶皮酥,美美的咬了一口:“都好吃。” “你选一个,哪个更好吃?” 小家伙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回道:“咱们慈宁宫做的最好吃!” “哦哟~我的小心肝儿。”太皇太后摸着他的头,喜欢的不得了,“皇帝你快瞧瞧,这张嘴,就跟抹了蜜一样。”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小儿子,他的嘴甜就只在老祖宗跟前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他这个老父亲跟前,那就是个辩论小能手,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跟你对着干。 后来,太皇太后又问起曹家的事情:“曹玺说没就没了,孙嬷嬷还好吗?” 康熙答道:“朕看着身子骨挺硬朗的,明年五月他们就会返回京城。” “唉!”太皇太后叹一口气,“曹寅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机灵是机灵,总也没个正形。他爹这一走,整个曹家都得靠他一个人撑着,也该长大了。等他回来,给他指一门亲事,让他赶紧成个家。” 康熙脸色变了变,但在老祖宗跟前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到:“他现在正在丁忧,不好谈这些,等回来之后再说吧。” 太皇太后点点头:“也是!” 胤祐听到他们聊起曹寅,本来埋着头吃点心的小家伙,忽然抬起头来问道:“指一门亲事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笑着跟他解释:“就是让你阿玛给他指婚,让他娶个媳妇。” 胤祐眨了眨眼:“子清不娶媳妇的。” “他明年虚岁二十八了,怎么不娶媳妇?” 胤祐手里拿块点心,退后半步,说道:“他有容若就够啦,不需要娶媳妇。” 此时,正有宫女挑开帘子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的纳兰正好听到了小家伙这句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把曹子清来来回回的骂了一遍,就管他平时在孩子跟前乱开玩笑,好好地小团子都被他教坏了。 太皇太后只当是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又被他逗笑了:“胡说!纳兰也有媳妇,他怎么能没有媳妇?”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娶个媳妇。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就不在细想。转身便往院子里走,他得去小花园里看看他的橘树、他的狮子、还有他的“梁山伯”与“马文才”。 刚挑开帘子出来,胤祐就被人一把抱住。纳兰的声音响在耳边:“七阿哥,我俩迟早被你害死。” “怎么会?”胤祐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我最喜欢你和子清,怎么会害你们。” “唉!”纳兰轻轻地叹一口气,其实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们说的和大人所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都跟他解释不清楚,那就干脆不解释了。 这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胤祐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拉着他的手:“走,咱们去看看我的宠物们。” 他先来到荷花池边看乌龟,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招招手,把不远处的太监叫过来:“我的梁山伯和马文才呢?” 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纳兰替他解释道:“就是七阿哥养的那两只乌龟。” “回七阿哥的话,乌龟……或许找个地方冬眠去了吧。” 胤祐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到了冬天“梁山伯”与“马文才”是要冬眠的。 他又问道:“那我养的狮子呢?” “狮……狮子?” 纳兰继续翻译:“就是七阿哥养的那只兔子。” 太监连忙说道:“天气太冷了,狮子养在后院柴房里的。” 胤祐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它。” 小家伙转过身去,又在花坛边上找他那棵橘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只看到一根光秃秃的小木桩,问太监:“我的橘树也冬眠了吗?” 小太监尴尬的笑两声,低下头,小声说道:“橘树……死了……” “死……了?” 胤祐咬着下唇,有点难过:“那是我为乌库玛嬷种的,本想让她在冬天吃上橘子,唉……”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没事人一样往屋里走:“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到别的办法了。” 纳兰跟不上他的思路,没有皇上的传召也不能随意进屋,就又站在门口守着。 屋子里,康熙正在和太皇太后谈起让小家伙搬回承乾宫的事。 太皇太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坐在那里摆弄着手里的佛珠。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搬回去吧,迟早是要搬回去的。” 看着老祖宗有些沮丧的样子,康熙和皇贵妃都有些于心不忍,二人对望一眼,正想说,要不就等年后…… 这时候胤祐却从屋外进来,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到太皇太后跟前:“乌库玛嬷,橘树冻死啦,但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想到别的办法了,你明年就能吃到新鲜的橘子啦。”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小手:“说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之前把橘核吃进肚子里啦,额娘说它会在我的肚子里发芽,到了春天就会从头顶上长出树枝,那等到秋天不就可以结出橘子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皇太后搂着他,“你这小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康熙听到胤祐的话,暗自在心里决定,一定要帮助儿子在京城种出一棵能长出橘子的橘树来。 晚膳过后,众人向太皇太后行礼告退。走出慈宁宫,康熙忽然又想起个事,回头捏了捏胤祐的脸:“今天在宁寿宫的事,差点忘了。你这表现可不怎么样,明日一早就来南书房上课。” 刚一个桌子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还其乐融融的,胤祐没想到阿玛翻脸这么快。 小家伙撇了撇嘴,对康熙说道:“阿玛,我要请假。” “请假?没听说过第一天读书就要请假的,你请什么假?” 胤祐说:“病假。” 听他这么说,皇贵妃立刻上前摸了摸他额头。一旁的太子也紧张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家伙摇摇头:“现在没有,但明天早上就不舒服了。” “……” 第58章 第 58 章 皇贵妃真以为他不舒服, 紧张得不得了。听他这么一说,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小混蛋就是不想读书而已,说这种话来吓唬老母亲。 她收回自己的手, 恨不得顺手在他的小屁股上来两巴掌, 让他现在就感受一下什么叫“不舒服”。 真是应了那句话:“我妈已经三天没有打我了。” 康熙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低头看着小儿子, 目光比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儿还冷。 他真是有点后悔,早该知道这小崽子是个白眼儿狼, 刚才在皇太后和宜妃跟前就不该护着他,他拿一块牛肉干把弟弟妹妹都惹哭了, 自己却愣是没舍得说一句重话。 现在倒好, 小崽子恩将仇报,反而来气他这个阿玛。 当他的阿玛可太难了,动不动就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比前朝那些大臣还要气人。 小家伙脖子缩在斗篷毛茸茸的衣领里面,脑袋上带的帽子也镶着一圈皮毛,愈发衬得他跟个雪团子似的可爱。 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就算被他气得半死,谁又忍心责罚他。 胤祐全然不知道自己仅凭一句话,就把阿玛和额娘全都激怒了,正在酝酿给他来个混合双打。 康熙抬头去看皇贵妃, 眼里带着点责备,意思是:“也不管管你儿子, 像话吗, 这一天天的。” 皇贵妃看到了就当没看到, 心说:“那不也是你儿子, 明天就送去给你教。” 小家伙揉了揉眼睛, 去拉皇贵妃的手,软糯糯的说道:“额娘,我困了,想睡觉~” 小可爱困了,要睡觉,屁股只能留着改天再打。 临走之前,小家伙又松开额娘的手,跑到太子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太子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微笑着弯下腰来听。 哪知道,小团子凑过去就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胤祐才小小声的对他说道:“太子哥哥要是不开心就来找小七哦,我哄你开心,不要躲起来偷偷的哭。” 太子真是又感动又好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却只摸到了柔软的帽子:“好吧,我知道啦。” 胤祐挥挥手,与太子哥哥道别。这时候,发现他阿玛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仿佛也想找他要个亲亲。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走到阿玛跟前,两只小胳膊举起来,在他跟前晃了晃。 康熙以为他又是在撒娇要抱抱,一边想着小家伙就是麻烦,一边俯下身来要抱他。小家伙却搂着阿玛的脖子,也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 亲完之后小家伙又嘟着嘴说道:“阿玛你明天不用等我啦,我肯定会生病的。” 老父亲刚还心里美滋滋的,无比感动,听他这话又恨不得一巴掌拍他屁股上,小东西却扭过头去,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喷嚏。 他鼻子冻得红红的,天黑之后气温越来越低,康熙担心他一会儿真的生病,就赶紧催促皇贵妃把他带回去,太子也回了毓庆宫,他自己则回到乾清宫。 胤祐跟着皇贵妃回到承乾宫,在他们回宫之前,宫人们就得到消息,一切都为主子们准备好了。 雪从下午开始飘了起来,到现在已经在院子的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 胤祐一蹦一跳的在雪地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还不许别人踩,要求其他人都得从旁边走过去,不能破坏了他的脚印。 来到正殿门前,孙嬷嬷替他掸了掸帽子和斗篷上的积雪,这才挑开帘子让他进屋。 屋子里有地龙,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入屋内,整个宫殿都是暖融融的。 胤祐脱下帽子和斗篷,一转身眼睛就亮了起来,举起双手就扑了过去:“哥哥!哥哥!” 可是还没等他跑到里屋的炕前,有个人却先他一步走了过去,还一把抱住了胤禛:“哎哟!快让额娘看看,两个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 皇贵妃坐在炕上,把大儿子拉到跟前抱了抱:“也长壮了些,看来马上就是个大小伙子了。” 胤禛自小就是个内敛且稳重的孩子,不像胤祐那么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感,小时候被额娘亲亲抱抱他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何况现在他已经满七岁了,搬出承乾宫大半年,还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德妃而不是皇贵妃。 他有点脸红,但嘴角却忍不住的上扬。其实被额娘拥抱的感觉很好,但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兄长,比起弟弟应该更加懂事和独立,所以很少在额娘面前撒娇。 皇贵妃抱着他:“这才两个月不见,你就不好意思了?” 胤禛低枕头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 “没有你脸红什么?”皇贵妃掐了掐大儿子的脸蛋儿,“说说,这两个月有没有想念额娘?” “还有我!还有我!”胤禛刚点了点头,旁边就扑过来一颗小团子,他举着小手,一把就搂住了胤禛的腰,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哥哥,你有没有想念小七,我可是很想你的哦。” 胤禛没看出来他究竟哪里想自己,今天白天的时候还从太子的马车里出来。他跟太子两个人陪同汗阿玛南巡,朝夕相处两个月,现在已经是兄弟情深,哪里还记得他这个哥哥。 想到这里,胤禛的心里就有些酸酸的不舒服。他扭过头去,躲到了额娘身后,不想被小家伙搂着腰。 皇贵妃一眼就看出了大儿子的心思,这小子是吃醋了,在和弟弟闹别扭。 胤祐这个傻孩子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仍然伸着两条小胳膊,追着胤禛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皇贵妃忽然想起个事情,回头问胤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用晚膳了没有?” 胤禛本来是要过来同他们一起用晚膳的,没想到他们被太皇太后留在了慈宁宫,一直等到了现在。 但四阿哥来了,承乾宫的下人也不至于饿着他,就随便吃了点。 胤禛点点头:“吃过了。” 皇贵妃摸了摸他的肚子,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最了解了,没吃饱他也不会说,于是吩咐白露去让小厨房准备些小点心。 皇贵妃又关心了一下他这两个月来的生活和学习,有没有遇到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麻烦,有没有生病,学习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胤禛身为皇子,每天过着上书房和阿哥所两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候跟着哥哥们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上书房,大阿哥比他和三阿哥要大了许多,一般也不跟他们一起玩耍,他和三阿哥相处倒是不错。三阿哥学习刻苦,文化课基础扎实,胤禛遇到什么不懂的都会向他请教。 皇贵妃细细的听过之后也就放心了,太子不在上书房读书的阿哥一共也就三个,人际关系还比较简单,等后面这几个长大些,开始读书之后那才叫一个热闹。 五阿哥胤祺是皇太后养大的,娇生惯养的程度丝毫不输胤祐,他俩完全可以组成二傻子组合,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后台很硬,没人敢惹。 六阿哥经过德妃的事情之后也学乖了不少,但本质还是个小型炮仗,一点就要炸。与几位兄弟玩耍也时常因为一些小摩擦吵起来。 八阿哥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心眼比谁都多,五阿哥、六阿哥和胤祐三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人有想法。 儿子还没有正式上学,皇贵妃就开始为他将来的学习环境发愁……主要是替他的同学们发愁,她总感觉自己儿子会是里面那个最调皮,最不用功,还会影响别的同学的问题学生。 将来的问题学生,并不知道额娘已经提前为他的读书生涯操碎了心。他现在的烦恼是,为什么哥哥不要他了! 哥哥不是最疼他的吗?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比别人都亲,为什么自己跟阿玛出一趟门回来,哥哥就对他们这么冷漠了? 小家伙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一开始他只以为哥哥在跟自己玩游戏,渐渐地心里就开始慌了起来,但还是很执着的要去找对方。 他就像块牛皮糖一样,非要粘着哥哥,胤禛又偏不让他粘着,两个人就在炕上围着皇贵妃,一个追一个逃。 胤禛不看他、不抱他也不理他,其实心里是有弟弟的,就是忍不住要跟他闹一闹别扭。 皇贵妃看着两个儿子,明明是久别重逢的团聚时刻,非要闹得跟小情侣吵架似的,一个心里不痛快就是不肯说为什么,一个什么在旁边干着急。 这时候,宫女把点心端上来,其中有一碗小汤圆是专程给胤禛做的。 胤祐看哥哥吃,他也想吃,跟着人家来到桌旁。皇贵妃提醒胤禛:“小七今晚在慈宁宫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再吃就该不消化了,你别再喂他了。” 皇贵妃说完就进里屋去换衣服,拆头发。胤禛点了点头,坐下来自己吃。 胤祐伸长了脖子往寝殿里面张望,看到额娘背对着他们,这才转过身来,拉了拉胤禛的袖子:“哥哥,我也想吃。” “……” 胤禛根本就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吃着,还默默地转了个方向。 小家伙又转到了他的另一边:“哥哥,你喂我吃一口好不好?” “……” 胤禛差点就要心软了,勺子都已经举了起来,又想到皇贵妃刚才说,他在慈宁宫吃了不少,不能再吃了,于是,手中的勺子又拐了个弯,放进了自己嘴里。 胤祐:“!!!” 这一下可把小团子惹急了。他退后半步,双手叉腰,嘟着嘴,小脸鼓起来就跟一颗没有皱褶的包子似的。 “哼!”他爬上旁边的凳子,双手叠在一起搁在桌上,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坏哥哥,一个汤圆都舍不得给我吃。还说最疼我了,假的,你都不肯抱抱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胤禛:“……”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还没有诉说委屈呢,这小家伙先委屈上了,还说他是坏哥哥。 额娘和弟弟跟着阿玛一同出门,他每天都会思念他们,数着日子盼着他们早点回来。 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了,却看到弟弟被人从太子的马车里抱出来。他在承乾宫等了那么久,弟弟却和太子一起在慈宁宫用晚膳。 他就小小的生一会儿气怎么了?自己还没说什么,这小家伙倒开始发脾气了。 胤禛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吃汤圆:“你有那么多哥哥,他们都很疼你,我只是其中一个。” 胤祐立刻反驳:“那你也有那么多弟弟,我也只是其中一个。” 胤禛仍然平静的吃他的汤圆,丝毫没有被弟弟的话激怒:“我可没有天天把他们记挂在心里。你呢……” 他话还没说完,胤祐就学会了抢答:“我还有太子哥哥,他对我可好了,他才不会对我爱答不理。” 胤禛低下头,感觉汤圆吃在嘴里也没有那么甜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些发酸,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里面转来转去。 而另一边,胤祐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那你以后就管太子叫哥哥好了。” “没错,以后我只喜欢太子哥哥,我不喜欢你了!” 他说完,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把李熹和孙嬷嬷的招了进来,围着他哄了半天,怎么哄也哄不好。 胤禛看着弟弟,默默地坐在一旁流眼泪。 皇贵妃听见动静赶紧从里面出来,她本想着给兄弟俩一点独处的时间,让他们自行解决这点小矛盾。没想到小矛盾大爆发,两个人直接吵了起来。 “唉唉唉,你俩干嘛呢?”皇贵妃走过来,坐在他俩旁边,先看着胤禛问了句,“你几岁了,跟弟弟吵架。” “还有你,”她又转过头去看着胤祐,“好好说,哭什么?” 胤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委屈的大喊:“是哥哥不好,他欺负我,我不要他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胤禛不说话,也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又对胤祐说道:“哦,那好吧,我让人把哥哥送走,以后再也不让他来承乾宫,你也见不到他了。” 胤祐:“……” 小家伙的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朝外面看了看,又看了看,抽泣两下,这才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可是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没关系。” 小家伙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外面好大的风……” “不要紧。” “外面很黑……” 老母亲铁石心肠,“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了,让他冒着风雪赶紧走吧,省得惹你烦。” “……” 皇贵妃又转过头来看着胤禛:“怎么,太子他不也是你的哥哥?因为弟弟小,出门在外,太子总是照顾他,你要是真的心疼弟弟,应该感谢他才是,何至于闹这一通别扭。” 胤禛在她训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她的跟前:“额娘教训的是,儿臣知道错了。” 皇贵妃看他一眼:“别这么跟我说话,我又不是你们的阿玛,关起门来,没有那么多规矩。” 胤禛上前一步,靠在她的身旁:“额娘,我知道错了。别人对弟弟好我应该高兴才是,不应该那么小气。” 皇贵妃拿手帕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又看了一眼桌子对面正在挤眉弄眼给自己加戏的小家伙,对胤禛说道:“你看,你弟弟这么傻,他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你是他哥哥,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肯定喜欢你。可是太子对他好,一路上照顾他,还送了好多玩具给他,他当然也喜欢太子,你干嘛非要逼着他在心里分出个高下来。” 她拍了拍胤禛的胸膛:“小伙子,心胸开阔一点。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们会面对越来越多这样的问题。厚此薄彼的事情时常都在发生,太过执着往往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能自己钻牛角尖,出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胤禛一下子就明白了额娘的意思。汗阿玛有那么多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他不会,也不可能对每个儿子都做到公平。 如果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为汗阿玛偏爱的那个儿子,那就只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皇贵妃推了他一把:“快去,抱抱你弟弟,否则他今晚整个承乾宫都别想睡个好觉。” 胤禛来到胤祐跟前,捧起他的小脸为他擦去脸颊上的眼泪。胤祐把头一歪,眼睛看向别处,显然还不是很乐意。 胤禛又把他的脸掰过来:“你还要不要我做你哥哥?” “不要!” “那我走了。”他嘴上说要走,脚却没有动,“外面的天好黑,下着好大的雪,还刮大风。我走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大灰狼抓走。” 说着,他就往旁边挪了挪,像是真的要走。这时候胤祐却忽然扑进他怀里:“别走,哥哥别走!” 皇贵妃看着兄弟俩又和好如初,于是站起来去忙自己的事情,让旁边的伺候的几个宫女别忘了给他俩洗漱换衣服。 兄弟俩毕竟都只是几岁的孩子,胤禛也只比胤祐大了两岁多,闹别扭的时候谁也不搭理谁,和好之后又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两个人洗漱完毕换好衣物,被放在床上,胤禛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木盒子,碰到弟弟跟前打开。 小家伙十分捧场的“哇”了一声,从里面拿出一只小青蛙,放在地上戳一下会动的那种,还被精心的涂成了绿色,画上了大大的眼睛。 而后,里面还有小猫、小狗、小兔子等等各种各样用纸叠的动物,都涂上了颜色,画了五官。 胤禛问他:“喜欢吗?” 小家伙忽然就从床上站了起来,蹦蹦跳跳的围着他哥转了一圈:“喜欢,好喜欢!” 兄弟俩实在是太久没见了,躺在床上那叫一个闹腾,老母亲困得眼皮直打架,他俩还在被窝里闹个不停。 于是皇贵妃忍无可忍的掀开被子:“从现在开始,谁再说一句话,我就让他去偏殿睡!” 兄弟俩可算是安静下来有了点睡意,两个人头挨着头,胤祐还紧紧地搂着哥哥的脖子,一条腿搭在人家身上,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 睡到半夜,皇贵妃就察觉到不对经,迷迷糊糊总是听到孩子咳嗽的声音。赶紧坐起来把胤祐从胤禛身上扒下来,抱过来摸了摸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老母亲心都凉了,这熊孩子,晚上说要请病假,夜里就开始发热。 他到底是有多不愿意读书? 皇贵妃先是让人把四阿哥抱去偏殿继续睡,明天一早还得起床上课。 然后又让人去把太医请过来,开了药方,煎药,给小崽子灌下去……折腾完之后,天已经快亮了。 小家伙一生病就老实了,乖乖地依偎在额娘怀里,小脸蛋儿红红的,睡得并不安稳。 皇贵妃稍微翻个身,怀里的孩子就以为她要离开似的,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不让她走。 就这样断断续续睡到天亮,胤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额娘的怀里,脑袋下面还枕着她的胳膊。 “哥哥呢?哥哥怎么不见啦?”小家伙一翻身就坐了起来,额头上本来敷着一块湿毛巾,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皇贵妃脸上。 于是,老母亲刚睡着没多久,又被他吵醒了。生无可恋的睁开眼:“读书去了。” 听到读书小家伙就嘿嘿的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开心的问道:“额娘额娘,我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皇贵妃动了动被他当枕头睡了半个晚上的胳膊,一开始只是麻木的僵硬感,渐渐地,缺血的末梢血管重新灌入血液,带来针扎一般的痛感。 老母亲带着浓浓的黑眼圈,深吸口气:“没错,你生病了。” 小家伙一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不用去上学啦!” 他还发着烧,时不时咳嗽两声,精神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掀开帷帐冲着外面喊:“熹姑姑,熹姑姑!” 李熹听见他的喊声,赶紧从外面进来,看他站在那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急死了,赶紧将人往被子里塞:“小祖宗,别又着凉了,赶紧盖好盖好。” 小家伙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生病了,需要吃药。” “今儿天没亮就吃过了。” 皇贵妃发出一声冷笑,听了前半句,她就知道熊孩子要作什么妖。 果不其然,胤祐接下来就说道:“我不喝那些苦苦的药汁,我要吃额娘做的那个甜甜的药。” 李熹:“……” 他这一生病肯定是没法去读书,康熙不得不妥协,允许他过完生辰之后再去上学。 这可把小家伙高兴坏了,虽然断断续续的发了好几天的烧,但是不用读书的快乐还是战胜了身体上的不是。一边咳嗽,一边吃着他想了好久的川贝枇杷膏,一边摆弄着自己的玩具,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身体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娇弱。三天之后烧就退下去了,咳嗽也并没有因此加重,整个人精神状态一直都没受影响,这一点倒是让皇贵妃很是欣慰。 病刚好,小家伙就开始为他的生辰做筹备。首先,他给皇贵妃提要求,要做一个比去年更大的生日蛋糕,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分别送给他的兄弟姐妹们。 他生日这天正好是腊八,因为冬至的时候康熙还在曲阜,宫里没有举办家宴,便趁着腊八这天再办。到时候不但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各位后妃、皇子、公主参加,按照惯例,恭亲王和裕亲王也会带着家眷进宫。 到了腊八这天,一大早康熙就带着太子前往天坛祭祀。胤祐也起了个大早,跟随额娘一起来到承乾宫的小厨房。 在制作蛋糕胚的时候,小家伙踢出一个要求:“额娘,能不能再做一个。” 皇贵妃不解:“一个就够了吧。” 他的小手比划了一下:“再做个这么小的。” “为什么?” 胤祐不肯说,但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皇贵妃还是答应了。 小家伙对那个大的生日蛋糕不上心,却亲自动手做那个小的。均匀的抹上一层奶油,在上面点缀花朵和水果,做完之后,小心翼翼的放进食盒里,说是谁也不许动。 中午,胤祐带着那个大的蛋糕来到慈宁宫,太皇太后早就命人准备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菜,几个兄弟都来了,连保泰也来了,都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话。 回来那天,胤祺就跟他在宁寿宫见了一面,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这时候也能扬起下巴骄傲的说一句:“小七回来那天我们就在一起玩啦,他还把九弟和五妹妹都惹哭了。” 胤祚不由分说,冲过来就抱住了他,捧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更小了。” 胤祐半眯着眼睛冲他笑:“我前几日生病啦。” 胤祚揉一揉他的小脸:“现在好了吗?” 胤祐点点头:“好了。” 胤祚拉着他的手就往旁边走:“我有话要跟你讲。” 他这个举动却引来了诸位兄弟的不满,胤禩和保泰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拽着胤祐,异口同声道:“你不能把七哥带走!” \"哎呀!\"胤祚这小暴脾气,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个弟弟推开,“我有事跟他说。” “我也有事跟他说!”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胤祐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出门两个月,胤祐好久没有感受过被兄弟们这么热情包围的感觉啦。 他为难的看了看兄弟三人:“要不就让六哥先说吧。” 然后他又回头抱了抱胤禩:“七哥,一会儿再来找你哟。” 最后,他才转过身来,在保泰脸上亲了一口:“你自己一边玩去。” 胤祚得意的看着两个弟弟,心想:“七弟果然跟我最亲近。” 胤禩微笑着站到一旁:“等打发了你们,七哥就是我一个人了。” 保泰摸了摸自己的脸,嘿嘿傻笑:“七哥又亲我了,他又亲我了!!!” 胤祚把胤祐带到了殿外,两个人找了一处回廊坐下。太阳罩在屋檐的积雪上,晃得胤祐有些睁不开眼。 胤祚说:“我额娘禁足的时间已经到了,她现在自由出入永和宫,前几天还过来储秀宫看我来。” 胤祐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的额娘就是德妃娘娘。 小家伙眯着眼叹气:“原来半年的时间过得这么快。” 胤祚撇了撇嘴:“可我觉得好慢,我想回永和宫去。” 胤祐好像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掰着手指头算:“可是距离子清回来还有……” 这个问题掰着手指头也没算明白,于是小家伙陷入了纠结。 胤祚又说:“阿玛不让我回去,年后我就六岁了,他让我直接搬去阿哥所,然后到上书房开始读书。” 一听到读书胤祐就打了个寒战:“读书好可怕。” 胤祚吸了吸鼻子:“搬去阿哥所好可怕。” “嘿嘿!”这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个脑袋,得意的说道,“我不用搬去阿哥所,也不用去读书。” 两个人侧过头去,看到胤祺夸张的笑。 皇太后舍不得他,不想让他搬出宁寿宫,特意向康熙请旨,要多留他两年。 康熙一向对这个嫡母孝顺有加,也就答应了。但留在宁寿宫可以,书却不能不读。只是对这个老五的要求没有那么高,暂时给他找了个满文师傅开蒙,没有让他学习汉文。 胤祚和胤祺一向不怎么能玩到一起去,两个人凑在一起很快就会吵起来。胤祐赶紧带着两位哥哥进屋,正好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小家伙把额娘做的蛋糕展示给大家,兄弟们看得那叫一个羡慕,全都张着嘴,发出“哇”的一声赞叹。胤祐站在自己的蛋糕前面,洋洋得意的介绍:“这是我的名字,这是生辰快乐,这是小猴子,因为我属猴。旁边还有小花儿,大树,还有云朵和太阳。” 吃过蛋糕和长寿面,小家伙又把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分发给大家,其实就是他捡的雨花石。 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自己拿的是什么,就保泰看不出来,他指着上面一坨圆圆的黄黄的斑点问胤祐:“七哥,这是什么呀?” 胤祐随口敷衍他:“这是咸蛋黄。” “你特意给我挑的吗?” “不是,”胤祐冲他笑笑:“小玉不要,我才留给你的。” 保泰叉腰:“小玉是谁?” “是我在江宁认识的好朋友。” 保泰又嘟嘴:“有多好,你亲过他吗?” “那倒没有。” 保泰这才放下心来,仔细的将那块石头放进随身的络子里:“咸蛋黄就咸蛋黄吧。” 午膳过后,大家就要回去休息,然后换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家宴。 胤禩磨磨蹭蹭拖到最后一个才走,胤祐让人给自己戴上帽子和斗篷,一路将他送到慈宁宫外。 两个小娃娃甩开身后的宫女太监,牵着手走在最前面,头挨着头说悄悄话。 胤禩兴奋的抱着七哥的脖子:““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胤祐小小声的回他:“你说吧。” 胤禩警惕的四周看看,嘴唇贴在胤祐耳朵上说道:“还记得咱们在行宫避暑的时候我和你说过的事情吗?” 那说过的事情可太多了,胤祐哪里记得住,一脸茫然的看着弟弟。 胤禩又贴着他的耳朵提醒道:“那个卫佳娘娘。” “啊?” 宫里娘娘太多,胤祐也记不住啊。 胤禩快急死了:“她真的是我的额娘!” 胤祐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情只要孩子长大了就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卫佳氏还住在延禧宫里,跟胤禩抬头不见低头见。 随着胤禩一天天的长大,惠妃觉得自己对他好一些,将来若胤禔真有和太子竞争的一天,胤禩也能跟自己的儿子站在一边。 因此,眼看着卫佳氏接近胤禩,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长了干脆将母子俩叫来挑明了这件事,也算是卖了他们一个人情。 回去的路上,胤祐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原来宫里面有那么多小孩儿都不是自己额娘亲生的。比如哥哥、比如八弟、比如三公主和四公主。 他转过头去问赵诚:“我额娘算是后宫里位分高的娘娘吗?” 赵诚吓一跳,差点腿一软跪下去:“当然,皇贵妃那可是六宫之中位分最高的娘娘,代行皇后之职。” 小家伙又皱起了眉头,心里忽然就蹦出一个疑问。 他回到慈宁宫,皇贵妃刚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又扶着老祖宗回房休息。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胤祐回来了,小家伙眉心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头:“今天四岁了,以后就是个大宝宝了。要是再调皮捣蛋不听话,我就使劲儿打你屁股。” “额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胤祐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问道:“我是你亲生的吗?” 皇贵妃惊讶道:“不然呢?” 胤祐低着头:“或者……我的亲生额娘会不会只是一个位分很低的娘娘。” 皇贵妃沉下脸来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是你听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来往周围看了一眼,赵诚和几个太监齐齐的跪了下去。 而后就听到宝贝儿子说了一句:“位分低的额娘应该不会使劲儿打我屁股。” 皇贵妃:“!!!” 第59章 第 59 章 现在正是中午, 太皇太后和各位太妃都在午休,为晚上的家宴养精蓄锐。 院子里很安静,奴才们跪了一地, 都不敢抬头去看皇贵妃的脸色, 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们这位小主子,每天都在想尽办法让自己挨揍。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额娘,今天天气不错, 迎着阳光, 他看不清额娘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到她脑袋外面的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不知怎么的,小家伙忽然联想到戏台子上的孙悟空。 出门这两个月,他都没听过戏,不知道今天晚上阿玛有没有安排他们看戏。 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今晚的漱芳斋, 究竟是《大闹天宫》好看,还是《八仙过海》更热闹。 冷不防耳朵一疼, 被人毫不留情的拎了起来。 小家伙歪着脑袋拼了命的用自己的耳朵去将就对方手的高度, 一次来缓解这种疼痛感。 揪他耳朵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的额娘。 皇贵妃大抵是被儿子气得狠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拎着他的耳朵就往慈宁宫的宫门口走。 “去去去……去哪儿……” “去找你那个位分低,还不会打你屁股的额娘。”皇贵妃将他推出宫门外,“快去吧。” 胤祐:“我还没想好……” “不用想了, 你看谁顺眼,她就是你的额娘。” 皇贵妃正要让人关门, 就听到后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转头一看, 是天天跟胤祐形影不离的赵诚。 皇贵妃挑了挑眉:“你打算跟他一起去?” 赵诚不敢说话, 弯腰低头,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煮熟的虾米,无声的表达自己的意愿。 皇贵妃用下巴指了指门外:“那你陪着他一起去吧。” 赵诚赶紧利落的走到胤祐身旁,两个傻子就这么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大门缓缓合上。 一阵寒风卷过,树梢上吹下来一片枯叶,飘飘荡荡的落到了胤祐的脑袋上,小家伙抬起头来看一眼,更觉无边凄凉。 胤祐一言不发的看着慈宁宫的大门,大眼睛里露出忧虑、茫然又无措的神情,牙齿紧咬下唇,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排淡淡的齿痕。 赵诚摸不准这位小主子在想什么,反正他那小脑袋里装的想法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 “哼!”小家伙盯着宫门口看了半天,这才轻哼一声,“她凭什么把我赶出来?这又不是她的承乾宫,这里是慈宁宫,是我和乌库玛嬷住的地方。” “啊?”这大冷的天,赵诚急得汗都要下来了,他的小主子是不是把重点搞错了,“七阿哥,可是咱们现在既进不去慈宁宫,也回不去承乾宫呀。” 小家伙把脑袋上那一片枯叶摘下来,放在手里轻轻一揉,就碎成了渣:“没关系,小蝌蚪又要开始找额娘啦。” 赵诚干笑两声:“您可真会说笑,这还用找吗?” 胤祐转身往前走,嘴里还碎碎念:“惠妃娘娘、荣妃娘娘、宜妃娘娘、德妃娘娘……”小家伙掐指一算,“她们应该都不是我的额娘。” “钮钴禄贵妃肯定也不是啦!还有……还有……”小脑袋忽然卡壳,因为他能想到的宫中的妃嫔也就只有上面这几位受过册封的一宫主位,其他人他连名字都叫不上。 胤祐拿脚尖踢了踢堆在宫墙下面的积雪,颇为不满,看来这次“小蝌蚪找额娘”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无疾而终,因为他连个目标也没有。 介于自己的屁股总是三天两头的遭殃,小家伙仍然高度怀疑皇贵妃并非自己的亲生额娘,他甚至怀疑阿玛也不是亲生的阿玛。 可是,这宫里只传说皇子公主们的额娘另有其人,但阿玛却只有一个。因此,阿玛不是亲生的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正小家伙埋着头梳理思路的时候,他身后忽然由远及近走过来一行人。 这里是两面宫墙之间一处狭长的甬道,后面的人抬着板舆,胤祐只能往旁边让了让。 板舆行至他身旁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掀开帘子问道:“七阿哥,想好你的新额娘是谁了吗?” 胤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还没有。” “想想,”皇贵妃热心的给他提建议,“端嫔、静嫔、安嫔……你再好好想想。” 小家伙又抬起头来看她:“你好像比我还着急。” “可不是,我早就不想要你了,又调皮,又不听话,才不是我的乖宝宝。你快去找你的亲生额娘吧,我在生一个更乖更可爱的宝宝。” 此言一出,小家伙立刻皱起眉毛,撅起嘴,什么寻找亲生额娘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现在就是生气,气得忍不住要大哭:“不是说好不生弟弟妹妹吗?你这个骗子,我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皇贵妃问他,“这个词是哪里学来的。” “你以前讲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噢,想起来了,你好像就是那个后妈!” 皇贵妃:“……” 她挥了挥手,催促道:“那你赶紧走吧,等你走了我就再生一个宝宝。” 说完她也不看儿子,吩咐前面的人走快些。 胤祐一听到再生一个就不乐意了,三两步追上去:“等一下,等一下……” 皇贵妃问他:“你做什么?” “我……我……”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拼命在心里找借口,“我要去毓庆宫。” “你去毓庆宫干嘛?” “我去找太子哥哥,他会收留我。” 皇贵妃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先走了,再见。” “不不……”胤祐扶着她的板舆不让她走,“我不想走路了,你顺路捎我一程吧。” 老母亲冲他温柔的笑了笑:“不顺路。” “顺路的顺路的,都在东边儿……”他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你别想骗我”的表情,可把老母亲乐坏了。 “那行吧,你上来,一会儿到了东边儿你就自己下去,可不能赖着不走哦。” “好好好~” 太监将板舆放下来,赵诚扶着他上去,小家伙立刻扑进额娘怀里,仅仅攥着她胸前的龙华,忽然就觉得安心不少。 这一路过去,没多一会儿,小家伙就靠在额娘怀里睡着了。 皇贵妃摸摸他的脸蛋儿,小孩子娇嫩的皮肤被寒风稍微吹一下就皴了,看起来红红的,摸起来还有些粗糙,小家伙皱了皱眉头,把头埋进额娘胸前,还不满的轻哼了两声。 这可把老母亲心疼坏了,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另一只手顺势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两下:“小王八蛋,成天就知道气我。” “小王八蛋”睡得又香又甜,头一偏,口水全都蹭在了她的衣服上。 等胤祐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承乾宫,小家伙揉揉眼睛坐起来,身上穿着里衣,脸上油油的、香香的,像是抹了一层什么东西。 他掀开被子,扯着嗓子叫熹姑姑。李熹进来给他穿上吉服,晚上要去乾清宫参加皇上的家宴。 胤祐低头,看到李熹把一个大红色的东西挂在他的腰间。小家伙好奇:“这是什么呀?” “平安符,奴婢专程去大佛堂给你求的。”李熹仔仔细细的替他穿戴整齐,“祈求菩萨保佑咱们哥儿,来年平平安安,没病没灾。” 小家伙扑过去,抱了抱李熹:“谢谢熹姑姑!” 正在小家伙抱着李熹撒娇的时候,冷不防一个东西从旁边丢过来,正好落在他的跟前。 小家伙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就看到她额娘已经换上吉服,挂上朝珠,穿戴整齐正在他跟前。 皇贵妃冲他露出慈母的微笑:“去吧,不管你是要去毓庆宫找太子收留,还是去找你的亲生额娘,我都不拦着你。” 胤祐早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她又提起来,颇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要带上熹姑姑,她是乌库玛嬷给我的。还有赵诚,是阿玛赐给我的。” 皇贵妃点点头:“你先问问,人家愿意跟你走你就带上吧。” 胤祐去拉李熹的手:“熹姑姑咱们走。” 李熹站在原地没动,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哼!” 小家伙气呼呼的下床,自己套上靴子,抱着他的行李往外走。还没出门,又转过身来问道:“我走了,你还会再生一个宝宝吗?” “不!” 小家伙大喜,心说额娘最爱的还是我。紧接着就听皇贵妃笑眯眯的说道:“我要生两个。” 小家伙忽然就转过身来,回到了床边,把包袱一丢,蹬掉靴子爬到雕花大床的最里面:“那我不走了,你别想赶我走。” 皇贵妃歪了歪头,看着他:“你不走倒是可以,但你必须向我道歉。” 小家伙人躲在床幔的阴影了,只有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你平白无故跑来跟我说我不是你的亲生额娘,你不要我了,要去找你的亲生额娘,我听完很伤心。所以,如果你不向我道歉,我也不要你了,把你送走。” “那我……”小家伙皱了皱鼻子,“那我就回慈宁宫去。” “……” 皇贵妃也没想到他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回慈宁宫倒是个好办法。 老母亲哑口无言,转身欲走:“那你去吧。今晚我就多吃点,争取明天就生个可爱的宝宝。” 李熹看着这对拌嘴的母子,笑得停合不拢嘴,也不跟他们掺和,收拾收拾,就出去了。 小家伙那个气,坐在那里憋着嘴,一副欲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皇贵妃又忍不住提醒他:“你的衣服要皱了,被阿玛看到又该数落你没规矩,到时候打屁股我可不管。” 听到“打屁股”胤祐赶紧站了起来,小手努力的将自己的衣摆磨平。 他走到那个包袱跟前,一脚踢到地上,而后跌跌撞撞扑进皇贵妃怀里,用可怜巴巴的撒娇语气说道:“额娘,对不起!” “错了没?” 小家伙将脑袋抵在她的肩头:“错了。” 皇贵妃问:“错哪儿了?” 胤祐抬起头来,小小的身子就跟没长骨头一样,贴在皇贵妃身上,小手捧着捧着额娘的脸:“我只有你一个额娘,你也只能有我一个宝宝。” 皇贵妃捏捏他的鼻子:“这话要是被你哥哥听到了,他又要闹别扭。” 小可爱转了转眼珠子,那机灵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疼:“那就只能有我和哥哥两个宝宝。” 皇贵妃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在他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一口:“我的大宝贝儿~~” “啊啊啊~~”小家伙来来回回的闪躲,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朝珠硌着我了。” 皇贵妃看了一眼脖子上那串珠子:“这玩意儿比挂个听诊器还麻烦。” 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你的胭脂都蹭我脸上了。” “那也给你涂个红脸蛋儿好不好?” “不要!女孩子才要涂红脸蛋儿。” 自从中秋节之后,康熙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乾清宫举办家宴。这次正好趁着他南巡回銮,把太皇太后、皇太后、一众太妃、妃嫔、皇子公主以及两位亲王请过来聚一聚。 胤祐去乾清宫赴宴,自己还带了个小食盒。随身放着,不许别人碰。 保泰最是好奇,过来伸着脑袋看了好几次,都没看出个名堂,问他七哥里面是什么,他七哥也不理,只闷头吃饭。 于是,裕亲王府的小世子终究忍不住好奇,企图揭开盖子看上一眼。却被他七哥一把抓住了手腕:“别碰!” 保泰嘟了嘟嘴:“七哥,你现在一点也不喜欢我了。” “有吗?”胤祐惊讶:“我以前也没有很喜欢你呀。” 保泰:“……” 小世子心里登时漫上一种深情错付的委屈感:“喜新厌旧,你这个负心汉,你现在和那个小玉是好朋友,就不跟我玩了。” “哈?”胤祐挠头,“什么叫负心汉?” “就是……就是……我也不懂。不过,”保泰挠了挠头,凑到胤祐耳朵边说道,“小翠跟我家一个侍卫好上了,又说那侍卫有了别人,是负心汉。” 胤祐低头吃一口鸭子炖肚条:“小翠是谁?” 保泰跺脚:“不是说了吗,我额娘的侍女。” 胤祐拿筷子夹了一块他不爱吃的配菜,不由分说塞进保泰嘴里:“我才不是负心汉,小玉是我的好朋友,你是我弟弟。” 保泰绕了一圈,注意力仍然在那个食盒上面:“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里面装了什么?” 胤祐神秘一笑:“那是我给另一个好朋友的礼物。” 康熙这一趟回来,在众人面前对太子是大为赞赏,夸他读书刻苦,学有所成,不但精通经史子集,已经能帮着他处理一些前朝政事。 胤礽一直跟在他的身旁,还是那个端方又文雅的皇太子。 大阿哥没能跟随阿玛一同南巡,回来之后也没听到阿玛一句夸奖,心中多少有些不快,脸上便有些闷闷不乐。 惠妃安静的坐在自己位置上,低眉顺目的,全然没有了往日大阿哥受宠时那份得意。 荣妃和宜妃早就看明白了,在皇上心里,太子永远是最重要的。前一段时间,他要利用明珠扳倒索额图,就对大阿哥赞赏有加。 后来索额图被革职,势单力薄的太子又重新受到了皇父的宠爱。 汗阿玛对太子的看重他们最是清楚,每日汗阿玛都会抽出时间去上书房检查他们的功课——准确的说是检查太子一个人的功课,他们只是陪衬,顺便被检查一下。 德妃解除禁足不久,在宴会上就像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莲,不敢多言也不敢凑到皇上跟前找存在感,只顾得上先把自己的人设立好,希望能被皇上看到,想起他们以往的美好时光,再次垂怜于她。 皇上又提起各位小皇子上学的事,胤祺和胤祚两个较大的,过年之后虚岁就六岁了,一起送到上书房读书。 胤祐和胤禩两个小一点的,就再等等,年龄到了也要去上书房读书。 胤祐听了愁眉苦脸,一旁的保泰却很高兴,一把抱住胤祐的手臂:“七哥七哥,让我给你当伴读吧。” 胤祐化悲愤为食欲,拿起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大块鱼片,又吃了一大口饽饽。 他连书都不想读,还要什么伴读? 宴会结束之后,果然有堂会,大家一同前往漱芳斋听戏。 孩子们也就开场看个热闹,到了后面便坐不住了,纷纷跑去外面玩耍。 胤祐小小年纪,倒是很喜欢看戏,他从小感情丰富,不仅能听懂戏文里唱的是什么,也能感受到伶人在戏台子上传递出来的情感。 他坐在那里看得尤为专心,好几次,哥哥弟弟过来叫他一起出去玩,他也没去。 接下来这一折戏胤祐不是很喜欢,于是想起了他的小食盒,抱起来就往外走。 他来到漱芳斋的院子里,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又跑出门外,这才看到了纳兰。 他跑过去拉了拉对方的手:“容若,容若!” 纳兰转过身来,一把将他抱起来:“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 胤祐怀里还抱着他的小食盒:“我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胤祐抱着他,找了处背风的屋檐下,头顶还悬着一盏宫灯,依稀能照亮他们周围的区域。 胤祐将手里的适合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纳兰笑着接过食盒:“又有好吃的?” 小家伙扬起小脸看他:“是上午我和额娘亲手做的,她说这叫生日蛋糕,是专门在生辰那天吃的点心。” 纳兰一愣,摸摸他的头:“差点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胤祐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所以给你做了这个生日蛋糕。” 容若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蹲下来看着他:“谢谢你,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生辰。” “因为去年子清说过,所以我一直都记得。” 胤祐低下头想了想,又说道:“那时候你说不想再做小跟班。阿玛也说要给你和子清安排别的差事,可是他忘了……” 纳兰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大约,这就是每个人的命吧。” 纳兰席地而坐,让胤祐坐在他的腿上,打开那个食盒,贴心的小家伙还准备了勺子。 纳兰拿起勺子,本打算舀一块蛋糕喂给怀里的小可爱,但是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奶油下面的蛋糕胚切下来。 胤祐直接伸出小手,挖了一大块奶油伸到他的唇边:“来,尝尝。” 纳兰笑着张开嘴,奶油特有的甜腻和丝滑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小可爱笑得咯咯的,忽然说了一句:“去年我也是这样喂百福的。” 纳兰疑惑问道:“百福是谁?” 胤祐说:“百福是我哥哥养的狗。” “……” 纳兰丢了勺子,直接上手,也挖出一块奶油 ,抹在了小家伙的鼻子上。 胤祐躲了半天,没躲开,脸上被他抹了好多奶油。小家伙立刻发起反击,两个人互相伤害,就跟戏台子上唱戏的一样,搞了个大花脸。 小家伙二话不说要拿袖子去擦,他今天穿的可是吉服,蟒袍上全是繁复的刺绣,这要是弄脏了,回去屁股少不了挨一顿揍。 纳兰赶紧拉开他的小胳膊,从怀里摸了张帕子出来给他擦。 小家伙皱起眉头:“你怎么还有帕子?” 那帕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纳兰细细的给他擦去脸上的奶油:“这就是早上出门的时候随便拿的。对了,我那帕子你还帮我收着吗?” 胤祐点点头:“收着呢,放得好好地,你就放心吧。” 容若叹了口气,仰起头来,看着天边挂的那一弯上弦月。 今夜难得是个好天气,没什么云彩,银河如瀑,点缀在深蓝的夜幕中。 纳兰说:“她是我的第一任妻子,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才貌双全。在我迎娶她之前,她的父亲就因为苏克萨哈的事情被牵连,我阿玛念及当年在朝中与卢大人的交情,将她许配与我。” 在提起亡妻的时候,纳兰的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与签单的哀伤,眸光入水一般凝望着前方。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注1】 在纳兰眼中,卢氏就是一朵秋雨中花瓣轻颤的芙蓉。他爱她怜她敬她,将她比作柳絮才高的谢道韫。 “她说花瓣丢进水里,流到脏的臭的地方去就是糟蹋了,要葬在土里才干净。” 胤祐想了想,问道:“所以水是不干净的东西,反倒是土更干净咯?” 纳兰愣愣的看着他,想不到一个还没读过书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悟性。 “或许吧。” 胤祐又说:“所以,她现在埋在土里,干干净净,岂不很好?” “是,”纳兰低头,苦涩的笑了笑,“她那边也不能通书信,我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胤祐一手托着下巴,问他:“你希望她在那边过得好吗?” “当然。” 胤祐拍手:“正好,她也希望你在这边过得好。” 纳兰伸手,忍不住挠了挠他的下巴,好像在逗一只小猫:“你怎么那么会安慰人?” 胤祐嘿嘿一笑:“想让你高兴一点。” 纳兰摸到他的小脸一片凉意,拿手心搓了搓:“自从交了你这个朋友,我现在高兴多了。” 他牵着孩子站起来:“外面冷,别又着凉了,快进去吧。” 纳兰将胤祐送进漱芳斋的院子里,挥了挥手看着他进去,自己依旧留在外面巡值。 胤祐进了院子,兄弟们正在玩捉迷藏,胤祺拉了他一把:“小七,来一起玩!” 胤祚趴在柱子上,大声数着数:“一、二、三……七、八、九……” 胤祐四下看看,往院子里空着的那个戏台子后面跑,跑了一半又被人拉了一把,两个人躲进了另一边的太湖石后面。 两个小孩子喘着粗气坐下来,胤祐扭头一看,意外的发现旁边的人是他的哥哥胤禛。 小家伙先是一惊,他哥哥一向沉稳内敛,可不是个能和兄弟们玩闹到一起的性子,没想到今天却跟他们一道玩起了捉迷藏。 不过胤祐也没想那么多,他一个转身就扑进了哥哥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胤禛被他这么一撞,后背硌在嶙峋的太湖石上,却连闷哼一声也没有,就那么紧紧的抱着弟弟。 “你怎么……” 胤禛赶紧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家伙赶紧机敏的笑了笑,用口型夸张的说道:“不能让他们找到咱们!” 胤禛望着他笑,轻轻地松开了手。 小家伙靠在哥哥怀里,小声问他:“你怎么也出来捉迷藏啦?” 胤禛一手搂着他,一手点了点他的鼻子:“我是专门出来找你的。” 小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子:“找我?” “对呀,外面那么冷,我怕你冻坏了。” 胤祐把两只小手举到他的眼前:“是好冷啊,你看我的手都已经冻僵啦!” 胤禛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想要给他暖一暖。哪知道这小崽子一点也不老实,不停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他腰间的小荷包。 胤祐好奇的捏了捏:“这是什么?” 胤禛立刻按住了他的手:“不许打开!” 他越不让打开,胤祐便越是好奇。很快就拉开了荷包的抽绳,现实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竟然是一小块板栗饼。 小家伙看到好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哆哆嗦嗦的将板栗饼掰成了两半,一半塞进哥哥的嘴里,一半自己吃了。 吃完之后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而后又去翻哥哥的荷包。又翻出一块杏仁酥,又掰开来,和哥哥一人一半分着吃了。 吃完之后又接着找,小荷包就那么大,放了两块点心就什么也装不进去了。 小家伙将刚才的油纸折叠两次,又重新塞进荷包里。 “……” 胤禛失笑,捏了捏他的鼻子:“你个小捣蛋鬼。” 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而后是胤祚说话的声音:“七弟,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胤禛本能的挺起胸膛,将弟弟护在身后。又朝胤祐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赶紧走。 胤祐嘴边还残留着杏仁酥的碎屑,小手拉了拉哥哥,胤禛推了他一把,他便绕到了太湖石的另一边。 “哈哈,七弟,抓到你了吧,看你往哪儿跑……” 六哥得意的笑声从另一边传来,随即戛然而止。胤祐都能想象得到,他看到哥哥时的表情。 “四,四哥……” 小家伙偷偷地从石头上面的缝隙探出头去看,哥哥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竟有几分严厉。 六哥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显得局促不安:“我……我是来找小七的。” “咳……”胤禛轻咳一声,冷冷的说道,“他不在这儿,你去别处看看吧。” 胤祐躲在后面偷偷地笑,胤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饶过太湖石来找他,胤祐赶紧从旁边溜走了。 院子就这么大,胤祐也走不到哪里去,很快就被胤祚逮了出来。于是,其他兄弟也从各自藏匿的地方探出头来。 胤祐看了看六哥,又骗着脑袋去看站在远处的哥哥。 忽然发现,其实他们俩长得有点像。 “下一个该谁了?”胤祺在一旁催促道,“该小七了,咱们去藏起来,让小七找。” “六阿哥,六阿哥……” 这时候,戏楼里忽然走出个人,旁边跟了个宫女,东张西望正在找人。 几个兄弟齐齐转头望过去,就看到德妃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胤禛恰巧站在路中央,此时,往旁边站了一步。德妃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脚步顿了顿。胤禛也只是低头,喊了声“德妃娘娘”,并没有多说什么。 德妃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却还是继续朝着胤祚走了过来。 周围几个兄弟也都低头喊了声“德妃娘娘”,德妃微微点头,算是跟几位小阿哥打过招呼,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你冷不冷啊?” 胤祚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不冷,我热着呢。” 德妃心疼的替他擦了擦汗水:“你这样会着凉的,跟额娘进去吧。” 胤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哎呀,我不要进去,我想再玩一会儿,你自己进去吧。” 兄弟们都在院子里玩,他现在进去不是扫大家的兴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和额娘分开的那段时日,胤祚每天都想回永和宫,与她呆在一处。 那种强烈的分离焦虑,让他本就娇纵的性子愈发猖狂,甚至有些叛逆,闹得整个储秀宫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额娘的思念虽然还在,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独立,且不太需要母亲一直在身边嘘寒问暖的孩子。 后来德妃的禁足期满,皇上不在宫中,皇太后看她与孩子分开那么久,实在可怜,便允许她出宫看望孩子。 胤祚看到额娘高兴是高兴,也很想与她亲近,但却不愿再被她束缚。 甚至觉得只要时常能与额娘见一面说说话就好,不是非要像以前那样,做个被宠坏的孩子。 德妃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以前她的六阿哥可是一刻也离不开额娘,半年不见却跟她生分起来。 这让她感到非常惶恐,大儿子就是因为从小没有养在身边,所以跟自己不亲近,这个小儿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如果也对她这个额娘爱答不理,那她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德妃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和自己儿子僵持着,旁边几位小阿哥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游戏还能不能玩下去。 胤祐却忽然冲着大家摆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 保泰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这次该七哥来抓咱们了,他像抵赖。” 胤祐朝他吐了吐舌头:“那你去藏起来吧,我一会儿来找你。” 保泰震惊的看着他:“我把你当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我当傻子?” 胤祐摸了摸他的头:“你本来就是个傻子。” 胤禩在一旁嘿嘿的笑了两身,非常配合他七哥:“我也不想玩了,咱们进去吧。” “唉,扫兴!”胤祺挥了挥手,转身就跑了。 保泰和胤禩两个人对望一眼,正准备同时跑过去拉胤祐的手。 这时候他们的七哥反应更快,率先冲向了另一边,那里正是胤禛站的方向,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喊:“哥哥,哥哥,我们去找额娘!”活像是故意喊给德妃听的一样。 可是小家伙跑得太急了,没留意脚下。有一块地砖因为前几日下雪的缘故,花纹缝隙里的积雪没有清理干净,他踩上去就有些打滑,身体往前一扑,眼看就要摔倒。 胤禩和保泰同时长大了嘴,惊呼一声:“七哥!!!” 德妃和胤祚回过头来,后者本能的迈开步子想要上前扶弟弟,却被德妃下意识拉他了一把。 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松开了手,却受到来自她最疼爱的儿子责怪的眼神,瞬间刺痛了她这个做额娘的心。 胤禛站的地方离他还有一点距离,此时想要冲过去抱着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身边却忽然窜出个身影,几步就到了胤祐跟前。 第61章 第 61 章 小孩子睡觉, 就没有能规规矩矩在一个固定位置睡上整个晚上的。 根据皇贵妃分析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是新陈代谢旺盛,太热了,他需要不停地找一个凉快的地方让自己睡得舒服。 第二是白天吃得太多, 导致肠胃不舒服, 容易翻来覆去。 第三就是单纯好动。 而胤祐属于三种都占齐了, 一睡着就踢被子,趴着睡、横着睡,在床上解锁各种奇葩睡姿。 他一个人睡的时候还好,没人跟他抢位置,跟皇贵妃睡的时候也还好, 大不了就是把老母亲挤去最角落贴着。 现在三个人睡,而且是两个大人把他夹在中间,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 于是小家伙睡着睡着就把头枕在了额娘的肚子上, 两只小脚丫搭在另一边,屁股下面还垫着他的小被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睡得格外香甜。 天还没亮的时候, 睡在偏殿的胤禛就已经起来了,洗漱完毕,用过早膳,穿戴整齐之后就准备去上书房开启一天的学习,上午文化课, 下午体育课,风雨无阻, 全年无休。 皇贵妃心疼大儿子, 经常说他这可比高考辛苦多了, 凌晨三点就要起来上学, 下午五点多才放学,有时候遇到阿玛检查功课,七八点才能放学。 胤禛笑着表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额娘不靠谱,弟弟看起来又不太聪明的样子,全家人就指望他了。 他出门之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承乾宫的正殿,房门紧闭,微弱的烛光印在窗户上,就连汗阿玛都还没有起来,更别说额娘和弟弟。 皇子们的内卷就是,你以为自己已经很刻苦很努力,起得比鸡还早,但到了上书房一看,比你更优秀,成绩更好的人已经亮着烛火开始温书了。 胤禛看一眼东边,独属于太子的书房,对这位二哥真是肃然起敬。他走进另一边的书房,刚拿出书本不久,三哥也到了,没过一会儿,大哥也来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大阿哥平素体育课成绩拔尖,文化课成绩倒是一般,学习态度也没那么积极。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哥竟然坐下就开始背书。 早朝也不是每日必须的,就算康熙比别的皇帝勤快一点,偶尔也有倦怠的时候,想睡个懒觉什么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皇贵妃就醒了,她的手搭在儿子的肚子上,先摸了摸他的小肚皮,软软的弹弹的很舒服,感觉给这一天的好心情开了个好头。 睁开眼她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低头一看,儿子脑袋搁在自己肚子上,粉嫩的唇瓣微微张着,睡得呼呼的,跟小猪一样。 另一头,小脚丫就那么搭在他阿玛的肚子上,像是一道封印,让熟睡的帝王一动不动。 这父子俩虽然一个竖着一个横着,睡相倒是高度统一。亲生的,没跑了。 皇贵妃想坐起来,把儿子挪个地方。但是儿子的小脑袋睡得很是地方,也把她这个老母亲封印住,无论她怎么努力,再不惊醒小家伙的前提下,都没办法坐起来。 关键是她这么一动,小家伙倒是不满意了,小脑袋左右晃了晃,皱起眉头,嘴里发出呜呜两声,醒过来必定是要大闹一场。他哭起来,别人也别想睡了。 这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皇贵妃的手臂,转头看去,孩子他爸已经醒了,显然也对儿子放在肚子上的小脚丫很无奈,但更不想面对小家伙的起床气。 于是两个大人就那么躺着大眼瞪小眼,孩子横在他俩中间呼呼大睡。 终于,等到小家伙再一次睡熟,老父亲才拎着他的小脚丫放在一边,然后坐起来。再将他轻轻地抱起来,放回到他自己的小枕头上。 儿子睡得很香,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竟然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康熙在心里叹一口气,在前朝杀伐决断的帝王,这辈子所有的柔情都给了眼前的幼子,无论他怎么顽皮,都不忍心真正的责罚他。 真是恨不得他永远不要长大,就那么时而调皮捣蛋,时而又暖心可爱的依偎在父母身旁。 昨天的生辰过得实在是跌宕起伏,从早到晚,心情就跟荡秋千一样,可把小家伙累坏了。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直到他翻个身,小手摸索着去找额娘,想要抱抱的时候却摸了个空,这才懵懵懂懂的睁开眼。 “熹姑姑,熹姑姑~~”小家伙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唤李熹,紧接着就开始提要求,“牛乳,我要喝牛乳!” 他还是个没有断奶的小可爱。 小可爱睁开眼,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快快快!换衣服,我要去给乌库玛嬷请安。” 李熹赶紧进来给他换衣服,只要他一醒来,整个承乾宫就开始忙碌起来。正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让小太监给他打辫子的康熙都没这待遇。 穿好衣服,洗脸漱口,皇贵妃特意掰开他的嘴看了一眼他的乳牙,然后才允许他坐到桌旁,宫女给他端上牛乳。 小家伙二话不说,端起碗就干了这碗纯牛奶,还特别豪爽的要抬起手,用袖子去擦嘴角的奶渍,被李熹一把拦住了,拿来帕子细细的替他擦干净。 另一边,康熙正在更衣。大抵是进入腊月之后,宫中大小宴会不断,皇上又疏于锻炼,长胖了些。扣扣子的时候,宫女稍微用了点力,就惹得他不快的皱了皱眉头。 小宫女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磕头,请皇上饶命。皇上一句话也没说,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此时,皇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刚把那个繁复的发型弄好,从镜子里看到领导暗示的目光,很不情愿的站起来。 皇贵妃动作并不比宫女温柔,但好在手脚利落,不那么小心翼翼,手指一翻就给他扣好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抚平那里的皱着。 胤祐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走到阿玛身旁,很严肃的对他讲:“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皇贵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这个原则只适用于你自己,不要拿来要求别人,尤其是你阿玛。” 关键是他自己的事情也从来没有自己做过,旁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宫女嬷嬷,替他打理好一切。 等到所有人都穿戴整齐,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催促道:“走吧走吧,再不走,乌库玛嬷该去佛堂礼佛了。” 他倒是很熟悉太皇太后的作息时间,今儿确实是万岁爷难得起晚了,他收拾起来比谁都麻烦,导致出门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间也稍微晚了一些。 刚到慈宁宫门口,胤祐就迫不及待的冲进大门,院子里还是熟悉的景物和人,大家看到他纷纷给他请安打招呼,太监还没来得及喊那一嗓子“皇上驾到”,小家伙灵巧的身影就已经掀开帘子冲进了正殿。 他也不管什么行礼问安,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太皇太后习惯坐的那一侧炕上,一头扎进老祖宗怀里,趴在她的膝头:“乌库玛嬷,我回来啦。” 他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开始张望,看到他的那一刻,欢喜得眯起了眼。明明昨晚才见过,却又像是好久没见了。 这时候,康熙和皇贵妃从后面走进来,恭恭敬敬的给太皇太后请安。老祖宗捧着小心肝儿的脸,头也不抬,让他们起来随便坐。 太皇太后知道胤祐肯定会回来,早就叫人备好了点心,让人端上来,全都是胤祐平时吃惯了的。 小家伙就算是享用点心也紧紧地贴在乌库玛嬷身旁,不愿意离开半步。 窗台上还放着一只小木马,是昨天胤祐玩过没来得及收起来的。 吃过点心胤祐便开始摆弄他的玩具,故意拿出来摆得满屋子都是。 康熙陪着皇祖母说话,时不时瞪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纵容了他的淘气。 眼看时辰差不多,康熙要回乾清宫处理今天的政务。苏麻喇姑便走过来对胤祐说道:“七阿哥,奴婢让人进来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这就送去承乾宫。” “不……不要!”小家伙张开双臂,努力护着他的玩具,“我要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 苏麻喇姑问他:“留在这里做什么?” 小家伙咬着下唇,眼睛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谁都看得出来,他正拼了命的在心里找理由。 片刻之后,他眼睛一亮,欣喜的抬起头来:“留在这里,乌库玛嬷想我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 康熙和皇贵妃只以为他会撒娇耍赖,要求继续住在慈宁宫,没想到这小崽子竟然说出这么一句。 太皇太后听到他这话心里就是一暖,赶紧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身旁:“乌库玛嬷想你了,就让人去把你叫回来陪我说说话,就怕你到时候不愿意来。” “我当然要来!”小家伙拉着太皇太后的手,“乌库玛嬷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他这个商量的口吻倒是让太皇太后有些意外:“你说。” “我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慈宁宫,碧纱橱也不要拆,你想我的时候就让人来叫我,我再回来住几天,好吗?” 皇贵妃和康熙对望一眼,这小崽子,昨晚还说是自己想念乌库玛嬷就回来住几天,今天倒好,直接变成了乌库玛嬷要是想他了,就叫他回来住几天。 虽然目的都一样,但听起来却又有很大区别。 果然,太皇太后听了他的话,感动得眼泪差点落下来,搂着他说:“好好好,你的东西,都给你留着,谁也不许动。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住。” 得到乌库玛嬷这句承诺,小家伙从昨晚开始悬着的心可算是落回到肚子里,举起小手转着圈的欢呼:“我就知道乌库玛嬷最疼我了,不会不要我的!” “瞎说!”太皇太后看到他高兴,自己也高兴,“哪儿能不要你,恨不得永远把你留在慈宁宫。” 从慈宁宫出来,小家伙有点得意忘形,一路蹦蹦跳跳的,竟敢言语威胁皇贵妃:“你以后要对我好点儿?” 皇贵妃瞪他:“我对你还不够好?” 小家伙学者他的阿玛把双手背在身后,硬生生在雪地上走出了老干部的步伐:“也就……一般吧。” “呵……”皇贵妃冷笑,“那你说说,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七阿哥不满意了,我看看能不能改。”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她:“只要不打屁股,你就还是我的好额娘。” “……” 皇贵妃去牵他的手:“好好好,不打,保证在外面不打你屁股,给足你面子。” 小家伙立刻警惕起来:“那就是回去再打咯。” “回去脱光了打!” 小家伙灵巧的一闪身,躲到阿玛身后:“那我不回去了,我……我回慈宁宫去!” 他转身要跑,却被阿玛一只手就拎了回来:“走,跟朕去乾清宫。” “不不不……”他又不傻,去乾清宫就意味着要开始读书。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额娘,又看了看阿玛,权衡利弊,左右为难。要么被额娘打屁股,要么跟阿玛去读书。 额娘打屁股也就那么几下,咬牙忍过去也就结束了。可是阿玛上课那就是一上午,说不定回到承乾宫还是免不了一顿打。 小家伙举起双手大喊:“我选打屁股,我真的选打屁股。” 但他人已经被阿玛拎上了銮舆:“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胤祐跟着阿玛到了乾清宫,一路上都有些忐忑不安,想起软软的毛笔,脏脏的墨汁,还有凶凶的师傅,以及那些写不完的字帖和读不完的书本,整个人都处在一中极度惶恐的状态中。 康熙每日的行程都安排得很满,向太皇太后请安回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上书房,检查儿子们的功课。 这两天上书房有一位新同学入学,那就是五阿哥胤祺,他情况比较特殊,其他几位兄弟自幼就多多少少会讲一些汉语,而他生长在宁寿宫,只会说蒙古语和满语,一点汉语都不会。汉族老师没法给他上课。 因此,康熙还专程为他找了个满文师傅教学。 胤祐跟在阿玛身后,来到了那个给他留下了巨大心里阴影的地方。 康熙来到正厅的主位坐下,让人去把太子以及其他几位皇子都叫过来。 胤祐规规矩矩的站在阿玛身旁,就像自己即将被考试那么紧张。 大家陆陆续续来到正厅,先是齐齐跪下给汗阿玛请安,然后太子站在最前面,其他四个兄弟依次站在他身后。 康熙问道:“太子昨日学的什么?” “回汗阿玛,昨日学的是《礼记-礼运第九》前面一段。” 康熙点点头:“背一遍吧。”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 几位阿哥年纪不同,上课的进度也不同,但其他几人也都大同小异,只是康熙在对太子的要求更加严格,学习的内容也更加广泛。 即便如此,胤礽的学习态度一向很端正,不管任务多重,压力多大他都勤勤恳恳,下午的骑射课程也一点没有落下。对比其他几位兄弟的参差,太子真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等生。 听着太子哥哥背书,胤祐一开始走进上书房的时候,那种紧张无措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不少。他感觉太子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孩儿,不接受任何反驳。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康熙点点头:“给你的兄弟们讲一讲,这一段说了什么。” 太子又接着道:“孔子说:大道施行的时代,以及三代英杰执政的时代,我都没能赶上,但我有志于他们那样的功绩。那个时代,天下为人们共有。选择有贤德的人,推举有才能的人治理国家。讲究诚信,维护和睦……”【注1】 小家伙一直看着他的太子哥哥,满眼都在冒星星。虽然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但就是觉得他讲述经典的时候,那种自信从容又娓娓道来的状态太棒了,恨不得为他鼓掌。 大阿哥站在太子身后,脸上虽然还勉强维持着恭敬的神色,其实心里早已有些不耐烦。 皇子们的文化课程虽然包括《四书》和《五经》的全部内容,但《礼记》的学习始终贯穿整个学习阶段,并且是重中之重。 以康熙的要求就是每学习一篇,必须读一百二十遍,再背一百二十遍。 这个要求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比如大阿哥,让他习武摔跤、骑马射箭,再苦再累他也不会吭一声。但是让他背书那不就跟要他命一样,时常学了后面的就忘了前面的。 偏偏汗阿玛的抽查又没什么规律,今天或许考的是现学的内容,明天说不定就把一年前的内容找出来让他们背诵。 就是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皇子们的文化课再怎么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等太子讲完了,康熙脸上才露出了笑容,这个接班人培养得确实不错,至少从现在来看,他是很满意的。 而后,他又把目光落到了后面几个儿子身上。老五太小了,又被皇太后娇宠惯了,即便只是学习满文,也不见得有多刻苦。 关键还不能说,一说这小子回去就不高兴,他不高兴皇太后就不高兴,皇太后不高兴,康熙去请安的时候就要拐弯抹角的跟他求情,让他别把胤祺逼得太狠了。 一看到胤祺他就忍不住要把目光放在一旁的胤祐身上,这么一对比,至少老五还肯来读书,身旁这个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比起老五,老四就好太多了,虽然天资比不上太子,但贵在勤勉刻苦。就是这小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康熙总也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大抵只有皇贵妃能搞懂他的心思。 至于老三,他和老大一样,幼年都养在大臣家中,长到快读书的年纪才接回来。 但是他和老大的性格却截然不同,他在文化课学习方面展现出了非常高的天赋,小小年纪,《四书》、《五经》就学的比他的大哥还要好,康熙对他的学习还是很满意的。 因此,他今天后面这点时间,主要的考察对象就变成了大阿哥胤禔。 康熙将跟前的那本《礼记》随意那么一翻,翻到哪篇文章就算哪篇文章,问师傅:“《月令第六》学过了吗?” “回皇上,已经学过了。” 康熙把书一合:“那就背这一篇。” “孟春之月,日在营室……其帝大皞,其神句芒……” 大阿哥磕磕绊绊,总算是背下来了,但康熙对此并不满意,最后不仅罚他将这一篇文章抄写一百二十遍,连他的师傅也一并罚了。 检查完孩子们的功课,康熙还有别的行程安排,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胤祐和胤祺两个小可怜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礼运第九》是什么?《月令第六》又是什么?算上脚指头他俩也数不明白,一百二十遍究竟是多少遍。 胤祺心想:“完了完了,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胤祐倒是比较乐观,转头向大阿哥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抄写这么多遍,手会断的吧。大哥你再坚持一下,手断了就不用再抄了。” 大阿哥现下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听到他的话差点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把自己噎死:“你盼我点好成吗?” 胤祐吐了吐舌头:“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胤祺看到汗阿玛的背影消失在上书房大门外,立刻冲过去拉住胤祐的手:“好可怕,小七,读书好可怕,我不想读书呜呜呜~” 胤祐给了五哥一个安慰的抱抱,笑得比哭还难看:“忍一忍,你再忍一忍。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你受罚了。” 胤祺:“……” 他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哥坐在桌前唉声叹气。太子倒是一派气定神闲,走过来摸了摸胤祐的脑袋:“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抬起头来,冲着太子哥哥苦笑:“我不想来,我想生病。” 太子用眼角余光看一眼大阿哥,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只要你用心去学,其实也没那么难。” 小家伙扑进他怀里蹭了蹭:“我害怕……” “别怕,等你到了来上书房读书的年纪,你就去我那边,不懂的我教你。” 听到这话,在场其他兄弟都抬起头,望向这边。东边的书房那可是皇上专程为太子准备的,其他人不得擅入。 胤祐张了张嘴,正想说上哪儿不都得读书,他宁可跟大家一起,起码有哥哥们在,阿玛和师傅就注意不到他这个小不点。此时,魏珠却从门外急急忙忙的进来:“七阿哥,赶紧吧,皇上在外面等着呢。” 胤祐差点忘了,他是跟阿玛一起来的。尽管不情不愿,但他还是半推半就的跟着魏珠走出上书房。 康熙正背着手站在空地上,仰头去看那里立着的一面旗子。 胤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旗子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愿意站在这里跟阿玛一起,看一面旗子看到天荒地老,那样就不用学那些晦涩难懂的课文了。 片刻之后,康熙低下头来,看到儿子两眼放空,一脸茫然的样子就好笑,问他:“你在看什么?” 小家伙回过神来,机智的答道:“阿玛在看什么,我就在看什么。” 这时候有小太监送上一本册子,康熙拿着笔在上面刷刷记两笔。 小家伙垫着脚张望,但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阿玛究竟写了什么。 父子俩回到南书房,正式开始了胤祐人生中第一堂课。课程内容很简单——一边认字,一边学习《三字经》。 这对于胤祐来说比想象中要容易,因为这篇文章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南巡的路上,太子也向他逐字逐句做过讲解,他也大致了解了全文意思。 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认字和书写,这倒是给康熙降低了不少教学难度。 不过,康熙并没有觉得教胤祐读书识字是一种负担,因为小家伙在跟他一起听南怀仁讲学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超强的独立思考能力,有时候提出的疑问,能把六十多岁的南怀仁问得哑口无言。 他教儿子写字,一开始胤祐对此十分抗拒。手背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肯拿笔。 康熙十分不解,循循善诱的问了半天,才搞清楚缘由。原来是上次胤禛也试图教他写字,结果弄了他满手满脸的墨汁,小家伙怕脏,就再也不肯尝试。 老父亲沉吟半晌,没想到这孩子这么难搞,没办法,只能跟他讲道理:“笔墨是写字必不可少的工具,你连笔都不愿意拿要怎么写字?” 胤祐嘟着嘴看他:“这几个字我已经认识啦。” “认识有什么用,你要会写呀。” 小家伙躲到桌子后面藏起来:“我不要,他们会笑话我是小花猫。” 老父亲想象了一下,他粉嫩嫩的小脸蛋画上几道墨痕,还真是很像一只调皮捣蛋的小花猫。 “阿玛在这里,没人敢笑话你,快过来!” 胤祐摇头:“我出去他们就会笑话我。” 康熙沉下脸,拿出身为帝王的威严:“你再不过来,朕就打你屁股了。” 胤祐乖乖地转过身,弯下腰:“你打吧。” 康熙:“……” 本以为儿子聪明,教起来会很容易。哪知道聪明的孩子想法就多,自我意识尤为强烈,很难被驯服。无论怎么说,他宁可挨揍也不愿意变成小花猫,被人家笑话。 康熙忽然想起,这小崽子最崇拜的就是他的太子哥哥,时常骄傲的说太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孩。 于是老父亲又心生一计:“太子哥哥小时候,也是阿玛这样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所以他才会像今天这么厉害。小七不想试试吗?” “太子哥哥已经很厉害了,我还要那么厉害做什么?” “你……” 康熙稍微一皱眉,小家伙就撅起屁股,一副愿打愿挨的模样。老父亲打也不是,不打又不解恨。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皇上接下来还约了几位内大臣议事,没有太多时间跟他耗着。 忽然,他灵机一动,朝门口叫了一声:“梁九功!” 梁总管赶紧进来:“奴才在。” “去,让小厨房做几样点心。如若七阿哥一会儿表现得好,就作为奖赏,一会儿送去弘德殿。若是七阿哥表现不好,就送去上书房,分给他的哥哥们。” 一听到“点心”两个字,撅起屁股准备挨揍的小家伙立刻竖起耳朵,又听到阿玛说要分给哥哥们,他马上转过身来,主动站到了书案前面:“这个字这么简单,阿玛我一定能学会!” “……” 原来哄他写字这么简单,只要几盘点心就够了。 梁九功应声而去,却又被胤祐叫了回来:“等一下等一下……我想吃梅花糕,枣泥饼和杏仁酥。” 梁九功笑道:“是,奴才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做点心。” 有了点心的诱惑,小家伙学习之路就有了动力。似乎毛笔也变得轻巧了,墨汁也不那么脏了。 他学着阿玛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拿起笔。康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纠正他握笔的姿势,然后将他的小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带着他在纸上写下小家伙人生中第一个字——人。 看着最后一捺收尾,小家伙也兴奋的咧开了嘴,好像写字也没有那么难。 康熙又握着他的小手,带他写了几遍。今天的学习任务只有“人之初”三个字,不知不觉就完成了。 这时候,几位大臣也已经在南书房外候着。康熙对儿子的表现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让顾问行进来,把人带去弘德殿,让他自己练习。 胤祐对这个地方可并不陌生,以前阿玛要处理政务的时候,哥哥就独自在这里临摹字帖,或是背书。 但他总是待不住的,不一会儿就跑去院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可现在不行了,读书的不是哥哥,而是他自己。阿玛安排了顾太监盯着他。 没有了阿玛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小家伙就很难集中精力。握笔的姿势忘了个七七八八,下笔的力道也掌握不好,软软的毛笔一点也不听话,写出来的比划就像是一条歪歪扭扭的大虫子。 顾问行在一边催促他:“七阿哥,别玩啦,赶紧的吧。” 胤祐拿着毛笔在手里转圈:“别急别急,我得想想,阿玛说,想好了再落笔。” “您已经想了很久了,皇上要求每个字必须写上二十遍,一会儿要过来检查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二十遍,胤祐更是不想动笔,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顾问行想了想:“要不,您先写着,奴才去看看点心做好了没有?” 小厨房做的点心就像是悬在小毛驴前面的胡萝卜,诱惑着他在学习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胤祐立刻坐直身体,提起笔:“你去吧,我这就开始写。” 顾问行转身,走到大殿门口。当然不可能去小厨房看什么点心,而是站在门口暗戳戳的盯着他。 只要小家伙一走神,他就在门口喊:“点心好了吗?什么!皇上让送去上书房。” 胤祐立刻屏息凝神,开始一笔一划的写字。 两个人就这么斗智斗勇好一会儿,最后胤祐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催促道:“点心呢,我的杏仁酥、我的枣泥饼、我的梅花糕……” 康熙从外面走进来,别的没听见,就听见他要吃的。 “写完了吗,你就开始要点心。” “写完了,写完了……”小家伙忐忑不安的让到一旁,等待着阿玛检查作业。 康熙多少有点惊愕,他刚才已经见识过点心对儿子的诱惑,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的动力,第一页的二十个“人”字写得倒是有模有样。 毕竟小家伙今天这是第一次练习写字,能写到这个水平,老父亲已经很知足了,一边看一边满意的点点头,正想叫人把点心给他端进来。 哪知道胤祐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书案的另一边。 康熙将第一页揭过去,看他写的第二页。“之”字写得比起“人”字差了不少,但这个字最后一笔本来就有难度,老父亲安慰自己,儿子的第一次,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对他要求太高,应该多多鼓励才是。 他虽然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敛去。 这个时候,胤祐已经挪到了书案的对面。 康熙再翻过一页,下面是今天学习的最后一个“初”字,比划有点多。他在翻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儿子会写不好的心里准备,也没打算责怪他。 哪知道刚一反过去,老父亲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这时候,小家伙已经溜到了门口,正要完成一个高抬腿的难度动作,迈过高高的门槛,就听到阿玛严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站住!” “……” 胤祐转过身来,向他阿玛形象的展示了一下刚才说的那个“小花猫”的样子,白嫩嫩的脸蛋上,一边三条墨痕,也不知道是怎么画上去,还挺均匀。 别人脸上沾了墨渍都是脏兮兮的,沾在他脸上就花得那么好看。 但现在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是老父亲很生气,冷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胤祐咽了咽口水,“我去上书房,问问哥哥们能不能把点心分我一点。” “……” 第62章 第 62 章 康熙沉下脸来看着他,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崽子到现在还没认识到错误,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吃。 老父亲咬着牙, 恶狠狠地说道:“你还想吃点心, 我看你今日是想吃顿板子。” “板子?”胤祐扭过头问身旁的顾问行,“板子是什么, 好吃吗?” 顾问行不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主子, 在这个“屁股攸关”的时刻,竟然还有心情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太监偷看一眼万岁爷的脸色,冒着生命危险在七阿哥耳边解释:“就是用棍子打屁股。” 小家伙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心里立刻出现了八个字“皮开肉绽, 下不了床”。 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两只小手本来背在身后绞成了麻花, 此刻又伸展开来, 尽可能的护住自己的小屁股。 康熙抬起头来,往门口瞪了一眼。吓得顾问行哆哆嗦嗦,赶紧退出了殿外。 不是他不仗义, 实在是七阿哥本事太大了, 总能精准的踩在万岁爷最生气的那个点上。 他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皇子,大不了就是打两下屁股, 自己只是个乾清宫伺候的小太监,惹怒了皇上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 他这一退,胤祐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赵诚在殿外, 此时没有皇上的吩咐也不敢进来。 小家伙在心里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小顾真是不仗义, 以后有好吃的, 再也不分给你了。” 康熙把那张纸转过来,对着胤祐,厉声问道:“朕让你在弘德殿做什么?” 胤祐小声回答:“练字,练‘人之初’三个字。” 康熙抖了抖手上的那张纸:“那你这是画了个什么?” 小家伙诚实的答道:“画了个笑脸。” 没错,今天本来是一节语文课,却被他无师自通的捣鼓出一份美术作业。 其实画得还不错,就跟他用松子给太子摆出来的那个笑脸,以及让赵诚在小玉脑袋上剃出来的那个笑脸一样。弯弯的眼睛,上翘的嘴角,除了脸盘子画得不够圆之外,总的来说还不错。 小家伙还忍不住在心里想:“多练两次,我一定能画得比现在这个圆。” 康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复又把眼睛睁开,正想训斥他两句,那小崽子刚才站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人呢!”康熙左右看看,“跑了?” “没……没跑。” 康熙低头,正对上儿子水灵灵无辜又可怜的大眼睛。 胤祐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软糯糯的叫了一声:“阿玛~~” 就这一个眼神,一声“阿玛”,老父亲坚如磐石的心立刻就软了一半,恨不得立刻把他抱起来,说“没关系没关系,阿玛教你”。 会撒娇的孩子不但有糖吃,还可以免一顿打。 不过老父亲的心只软了一半,还有另一半。硬是冷着脸让他解释,为什么不好好练字。 四岁的小可爱,个头却比同龄人更加矮小。脑袋比书案高不了多少,写字的时候,还需要跪在凳子上。 小家伙贴着阿玛,恨不得直接上手抱大腿:“那个‘初’字太难了,我写不好。所以想画个笑脸哄哄你呀。太子哥哥看了都很高兴,我没想到惹阿玛生气。” “……” 明明是他自己前面磨蹭太久,后面时间不够了,画个笑脸想要蒙混过关。 哪知道阿玛不是太子哥哥,不会那么没有原则的惯着他。 康熙在心里叹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小家伙读书的第一天,状况百出也是正常的,慢慢来,让他养成习惯就好了。 于是,他让胤祐退后一步站好:“读书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老百姓家的孩子也要读书。百姓家的孩子,读书就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唯一出路,只有读书考科举,他们才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 “而你,身为皇子,长大之后却没读过书,岂不让人笑话。皇子连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都不如。” 他又招了招手,让太监拧一条干净的毛巾过来,细细的替儿子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墨渍:“阿玛什么事都能宠着你惯着你,但读书这件事不行。今天念你是初犯,阿玛就不责罚你。胆敢有下次,朕一定饶不了你!”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阿玛这么说,小家伙还是乖乖地拿起了笔。 阿玛仍然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耐心的教他书写。小家伙对于读书习字这件事虽然有抵触情绪,但在阿玛明确表示不得不学的情况下,还是能把字写好。 康熙带着他写了几遍,又放开手让他自己写。拿起笔不久,儿子的全副精力就不自觉的投入到练字这件事情中。低着头,握着笔,先是依照自己所说,仔细观察字帖,然后慎重的落笔。不过多时,竟然也写得有模有样。 他又让儿子把今天学的三个字连起来写了一遍,老父亲拿着纸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自己第一天的教学成果颇为满意。 他还忍不住夸了儿子一句:“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认真去做,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小家伙抬起头来,开心的问道:“现在可以吃点心了吗?” “你今日表现欠佳,朕说过,没有点心。” 胤祐撇了撇嘴,在心里嘀咕:“阿玛是个骗子。” 他抬起头来问道:“那点心会送去上书房吗?” “不会。”康熙屈起手指敲了敲儿子脑袋,“送去上书房不还是进了你的肚子。” 哥哥们哪个不是对他疼爱有加,只要是小团子撒个娇,什么好吃的点心糖果,都能把他的小肚子喂得饱饱的。 胤祐不无担心的叹了口气:“那么好吃的点心,做好了不吃,多可惜。” 康熙将他从凳子上抱下来:“不用你操心这个,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学习吧,回去之后这三个字还得继续练,明天我要检查。” “啊?”胤祐惊讶的看着阿玛,“我这就回去啦。” 言下之意:“你也不留我用个午膳什么的。” “朕下午要出宫一趟,你回承乾宫去。” “出宫?”小家伙立刻来了兴趣,“阿玛你要去哪里?能不能……” “想都别想。”康熙瞪了他一眼,“你若是想留下来,就去上书房跟你五哥一起上课。” 小家伙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回承乾宫。” 临走前,他还不忘拿上自己画的那张笑脸,准备带回去给皇贵妃瞧一瞧。 儿子毕竟是第一天上学,皇贵妃比他还紧张,生怕儿子调皮捣蛋,又挨一顿揍,哭哭啼啼的回来,还要自己这个老母亲来哄。 又怕他适应不了,心中对读书这件事愈发抵触,影响他以后的整个学习生涯。 开玩笑,她虽然没指望儿子成为太子那样的学霸,她也清楚,自己儿子没有那么强的自控力,但至少不能是个学渣吧。 但心里其实对儿子还保有那么一丢丢的幻想,没准儿这小子虽然上学之前抗拒读书,一旦拿起纸笔和书本,就能全勤投入,真的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呢?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没有下雪,风也不大。老母亲听太监回来禀报七阿哥快回来了,她便迫不及待的来到宫门口等着。 除了皇贵妃这个老母亲,李熹和孙嬷嬷也跟了出来,所有人都在承乾宫门口眼巴巴的望着。知道的是等孩子放学,不知道的还以为皇贵妃在迎驾。 胤祐老远就看见了皇贵妃,一路飞奔过去扑进她怀里:“额娘,额娘,我饿啦,咱们什么时候用午膳呀?” 他看到老母亲第一句话就是要吃的,众人一点也不意外,在七阿哥眼里,吃饭是头等大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耽误他用膳。 皇贵妃看到他胸前斑斑点点的墨渍,就不怎么想抱他。但是儿子太热情了,不容她反应,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老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勉为其难的将他抱起来:“怎么样,第一天跟阿玛学习还顺利吗?” 在小家伙看来,屁股没挨揍那就是一切顺利,渡劫的那个分明是他的阿玛。 “挺好的,”他把手里的纸递过去,向皇贵妃展示今天的学习成果,“额娘你看!” 皇贵妃以为是儿子今天练的字,眉开眼笑的接过来,又把小家伙递给一旁的李熹。 胤祐,趴在熹姑姑肩头,唠唠叨叨的跟他控诉阿玛不讲道理:“明明说好了,我练字练得好,他就把点心给我吃。练得不好,就拿去上书房分给哥哥们。” 孙嬷嬷帮着掀开帘子,皇贵妃先走进正殿,迫不及待的要看看儿子人生中第一次写的字。 李熹把胤祐放下来,孙嬷嬷赶紧替他取下帽子和披风,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小暖炉。 胤祐继续说道:“可是,我都做好准备,要过去跟哥哥们一起吃点心,阿玛却反悔了。哼!什么君无戏言,都是骗人的!” 孙嬷嬷只关心他冷不冷饿不饿,读了这么一上午的书,累着没有,根本没在意他话里的意思。 李熹一听就觉得不对,小主子这不就是变向承认自己没有认真学习了呀。 “这是什么?”皇贵妃把那张纸举到胤祐跟前,“这就是你今天的学习成果吗?” 胤祐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她,很平静的说道:“你冷静一点,阿玛已经训斥过我啦。” “冷……冷静?”皇贵妃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叫她冷静一点。 行吧,那她就冷静一点:“你的小屁股今天真的没有挨揍?” 小家伙得意洋洋的裂开嘴笑:“没有哦。阿玛说今天是第一天,他不罚我。” 他又跑过去拉了拉额娘的手:“我觉得我画得不错,特意拿回来给你看。” 皇贵妃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他的画作,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确实……画得还可以。” 儿子是个自控能力超强的学神这一幻想彻底破灭,皇贵妃觉得这样下去指定是不行的,儿子的小屁股迟早要被他阿玛狠狠地揍一顿。 于是,她开始想办法给胤祐补课。 既然教的是《三字经》,那头一天除了完成阿玛布置的家庭作业,也要预习第二天要写的字。 软笔学起来确实比硬笔困难许多,而且这个时代没有汉语拼音这个东西,孩子对字的发音和形态结构,以及意思都只能死记硬背,学起来确实很枯燥。 皇贵妃自己的软笔字写得也就那样,主要这也非她所长。不过不要紧,胤祐身边就有一位好老师。 李熹就写着一手非常隽秀的小楷,指点胤祐这个小崽子那是绰绰有余。 而且小家伙自幼就在熹姑姑身边长大,李熹把他的性格脾气拿捏得死死的。知道如何调动起他的学习兴趣,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激励他认真习字。 鼓励的方式大约也就是糖果和点心,几天下来,小家伙写字的进步很大,脸上的肉也足足涨了一圈。 皇贵妃见这样不行,摄入糖分过多反而对他的生长发育和记忆里不太好,于是奖励好吃的,变成了奖励玩耍时间。 皇贵妃找来了一口大木箱,将他所有的玩具全都锁起来,他专心习字一个时辰就奖励他玩一会儿。 小家伙掐指一算,这不对呀。以前不读书的时候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怎么现在开始读书了,玩玩具就变成了一种奖励。 所以,小孩子为什么要读书呢?读书非但没有半点好处,还这不能做,那不能玩。 小家伙坐在箱子上,对额娘这一行为进行无声的抗议:“我以后再也不要读书了。” 皇贵妃捧着茶盏漫不经心的说道:“行啊,看阿玛打不打你的小屁股。” “我要回慈宁宫去!” “回慈宁宫去也一样要读书。” 过了一会儿,该用晚膳了,李熹过来叫他。胤祐却把头扭到一边:“我不吃,我要绝食抗议!” 皇贵妃说:“不吃就饿着,没有点心,没有糖果,也没有牛乳给你喝。” 胤祐:“……” 皇贵妃坐在桌前,吸了吸鼻子:“哇!这是什么,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这不是我家宝宝最喜欢吃的吗?” 她拿眼角余光偷偷地去看胤祐,小家伙还坐在木箱上赌气,却已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皇贵妃又说:“小宝宝就应该多吃鱼,这鱼又新鲜,个头又大,吃了一定能变成聪明的宝宝。” 胤祐却在寝殿那头喊:“哼!聪明的鱼才不会被人抓起来做成菜端上桌。” 皇贵妃:“……” 李熹、白露和孙嬷嬷站在一旁,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他们家七阿哥,在强词夺理这方面从来没有输过谁。 “行吧,”皇贵妃对斗嘴说不过儿子这个事实早已有了认知,认命的点了点头,“你不吃,我自己吃。” 一开始,胤祐是下定了决心绝食明志!但是他的肚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咕噜咕噜唱起歌来,一点一点瓦解主人坚定的意志。 皇贵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今天这鱼真是新鲜,这肉也太嫩了吧。” “红烧肉也不错,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最适合牙齿不好的宝宝。” “还有这个鱼香茄子,酸酸甜甜的可太好吃啦。” “……” 小家伙抹了把眼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把玩玩具当做一种读书后的奖励,明明就是额娘不讲道理,可凭什么她不讲道理,自己却要受惩罚。 小家伙捏了捏拳头,与额娘的斗争是持久的,他想通了,不能自己把自己饿坏了,得先吃饱了,再想办法。 于是,不久之前还一副不能实现玩具自由,就要跟额娘斗争到底的小家伙,一翻身就从木箱子上滑了下来。 看到他不吃饭,孙嬷嬷都急坏了,在她看来小孩子饿不得也冻不得。他们哥儿这么娇气的身体,饿坏了可怎么办?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那得多心疼啊。 可是皇贵妃早就下了指令,不吃饭就让他饿着,谁也不许搭理他。 孩子叛逆,用不吃饭这样的手段来胁迫大人妥协,满足他的要求,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今儿非得治治他这毛病。 孙嬷嬷又心疼,又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就只能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张望。 看到胤祐从木箱子上下来,立刻转过头来,欣喜的说道:“出来了,出来了!” 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小家伙便片刻也不耽误的来到桌旁。刚要伸手去拉凳子,就被人拦了下来。 皇贵妃看着他,露出惊讶之色:“你这是干什么?” 小家伙看看一旁的孙嬷嬷,又看看房顶,最后目光才落到了饭桌上:“我该用晚膳了。” 皇贵妃心里要笑死了,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你不是要绝食吗?” “我……”小家伙撇了撇嘴,“我吃饱了再开始绝食。” “不行!”皇贵妃拦了他一下,让他离桌子远一点。 胤祐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她:“你现在连饭都不给我吃了,我要去告诉乌库玛嬷!” 皇贵妃都被他气笑了,这小子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是我不给你饭吃吗?明明是你自己不吃。” “我现在要吃。” “可以呀,”皇贵妃点点头,“你得向我保证,以后好好读书,不可以任性,不能拿诸如绝食这样的事情来威胁我,我就让你吃饭。” “我不!”胤祐摇头,把嘴撅得老高,心中又升起了“她肯定不是我的亲生额娘,亲生额娘不会不给宝宝吃饭”这样的念头。 皇贵妃点点头:“那好吧,我吃饱了。白露,让人进来把这些都撤下去。” “是,娘娘!” 白露嘴上答应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不停地给七阿哥使眼色,让他快给额娘服个软。 皇贵妃也不催,就那么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 小家伙最后还是妥协了,磨磨蹭蹭的走到皇贵妃跟前,身子一软就靠了过去。 皇贵妃憋着笑,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干什么,站好了说话。” 小家伙立刻露出难受的神情,演技那叫一个浮夸:“哎呀,饿晕了,站不住!” 李熹实在是没忍住,拿帕子掩着嘴,笑出了声。 胤祐严肃的瞪了她一眼:“你别笑。” “好好好,”李熹赶紧哄他,“奴婢不该笑,还请七阿哥恕罪。” 皇贵妃搂着他,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可以用这样的方式。” 小家伙点点头:“知道了。” “你的合理要求额娘都会满足,但是你用不吃饭来威胁我,我一定不会惯着你。” 小家伙不说话,皇贵妃一看儿子这表情,就知道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又说道:“今天你敢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我,明天你就敢这样去威胁别人,甚至是你阿玛。” “我可以无原则无底线无原则的忍让你,但别人不会。你阿玛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惯着你,等你长大了,你敢用这样的方式去威胁他,你就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头:“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跟谁,都要好好商量,想办法解决分歧,不可以采用一些极端的方式,尤其是对你阿玛,知道了吗?”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跟你好好商量,用过晚膳,我想玩一会儿玩具可以吗?” “可以,但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了,阿玛要求的教的字都练好了。额娘要求的拼音也背完了,还有还有,早上教的英语单词也记住了。” “好!”皇贵妃亲了亲儿子的脸蛋儿,“既然表现得这么棒,那晚上就让你玩一会儿吧。” 胤祐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 “怎么了?不舒服吗?” “它是不是已经瘪下去了?” “……” 哪有什么不舒服,小可爱只是饿了而已。 皇贵妃挥了挥手:“白露,都端下去吧。” 胤祐一听就急了:“怎么还要端下去,这个鱼一口都没吃,还有红烧肉也没动过。” 白露笑着说道:“七阿哥别急,菜凉了,奴婢让人端下去给您热一热。” 用过晚膳之后,皇贵妃果然让人打开了箱子。胤祐把他的玩具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地上。 摆弄了半天便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开始反思今天的事情。 这些玩具他都已经玩腻了,额娘要锁起来就让她锁起来呗,自己还做了这么长时间无谓的挣扎,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 与其将目光放在这些旧玩具上,不让换个思路想一想,如何才能得到新玩具。 于是,经过这一场母子二人的斗争,皇贵妃发现,他并没有得到一个,为了争取玩具时间而努力学习的乖儿子,而是得到了一个无论是背书还是习字都在摸鱼的傻儿子。 他对箱子里的玩具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激励他努力学习,明明一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任务,他总是要磨磨蹭蹭花一整个下午。 皇贵妃开始反思一个问题,整个紫禁城,那么多小皇子,为什么就她生了个厌学儿童,一提到读书习字就脑袋疼。 后来发现,这也跟皇上的宠爱,别的孩子希望得到汗阿玛更多的关注,因此努力学习。 胤祐从小就不缺来自阿玛的关爱,衣食无忧,小日子过得别提多快乐,对于读书这种需要花时间精力才能得到满足感的事情,他才会本能的抗拒。 别看他口口声声要当巴图鲁,真的练起功夫来,那可是比读书习字还要艰苦,他能坚持半天不哭不闹,就已经很不错啦。 但胤祐的学习成绩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就算是李熹每天带着他,练习那小半个时辰的字,第二天他也能在阿玛那里交差。 更何况皇贵妃让他背诵英语单词,这孩子记忆里那不是一般的好,每天十个单词,对他来说就跟做游戏似的,很快就记住了。 学习态度才是他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进入腊月,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开启了过年模式。对于孩子们的学习问题,康熙抓得也没那么紧。 他每天都要带着胤祐去一趟上书房。往正殿一座,把太子和几位阿哥叫过来。命令今日当值的师傅随意取来一本书,又随意翻开一页,起个头,便让太子开始背诵,背完还要进行讲解。 太子的能力那绝对是毋庸置疑,基础扎实,心态平稳,无论汗阿玛怎么出题,就是难不倒他。连带着他的几位师傅也受了康熙不少赏赐。 其他儿子就没有太子这么优秀,就连三阿哥偶尔也会出一点错,四阿哥读书不到一年,学习的内容毕竟有限,但被汗阿玛抽到背书的时候,也会有背不上来的地方,老大更不必说,老五仿佛是来跟着混的,康熙就没指望他什么。 下午过来就会考一考大家的骑射功夫,在这方面大阿哥当仁不让,一直都是兄弟几人中最拔尖的那个。 康熙有时候还会亲自上场,指导儿子们练一练摔跤。现在天气冷了,大家便换上衣服,在室内练习。 这可比文化课考察氛围好太多了,兄弟几人坐在垫子的最边上,旁边站着谙达和哈哈珠子。 放眼望去,几个兄弟年纪都比大阿哥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小一岁,在身高体重上就会有很大的诧异,根本没法跟他比试。 于是,大阿哥只能跟他的哈哈珠子比试。哈哈珠子比大阿哥还大了一岁,个头身量比他略高一些。但在大阿哥看来,这都不叫事。之前在木兰围场,那个嚣张的准噶尔部少年不也比他高,比他壮,还不是败在了他的手下。 太子和四阿哥是真的不喜欢摔跤这项运动,在旁边看着都有些兴趣缺缺。 三阿哥倒是无所谓,他带着研究的目光观察场上的比试,善于发现两人用力的方式,以及暴露出来的缺点,还会分析双方没有抓住对方的破绽一击制胜的原因。 胤祺和胤祐两个人倒是看得很投入,恨不得站起来为大哥摇旗呐喊。 康熙在一旁看得饶有兴味,时不时还指点一两句。最后大阿哥赢了,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也觉得自己儿子很棒。但嘴上却从来不会鼓励式教育,非但如此,他竟然还说哈哈珠子是顾及大阿哥的身份,让着他。 这话搞得大阿哥很是郁闷,好像他真的没有实力,得靠身边人捧着才是。 他向几位兄弟坐的位置看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平日没什么课余时间,就算有也都花在了读书上面。对于摔跤这项活动,也就是课堂上跟谙达和哈哈珠子练一练,全当是种放松,哪儿能跟大阿哥比试。 他坐在那里没动,甚至没有看一眼大阿哥。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康熙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大过年的,兄弟们摔摔跤,活动活动筋骨,这也没什么,太子未免太谨慎了些。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大哥,我来跟你比!” 众人闻声望去,就看到,坐在太子身边那个小不点,“噌”一下就站了起来,昂着稚嫩的脸蛋儿,挺起小小的胸膛,很是坚定的挡在了他太子哥哥的身前。 其实按照年龄来排,胤祐应该坐在胤祺的旁边。不过太子喜欢他,刚进来的时候就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旁,一只手臂还紧紧地搂着他,时不时低下头去问他冷不冷。 “你?”大阿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露出了一点戏谑的目光:“你会摔跤吗?” 胤祐摇摇头:“不会。” “那你跟我比什么?” 胤祐不屑的扬了扬下巴:“这有什么难的,我看看就会了。” “哦?”大阿哥笑着伸出手,准备捏一捏他的脸蛋,“像你这样的小可爱,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小可爱立刻偏头躲开,卷起袖子就往前走。 康熙坐在一旁,并没有说话,反正这个时候把孩子们聚在一起也就是玩一玩,之后也没什么事,他倒要看看胤祐这个小崽子能干嘛。 结果小崽子冲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大哥的腿。两只手臂死死地抱着,整个人就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小脸蛋儿还贴在他的腿上,搞得胤禔寸步难行。 他这一招出其不意,别说是胤禔,就连旁边胤礽、胤祉、胤禛和胤祺四个人也是万万没想到。 大阿哥双手插着腰,低下头看一眼小团子,满脸无奈。他当然可以用点力,一脚把这个挂在自己腿上的小东西踢出去。 但是汗阿玛就站在旁边,他可不敢。并且小团子这么可爱,死死地抱着他的腿,还用力想要把他的腿抱起来,企图用这样的方法将他摔倒,他怎么忍心把弟弟一脚踢出去? 康熙看着小儿子,也有些忍俊不禁。小家伙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撼动大哥半分,那个小表情也太可爱了吧。 看着看着胤祺就站了起来,真情实感的挥着拳头喊:“七弟,加油,加油啊!” 胤禛忍不住想要捂脸,弟弟一个小傻子还不够,这儿还有一个。 大阿哥忍不住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轻点儿,轻点儿,我裤子又要被你拽掉了。” “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家伙成天就知道吃,营养都长在了脸上,脑子就不太聪明。” 小家伙好像受到了启发,真的去拽他的裤子。 这谁受得了,阿玛还在一旁呢,真被他把裤子拽掉了,指不定还要挨一顿训斥,说什么不讲礼数。 想到这里,大阿哥就抬了抬腿,企图让自己那条腿从傻弟弟的怀抱中解脱出来。 “小心!”这时候却听到汗阿玛在一旁大喊了一声。 大阿哥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刚才在他抬腿的一瞬间,胤祐也在用力,小小的身体重心向前,全部的重量都挂在了他这条腿上。 而他这一抬腿的功夫,胤祐便失去重心,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 “呀!小七!”五阿哥也在旁边惊叫一声。 太子和四阿哥直接站了起来,往这边走。只有三阿哥很淡定,地上不是扑着软软的垫子吗,他们在紧张什么。 大阿哥眼疾手快,弯腰伸手,就要去扶胤祐。可是胤祐的手还拽着他一边的裤子,这一用力,他自己也失去平衡,向地上倒去。 胤祐闭上眼,本来已经做好了小脸和垫子来个亲密接触的准备。哪知道摔下去的时候却落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 “……”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兄弟俩狼狈的倒在地上。后背在垫子上撞出一个凹陷,胸膛上还有一团软乎乎的小家伙砸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断了。 可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也紧紧地抱着弟弟,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护着他的头。 此时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康熙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儿子:“没事吧?” 大阿哥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碍。 胤祐始终把头埋在大哥胸膛上,不肯抬起来。 “小七?”太子叫了他一声,胤祐也没有答应。 胤禛有些急了,生怕弟弟摔到哪里,赶紧去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来。 胤祐却仍然不肯抬起头来,在他看来,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丢人了,他现在心里只关心一个问题。 “阿玛,”小家伙伸出手,拽住了康熙的衣摆,“你说,这算不算我赢了?” “……” 第63章 第 63 章 众人面面相觑, 属实没想到,他们的小兄弟都已经这个情况了,还在关心输赢问题。 胤祐一直把头埋在大哥的胸膛上, 生怕被人看见,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赢了赢了, 你赢了。”大阿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催促道, “赶紧起来吧。” 胤祐却扭了两下小小的身子:“你说了不算。” 大阿哥问:“那谁说了才算?” 胤祐侧了侧脑袋, 拿余光偷看康熙的脸色:“阿玛说了才算。” 康熙拿这个小傻子也没有办法,点了点头:“好, 这次就算小七赢了。” “噢!我赢啦,我赢啦!”胤祐立刻手脚并用从他大哥身上爬起来, 转头就扑进了太子怀里,“太子哥哥你听到了吗?阿玛说我赢了大哥!” 他临走的时候不小心踢了大阿哥一下, 但也没注意踢在了哪里,只顾着和一旁的兄弟们分享喜悦。 大阿哥双手捂住那个最要命的部位,面部表情扭曲的翻了个身。 过了好一会儿, 一只大手伸到了他的跟前, 汗阿玛沉稳的声音响在耳边:“起来吧。” 大阿哥抬起头, 愣愣的看着阿玛,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知道该不该伸手。 他愣了这片刻, 康熙只以为他还在生胤祐的气, 于是便不耐烦的沉下脸来:“小七还小,你跟他计较什么, 他也不是有意的。” 一听到这话, 胤禔赶紧伸出手去, 放在汗阿玛的掌心,接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没有,儿臣哪儿能跟弟弟计较呢。” 康熙点点头,父子俩往去里间更衣:“你是老大,平日就应该多关照弟弟们才是。” 康熙很少这么跟儿子们说话,尤其是大阿哥这个年纪,在他看来已经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更不会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去对待他。通常情况下,批评比表扬更多。 因此,他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又用这种近乎父子之前聊天的语气跟儿子说话,倒是让大阿哥有些惶恐。 毕竟出生在帝王家,儿子和父亲的关系,除了父子,还是君臣。在享受无上尊荣的同时,也失去了作为孩子的童真和来自父亲的关爱。 这一年来,汗阿玛对他和太子的态度总是此消彼长。对这个好一点,对那个就没那么上心。就算是皇子,也是在为政治目的服务。 或许只有像胤祐那样,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成天嘻嘻哈哈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父爱。 小傻子在摔跤比试中战胜了大哥,而且是大哥亲口承认是他赢了。那叫一个兴奋,走出上书房就一直拉着哥哥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仅如此,回到承乾宫之后,他还把这一场摔跤比试省去自己即将摔倒,大阿哥为了救他,给他当了肉垫那部分,绘声绘色的讲个额娘听。 皇贵妃夸张的笑道:“哇!我家宝宝真厉害。那你说说最后是怎么战胜大哥的。” 胤祐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我往前一扑,大哥往地上一倒,‘啪叽’我就摔在他的身上了。” 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掌握好重心,向前扑倒那一下真的毫无保留的扑了过去,正好落进了额娘的怀里。 小家伙感觉又害怕又刺激,咯咯的笑了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噗!”屋子里站了好些人,大家在各自忙着做自己手里的事情,听到七阿哥的话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他,当看到他一头栽进皇贵妃怀里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贵妃抱着儿子,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笑:“噢!这么说是宝宝差点摔倒,大哥舍身相救咯。” 胤祐点点头:“是的!” 皇贵妃捏了捏他红扑扑的小脸:“那你有没有感谢大哥?” 小家伙咧开嘴,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哎呀!光顾着高兴,我都忘了!” “那宝宝想一想,应该怎么感谢大哥。” 想到感谢,胤祐脑袋里就立刻冒出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的一样东西:“送玩具?” 而后他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选项:“大哥都已经那么大了,不需要玩具了。” 除了玩具,在他心里就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用来送人:“送好吃的!咱们给他做些点心送过去吧。” 皇贵妃问他:“做什么好吃的呢?” “做棒棒糖,做个脸那么大的棒棒糖!”说着,小家伙还上手比划了一下,果然是比他的脑袋还大。 皇贵妃被他的脑洞惊着了,这小崽子竟然要给大阿哥送一个棒棒糖,还是脸那么大的棒棒糖。 “那……”皇贵妃犹豫了一下,反正现在也快过年了,给孩子们做点好看有好吃的小玩意儿也不是不行,“咱们就做一个?” 小可爱举着双手跳来跳去:“做一个!做一个!” 毕竟这不是皇贵妃习惯生活的那个年代,什么材料都能从网上买。许多东西她还得自己画图纸,请宫中的造办处帮忙制作,又要想用什么食材,还有关于上色的问题。 腊月之后,康熙还有一项每年的传统活动——赐福,用他那支镌刻了“赐福苍生”的笔写福字,赐给后宫或是朝中大臣。 这天,他心血来潮,带着胤祐去上书房,让儿子们一起来写福字。 几位皇子站成一拍,各怀心事。 太子不仅书读得好,也写得一手好字,从小是康熙握着手一笔一划打下的基础,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贵为东宫太子,从小长在汗阿玛身边,受尽关注和宠爱,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在汗阿玛跟前展示的机会,也就是很平常的写。 大阿哥想要展示,但没有那个实力。倒是三阿哥,得了康熙不少夸奖。四阿哥中规中矩,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落笔却非常稳重,甚至比大哥还强一些。 康熙品评完四个儿子的作品,又说道:“太子这副就拿去赐给索额图吧。” 索额图在家中赋闲几个月,一边夹着尾巴做人,一边暗中调查是谁在背后害了自己,没想到皇上还记着他,专程给他送了一副太子亲笔书写的“福”字。 康熙又看着大阿哥写的那个字,果然人家说字如其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大阿哥的字就跟他的人一样,不拘小节,略显浮躁。 “赐给明珠。” 然后是三阿哥,康熙满意地说:“这个拿去钟粹宫给荣妃瞧瞧。” 最后又叫人把四阿哥写的“福”字送去了承乾宫。 他转过头来,看到一旁站着的两个小的,对稍微大点的那个说道:“老五也来试试。” 五阿哥本以为自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汗阿玛就注意不到自己。没想到兄长们写完之后,自己还是被点名了。 他神色显出一点慌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己连汉字都不认识,哪里会写什么“福”字。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胤祐站在旁边,抬起头来看了看五哥,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阿玛,忽然往前站了一步:“我替五哥写吧。” 另一边站着的四个人目光齐刷刷的望向他这边,纷纷露出惊讶之色,一向厌学的小家伙,竟然主动站出来,说要替哥哥写字? 康熙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好,你来。” 胤祐走过去,双手往前一伸,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以为小家伙这是在向阿玛撒娇要抱抱,哪知道老父亲却很有默契,抱着他就放在了凳子上。 原来是小家伙身高不够,得跪在凳子上才能写字。 胤祐虽然还没有学到这个“福”字,但是在李熹每日的悉心敦促下,他的笔画基础练得很扎实。虽然不像阿玛、太子哥哥和三哥那样,写出自己的风格,但是一笔一划,写出来也算是工整。 康熙对此倒是颇为惊讶,这小家伙学写字也才十来天,况且每天都在跟自己斗智斗勇,没想到今天写一个完全没学过的字却给了他惊喜。 他看着小儿子笑道:“小七写的第一个‘福’字,那就给阿玛吧。” “不行!”小家伙立刻摆手,“这是我替五哥写的,自然是要给五哥。” 康熙:“……” 众位哥哥:“……” 看着他递过来的红纸,胤祺都不敢伸手,不停地去看汗阿玛的脸色。 康熙最中点了点头:“拿着吧。” 小家伙转身跑回来,拉了拉他的手:“我再给阿玛写一个。” 老父亲想把他抱起来,狠狠地在他的小脸蛋儿上亲一口,再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一巴掌。但旁边还站着一二三四五个儿子,皇父不能在儿子面前丢掉威严,于是咬着牙忍了,默默地记在心里,回去再收拾他。 这日天气不错,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可算停了。太子用过午膳,在来到上书房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不少。 这时候,忽然有一双小手从后面抱住了他,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敢这么对太子下手的,不会有别人,只会是那个调皮又可爱的小家伙。 太子牵着他在旁边的回廊上找了个栏杆坐下。将他的两只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问他:“小七怎么又跑过来了。” 胤祐扭过头,左边看看,又扭过头,右边望望。太子看到他这个东张西望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别看啦,师傅们都已经去休息了。” 小家伙拍了拍胸膛:“那我就放心啦。” 他转过身来,一头扎进了太子怀里:“太子哥哥~~” 小可爱撒娇,必有所求。太子搂着他,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说吧,想要什么?” 胤祐说:“自从开始读书,额娘就把我的玩具全都关进了一个大箱子,不让它们跟我一起玩儿。” 明明是他想玩玩具,说起来倒变成了玩具很可怜,被额娘关了起来。 “它们从小陪着我长大,见不到我,会想我的。” 太子忍不住挠了挠他的下巴,也不知道是痒痒还是有点冷,小家伙缩了缩脖子。 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太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是,太子哥哥也没有办法呀,我可不敢去跟皇贵妃求情,让她把你的玩具都放出来。” “不用不用!”胤祐立刻摆手,“不用把他们都放出来,反正我也玩腻了……” “嗯?”太子皱起眉毛,仿佛自己听错了。 小家伙说漏了嘴,立刻改了口:“我是说……反正,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我想,我应该结识一些新玩具了。” “哦~~”太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小家伙欣喜的跳了起来,扑过去,双手紧紧搂着太子哥哥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就是一口:“我就知道,太子哥哥最疼我!” 太子搂着他,用脸去蹭他的小脸:“那可不?你就是我的小太阳,不疼你疼谁呀?” 当天晚上,小家伙回到承乾宫说话都硬气了:“熹姑姑,白姑姑!” 他叫白露和李熹。二位正帮着皇贵妃在里面贴“福”字,正是四阿哥写的那副。皇贵妃喜欢得不得了,说是要贴在寝殿的窗户上。 胤祐走进去一看,围了好些人在那里看,高度合不合适,有没有贴歪了…… 小家伙爬上炕,蹬掉靴子:“我今天也写了。” 众人纷纷回过头来:“你也写了?” “嗯,”小家伙晃了晃脑袋,不无得意,“阿玛还夸我写得工整,要我送给他。” “是吗?”李熹听了颇有些与有荣焉,毕竟字虽然是皇上在教,但每天也是她督促着小主子练习,皇上夸七阿哥写得工整,自然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胤祐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没同意。那是我帮五哥写的,所以给了五哥。” “……” 除了他,大概没有人拒绝了皇上的要求还能全身而退。 皇贵妃看他一眼:“哪天真把你阿玛惹急了,他就不喜欢你了。” 胤祐问:“他不喜欢我,还能上哪儿去找像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宝宝。” 皇贵妃看了一眼贴好的“福”字,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儿子多得是,往后还有更多,比你聪明,比你可爱的也不是没有。” 胤祐很纠结,一方面他希望阿玛喜欢他比喜欢别人更多,一方面他又不想因为讨好阿玛而改变自己的做事方式。 小家伙哼了一声:“我是有原则的。” “原则?”皇贵妃扶额,从四岁儿子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着实把她逗笑了,“这又是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 “……” 胤祐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指着角落里那口大木箱,招呼李熹和白露:“熹姑姑,白姑姑,你们把它抬出去丢了吧。” “丢了?”皇贵妃诧异道,“那些不都是你的最爱吗,这就丢了?” “嗯!”小家伙在脑子里想了想,最后翻出个自我感觉很恰当的词语说道,“因为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皇贵妃笑了笑:“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很中肯。” 胤祐催促道:“快快快,丢了丢了!” “等等!”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喜新厌旧?这不还没见到新的吗,怎么就要把旧的丢掉?” 小家伙拿了块炕桌上的山楂糕放嘴里:“明天太子哥哥就会给我送新的来。”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小崽子竟然还有这一招。玩具给他锁起来了,他就跑去找太子要新的。 太子一向宠溺这个弟弟,只要是小七开口,他要什么就立刻给他送来什么,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也要让造办处给他做,或是让广储司出去采买。 皇贵妃再次扶额,看来在孩子的教育上“拦路虎”很多啊,这考验的哪里是孩子的自制力,简直是老母亲的应变力。 果不其然,第二日下午,胤祐用过午膳,睡过午觉,刚被李熹带去书房准备练字,毓庆宫的人就到了。 小家伙立刻放下笔,毫不犹豫的就冲了出来去。此时,皇贵妃也从正殿走出来,她倒要看看太子究竟给胤祐送了什么玩具过来。 “哇!”胤祐看到后面太监抬着的东西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随即跳了起来,“我就说太子哥哥最疼我了,额娘你快看,玩具也是用箱子装来的哟!” 皇贵妃尴尬的笑两声,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监将箱子抬进屋,为首的那人还不忘给皇贵妃和七阿哥请安:“这是太子昨晚亲自挑的,让奴才们今天务必送过来给七阿哥,就怕七阿哥等急了。” 皇贵妃点点头,让白露送上赏钱:“太子有心了。” 等毓庆宫的人走后,胤祐迫不及待的跑到箱子前转了两圈。太子哥哥送过来的箱子看着比屋子里装玩具的要小一些,不过,小家伙觉得没关系,少是少了点,但每一样都是新玩具。 他搓了搓手,就去开箱子。一旁皇贵妃、李熹、白露也忍不住凑过来看。 “啊!!!” 胤祐将箱子一打开就傻眼了:“这这……这些是什么?” 皇贵妃低头一看就忍不住大笑起来。那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样样不缺,还都是上品。粗略一看,至少够胤祐用到去上书房正式读书。箱子旁边还附赠了几本书和几套字帖。 刚才还为了新玩具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家伙,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立刻蔫儿了下去。嘟着嘴,抱着手臂:“哼!我还以为……” 皇贵妃强忍住大笑的冲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七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可不能辜负了太子哥哥的一片苦心。” “……” 李熹又笑着问他:“七阿哥,奴婢这就让人把里面那口大木箱,抬出去扔了。” 胤祐赶紧扑过去抱住她:“不要!先别扔,其实……我对它们还是有些感情的。” 临近过年,宫中频繁举行宴会。康熙要趁着腊月廿八封笔封印之前,把前朝的政务该处理的都处理完毕。 因此,这几天胤祐便不用再去乾清宫上学,难得放了个寒假。在承乾宫待着,每日都要读书练字背单词,他便给皇贵妃提要求:“我要回慈宁宫住两天。” 回到慈宁宫,有太皇太后惯着。每天一睁眼,先把牛乳喝了,然后陪着乌库玛嬷用些早膳。又把他那些玩具翻出来,一边拆一边陪老祖宗聊天:“我现在可厉害了,摔跤还赢了大哥。” “嚯!”太皇太后见着他回来,比什么都高兴,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跟他聊天。 他俩一个七十岁,一个四岁,只有跟彼此聊天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对方是真心实意的在跟自己说话,而不是互相敷衍。 “大阿哥得这么高了吧。”因为大阿哥也不是每天都来慈宁宫请安,老祖宗上了年纪也记不大清了。于是便随手比划了一下。 胤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比这还要高,又高又壮,胸有那么大!” 他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十分夸张的动作,可把老祖宗乐坏了。 太皇太后又问:“那你是怎么赢的他?” 小家伙诚实回答:“因为他怕我摔倒,扶了我一把,我俩就“嘣”一起摔倒了。” 尽管如此,阿妈说了摔跤比试中,胜败以仆地为定,那大哥比他先倒地,那就是大哥输了。 临近过年,慈宁宫也没闲着,各宫主位都要带着其他人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胤祐趁此机会,逢人边说,自己在摔跤中战胜了大阿哥的事情。 “惠妃娘娘,你知道吗,我在摔跤比试中可是战胜了大哥哟!” 惠妃一愣,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又想起愈发壮硕的儿子,怎么想也不可能,便笑着说道:“那是大哥让着你。” 胤祐皱了皱鼻子,顺着她的逻辑说道:“这么说,下次大哥要是赢了我,那也是我让着他。” 惠妃:“……” 按实力来讲,大阿哥怎么可能输给这么个小不点。但是小不点这个说话逻辑却又让惠妃无法反驳。 胤祐转身去拉胤禩的手去院子里玩:“八弟八弟!我可是摔跤赢了大哥哟,厉不厉害!” 胤禩最喜欢他七哥,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的身旁,无论他说什么都十分捧场。 此时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真心实意的夸奖道:“哇!七哥好棒!” 胤祐这个小傻子,弟弟越是夸奖他,他越是得意。他本来想抓着胤禩的肩膀,但是胤禩比他还高,他只能抱着胤禩的腰,然后发力那么一拧,胤禩一个不稳就往后倒去。 “我就这样……这样这样……大哥就……诶,八弟!!!” 胤祐没想把弟弟摔倒,他只是做个示范,没想到雪地太滑,他又没掌握好力道,真就一不小心,把弟弟也撩到了。 在摔倒之前,胤禩还不忘冲他喊:“七哥,松手,快松开!” 胤禩这是担心他跟自己一起摔倒,急忙提醒他把手放开。 之前摔跤比试的时候,胤祐要摔倒的一瞬间,大哥都没有松手,现在弟弟要摔倒了,胤祐自然也不会松手。 于是,兄弟俩就这么一起摔进了雪地里,抱成团在积雪中滚了好几圈。 俩孩子非但没磕着碰着,反而欢喜的笑了起来,还解锁了新玩法,互相吹掉对方脸上的积雪。 “地上多凉啊,快起来起来!” 这时候旁边盈盈的走过来一位小主,正是庶妃卫佳氏。 胤禩笑着喊了声额娘,胤祐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看了看。卫佳氏赶紧去扶他:“七阿哥,快起来吧。” 胤祐一翻身,从雪地中爬起来,又转身去拉弟弟,然后抱着胤禩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两个小家伙望着对方又大笑起来。 这时候,李熹从屋里出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积雪:“小祖宗,什么时辰了,还玩儿呢?小心一会儿皇贵妃来了打你屁股。” 此言一出胤祐就知道,自己该去练字了。就算是回到慈宁宫,他也逃不过每日都要练字的命运。 胤祐转过头来,老气横秋的冲着胤禩摇了摇头:“唉,七哥现在不自由啦。八弟你一定要趁着没读书的时候好好玩儿,能不读书,就不要读书了吧。” 李熹:“……” 卫佳氏:“……” 这是什么绝世熊孩子,竟然一本正经的劝弟弟不要读书??? 卫佳氏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多少有点苦涩。七阿哥是皇贵妃的儿子,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备受皇上宠爱,才有进出南书房,由皇上亲自开蒙的恩典。别的皇子,求都求不来。 胤禩认真点头:“好的,七哥,我记住了!” 兄弟俩执手相望泪眼,然后一个被卫佳氏带走,一个被李熹拉进屋练字去了。 卫佳氏问儿子:“七阿哥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胤禩眨了眨眼:“七哥夸额娘长得好看,还说我长得跟额娘很像。” 卫佳氏把儿子带到没有人的地方,左右看了看,这才蹲下来替他整理衣帽:“七阿哥是蜜罐中泡大的孩子,他可以不好好念书,但你不行。额娘出身卑微,给不了你什么,咱们母子都不得不依附于惠妃,你必须要好好读书,比任何人都刻苦,这样汗阿玛才会注意到你,喜欢你,你明白吗?” 胤禩伸出手,轻轻拂去卫佳氏脸上的雪花:“额娘,我明白了。” 胤祐这短时间满心装的都是摔跤赢了大哥,在大清第一巴图鲁的路上更进一步,哪还有心思读书习字。 李熹哄着他好不容易把今天的字练完,一抬头,小家伙又不见了踪影。 胤祐跑到院子里,本来想继续找八弟一起玩,不过赵诚告诉他,八阿哥已经跟随惠妃娘娘回了延禧宫。 正在胤祐沮丧之际,储秀宫的钮钴禄贵妃带着六阿哥和十阿哥过来了,皇贵妃也前后脚到了。 他们先去正殿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胤祐便拉着胤祚到院子里去玩。 胤俄看到了也挥舞着小手想跟哥哥们一起玩。他现在已经一岁两个月了,比他大一个月的胤禟都已经能走能跑,还会叫额娘,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了。他还只能咿咿呀呀的叫唤,什么也不会说。 这可把钮钴禄贵妃愁死了,找了太医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钮钴禄贵妃差点要以为自己是不是生了个傻子,又想到七阿哥小时候也这样,正愁找不到机会找皇贵妃取取经,这不就遇上了。 胤祐和胤祚齐齐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十弟,又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胤祐从盘子里随手拿了个橘子塞进胤俄怀里:“吃吧。” 胤祐和胤祚这才脱身,一起去了院子。 兄弟俩先是跑到后院的柴房看狮子,虽然七阿哥人已经搬回了承乾宫,但他的宠物兔子却被照顾得很好。每日都有新鲜的胡萝卜和大白菜,吃得肥嘟嘟圆滚滚的,也不怕人,谁来了都给摸。 胤祐把前几日在上书房摔跤的事情又跟六哥讲了一遍:“我摔跤可是赢了大哥哟,厉不厉害?” 胤祚眼里却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又听他说起和哥哥们一起写“福”字,更是无比向往的说了一句:“我也好想去读书啊。” “哈?” 小家伙伸出食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六哥,你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跟大家一起去读书。我在储秀宫呆腻了,每天只能对着胤,他还不会说话和走路,一点意思都没有。” 胤祐满脸错愕的看着他:“你竟然想读书,你知道上书房的师傅有多严厉吗?” “那也比成天呆在后宫强。” 胤祐立刻去拉他的手:“你跟我来!” 他拉着人来到正殿,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刚陪着太皇太后说话。老祖宗精力不济,没过一会儿就乏了,苏麻喇姑陪着她回寝殿休息。 钮钴禄贵妃便向皇贵妃请教育儿问题,仔细询问之后,皇贵妃就发现了十阿哥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的症结所在:“饮食太单一了。周岁之后应该饮食均衡,要给他吃一些稍微硬一点的食物,促进咬肌发育,才有利于语言发育。” “咬……咬什么?”钮钴禄贵妃听了个新鲜词汇,理解不了。 “……”皇贵妃顿了顿,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就说:“给他吃点粳米,别总吃迷糊。蔬菜、肉类和水果都可以加上了。” “额娘,额娘!”胤祐拉着胤祚从屋外跑进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皇贵妃问他:“什么事?” “六哥说,他也想读书。所以……我想,他可不可以……” 一旁的钮钴禄贵妃一听他这话,以为他是要让胤祚跟他一起去乾清宫让皇上教写字。吓得正要向皇贵妃解释,这可不是她教孩子那么说的。 可贵妃还没开口,就听七阿哥说道:“他可不可以代替我去读书,反正我也不想去。” 钮钴禄贵妃:“……” 七阿哥还真是,永远让人意想不到。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一旁的胤祚立刻反驳道:“我是想去上书房跟大家一起读书,不是替你去读书。” 胤祐小声道:“那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皇贵妃赶紧把他俩一人一边拉开。先是笑着对胤祚说道:“六阿哥年后虚岁也六岁了,皇上自然要安排你进学我听说上书房读书可是很辛苦的,你不如趁着这时候,再好好玩一玩。” 年后那也没有多久了,胤祚想想皇贵妃说的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钮钴禄贵妃带着两个孩子走后。皇贵妃问胤祐:“上次不是说要给大阿哥送礼物吗?我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你要一起做吗?” 胤祐一听就来了兴趣:“好啊好啊!” 皇贵妃说道:“去把这几天写的字拿给我看看,写好了才能一起做。” “……” 应小家伙的要求,他们要给大阿哥做一个脸那么大的棒棒糖。 皇贵妃用各种颜色的蔬菜调好了麦芽糖的颜色,但是差了个红色,她想了半天,最后发现了仙人掌上面的胭脂虫,拿下来捣碎了就是天然的红色色素。 除夕那天晚上在乾清宫的家宴,胤祐跟着皇贵妃来得不算早。他们到的时候,好些妃嫔都已经到了。 听到皇贵妃到了,大家转过头来,看着母子二人身后的太监抱了个巨大的盒子,都以为这肯定是送给皇上的礼物,可这也太高调了。 小伙伴们都很关心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礼物是送给谁的。就连一向不怎么八卦的四公主也来了兴趣,站在一旁听着。 胤祐却保持神秘感,不管兄弟姐妹怎么问他就是不说。 年夜饭一如往年那样进行。一开始,每上一道菜,大家都要起身向皇上谢恩。到了后来,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多礼数。 胤祐最喜欢的就是那道五彩饺子,跟他今天要送的礼物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皇贵妃来之前就提醒过他,送礼物的时候,私底下给大阿哥就好了。 胤祐也想低调,可他的礼物不允许。 当他吭哧吭哧将那个大盒子抱到大阿哥跟前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也包括坐在最前面的康熙和太子。 此时,太子心里还泛上了一丝丝酸意。明明自己对小团子最好,他却给大阿哥送礼物。 可当他看到里面是什么的时候,差点没笑死,无比庆幸这礼物不是当众送给自己的。 第64章 第 64 章 装礼物的盒子是木头做的, 颇有些分量。加上里面的东西本来就大,盒子也消不了。皇贵妃又说,送礼要亲自拿过去才显得有诚意。 于是,胤祐只能自己搬着大木箱往大阿哥那边去。但由于箱子实在有分量, 他个头又偏矮小, 走起路来还有点重心不稳。 也不知是没了力气, 还是看到大哥太激动。眼看要走到大阿哥跟前, 他冷不防左脚拌右脚, 整个人连同那个大箱子直直的向大阿哥扑过去。 “……”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他小小的身子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他摔跟头。且不说这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皇子, 就算是他那张就跟雪团子捏的小脸磕着碰着就够叫人揪心了。 不过,幸好大阿哥眼疾手快, 一把就将傻弟弟和木盒子一起接住了。 胤祐把木盒子放在桌上,自己站稳之后第一件事是扶了扶帽子, 又在自己胸口轻拍两下:“呜呜~吓死宝宝啦!” 大阿哥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儿:“当心着点儿, 你要是摔了,大家都得跟着心疼。” 这话倒是不假, 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都攥紧了:“那么大个箱子,下人们也不帮忙拿一下, 他才多大, 哪里拿得动?” 皇贵妃在一旁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 那盒子不沉。他已经四岁了, 该让他锻炼锻炼。” 太皇太后心疼曾孙:“四岁怎么了?个头比弟弟还要矮小。虚岁正好五岁,更应该多多注意才是。” 皇贵妃担心老人家的身体, 不敢跟老祖宗争辩, 连忙称是:“臣妾记住了。” 胤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又正了正衣冠,这才重新站在大阿哥跟前,声音洪亮的说道:“大哥,虽然上次摔跤的时候我赢了你……” 众人:“???” 后宫各位娘娘、小主,以及裕亲王府、恭亲王府的各位嫡福晋、侧福晋,甚至他们身后的侍女都忍不住纷纷往大阿哥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阿哥从小对于读书习字就提不起很高的兴趣,反倒是在功夫骑射方面颇有天赋,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副健硕的身材。不用等到成年,就这么打眼一瞧也知道,将来一定是个身材英武、仪表堂堂的男子,哪家姑娘若是有幸,做了他的嫡福晋,那才是福分。 这倒是想得有些远了,关键是,再瞧瞧七阿哥那小不点,个头也就刚到大阿哥腰那么高,他能在摔跤比试中取胜? 在座众人除了几位当时在场的皇子,就只有康熙最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因为胜负本来就是他这个偏心得裁判判的。 大过年的,小儿子郑重其事的扛了个大木盒子,朝着要给大哥送礼物。大家也都很期待,搞得他这个老父亲也很好奇,那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大阿哥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投向自己,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他只能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傻子肉嘟嘟粉嫩嫩的脸颊:“没错,我在摔跤比试中败给你了,看来是要被你记一辈子了。” 胤祐大声说道:“不,我知道这次是你让着我。” 大阿哥心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紧接着就听傻弟弟说道,“下次我让着你就是了。” “……” 大阿哥无奈的点头:“好好好,下次你让着我。” ‘不过,’小家伙搓搓手,继续说道,“上次是你护着我,我才没有摔个脸着地,所以今天我是专程带了礼物来谢谢你的。” 摔个脸着地实在太有画面感,大家顺着他的思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小家伙摔倒了,小脸和地面亲密接触,肉嘟嘟的小脸挤在一起,好像更可爱了。 大阿哥现在并不想收什么礼物,他只想这个傻弟弟赶紧坐回自己位置上去,他不要再被这么多人围观了。 并且,直觉告诉他,那个木盒子里面的礼物一定不是他喜欢的。 小家伙没有留意到大哥脸上的神色,仍旧滔滔不绝的描述:“这个礼物是我和我额娘亲手做的哦。为了做它,我们还用了一种从仙人掌上捉下来的虫子。” 仙人掌上的虫子? 小家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叫……胭脂虫。” 各位女眷对这个东西倒是不陌生,他们用的胭脂、丹寇和唇脂都是用这种虫子碾碎了混合到油脂里制作而成的。 可是,七阿哥却说送给大阿哥的礼物加了这东西,难不成他要送给大阿哥一盒胭脂??? 皇贵妃在一旁扶额:“傻儿子,你可别再渲染气氛了,赶紧把你的礼物拿出来,给你大哥一个痛快吧。” 此时,胤禔端坐在垫子上,有点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他可是和准噶尔部的蒙古人摔跤都没有怯过场的巴图鲁,今天却要栽在自己弟弟手里了。 康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对这个兄友弟恭的场面颇感兴趣。 说话间,胤祐已经打开了那个盒子,所有人都好奇的朝这边张望,大阿哥却下意识转过了目光,不敢去看。 小家伙迫不及待的从盒子里捧出他的玩具,众人不约而同的望过去,然后都傻眼了,互相交头接耳。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看上去五颜六色,还怪好看的。” “下面还有一根棍子,是筷子吗?” “哪有长的筷子,分明是个竹杆。” “……” 那果然是一个比脸还大的五彩波板糖,将各种颜色的麦芽糖搓成长条,再拧在一起,一圈一圈的卷起来,卷成一个大大的圆形,下面用一根很细的竹筒固定,放在室外的天然冰箱定型。 做好之后小家伙还不满意,让李熹翻箱倒柜给他找出来一条粉色的绸子,在竹杆上系了个和棒棒糖差不多大的蝴蝶结,看上去少女心十足。 大阿哥看着眼前这个红红绿绿的东西,欲哭无泪:“这这……这是什么?” 胤祐耐心的向大哥解释:“这是一个比你的脸还大的棒棒糖,我特意让额娘做的,你喜欢吗?” 大阿哥看着那个粉粉的蝴蝶结,“喜欢”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偏偏他的傻弟弟热情得过了头,捧着棒棒糖递到他的嘴边:“可甜可甜呐,来,舔一口!” 此时,旁边兄弟几人全都低下了头,很努力的憋着笑。毕竟是大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他太难堪。 “不不……”大阿哥把她的手往外推了推,一脸敬谢不敏,“我今天已经吃得很饱了。” 大哥这么说,小家伙也不再勉强,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将棒棒糖塞进他的手里:“那你拿回去慢慢吃,一定要吃完哦。” 皇贵妃无奈的扶额,出门前他就告诉儿子,那个蝴蝶结不好,不适合大哥这种肌肉猛男,小家伙偏不听,说七彩棒棒糖一定要配蝴蝶结才好看。 于是,肌肉猛男站在那里,手中举一块超大型波板糖,下面还绑了个蝴蝶结,就差嘟嘴瞪眼卖萌了。 这个画面着实很有视觉冲击,大阿哥讷讷的在原地站了片刻,送完礼并且对自己送出的礼物相当满意的胤祐看了看大哥的神情,发现他已经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胤祐抬起头,一脸期待的问:“喜欢吗?” 大阿哥点点头,艰涩的突出两个字:“喜欢……” “那就好。”小家伙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深藏功与名。 惠妃娘娘低下了头,十分心疼自己儿子,这画面太美,她这个做额娘的实在不忍看下去。 康熙也有些于心不忍,在心里感慨,老大真是太不容易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照顾弟弟的面子。自己这个做阿玛的不能坐视不理,之后一定要给些赏赐,好好补偿补偿他。 胤祐刚坐在自己的垫子上,旁边立刻围过来好几位公主和郡主,就连一岁半的五公主也跟在大家后面,过来凑热闹。 平心而论,那个棒棒糖是真的好看。大阿哥虽然不太喜欢,但各位各种公主却喜欢得不得了。就连虚岁十四,已经指婚的大公主也忍不住过来问弟弟:“小可爱,你说,平时大姐姐对你好不好?” 胤祐冲着她嘿嘿一笑:“好,大姐姐疼我,每次进宫都给我带礼物。” 大公主心下一喜,正准备提要求,就听小可爱补充道:“我和你未来的额驸是好朋友哦。” 未来额驸?众人八卦之心顿生,齐齐将头转过去看向大公主。 大公主气死了,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讨厌!你这个熊孩子。” 熊孩子嘿嘿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个东西递到她跟前:“大姐姐,这个送给你。” 大公主接过来一看,那也是个波板糖,和大阿哥手里那个同款,只是要小了许多,并且没有蝴蝶结。 虽然不及大阿哥那个超大号定制款那么漂亮,但也很别致了。大公主很满意,抱着弟弟在他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其他几位公主、郡主一看,也纷纷扑上来拉着胤祐:“七弟,我也要,我也要!” 就连小小的五公主也在身后扯他的衣服,留着口水说道:“要~要~我也要!” 小家伙又摸出一把,给每个姐姐一人发了一个,最后一个递给了最小的五妹妹。 于是,每个拿到棒棒糖的姐姐都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五公主也努力的撅起小嘴,往他的脸上凑。 胤祐看着她下巴上的口水,拿过帕子给她擦了擦:“好啦,去玩吧。” 小姑娘冲他嘻嘻的笑,身体一软就扑进他怀里,小奶音喊着哥哥,哥哥。 胤祐还以为她饿了,随手拿了块点心就要喂她,一旁的奶嬷嬷看到了,赶紧过来把五公主抱走。 胤祐转过身来,看到五哥和六哥站在一起,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胤祐奇怪,他们俩一向合不来,玩着玩着就要吵架,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个人竟然靠在一起讲起了悄悄话。 这时候,有宫人端上来一盘点心,是胤祐喜欢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吃了还想吃。 于是,他也不管两个哥哥,低头拿了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就听胤祚说道:“你竟然跟女孩子一起玩。” “就是,”胤祺在一旁附和,“我们都不跟女孩子一起玩。” 言下之意,谁跟女孩子玩,我们就联合起来不跟他玩。 胤祐抬起头来看看他俩,奇怪,这两位哥哥今天是怎么了? 平时为了争谁跟自己玩得最好都能吵起来,今天却站在同一阵线针对自己。 胤祐想了想,又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两位哥哥也想吃糖啦。 他猜得没错,胤祺和胤祚也想要棒棒糖。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有了性别意识,认为那是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想。心里又怪弟弟把糖都给了姐妹们,却想不起他们这些平时玩得好的兄弟们。 胤祐不知打哪儿又摸出一个棒棒糖,在他俩眼前晃了晃。然后递到胤祺跟前:“五哥,给你。” 胤祺立刻伸手去接,欣喜的说道:“我就知道,小七跟我玩得最好!” 胤祚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个结盟不到片刻的盟友,就这样亲而一举的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瓦解,气得往旁边挪了半步,指着他,一脸愤怒的说道:“你……你!” 六阿哥吃了没有读书的亏,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放出个狠话来,转身就要走。 哪知道某个小淘气伸出去的手,却在五哥即将碰到棒棒糖的时候又缩了回来,转而递到了他的跟前:“五哥已经是上学的大孩子啦,还是留给弟弟吧。” 胤祚心下一喜,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小七明明跟我玩得最好!” 哪知道,他也刚要碰到棒棒糖,弟弟又把手缩了回去,胤祐看着他俩,转着手里的棒棒糖说道:“谁跟我玩,我就把棒棒糖给谁吃。” 胤祺和胤祚立刻一左一右靠过去,一个说:“七弟,五哥平时最疼你对不对?”一个说,“七弟,六哥跟你无话不谈是不是?” 胤祐被他俩挤在中间,个头小小的,就跟被他俩欺负似的。 小家伙又拿了个棒棒糖出来,一边一个,将棒棒糖塞进他们手里,然后牵着他俩的手:“都有都有,两个哥哥我都好喜欢。” 其实皇贵妃给他做了一大堆,就是专程让他拿过来给每位兄弟姐妹都发一个,要他送糖的时候说一句吉祥话儿。 胤祐又分别把棒棒糖送给保泰、胤禩,胤祉和胤禛,太子哥哥也有,最后他还偷偷给自己留了两个。 走出大殿的时候左右看了看,门口站着纳兰和隆科多。不过在小家伙眼里,他的三舅舅就是个摆设,他眼里只有长得好看的容若。 他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踩着愉悦的步伐来到纳兰身旁。对方正望着屋檐上吹落的雪花发呆,并没有注意到他。 胤祐便伸出手,拉了拉他的手,摸到一片冰凉。容若转过头来,本还惆怅的脸上立刻换上了欣喜的笑容:“七阿哥,你又乱跑。” 胤祐一只手藏在身后,一只手拉着他,往大殿外另一头的柱子后面走:“我来看看你呀。” 纳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小脸,又想到自己在外面站了一个晚上,手掌冰冷,怕冻着他,又把手缩了回来:“七阿哥想我了?” 胤祐问道:“你前些日子去哪儿了?” “皇上让我出去办点事情,这不是回来了吗?” 胤祐靠着柱子,拉着他的手:“蹲下!” “嗯?”纳兰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 小家伙又说道:“把嘴张开。” 纳兰从善如流的张开嘴,下一刻胤祐便从身后拿了个东西出来,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甜吗?” “甜。”纳兰拿出嘴里的糖果,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式,像街上卖的糖画,又不像,五颜六色的挺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糖果。” “我额娘做的,特意给你留了一个。” “多谢七阿哥赏赐,我很喜欢。”纳兰想了想,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小脸,“外面凉,快进去吧。” 两个人又回到了大殿门口,胤祐正要进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隆科多,对方也在看着他。 小家伙想起上次给他吃了掉地上的蛋黄酥,又想起之前在江宁,额娘说的话:“或许他对别人不是真心,但对你一定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于是,他转过身来,向隆科多伸出手:“最后一个,给你吧,你姐姐做的,你尝尝。” 隆科多受宠若惊的接过来,他的小外甥却只给了他一个六亲不认的背影,可把一旁的纳兰乐坏了。 胤祐这个新年过得不错,不用读书习字,每天有吃有喝。御膳房和承乾宫的小厨房都满足不了他了,他还撒娇说要吃额娘亲手做的菜。 皇贵妃给儿子做了一次,顺道把胤禛也从阿哥所叫回来一起吃,哪知道还没开饭,又来个蹭饭的。 反正到正月十五之前,康熙都不用上朝,也不用处理国事,有的是时间在后宫溜达。 别的妃嫔那里,去坐一会儿,跟她们聊上两句,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娘娘们好不容易见一次皇上,千方百计想要留他下来吃个饭,甚至过一夜。 但皇上兴致不高,坐一坐也就走了。 最后他走到承乾宫来,看到胤禛和胤祐两兄弟在院子里玩雪。兄弟俩花了一下午时间,堆了大大小小一排雪人,甚至还有一条狗。 胤祐挨个给他们分配身份:“这是额娘,这是哥哥,这是小七,这是熹姑姑,这是白姑姑,这是孙嬷嬷,这是赵诚……还有这个,这是百福。” 百福趴在回廊下,听到自己的名字,站起来摇头摆尾,胤禛挥了挥手,让它趴好别动。 康熙听了半天,脸色就沉了下来,走过去问儿子:“你这……” 老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后半句话没问出口。 胤禛拉着弟弟给汗阿玛请安。康熙轻咳一声,让两个儿子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七,你堆的雪人为什么……没有阿玛?” 胤祐奇怪:“阿玛又不住在承乾宫,为什么要有阿玛?” 康熙:“……” 他转身往正殿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朕不也时常来承乾宫住?” 小家伙眨了眨眼,三两步跑过去拉他的手:“阿玛要是喜欢,下次我去乾清宫堆一个。” 康熙想了想,那还是算了吧。乾清宫那么多大臣来来往往的,院子里堆个雪人,小家伙一定会放开嗓子宣传——这是我阿玛,你们说像不像? 帝王的威严何在! 皇贵妃做饭的手艺一般,主要迎合孩子的口味,偏清淡和酸甜为主。跟御膳房的没法比,但是她儿子就偏偏更喜欢额娘做的。 康熙坐在桌前,很明显要蹭这顿饭,皇贵妃嘴上没说,心里却不大乐意,主要是没打他的米。 今天应小家伙要求,皇贵妃也学着做了一下他们在江宁吃过的那道豆腐,食材的选择上有一些差异,因为有的菜南方有北方没有,但总的来说大差不差,是那个味道。 胤祐吃得很开心,让一旁伺候的太监给胤禛多盛一些:“这叫八宝豆腐,名字是阿玛改的。” 康熙想起来他们在江宁的那些日子,小家伙成天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鸟。 他龙体抱恙那几日,这小家伙上一趟街,还不忘在酒楼给他请个厨子回来,专程做这道豆腐。 然后,他就三天两头来蹭饭,多蹭几天发现,皇贵妃也不是每天都下厨,大多时候吃的也是御膳房做的,跟乾清宫的也没什么两样。 只有儿子提要求的时候,皇贵妃才会亲自下厨做一顿饭,别人都没有这个待遇。 哪怕皇上天天来,那也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胤祐的好日子随着元宵节之后就到了头,吃过这个新年的最后一顿团圆饭,看过漱芳斋最后一场堂会,第二日一早,他便又要开始去乾清宫读书。 不过上学的第一天,他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新年伊始,各地送来的奏折堆积如山,皇上需要花大量时间批阅,再同议政大臣商议。 因此,没什么时间关注他的学习。南书房每天各个时辰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胤祐每天只能去弘德殿学习,而康熙给他安排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老师前来代课。 胤祐垂头丧气的坐在书案后面,一边扣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想:新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呢?他还没回过味来,年就结束了。 他侧头往窗外看了看,清晨的阳光透进来,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过几日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他真想亲手做个又大又漂亮的风筝,飞得高高的,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羡慕才好呢。 这时候,有人从殿外进来。他脚步很轻,胤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注意。 于是,那人轻咳了一声,说道:“奴才给七阿哥请安。” 小家伙回过神来,惊讶的扑过去:“容若容若!怎么是你?” 纳兰抱着他:“皇上让我来教你认字,督促你练习。” 胤祐搂着他的脖子开心得摇头晃脑:“我不喜欢《三字经》,咱们学点别的吧。” “你想学什么?” 胤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什么也不想学。” 纳兰抱着厌学儿童大笑:“不学是不可能的,你不学我没法交差呀,多少学点儿,给个面子。” 他在七阿哥这里可有面子了,胤祐点点头:“行吧,我想学之前那你教我的那些诗词。” “没问题。”纳兰将他放在书案后的凳子上,“皇上了交代了,之前学的《三字经》今天要默写一边。” “啊?”胤祐嘟了嘟嘴,“还是要学《三字经》。” “等你默写完了,咱们就开始学别的。” 在康熙眼里,他儿子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淘气鬼。因此,老父亲的教学就是按部就班,每天讲解几句三字经的内容,让胤祐复述内容,再把字过一遍,这就算学完了。第二天继续学后面的,内容相较于前一天,还得增加一两句。 对一个厌学儿童来说,这样的教学方式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因此他的厌学情绪非但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日益严重。 但是纳兰的教学却有所不同,他会根据学生的兴趣选择性的进行教学。从简单的唐诗宋词开始,引经据典,从作者生平讲到作品的创作背景。 在充分了解诗词含义之后,再回过头去背诵和学习其中的字,往往记得更快更牢。 胤祐喜欢听故事,往往听得入了神,不尿尿,不喝水,也不吵着要吃点心,许多时候,连下学的时间都忘记了。 亏得康熙怕他不好好学习,还专程让人搬了一座西洋钟放在一旁,说是时针走过11,分钟走到6的时候就能下学。 短短半个月,胤祐的认字能力就有了长足的进步,可以开始自己阅读一些简单的文章。 康熙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对纳兰的教学成果也给予了充分肯定,夸他不愧是大学士明珠的儿子。 对于纳兰而言,明珠的儿子可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甚至是他这些年来的一种负担。 但是给七阿哥讲学这些日子,确实勾起了他在国子监潜心进学的回忆。这些年,不如意十之八九,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份对经史子集最纯粹的追求和热爱。 康熙最后提了一句:“我知道,你和子清呆在朕的身边颇有怨言。” 纳兰赶紧躬身:“奴才不敢。” 大家都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了,谁还不了解谁。康熙知道他俩嘴上不敢,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等他回来,就给你俩安排别的差事。” 这话一年多前他就说过,但因为曹寅回家丁忧,他身边只有纳兰一个人,于是就把这事儿压了下来。现在想想,纳兰虚岁已经三十一了,这年龄也不小了。 容若等这句话等了太久,现在总算等到了,心里多少有些期待。 等康熙走后,胤祐立刻扑过去拉着容若说道:“容若容若,你想去哪儿?要不,我去求阿玛,让你做我的师傅好不好?” 纳兰摸摸他的头:“哪儿由得我选,皇上怎么安排,我服从便是。” 话虽这么说,他总觉得凭着自己的才学,不敢说外廷做官,至少也能入翰林院。 前些时候他跟随康熙南巡,顾贞观曾交给他一份一叠诗词稿,是江南众多名士为顾贞观所仿造的惠山听松庵竹茶炉题词赋诗,以记其事。纳兰将这些诗词稿刊成集,名曰《竹炉新咏》。 这就是他和曹寅、顾贞观等一众文人最喜欢做的事,希望能将前朝或是本朝文人名士所作诗词文章汇编成集,留存下来供后世学子研读,不至日久失传。 康熙现在倒是不担心胤祐的学习问题,他担心的另有其人。 六阿哥胤祚生于康熙十九年二月初五,眼看没几天就虚岁六岁。 刚过了元宵节,康熙就把他安排到上书房进学,还专门指派了师傅。 这小子倒是和胤祐那个厌学儿童截然不同,听到要去上书房读书,开心坏了。 他早就在后宫呆腻了,六阿哥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想跟一群婆婆妈妈的女人呆在一处,想去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习武。 阿哥所那边有现成的院子,本是之前给五阿哥胤祺准备的,不过皇太后执意将他留在宁寿宫住着,康熙也没有办法,正好空出来的院子留给了老六。 搬出后宫之前,康熙特意允许他回永和宫与德妃见一面。 德妃看到儿子心都碎了,这半年多来儿子长高了长大了,与她这个额娘也不那么亲近了。 她拉着儿子关起门来说体己话:“你搬去阿哥所之后,饭食茶点一定处处小心,以防有心之人。额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虽然胤祚跟胤禛关系不亲,胤禛也的确只把自己当做皇贵妃的儿子和胤祐的哥哥,但是他毕竟是德妃亲生的。 可是在他的记忆中,这些年来,额娘从未提起此事,就算她自己亲自设计将这件事捅出来,也从未认为四哥是她的孩子。 这让胤祚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想,若是额娘以后再生了儿子,那么弟弟会不会也成为她心中的那个唯一,而自己,说不定就变成了钮钴禄贵妃的孩子。 德妃见儿子不说话,又接着说道:“虽然大家都是兄弟,但你要记得,太子是贤德之人,他的人品学问都值得你学习。哪些人应该结交,哪些人应该保持距离,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其实德妃这话说得也没错,皇子长大了,势必要面临战队的问题。太子就是已经预定的未来大统继承人,不依附于他还能依附于谁。 这话她自然是不敢让康熙知道的,否则就不只是禁足半年那么简单。敢将主意打到太子身上,褫夺封号,收回册宝都是亲的,打入冷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胤祚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指望,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听完他这些话,胤祚丝毫没有感动于额娘对自己的提点,反而很不耐烦。就连德妃想留他在永和宫留宿一晚也被他拒绝了。 然而,胤祚虽然学习态度积极,但是学习能力却差了些,就算是启蒙的《三字经》对他来说学起来也有一定困难。 康熙每日去上书房,负责给胤祚教学的师傅都会反映这个问题。帝王有一堆国事要处理,哪有空闲过问这些事情。给师傅下达了死命令,让他好好的教,三个月之后自己再来验收成果。教不好,自己领罚。 这段时日,皇贵妃惊讶的发现,他那个一提到读书就头大的儿子,竟然主动拿出了纳兰送给他的那一套《渌水亭杂识》。 不过这小崽子认识的字实在有限,他看书,李熹要时刻陪在一旁,他不认识的字,要随时为他答疑解惑。 不过,小家伙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会找一张纸,把那些自己不认识的字写下来,然后用额娘叫他的拼音注音。 皇贵妃看到了,第二天就命人给他订了个生字本。想了想,干脆又让人给他订了个单词本,数学作业本,好词好句本…… 纳兰的书虽然写得好,但是对于胤祐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实在晦涩了些,他看不懂。 于是,自学只坚持了短短半个下午,小家伙就果断放弃了。老母亲辛辛苦苦准备的一堆作业本,一个也没能派上用场。 这天上午,因为康熙有出宫计划,纳兰需要伴驾。因此,胤祐的提前下学回到承乾宫。 平日他刚走进院子,就有不少人出来迎接他的,有时候皇贵妃也会从正殿掀开帘子出来。 今天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见他来了,也只是躬身行礼,并没有多余的话。 胤祐觉得奇怪,今日承乾宫的氛围不同寻常,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 他走向正殿,刚准备掀帘子进去就被旁边的白露拦下了:“七阿哥,您还是容奴婢进去禀报一声吧。” “哈?”胤祐一脸错愕的看着她,“我回自己额娘的寝殿还需要禀报?” 白露低声道:“今日来了客人。” 她这话更是勾起了胤祐的好奇心,究竟是什么客人这么神秘。 第65章 第 65 章 客人越是神秘, 熊孩子越感兴趣。 但既然额娘在见客人,胤祐也不好就这么闯进去。 小家伙抬起头来,对白露甜甜的笑道, 拉着她的手晃两下:“白姑姑, 那你帮我进去问一问额娘, 我能不能进去。” 白露哪里招架得住他这么撒娇,赶紧称是, 挑帘子要进去。 而后就听皇贵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他进来吧。” 小家伙一听到额娘让他进去, 还没等白露回头跟他说话, 自己先从下面帘子的缝隙钻了过去。 他个头小, 底盘稳,身形灵活,白露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经到了里间门口。 小家伙探头往里张望,看到额娘对面的炕上坐着个中年妇女, 一旁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胤祐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不知道是谁。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年纪大的嬷嬷不感兴趣, 对小姐姐比较感兴趣。 于是, 他站在对方跟前, 仰着头,盯着人家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硬生生把人家姑娘看得不好意思了。 小姐姐拿手帕半掩着脸,默默地转过了身去。 胤祐像是还没看出个所以然, 又跟着人家转了过了身去。 于是, 皇贵妃看不过去, 在他身后拽了他一把:“诶诶诶, 你这样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很没有礼貌,你知不知道?” 小家伙被她拽了这么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后仰,可目光还仅仅锁在人家女孩子脸上。 看了半天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哎呀!小姐姐,你和我额娘长得有点像。” 听到他这句话,在场三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家伙这才想起来,刚才额娘说他没礼貌,赶紧给人家姑娘作揖:“失礼失礼!” 他这个作揖的姿势很标准,神态表情都有了那么点谦谦君子的意思,小脸却还那么稚嫩可爱,巨大的反差把旁边几个大人都萌翻了。 皇贵妃笑着轻斥了他一句:“叫什么小姐姐,叫小姨。” 胤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噢!原来你的名字叫小一,小一你好,我叫小七。” 佟家格格立刻羞恼的扭过了头,脸都红了。初次见面,没想到小外甥长得可可爱爱,却是个这么个极具迷惑性的熊孩子。 皇贵妃要被他气到心梗,又好气又好笑,真恨不得朝他□□弹弹的小屁股上来两巴掌。 她正要把儿子拉过来好好教育一顿,坐在对面笑得合不拢嘴的妇人先动了。 佟夫人走到胤祐跟前,对下来细细的看他,笑得满脸慈爱:“七阿哥,那你看我和你额娘长得像不像?” 胤祐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像!” 佟夫人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家伙没见过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佟夫人看着他迷茫的表情乐不可支:“我是你的郭罗玛嬷。” 这个称呼对胤祐来说和她这个人一样陌生,小家伙扭头去看额娘,表示自己真的不认识。 皇贵妃笑道:“傻孩子,她是你额娘的额娘。” 小家伙再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懂了,额娘也是额娘生的,所以我额娘是你生的咯。” “是是是!”这话可把佟夫人乐坏了。一品诰命,皇贵妃的生母,本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况且还有七阿哥这么个可爱的小外孙,她这日子过得,也就比太皇太后、皇太后稍微差点。 她一年到头进宫的时候不多,也就那么一两回。来承乾宫看一看女儿,就得回去了。 往年胤祐住在慈宁宫,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这位郭罗玛嬷,这是第一次。 他又扭头去看旁边的佟家格格:“那小一跟我额娘又是什么关系?” “是小姨,小姨!”皇贵妃纠正他,“那是额娘的妹妹!” “知道啦,知道啦!”小家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额娘的弟弟叫舅舅,额娘的妹妹叫小一!” 他进来这么一打岔,旁边母女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他吸引了过去,刚才聊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佟家格格并不是佟夫人亲生的,她是庶出,今年要参加三年一度的大选。因为这个小女儿生得比其他几个都标志些,也机灵一些。佟国维有意将她送进宫来,给皇贵妃做个伴。 佟夫人看到了小外孙,哪里还记得别的,只顾着同七阿哥说话,别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其实,女儿能不能进宫这个事情,佟国维说了也不算,得皇上说了才算。 皇贵妃也不知道这个妹妹进宫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在这个封建制度下,大家也没有自由择偶的权利,结婚就跟刮彩票一样,进宫看起来大概是个不错的选项。 能进入后宫来与皇贵妃见面,对于佟夫人而言本就是一种恩赐,多少位分低的庶妃求都求不来。 但时间通常不会太久,很快他们就要走了。胤祐陪着皇贵妃将她们送到承乾宫外,临上马车之前,佟夫人和佟家格格还要想皇贵妃和七阿哥行礼。 看着马车往神武门的方向行驶,拐过弯便看不见了,皇贵妃才带着胤祐进去:“等你长大了,也只能这样偶尔进宫来看看额娘。” 小家伙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那我不要长大,我要和额娘住在一起。” 皇贵妃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柔情:“傻小子,哪有人不会长大?” “长大也没关系,”小家伙露出天真的笑容,“到时候,我就把额娘接到宫外去和我一起住。” 皇贵妃赶紧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能当着你阿玛的面说。” “为什么?” 皇贵妃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郑重的警告他:“因为只有你阿玛不在了后宫的妃嫔才能出宫和儿子一起住。你阿玛若是听到了,那可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你要记牢了,这话千万不能再说了。” 胤祐点点头:“好,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他想了想,又撅起嘴:“阿玛还真是小气,我把他一起接出去住不就好了。” “……” 皇贵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一天天的,想法怎么那么多? 胤祐读书虽然在弘德殿,不过反正都在乾清宫内,他想去一趟上书房还是很方便的。 现在他已经把上书房各位兄长的课程安排都摸清楚了,专程挑各位师傅下学休息的时候去。 刚进门就看到正要往外走的大阿哥,大阿哥看见是他立刻扭头要躲起来,小家伙却不会看人脸色,乐呵呵的上前把大阿哥拦下来:“大哥大哥!上次我送给你的棒棒糖你吃了吗?” 大阿哥一见今天是躲不掉了,干脆靠在廊柱上跟他聊天:“还没有。” 小家伙急了:“为什么不吃?那个棒棒糖很好吃的。” 大阿哥抱着手低头看他,那小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还真是可爱,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傻弟弟的脸蛋:“那么漂亮的糖果,还是你送的,我舍不得吃呀。” 胤祐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大哥喜欢下次我再和额娘一起做了送给你。” 那棒棒糖实在太大了,大阿哥拿回去就叫人放了起来。 毕竟是七阿哥送给主子的礼物,据说还是皇贵妃做的,下人哪敢怠慢,专门找了张案几供起来。 那个招摇的粉色蝴蝶结每天都在提醒大阿哥:“这是我那个傻弟弟送的!” 大阿哥摆了摆手:“算了吧,大人不喜欢吃糖,你留着自己吃吧。” 弟弟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只是看起来像大人,其实也是小孩子啦。” “胡说!”大阿哥瞪他:“汗阿玛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快当阿玛了。” 胤祐撇了撇嘴:“当阿玛有什么好,我只想当儿子,有阿玛疼我。” 大阿哥看他一眼,从小备受宠爱的小不点当然不想长大。像他们这种自幼养在别人家的皇子,恨不得快快长大了,为汗阿玛做些事情,才好叫他注意到自己。 这时候,东边的书房门从里面打开,大阿哥抬头看了一眼,又伸出手,飞快的在小家伙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像你这样小傻子,自然是无忧无虑当一辈子小孩儿才好。”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一会儿该用午膳了,他得去饭厅等着。 太子从屋内走出来,只看到大阿哥的背影,低头,又看到胤祐一个人站在回廊下,便朝他招了招手:“小七,过来!” 小家伙平日里最喜欢他的太子哥哥,只要听到太子叫他,必定第一时间跑过去要抱抱。 今天却一反常态,站在那里闹起了别扭。 “唉……”太子暗自叹一口气,他不肯过来,自己便朝着他走过去。 他是国之储君,何时对人这样耐心,也就是眼前这个小团子,每一个笑容,每一次皱眉都牵动着他这个哥哥的心。 胤祐见他过来,一闪身就躲到了柱子后面,还拿后背对着他。 太子刚才开门的一瞬间分明看到这小团子和大阿哥聊天聊得那么开心,现在竟然背对着自己。心里既有些酸酸的,又觉得好笑。 他伸出手去,拍了拍胤祐的肩膀:“小七?” 胤祐把头扭到一边,没有回答。 太子又问道:“你这是生太子哥哥的气了?” “没有。”胤祐扭了扭肩膀,摆脱他的手。 太子干脆把人转过身来,让他对着自己,看着他小脸气鼓鼓的,嘟着嘴,眼里满满的委屈就觉得好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是你不理我,你还委屈上了?” 小团子继续将头扭到一边,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委屈:“哼!明明是你说要给我送玩具,结果送了一箱子文具,害我被额娘笑话。” 紫禁城哪儿有什么秘密,这事儿太子后来也听说了。明明是小团子得意忘了行,才被皇贵妃取笑,现在倒埋怨起自己来了。 太子拉着他在回廊的栏杆上坐下:“那太子哥哥不也是为了你好。” “……” 小团子不说话,仍旧嘟着嘴。 太子一手搂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要是我真给你送一箱子玩具过去,你不好好读书,成天想着玩玩具,被汗阿玛知道了,不但你要受罚,我也要跟着受罚。” 小团子听了更委屈:“我知道了,太子哥哥是担心我连累你受阿玛的惩罚。” “怎么会?”太子抱着他,恨不得掐他的脸蛋儿,“我是想让你好好读书。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不想看到你把大好的时间花在玩耍上。” 胤祐抬起头来看他,问道:“什么意思?” 太子耐心的向他解释:“这是韩愈说的,意思就是学业因为勤奋而精进,因为玩耍而荒废。” 小团子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问道:“韩愈是谁,是上书房的师傅吗?” 太子被他的天真逗笑了:“韩愈是一千年前的人,生活在唐朝。这话是他在《进学解》中所说。” 胤祐对这个叫韩娱的人写的文章颇为好奇:“那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行成于思,毁于随’。” 小团子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做一件事成功的关键在于反复、独立的思考,深思熟虑,而毁于盲目跟随他人的想法。” 小家伙点点头:“我觉得韩愈说得很有道理。” 太子赞许的点点头:“你觉得有道理,这也是学习的过程。” 胤祐从栏杆上滑下来,拉着他的手说道:“太子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生你的气,你给我送笔墨纸砚是为了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贪玩。” 太子看着他颇有些惊讶:“今天这么乖。” 胤祐纠正道:“每天都这么乖!” “好好好,我们小七每天都这么乖。” 这时候胤祐肚子发出“咕咕”两声,小团子眉头一拧:“糟了,忘记回承乾宫用午膳了,阿玛不管饭。” 太子站起来,牵着他往另一间屋子走:“阿玛不管,我管!” 关键是上书房就没有备他的饭菜,不过这没关系,有六个哥哥在还能饿着他不成。 小家伙往那儿一座,每个人投喂他一口,换做别人早就吃饱了。 可他偏偏不是一般人,来者不拒,只要是哥哥们喂的,他统统吃下去。 甚至还出现了太子、大阿哥、四阿哥同时拿着勺子给他喂饭,他张着嘴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吃哪一个好。 于是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齐齐抬头看过来,这画面着实精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惊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三阿哥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催促道:“小七,快吃呀。” 吃就吃,小团子也不管是谁伸过来的勺子,勺子上盛了什么,闭着眼张开做,从左到右,一口两口三口,“嗷呜”一下,全吃了下去。 他吃了满满一嘴,嚼啊嚼,嚼啊嚼,努力的往下咽,差点没噎着他。 三阿哥赶紧盛了碗汤过来,细细的吹凉了喂他:“慢点儿慢点儿。来,张嘴,喝口汤顺一顺。” 小家伙就着三哥的手,一口一口把汤喝下去,刚才吃的饭菜也一并进了肚子。这下可算吃饱了,摸了摸小肚皮,从凳子上滑下去:“吃不下啦,我吃不下啦……” 三阿哥端着空掉的汤碗,心满意足的坐回自己位置上,一抬头,发现三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老三太狡猾了,看着他们三个在那里抢着给小团子喂饭,他自己却早早准备了一碗汤等着。 用过午膳,大家都要去休息,下午还要练习骑射。只有胤祚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面。 胤祐也跟在他后面:“六哥,你不去休息一会儿吗?” “我今天的学的字还没认全,明天师傅要考,写不出来,要挨罚的。” 他和胤祐不一样,胤祐是一早就把《三字经》背了下来,后面太子又给他逐字逐句的讲了其中的意思,认字阶段对于胤祐而言就要容易许多。 可是胤祚现在要一边背,一边学,一边认字,那叫一个费劲,时常记住后面就忘了前面,学会了这个字,就忘了前面那个字。本来是个入学前非常渴望学习的孩子,现在也快要被折磨成厌学儿童了。 胤祐坐在一边,听他背书,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六哥,你有好几处被错啦。” “是‘子不学,断机杼’,你念成了‘子不学,断机抒’。” 胤祚一愣:“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胤祐拿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写道:“是zhu,不是shu!” 胤祚更懵了:“你这是画的是什么符号,奇奇怪怪的。” “这个叫拼音,我先教你拼音,再把注音版的《三字经》给你,你就不会读错啦。” 他说到做到,每天中午都跑来叫胤祚拼音,一天几个,没几天胤祚就学会了。 后来三阿哥看着有趣,也过来跟着他学,发现这种给每个字注音的方法,真的能提高认字的效率,就好奇的问道:“小七,这是你想出来的方法吗?” “当然不是,”小家伙得意的说道,“因为一开始我不愿意读书识字,所以额娘才想出这样的方法教我。” 三阿哥点点头:“皇贵妃真是了不起。” 于是,胤祐回去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贵妃。皇贵妃听完就立刻纠正他:“这可不是你额娘发明的,这是别人发明的,我只是借鉴而已。” 小家伙歪头问道:“那是谁分明的呢?” “是……”这个问题皇贵妃也答不上来,便挥了挥手,“哎呀,不重要了。不过你能把自己学到的东西拿出来跟你的小伙伴们分享,额娘还是很开心的,我的宝宝真棒!” 得了额娘的夸奖,小家伙开心坏了。不仅更加卖力的帮助六哥学习《三字经》,自己读书习字也格外认真。 康熙好几日没有过问他的功课,这天得了空过来弘德殿看他一眼,发现他的三字经已经可以全篇默写,书法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老父亲颇为欣慰,站在门口听他和纳兰玩游戏。 依旧是他们经常一起玩的飞花令,不过要求是说出描写牡丹的诗词。 纳兰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胤祐便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不经要为儿子鼓掌,虽然诗句中没有提到牡丹二字,但听的人都知道李白是用牡丹和芍药衬托杨贵妃的美。 不过,胤祐毕竟年纪小,几个来回就败下阵来。纳兰对他的惩罚是要背出至少十首和花有关的诗词,五日之后检查。 平时背诵诗词,玩一玩飞花令也只是他们课余时间的娱乐活动,纳兰对胤祐的教学那是相当认真的。 学完了开蒙必读的《三字经》,接下来他们就要开启关于《四书》《五经》的正式学习。 鉴于小家伙对诗词的兴趣高于文章,经过纳兰慎重考虑,决定先把《大学》放一放,从《诗经》开始教起。 康熙发现,儿子跟着纳兰学习可比跟着自己学习劲头高多了,反正近段时日他也不得空闲,干脆就放开手,把教学任务完全交给了纳兰。自己只要隔三差五来验收一下教学成果就好了。 二月初八是太皇太后的寿辰,这一天康熙特意批准胤祐不用去乾清宫读书,而是带着他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贺寿。 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裕亲王、恭亲王都来了。太皇太后坐在正殿,接受来自子孙们的叩拜和朝贺。 大家送的礼物老祖宗都笑呵呵的收下了,最喜欢的自然是她的宝贝小七送的一副“寿”字,是康熙握着小家伙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的,小家伙私底下又练习了好多天,不知废了多少张纸,才写出一张最满意的。 他还急着向太皇太后预告了明年的寿辰礼:“我要每天给乌库玛嬷写一个‘寿’字,攒到明年乌库玛嬷寿辰的时候就有好多好多个。” “哎哟!”太皇太后捧着他的小脸,乐不可支,“我的小心肝儿,你最有孝心。” 胤祐依偎在老祖宗膝前,仰头问他:“寿辰要许愿的,老祖宗有什么愿望?” 孝庄沉吟良久,看向康熙,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去一趟五台山。” 五台山? 这个地名胤祐还是第一次听太皇太后提起,他有些好奇的仰头去看太皇太后,正想问那是什么地方,却发现乌库玛嬷并没有看他,而是定定的看向他阿玛的方向。 听到皇祖母这样的请求,康熙也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些年来,他们已经去过好几次五台山,不仅因为太皇太后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也因为别的一些别的原因。 因此,这些年来,康熙也多次命人修缮五台山的殿宇和道路,就是为了陪皇祖母前去礼佛。 可是老祖宗今年已经七十二岁高寿,别说爬上山顶,就是从京师到山西一路舟车劳顿也够辛苦的。 太皇太后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答应的。” 康熙急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跟前:“孙儿不是不同意您去,是此去路途遥远,上山的路又不好走,孙儿是担心皇祖母的身体。” 他这一跪,大殿里里外外几十上百口人都得跟着他一同跪下。 只有胤祐没跪,他被孝庄搂在怀里,还在思考五台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么重要。乌库玛嬷连木兰围场都不去,却一定要去这里。 太皇太后说道:“我身体硬朗得很,你要是不放心,就让皇贵妃和太医跟着。” 谁跟着康熙也不放心,他跪在皇祖母跟前,心急如焚,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打消她老人家这个念头。 他儿子却在旁边帮倒忙,胤祐伸出小手,拍了拍太皇太后的手背,说道:“乌库玛嬷别生气,不就是五台山吗,小七陪你去!” 康熙跪在一旁,脸黑得犹如锅底。他在这里想尽办法极力劝说老祖宗颐养天年,不要出远门,辛苦又遭罪。 这小崽子倒好,不但不帮忙,还给他捣乱! 真想拉过来狠狠地揍一顿,但这里是慈宁宫,不是承乾宫,更不是乾清宫。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他可不敢。 太皇太后摸摸胤祐的小脸:“还是你最乖。” 祖孙俩僵持半晌,这可是太皇太后的千秋节,康熙不敢跟他老人家对着干,更不敢公然违抗她的想法,只好先勉强答应下来。 “您一定要去,那咱们就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再去,也容我准备准备。”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怕他只是个缓兵之计,这一拖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就给他订了个时间:“那就过了你的生辰咱们再出发。” 康熙的生辰正好是下个月十八日,太皇太后这是给了他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 康熙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等后宫其他嫔妃、皇子和公主都走了,胤祐却迟迟不肯离开。 因为小崽子知道他今天惹阿玛不高兴了,隐约有点预感,可能要挨揍。便赖在慈宁宫,不肯离开。 他很会给自己找靠山,只要有乌库玛嬷的保护,阿玛就不敢揍他。 不过躲是躲不掉的,用过晚膳之后,陪着太皇太后聊了一会儿,老祖宗就要休息了。 胤祐还想在慈宁宫住下,被他阿玛以明天要读书为由拒绝,没办法,小家伙只得跟着阿玛额娘一同离开。 哪知道皇上的銮驾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径直来到了承乾宫。 小家伙这下慌了,坐在板舆上磨磨蹭蹭不肯下来。 康熙背着手站在宫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冷笑,扭头就进去了。 小家伙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坐在板舆上死活不肯挪屁股,还吵着要太监把他抬回慈宁宫去。 皇贵妃笑死了,一眼就看出了他在害怕什么。催促道:“赶紧下来,这是我承乾宫的人,你指使不动的。” “我不……”小家伙又往里面缩了缩。 皇贵妃也不着急,站在一旁劝他:“你今天跟你阿玛对着干就该想到有这个时候。别怕呀,不就是一顿打么,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听得胤祐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不就是一顿打’,说得这么轻巧,你倒是替我挨了呀。” “凭什么?”皇贵妃弯腰把他拉出来,“我又没惹你阿玛生气,凭什么帮你挨这顿打。你也该长长教训了,别总是跟你阿玛对着干。” 胤祐不情不愿的被她牵着往承乾宫里走,说话还挺硬气:“就算挨顿打,我也要帮乌库玛嬷说话。” “你知道五台山有多远,山路有多难做吗?” 小家伙诚实达道:“不知道。” 皇贵妃想了想:“应该比泰山好一点。”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正殿门口,康熙已经坐在堂前等着了。 父子俩对望了一会儿,还是小家伙沉不住气,先开了口:“阿玛,你要打我屁股就打吧,不过我还是要站在乌库玛嬷那边。” 康熙:“……” 态度这么端正,还以为这小崽子是要认错,没想到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你看看,乌库玛嬷现在连慈宁宫都出来得少了,也就在花园里走动走动。她已经七十多了,还去五台山。” 胤祐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努力思考阿玛的话,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可是……她想去。她已经七十多了,无论想去哪里,我都要陪着她去。走不动,我们就慢慢走,我让轿子抬着她,总有一天能走到五台山。” 康熙:“……” 这话说得康熙无比动容,还有些许惭愧。孩子都能想到的,他却想不到。 胤祐并不清楚太皇太后执意要前往五台山的真正目的,但是他知道。他却因为担心路途遥远,担心皇祖母的身体,不愿让她前往。 难道这就是孝顺吗? 真正的孝顺就像胤祐所说,无论路途多远,无论山路多难行,无论走多久,只要她想去,都陪着她去。 康熙朝儿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胤祐以为自己要挨揍,有点迟疑。 康熙又说道:“过来吧,不打你。” 君无戏言,说不打就不打,他把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良久才说道:“好吧,下个月,咱们陪着老祖宗去一趟五台山。” 时辰不早了,小家伙也该睡觉了。康熙叫李熹进来:“带七阿哥下去休息吧。” “嗯?”胤祐瞪大了眼睛,“去……去哪儿?” “去你自己房间。” 说话间,胤祐已经被李熹带走了。他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半天,也改变不了今晚只能自己一个人睡的事实。 正殿里,康熙问皇贵妃:“老祖宗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皇贵妃想了想:“挺好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都还不错。” “去五台山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臣妾可不敢保证,毕竟路途有这么远。不过仔细伺候应该是可以的。” 康熙点了点头,没再纠结到底能不能去的问题,转而开始和皇贵妃商量该怎么去。 又能跟着阿玛出门了,而且这次还是陪同乌库玛嬷一同出门,尽管胤祐也不知道五台山是个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他还是很期待。 第二天去乾清宫读书都显得劲头十足,他精力集中,全神贯注的跟着纳兰的思路学习,反应很快,理解力又强。再加上今天学习的这首《国风-周南-桃夭》是他之前背过的,学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学完之后,小家伙还特意向容若打听了五台山的情况。对方这才知道,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同太皇太后上五台山礼佛。 他粗略算了一下,下个月曹寅应该还没有回来。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作为御前侍卫陪同皇上出巡,等回来之后,他就要上别处任职,以后就算再次伴驾出巡,应该就有不同的身份了,想想还有些期待。 于是,他便向七阿哥介绍道:“据《名山志》记载:‘五台山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山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故曰五台’。” 胤祐问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我的乌库玛嬷一定要去?” 纳兰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他不敢也不能对孩子讲。于是跟他说起了历史传说:“相传有四大佛教名山,它们分别是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和九华山,分别是佛家四位菩萨——文殊、普贤、观音和地藏的修行地。五台山就正好是文殊菩萨的修行地。” 胤祐点点头:“我的乌库玛嬷信佛,所以她是去祭拜文殊菩萨的对吗?” 纳兰头点得有些迟疑:“或许吧。” 因此,在出门之前,胤祐还给自己好好科普了一下关于文殊菩萨的生平,以及他在五台山的一些传说故事。 只要他肯学,无论是历史、文学、地理还是宗教,纳兰都愿意详细的替他讲解,自己不了解的,还特意去请教高士奇,把高师傅从南书房请过来给他讲。 康熙那边也没闲着,为了太皇太后这次能够安全舒适的去一趟五台山,从路线到同行人员,他也是做足了准备,还特意命人去蒙古各部召来了一部分首领,届时陪同太皇太后一同前往五台山。 这日傍晚,康熙又来承乾宫蹭饭,刚走进正殿就看到胤祐在收拾东西,诧异的问道:“这是做什么?” “去五台山呀。” “谁说要带你去?” 胤祐:“!!!” 第66章 第 66 章 康熙说完就自顾自的坐到了炕上, 过两天要陪太皇太后出趟远门,他最近加班加点的处理政务,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可算是得了点空闲, 想着过来找表妹再聊一聊出门的各项安排事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这小家伙正张罗着收拾东西。 白露端上一盏今年的新茶, 康熙半倚半靠在炕上,看着小儿子脸上震惊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就扬起一个弧度。 一天见不着这小家伙他就想得慌, 政务再是繁忙脱不开身, 他每日也要抽出点时间,去弘德殿看看他的学习情况。看到他每日都有不小的进步,老父亲也很欣慰。 虽然不指望他以后像太子那样忧国忧民,但也不能是个文盲吧。 他捧着茶盏优哉游哉的看儿子笑话, 却不知道胤祐此时经历了一段怎样的心路历程。 小家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为了陪乌库玛嬷去这一趟五台山,他从前几日开始,看着那座西洋钟学习, 三个小时的内容,他花一个半小时完成, 剩下的时间就让容若给他讲关于五台山的故事。 他搜集了好多内容,还专门去了解了文殊菩萨,就是为了能在路上讲给乌库玛嬷听, 给她打发时间, 哄她开心。 现在自己什么都准备好了,阿玛却忽然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不带他去。 胤祐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康熙刚把茶碗端在唇边轻啜一口,抬起头来, 儿子已经不见了。 他左右看看,正好看到那小崽子走到门边的背影。 这时候,皇贵妃正挑帘子进来,看到她的小宝贝满脸写着不高兴,眼睛红红的,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看得老母亲揪心。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这是?刚不还好好的。” 胤祐没说话也没停下来,目不斜视的从额娘身边走过,直接出了屋子。 刚才寝殿中除了兴高采烈收拾东西的小家伙,就只有他的阿玛,就算皇贵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猜到这事儿跟炕上坐着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她来到屋子里,放下手里的东西,疑惑的看向康熙。后者眼神闪躲,目光闪躲,又给自己灌了口茶,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严肃的说道:“朕就说了句不带他去,这就开始闹脾气了,不像话!” 皇贵妃瞪了他一眼,心说:“你才不像话,闲着没事逗孩子玩。” 康熙转过身,从半开的窗户下往外看,看到小家伙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回廊下,李熹、赵诚、孙嬷嬷先后过去哄他,小家伙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怪了,”康熙转过身来,“以前要出门,说不带他去,他马上就要扑过来撒娇耍赖,小嘴特别能说,理由也特别多。今天这是怎么了?” 皇贵妃抬起头来看他:“伤心了呗。” “伤心?” “这次要和乌库玛嬷一道出远门,人家精心准备了好几天……”她把桌上的东西展示给皇上看,“担心老祖宗路途无聊,字都认不全的小不点带了好几本书,说是要在路上读给乌库玛嬷听,却忽然被告知不带他去。” 康熙:“……” 这么懂事的乖宝宝,此时正坐在回廊下一个人生闷气。老父亲忽然心生愧疚,立刻把腿伸出来,弯腰去拿靴子,一旁候着的宫女要过来伺候,都被他挥手拒绝了。 靴子刚穿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抬头,小家伙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了。 他站在康熙跟前,底气十足的说道:“你肯定会带我去的。” 老父亲也不知道他这份自信是究竟从哪里来的:“带你去做什么,你就留在宫里读书。” 小家伙昂起头,胸有成竹的说道:“你要去,容若要去,我留在宫里也没人教我读书。” 嚯,脑子转得够快的,老父亲却不松口:“那你就去上书房跟你的兄长们一起读书。” 胤祐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要去的。” 康熙轻笑:“朕说不带你就不带你。” 小家伙兴高采烈地继续收拾东西:“额娘不在宫里,乌库玛嬷也不在宫里,她们肯定不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宫里,一定会带上我!” 康熙:“……” 这小机灵鬼,很是知道自己在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心里的分量,无论如何不会将他独自留在宫中。 就算康熙要把他留下来,太皇太后也必不会同意。 就算太皇太后同意,小家伙只要撒个娇,委委屈屈的落几滴眼泪,老祖宗什么事都答应他。 小家伙不但知道自己要去,还好奇的打听了一下:“阿玛,太子哥哥会跟我们一起去吗?” “那是自然。” 小可爱拍手:“太好了太好了,又能和太子哥哥一起出门啦!” 康熙提醒他:“咱们这次可是陪老祖宗一同去五台山礼佛。一路上阿玛和额娘都要照顾她老人家,可没时间管你,你要听话知不知道?” 胤祐重重的点头:“知道知道!我跟着去就是为了帮你们照顾乌库玛嬷。” 康熙冷笑:“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胆敢不听话,朕就打烂你的屁股。” 他这一说,就跟条件反射似的,胤祐立刻就感受到从小屁股上传来的疼痛,下意识的摸了摸,那反应和动作别提多可爱了。 “乌库玛嬷不会让你打我的。” “……” 听说胤祐又要跟着汗阿玛一道出门,可把兄弟几个羡慕坏了,尤其是胤祺和胤祚。他们和胤祐年纪相仿,可是汗阿玛上哪儿都带着七弟,他们只跟着去过一次木兰围场,还是大家一起去的。 五阿哥撇了撇嘴,说道:“我也好想跟汗阿玛一同出门。” 六阿哥也跟着叹了口气:“谁不想呢?汗阿玛只会带小七去,又不会带上我们。” 胤祐立刻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阿玛也不想带我去,他说我是个小麻烦,不听话还淘气。” 两个哥哥惊讶的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有自知之明。 不过接下来小家伙又补充道:“不过这次我是跟着去照顾乌库玛嬷,我不去,她会想我的。” 五阿哥双手托着下巴叹气:“为什么皇玛嬷不去呢,她去我就可以一起去了。” 胤祚:“……” “谁去阿玛也不会带上我。”他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自己书桌前,“我还是安安心心的读书吧。” 他以前其实是很受康熙宠爱的,因为虎头虎脑长得喜庆,又因为德妃受宠,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受了康熙不少关注。 然而,现在德妃失宠,他好像也跟着额娘一起,消失在汗阿玛的视线中。 尤其是来到上书房读书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在父母跟前可以肆无忌惮撒泼耍混的小魔王了,他得和兄长们一起竞争,通过自己的学习来博得汗阿玛的关注。 胤祺也拍了拍胤祐的肩膀:“那你好好照顾乌库玛嬷,出去见到什么好玩,吃了什么好吃的,别忘了回来告诉我们。” 胤祐拉拉五哥的手,又去拉六哥的手:“好,我知道啦!” 这时候胤禛从外面走进来,胤祐开心的扑进哥哥怀里:“明天我就要出门啦。” 胤禛摸摸他的头:“知道!” 他牵着弟弟一起来到院子里,自己坐在石阶上,抱起胤祐,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出门在外,除了照顾好乌库玛嬷也要照顾好自己。” 小家伙靠在哥哥怀里,甜甜的说道:“嗯嗯!” “还要照顾好额娘,别让她太辛苦。” 小家伙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知道啦。” 出门的前一天,胤祐特意住在了慈宁宫里,不过这一夜他都没能睡好。第二天,皇贵妃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以为这小崽子又半夜不睡开始熬鹰,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 后来才知道,碧纱橱毕竟是寝殿里的一个小隔间,隔音效果不好,因为太皇太后一整晚辗转难眠,所以小家伙才没睡好。 他觉得乌库玛嬷有心事,但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阿玛和额娘。 此次陪同太皇太后上五台山,人数并不少。除了一部分文武官员,还有康熙一个月前从蒙古召来的几个部落首领。让他们一同上五台山,为太皇太后祈福。 除此之外,应太皇太后的要求,皇贵妃也陪着老祖宗一同前往。康熙还带上了三名皇子,分别是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和七阿哥胤祐。 其他皇子年幼,尚且留在宫中读书。 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也随太皇太后驾行。 胤祐看到裕亲王,还往他背后张望了一下。福全问他:“七阿哥在找什么?” 胤祐摇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保泰没有跟来吗?” 裕亲王是奉旨为太皇太后伴驾前往五台山,怎么会带着儿子出门。他答道:“没有。” 胤祐扶了扶自己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裕亲王:“……” 乾清宫外的广场上,皇太后率领一众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为太皇太后和皇上送行。 康熙和皇贵妃一左一右,亲自搀扶太皇太后登上马车,胤祐乖乖地跟在后面,被他阿玛顺手抱上了马车。 出了乾清门,外面还有文武百官送驾,一直将太皇太后和皇上送出午门外。 这已经不是应有第一次出门,甚至对京郊的环境都有了点熟悉感,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了。 他和皇贵妃陪着太皇太后坐在马车里,康熙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裕亲王、恭亲王在马车周围骑马。 康熙给太皇太后准备的马车比他自己的马车还要宽敞舒适,里面有可以供老祖宗休息的床榻,座椅也铺着厚厚的毛毡与软垫,御茶膳房随时备有茶水点心和水果,还有胤祐这个开心果在一旁给她解闷儿。 小家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没想到大哥就骑着马走在旁边。 今天出门,大家都按规矩穿着朝服。胤祐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眼大阿哥,别人穿朝服都显得一本正经,只有大哥,穿得再繁复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桀骜不羁的气场。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释,大阿哥也低头看他,兄弟俩一个骑在马上,一个坐在马车里,就那么对望了片刻。胤祐忽然笑道:“棒棒糖好吃吗?” 大阿哥:“……” 他想:看来如果自己不给出一个正面回答,这小傻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于是,他单手握着缰绳,腾出一只手来掐了把弟弟的脸蛋儿:“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吃。” 胤祐把马车的帘子顶在脑袋上,这样就不会掉线来挡住他的视线,就是看起来有点滑稽,大阿哥差点没笑死。但滑稽中又透着可爱,不被他笑死也要被他萌死。 胤祐双手张开,像是隔空抱了个大大的棒棒糖,随后开始无实物表演,伸出舌头添了两下空气,对他大哥说道:“就这么吃呀。” 大阿哥想象了一下,自己像他这样捧着棒棒糖舔的情景,先把自己下了个哆嗦,好险没从马上摔下去。 他摆了摆手:“我打算敲碎了吃。” 胤祐不满的朝他做了个鬼脸,把帘子放了下来。 兄弟俩的天就这么聊死了,胤祐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马车内,在垫子上手脚并用的爬几步,就依偎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开始碎碎叨叨的跟她聊天。 “乌库玛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头:“什么故事?” “关于文殊菩萨和五台山的故事。” 太皇太后笑道:“哟,我的小七还知道文殊菩萨。” “当然!”小家伙扬起小脸,无比骄傲的说道,“出门之前,我可是做了好多功课的。” “好好好!”太皇太后搂着他,“那你就给乌库玛嬷讲一讲,关于五台山的故事。” “以前,五台山这个地方名叫五峰山。这里的气候非常恶劣,冬天滴水成冰,夏天酷热难耐,春天飞沙走石,秋天又久旱不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根本没法儿在田里种庄稼。” “有一天,文殊菩萨途经此处传教,看到人们正在遭受苦难,便决定改变他们的生活环境。” “他听说东海龙宫有一块神石叫‘歇龙石’,可以将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于是就变成了一个化缘的和尚,去龙王那里借‘歇龙石’。” 太皇太后听他讲故事听得很认真,一旁的皇贵妃一直在观察他的表现。 随着年龄的增长,胤祐说话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口齿不清,逻辑思维本来就强,讲故事的时候起承转合,思路非常清晰。 小家伙接着说道:“文殊菩萨来到东海龙宫,看到龙宫外面果然有一块好大的石头,还没有等他走近,就感受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文殊菩萨见到龙王,向他说明来意,自己要借那块大石头。龙王拒绝了,说菩萨借什么都可以,唯独这块‘歇龙石’万万不行,因为它是东海龙宫花了几百年时间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清凉湿润。龙族的龙子们每日干活回来,大汗淋漓,燥热难当,就是靠这块‘歇龙石’来降温养神。若是借给了菩萨,龙子们就没有了歇息的地方。” 故事讲到这里,兴许是有点长,小家伙还咽了咽口水。太皇太后也没有催促他,而是耐心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后来呀,文殊菩萨反复强调自己是五峰山上的僧人,为了造福当地百姓才前来借这块石头。” “龙王心里自然是不愿意借给他,可是不借他又不肯走,站在那里不停地说不停地说。龙王不耐烦了,心想那块石头那么大,他一个人肯定搬不走,于是就勉强答应了,说和尚若是能搬得动,就拿走吧。” “结果,龙王话音刚落,文殊菩萨便向他道谢,然后走到石头跟前,念动咒语,将巨石变成了小石子,装进兜里,扭头就走。留下老龙王偷偷抹着眼泪,追悔莫及。” “后来文殊菩萨回到了五峰山,正是太阳最大最热的时候,大地干裂,人们正在遭受酷暑。文殊菩萨便把那块‘歇龙石’放在山峰之间的山谷中,五峰山立刻下起了雨,变得清凉湿润。” 故事讲完了,小家伙赶紧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太皇太后已经去过好几次五台山,这些传说早就听:“大慈大悲的文殊菩萨,咱们这就去拜拜他,让他也保佑小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这时候,小家伙却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太皇太后看他这副样子,捏了捏他的下巴:“有什么话,跟乌库玛嬷还不能说吗?” 既然乌库玛嬷让他说,小家伙就有话直说了:“我觉得文殊菩萨做得不对。” 皇贵妃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不许对菩萨不敬!” 太皇太后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她跟前质疑文殊菩萨行事,这不是惹老祖宗生气吗? “童言无忌,老祖宗莫怪。” 老祖宗怎么可能舍得怪他,孩子总是有一些不同于大人的想法,这没什么。她倒是对皇贵妃说道:“你放开他,让人家把话说完。” 小家伙立刻把额娘的手拉下来,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虽然五峰山一代的百姓由于气候原因,生活很苦,可是龙族的龙子们干活也很辛苦呀。龙王都说了,他们每天要在那块大石头上歇息,石头搬走了,他们就没有那么清凉的地方可以歇息了。那块石头本来就是人家龙族的东西,凭什么要借给他去发善心。” “若是真的同情那里的百姓,他应该花几百年时间自己去海底打捞一块石头,而不是走捷径去觊觎别人的东西。” “况且,我看故事的最后文殊菩萨也没把石头给人家龙王还回去,有借无还就是不讲信用!” 皇贵妃:“……” 太皇太后:“……” 听他这么一说,还没出京城,这趟五台山瞬间就不怎么想去了。 这时候马车暂停下来,康熙从外面挑开帘子进来,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 他坐在桌旁的垫子上:“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七阿哥在给主子老祖宗讲‘歇龙石’的故事。”苏麻喇姑递上来一盘切好的梨,“马车颠簸,不方便倒茶,皇上将就用些水果吧。” 康熙点了点头:“苏嬷嬷不必劳神,歇着吧。” 他又看向小儿子,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还知道文殊菩萨借‘歇龙石’的故事?” 胤祐看了看阿玛,又看了看苏麻喇姑,最后看向乌库玛嬷:“啊?原来你们都听过这个故事。” 太皇太后笑道:“知道是知道,不过你的见解,我们倒是第一次听。” 康熙扭头凑到皇贵妃耳边,轻声问道:“什么见解?” 皇贵妃大致给他总结了一下儿子的观点,康熙听着听着就沉下脸来。 康熙倒不是什么虔诚的佛教徒,事实上他也经常跟一些得道高僧辩法。 但是在太皇太后跟前,他是万万不敢对菩萨不敬。孩子都能想到的问题,大人未必想不到,但大人不会说出来,而孩子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 康熙小心翼翼的去看皇祖母的神色,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甚至目光都没向他这边看一眼,仍旧慈爱的看着胤祐:“哦哟!我的小心肝,就你最机灵。” 康熙见太皇太后没有生气,便也放松下来,倒是对刚才胤祐提出的问题来了兴致,便问道:“那小七说说,如果是你,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胤祐歪着头问他:“什么事情?” “借‘歇龙石’的事情呀。” 胤祐摇摇头:“不借。” 康熙又问:“那当地百姓因为气候恶劣,年年受苦怎么办?” 胤祐想了想,反问道:“气候问题有办法解决吗?” “目前没有。” 小家伙摊了摊手:“那就让当地百姓搬去气候适合他们生活的地方去。” 康熙说道:“可是有那么多人,他们生活需要房子和农田,怎么可能说搬就搬?” 胤祐惊讶道:“气候恶劣怎么会有很多人,有很多人就说明这里的气候很好,是适合人们居住的。” 这个逻辑思维能力,听得皇贵妃在一旁暗暗地为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康熙暗道大意了,总想着给这小崽子出难题,考考他,自己倒是没注意细节:“好吧,就算人不多,让他们漂泊异乡流离失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小家伙伸出两只胳膊在半空中随意比划了一下:“咱们大清国那么大,还找不到能让他们生活的地方吗?阿玛你的那些大臣可以帮他们找,找到了,就帮他们盖房子,开始新的生活。” 皇贵妃点头,心想:“我儿子真不错,连移民政策都想好了。” 小家伙又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农田给他们种,那就让他们去干别的,可以卖糖葫芦、卖糖人儿、卖糖画儿……” 说着说着,他就“滋溜”一下吸了吸口水,被自己刚才的话馋到了。 这可把太皇太后乐坏了,赶紧招呼苏麻喇姑:“快快快,让人给他送点吃的进来。” 他们路上走了足足十二天,白天赶路,晚上就住在行营。康熙宁可走慢一点,也不肯让太皇太后住在乡野山村那些条件不好的地方,最差也是住在当地官员的宅邸。 胤祐发现,愈是进了山西境内,乌库玛嬷的话就少了起来。以前不管他说什么,乌库玛嬷都会认真的听,然后回他的话。 现在他絮絮叨叨说半天,太皇太后才会应一声。 皇贵妃伸出手指,抵在儿子唇边,凑过去轻声说道:“乌库玛嬷乏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胤祐点点头,跑去拿了一条薄毯,轻轻柔柔的搭在太皇太后的腿上。 然后他就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太子骑着马从旁边走过来,看到他便笑道:“小七怎么了?” 胤祐咧开嘴冲着太子哥哥笑:“我也想骑马。” 现在马车正在行径中,不太方便。他只好哄道:“一会儿到了前方休息的亭子,咱们吃过点心,太子哥哥就带着你骑马。” 休息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有下马车来。康熙以为皇祖母病了,着急的不得了,准备上马车去看看。 皇贵妃把他拦了下来,两个人下了马车,康熙着急的问道:“怎么回事,使身体不舒服吗?” 皇贵妃摆了摆手,小声道:“心里不舒服。” “……” 康熙沉吟半晌,也没再说什么,另一边还有三个孩子看着呢,他也不好大庭广众拉着表妹说悄悄话。于是,转身网亭子里走:“过去歇会儿吧。”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些年来,有皇贵妃的照顾,太皇太后身体不错。一路坐着舒适的马车,七八天的路程,他们走了十来天,就跟游山玩水差不多,这点强度,太皇太后肯定没有问题。 只是愈是临近五台山,心结就愈是深重。她总是心心念念的要来五台山,不过是趁着自己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能走动,就再来一趟。以后年事越来越高,走不动也就来不了了。 在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用了些点心茶水,他们便继续赶路。 胤祐在路边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儿,跑到皇贵妃跟前,抬手别在了她的发髻上,歪着头左右欣赏一番,评价道:“好看!” 皇贵妃吻了吻儿子的脸蛋:“谢谢宝宝!” 胤祐趁机提要求:“额娘,我一会儿能不能跟太子哥哥一起骑马?” 皇贵妃看了一眼太子,那也不过是个还不满十一岁的孩子,虽然前面有侍卫牵着缰绳,但皇贵妃总归有些不放心。 她正要拒绝,儿子便扑上来开始撒娇:“额娘~我想跟太子哥哥一起骑马,我们都说好了,你就答应了吧!” 太子站在一旁,看到小团子耍赖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皇贵妃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七。” 太子都这么说了,皇贵妃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同意儿子跟太子一起骑马。 小家伙达到目的,扭头就跑了,拉着太子一路走到那匹枣红色大马跟前。太子让一旁的侍卫将他抱上去,自己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他的身后,双臂环过弟弟,抓紧缰绳。 要照顾太皇太后的马车,其实骑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前面有侍卫牵着,倒是很安全。 这一日他们便来到长城岭龙泉关,这里距离五台山一百二十里,再往前,路就不好走了。 康熙让裕亲王和恭亲王陪着太皇太后在行营休息,自己亲自带人去探路。大阿哥和太子跟随他一起去,胤祐也想跟着,被康熙制止了:“你就留在行营,照顾乌库玛嬷。” 本来要把自己留在行营,小家伙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不过阿玛将照顾乌库玛嬷的重任交给了他,小家伙只好答应下来。 之前他已经陪同太皇太后来过好几次五台山,路也已经修过许多次,但这个地方仍旧地势险绝,銮舆很难抬上去。 康熙自己坐再銮舆上,让校尉抬着他往上走。但愈是往上就愈是难行,就算是空手往上爬都挺费劲何况是抬着个人,路又窄又陡峭,根本没法往上走。 康熙值得回来,奏闻太皇太后:“上山的路实在不好走,銮舆根本上不去,要不,您就别上山了,让孙儿带着大阿哥和太子替您上山祈福,您就留在行营休息,让小七陪着您。”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么远的路,我人已经从京城到了这里,若是不能上去看看,我安不下这颗心。” 无论康熙如何劝说,老祖宗就是执意要上山去,他最后有些急了,口不择言的说道:“您若是一定要见……孙儿就是让人绑了,也将人绑来您的跟前。” 诶???胤祐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原来乌库玛嬷一定要来五台山是为了见什么人吗? 皇贵妃、太子、大阿哥、七阿哥、裕亲王、恭亲王……行宫里本来站着一屋子人,此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噤若寒蝉,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康熙自知失言,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也收不回去,又怕惹皇祖母不高兴,干脆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众人见皇上跪了,谁还敢站着,一屋子人跟着他一同跪下。 胤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阿玛又看看乌库玛嬷。不明白他们这又是怎么了,明明都已经来了,怎么还要吵。 太皇太后一直牵着胤祐的手,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缓缓地坐在椅子上:“我谁也不见,就是想要瞻礼五台。” 她的眼角布满皱纹,苍老浑浊的眼睛却依旧显得坚定,目光依次扫过玄烨、福全和常宁三人。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已经来了,明日便去长城岭看一看,如若实在不能上也便作罢。” 她挥了挥手:“我要休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人陆陆续续退出房间,康熙最后一个出去,临走之前本来想带着胤祐一起出去。此时,已经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又开了口:“让他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吧。” 当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内侍点上安神香,轻轻合上房门。 胤祐坐在乌库玛嬷身旁,一个字也没说,就那么安静的陪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摸了摸他的脸蛋:“平时叽叽喳喳的,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胤祐乖乖地说道:“乌库玛嬷要休息,我不能太吵。” 太皇太后笑道:“我想听你说话,说吧。” 小家伙笑着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太皇太后:“乌库玛嬷你别怕,如果你一定要上山去,小七会陪着你,路不好走,我就扶着你,做你的拐杖。” 听了他的话,太皇太后心里那叫一个暖,这小家伙总是这样,跟他在一起,什么烦恼都能被他治愈。 “好好,明天你就陪着乌库玛嬷一同上山去。” 胤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咱们是要去山里找什么人吗?”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显出什么惊讶的声色,只是慈爱的笑道:“咱们上去礼佛。” 胤祐接口道:“顺便找人?” 太皇太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上去你就知道了。” 于是,这个神秘人物在胤祐心里萦绕了一个晚上,就是不知道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他的乌库玛嬷心心念念的一定要走这一趟。 太皇太后执意要上山,康熙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吩咐随侍太监和抬轿的校尉勤加练习,小心扈从。 第二日,众人来到长城岭。这里是战国时期,齐国为防御楚国入侵而筑,蜿蜒于南部诸山之巅,远望如带,近看似岭,颇为壮观。【注】 胤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古长城,近期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太子前年就跟随康熙来过一次,这倒是不稀奇,他现在的担忧跟他的汗阿玛一致,前面的路不好走,太皇太后执意要上去,该如何是好。 第67章 第 67 章 这一段上山的路蜿蜒崎岖, 别说是坐在銮舆上被人抬着,就算是下来自己走也挺困难的。 除了太皇太后,大家都下来步行。 康熙对太皇太后的安危尤为紧张, 一直走在銮舆的左右, 遇到特别颠簸处便亲自扶着。 他身为天子,都亲自上前为太皇太后扶轿,更何况后面的福全和常宁, 更是纷纷上前,走到太皇太后的銮舆左右扶着。 大阿哥和太子也紧紧的跟在后面,随时待命。 胤祐才是最像跟上去的那个, 出门前他就说过, 自己扶着太皇太后上去, 做她的拐杖。 可是太年纪太小了, 这样的山路自己走起来都挺费劲,时不时就要磕着伴着, 以至于摔一跤。 山路陡峭难行, 旁边就是悬崖,皇贵妃心都揪起来了,根本不放心把他交给侍卫或是太监,自己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慢慢儿的一步一步往上走。 小家伙嘴里还碎碎念:“快一点,走快一点。” 皇贵妃问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小家伙着急呀:“我要去扶着乌库玛嬷。” 皇贵妃劝他:“乌库玛嬷有你阿玛和皇叔他们扶着,你就别去添乱了。” 到了后来, 銮舆实在上不去, 太皇太后也只能下来走路。 康熙最后一次努力劝她, 说自己代她参拜诸佛, 每一处寺院自己都亲自前往上香。让福全和常宁两个人陪她一同回行宫休息, 她要见的那个人,自己也替她去见。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仍然自己坚持要上去。 幸好这一段最为难走的山路不算太长,太皇太后的身体足够硬朗,在几个孙儿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上去。虽然费了些力气,但也还算顺利。 只有胤祐这种平地上跑跑跳跳非常灵活,但小脑始终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崽子,走起来才颇为困难。 最后还是纳兰背着他,走完了这一段最陡峭的山路。 小家伙趴在他的肩头,轻声叫他:“容若。” 即便他并不重,但是背着一个小家伙走在这样的山路上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纳兰需要集中精力在脚下,便没怎么在意的“嗯”了一声,见他没有回应,又问:“怎么了?” 胤祐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真好。” 纳兰偏了偏头,笑道:“别淘气,一会儿咱俩就滚下去了。” 小家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皇贵妃,皇贵妃后面有着常常的侍卫、太监和大臣队伍。 他又笑着说道:“滚下去的时候别压着我的额娘就是了。” 纳兰笑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那是!”胤祐小手环住他的脖子,“你教我读书,就是我的师傅,以后等你老了,我也孝顺你。” 纳兰叹了口气:“以后若是皇上派我去别的地方当差,就不能教你读书了。” “那我能去找你吗?” “当然,”纳兰把他往上提了提,生怕他掉下去,“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你还可以给我写信。” 两个人就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走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段路。 虽然,好像回去之后,分别就在眼前,但胤祐也没有显得多难过。 他知道,去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当值,一直都是容若期盼,他非但不会难过,还会替他的朋友高兴。 后面的路好走了许多,小家伙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挤开他的两位皇叔,自己走到了太皇太后身旁:“乌库玛嬷,我牵着你。” 这时候,后面的銮舆抬了上来,太皇太后可以继续乘坐銮舆上去。 康熙要扶她上轿,太皇太后却摆手拒绝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难得出来走这一趟,身边还有这么多晚辈陪着,就当是踏青了。 五台山上的寺院众多,他们先来到位于灵鹫峰上的菩萨顶,大喇嘛带着僧众在寺院外接驾。 胤祐站在寺院前,仰起头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 大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道:“怎么说你也是个皇子,别大惊小怪,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胤祐看他一眼,才不想理他,又去拉太子的手:“太子哥哥,这里好漂亮啊,看起来就像咱们住的皇宫一样。” 菩萨顶本就是五台山众多寺院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座。历朝历代天子到五台山朝拜,皆会来到此处。 康熙曾经陪同太皇太后多次来到五台礼佛,也将此处作为了行宫,花钱修路的同时,也整修过菩萨顶。 这里就跟五台山的门面一样,毕竟有天子到访,哪里会缺少香火信徒。 寺院主要建筑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文殊殿等,皆是红墙配琉璃黄瓦,看上去金碧辉煌,其实威严磅礴,确实有皇家寺院的派头。 并且,这个地方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并存。殿宇外面看起来形似皇宫,但内部又极具藏传佛教特色。 扎萨克大喇嘛有康熙御赐的提督印,全称为“钦命管理五台山喇嘛事务掌印扎萨克大喇嘛”。听这个称号就不难发现,他不但是个出家人,还是个官。五台山上大大小小的喇嘛寺院,都归他管。菩萨顶算个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之前胤祐跟随康熙南巡,一路过去,寺院也去了不少。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到访过好几处,但都是些汉传佛教的寺庙,这还是第一次接触藏传佛教,颇为新奇。 众人簇拥着太皇太后走上一百零八级台阶,上面有一处牌坊,上面写着“灵峰胜境”四个字。 胤祐抬头一看就笑了起来:“这是我阿玛写的。” 太皇太后转过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是你阿玛写的?” 小家伙脸上的神情颇为自信:“我就是知道。” 他跟康熙南巡两个月,期间看过好多次阿玛给各地风景名胜和寺院赐字。虽然这四个字他认不全,但对他阿玛的笔迹却很是熟悉。 康熙在一旁很是自豪,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笑意。儿子学习写字才几个月时间,没想到就能记住自己的字迹。 等汗阿玛搀扶着太皇太后继续往前走,大阿哥从后面伸出手,捧着傻弟弟的脸蛋儿搓了搓:“就你会说话,你个小马屁精!” “嗯~”傻弟弟在他手里挣扎两下,努力将自己的脸蛋儿解救出来,“你讨厌!” 太子在旁边看着他俩玩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的老父亲忽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三个人一眼,低声呵斥:“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们胡闹!” “……” 兄弟三人吓得齐齐静了声,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等汗阿玛重新转回身去,三人才互相对望一眼,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 康熙、福全和常宁兄弟三人搀扶着太皇太后以此在天王殿、大雄宝殿和文殊朝拜。 太皇太后是个颇为虔诚的佛教徒,每到一处都会亲自跪在垫子上虔心祈祷。 小家伙不跪也不拜,只站在旁边,好奇的打量着殿内的陈设。 如果他阿玛还算个佛学爱好者,那他对佛家文化可以说一点兴趣也没有。 尤其是听过纳兰给他讲那些关于五台山众多寺庙的传说时,他总能找到新奇的角度去反驳。 昨天晚上在龙泉关的行宫内,皇贵妃就给他提过醒,让他把他那些前卫的观点收起来,到了菩萨跟前,不许乱说话。 小家伙淘气归淘气,额娘郑重其事吩咐过的事情,他还是会牢牢地记在心里,不说就不说,但他心里无所求,也便不会显得多么虔诚。 反正大家看他只是个孩子,乖乖地站在一旁不吵不闹就已经很棒了,不会对他有多么严苛的要求。 之后他们就来到后面的禅院,这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 中午吃的是寺院里的斋饭,虽然没有荤腥,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胤祐又是个不挑食的孩子,吃起来也格外的香。 看他吃饭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太皇太后也忍不住多吃了些。 下午,胤祐陪着太皇太后在行宫休息,康熙带着大阿哥和太子去听庙里的高僧讲经辩法。 皇贵妃简单给太皇太后做了个体格检查,老人家的身体其实真的不错,腿脚硬朗,就是要预防一些老年基础病,在这方面她尤其注意,目前看来一切都还不错。 小家伙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本《诗经》,拿到太皇太后跟前,一页一页的翻给他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我都已经学过了。乌库玛嬷可以随便说一首,看我能不能背出来。” 太皇太后赶紧让人拿过他的老花镜,开始给小曾孙检查课后背诵作业。 皇贵妃看着这一老一小认真投入的样子,只要心情好,身体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也就是白天胤祐分散了老太太的注意力,才让她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一到了晚上,她就有些辗转难眠。 苏麻喇姑在一旁柔声劝道:“主子,别想了,明儿不就能见到了吗?” 老太太轻轻叹一口气:“哪次来见到了?他根本就不愿意见咱们。” 苏麻喇姑叹道:“那你为何执意要来。” “最后一次,他若还不肯见我,往后想来也来不了了。” 胤祐跟额娘住在旁边的厢房内。夜深人静,一点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小孩子的耳朵。她们说的是蒙古语,皇贵妃听不懂,只有小家伙能听懂。 他问皇贵妃:“额娘,乌库玛嬷到底要来见谁呀?那个人那么重要,让她这么远赶过来,还不一定肯见。” 这个问题可真是为难皇贵妃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解释。想了想便含糊的说道:“是一个,对你乌库玛嬷和阿玛来说都很重要的人。” 胤祐立刻问道:“什么人?我阿玛是皇帝,乌库玛嬷是太皇太后,他也不肯见吗?” “是个出家人吧。” 出家人?胤祐想了想,出家人不就是和尚吗?什么和尚这么大胆,明天若是见到了,一定要替乌库玛嬷好好批评他。 “额……”皇贵妃搂着他,“你最好不要说话,除非你想被阿玛打烂小屁股。” “为什么呀?”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一直在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明天还不一定见得着的神秘人物,皇贵妃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讲,于是干脆将他搂进怀里,转移话题:“宝宝,如果有一天,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定要记着,额娘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 胤祐靠在额娘怀里,有些困了,眼睛微微合上,小手抓住她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我哪儿也不去,就陪在额娘身旁。” “真是个乖宝宝,”皇贵妃摸着他的头,“不过,额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小家伙已经很困了,但是额娘说要跟他商量事情,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什么事,但并没有睁眼。 皇贵妃说:“你现在长大了,是个大宝宝了,应该学会独立。回去之后就不能跟额娘一起睡了,你得自己睡觉。” 自己睡觉对胤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在慈宁宫住了三年,都是自己睡的。 可是没有哪个孩子不亲近自己的母亲,他只要回到承乾宫,就会要求跟额娘睡在一起。 以前没有生活在一起,皇贵妃也十分纵容他。但是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就应该学者独立了。 “不好,我不要!”说着小家伙像是怕额娘跑掉一样,还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再也抵抗不住浓重的睡意进入了梦想。 第二日的行程安排很满,五台山有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座寺庙,就算只去其中几个稍大的,那也需要花上好多时间。 康熙选了两三个具有代表性的寺院带着太皇太后前往,最后一个他们来到了镇海寺,这也是一座藏传佛教寺院。 胤祐发现,一走进这座山门,乌库玛嬷和阿玛以及两位皇叔的神情就非常严肃。整个朝拜过程,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直到后来,阿玛和额娘扶着乌库玛嬷进入大雄宝殿礼佛。 胤祐和两位哥哥和皇叔坐在院子里休息,有个喇嘛在给他们将镇海寺的由来,说后面的山上有一处直径二尺左右的海眼,一旦发大水,海水就会倒灌,房源百里的村庄农田都会被淹没。 文殊菩萨便用自己做饭的大锅盖住海眼,又在上面修筑镇海塔,又在旁边建了镇海寺。 喇嘛还说,海眼旁边有两座大山,形似两条蜿蜒的巨龙,而中间的海眼便是宝珠,这是二龙戏珠的风水宝地。 大家都对这个风水宝地特别感兴趣,想着若是能去瞧一瞧也不错。 胤祐根本不懂什么叫风水宝地,他还是对乌库玛嬷嘴里那个神秘人物比较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顾问行忽然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躬身在几人跟前说道:“皇上传口谕,让太子过去。” 几人互相看看,大阿哥听到汗阿玛只让太子过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但也没有说什么,只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掩饰自己情绪的微妙变化。 太子站起来,正准备跟着顾问行过去。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低头一看,小团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顾问行有些为难地说道:“七阿哥,皇上只说叫太子过去。” 胤祐想了想:“我知道……我只是陪太子哥哥一同过去,不叫阿玛看见。” 顾问行看向太子,后者点了点头,牵起胤祐的手:“带路吧。” 带路的不是顾问行,而是一个小沙弥。胤祐本以为他们是要进大雄宝殿去,没想到小沙弥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直接到了寺院后面的禅房。 这里是院内僧众平日生活的区域,是不向香客开放的。 胤祐看到梁九功、魏珠、纳兰以及佟佳几兄弟都守在一间禅房门外,便猜到了乌库玛嬷还有阿玛和额娘应该都在里面。 太子朝禅房走去,胤祐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梁九功将他拦下来:“七阿哥,皇上只说让太子进去。” 胤祐抓着太子的衣服,紧紧地贴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这……” 太子拍了拍弟弟的小手,正想对他说,让他在院子里等自己,屋内就传来了太皇太后的吩咐:“让他也一起进来吧。” 胤祐跟着太子进入禅房内,果然,阿玛额娘、乌库玛嬷都在。可除了他们三人,还多了个和尚。 和尚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嘴里不知在念些什么。 胤祐想,这位大概就是乌库玛嬷要见的神秘人物了。 从侧面看,这个和尚胡子花白,眼角额头有不少皱纹,显然已经不年轻了。 胤祐并不清楚他是谁,也不知道乌库玛嬷为何要来见他。 皇贵妃招了招手,胤祐便站到了额娘身旁。母子俩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她警告儿子,不许乱说话。 这时候,康熙忽然开口,打破了屋子里面的宁静:“太子来了,你看看他吧。” 太子不是第一次跟着汗阿玛来五台山,也隐约知道山上住着这么个人物,却从未见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先帝。 听到太子来了,和尚也没动,愣是念诵完经文,这才站了起来,也没转身,唱了声“阿弥陀佛”,这才说道:“你们不该来。” 太皇太后看着他,浑浊的眼眸中像是投入了一粒石子,溅起细微的波澜:“我今年七十三,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来。” 这话好似刺痛了对方,那和尚坚硬的外壳忽然有了裂痕,紧接着碎裂、坍塌。 他抬起头看向太皇太后,嘴唇翕动,最后却只轻叹一声:“我一直认为自己前世就是个僧人,每次去到寺院,看到那里窗明几净便不愿回宫。若不是担心您挂念,我早就剃度出家了。”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这话听起来就十分不靠谱。若是早就想出家当和尚,那当年对董鄂妃不合礼法,不合祖宗规矩的宠爱和封赏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眼前的人毕竟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无论他做出多少荒唐事情,始终是她的儿子。在她古稀之年有一群孙子、曾孙围绕膝前,她仍是记挂着这个儿子,想要最后来看看他。 康熙站在一旁,对于这个父亲倒是显得很冷漠。他从小在宫外长大,回宫的时候,阿玛已经把头发都剃了。无奈之下,彼时还是皇太后的博尔济吉特氏只能对外宣称皇上身染天花,危在旦夕。 他给自己起了个法号叫行痴,在五台山出家二十多年,都混成了长老,也忘不掉那个他一生钟爱的女人。 玄烨比他适合做皇帝,这让他心里的愧疚减轻不少。 他又看向太子,虽然年纪不大,但看得出来,是个教养很好的孩子。 随后,他又将目光落到了皇贵妃身边的胤祐身上,这个小娃娃长得实在漂亮,让他恍然想起了他的四阿哥——那个没有名字但有荣亲王称号的孩子,若是他能长大,也应该是长成这样才对。 老和尚脸上竟然有了点和煦的笑意,问道:“这是……” 太皇太后向胤祐招了招手,小家伙立刻跑过去站在她的身旁。 “这是皇帝的七阿哥。” 胤祐也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他,觉得他虽然老是老了点,但容貌气质却不差,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 想到这里,胤祐忍不住扭头去看了看自己阿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你……你和我阿玛长得好像!” 老和尚伸出手,拂了拂小皇子的头顶:“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胤祐往太皇太后身边靠了靠,有点不适应生人的触碰。太皇太后却说道:“别怕,他是你玛法。” “!!!” 在场众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他已经是个在二十多年前驾崩的人,站在眼前的不过只是个镇海寺的僧人而已。 但胤祐并不知道“玛法”是什么,他从来也没有用过这个称呼。 太皇太后向他解释:“就是你阿玛的阿玛。” 这次小家伙是真的惊讶道说不出话来,原来阿玛也是有阿玛的,而且阿玛的阿玛还活着,关键是阿玛的阿玛不就是乌库玛嬷的儿子吗? 小家伙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直到他们走出镇海寺都没能回过神来。 康熙特意将两个儿子单独叫去身旁,叮嘱他俩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说。太子一向聪慧敏锐,又极懂分寸,稍微想想就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康熙不放心的是胤祐,这小崽子是个意外。他担心儿子口没遮拦,一不小心就将事情抖落出来。 小家伙拍着胸脯想他保证:“阿玛不让说的事情,我谁也不会说。” 他刚做出保证就皱起了眉头,不无担心的看了一眼阿玛,又看了看太子哥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此时,禅房里没别人,就他们父子三个。 康熙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胤祐咬了咬下唇,问道:“阿玛的阿玛以前也是皇上吗?” “嗯。” “哇~”小家伙忽然一把抱住了太子,“太子哥哥,你以后还是别当皇上了。” “……” 太子莫名其妙,还有点惊慌,赶紧去看汗阿玛的脸色,不出所料,对方的脸已经冷得像冰一样。 胤祐也转过头来看向阿玛,眼中满满的担忧和心疼。康熙颇为诧异,他竟然被儿子心疼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朝胤祐招了招手:“怎么回事,你究竟想说什么?” 胤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辫子:“太子哥哥当皇上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要当和尚啦?” 想到这里,小家伙更难过了,忽然扑过去搂住阿玛的脖子:“不行不行,我不要阿玛当和尚。” 太子:“!!!” 康熙:“……” 帝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傻儿子,既忍不住想揍他,又想圈住手臂抱紧他。 这小崽子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因为他玛法出家,阿玛当了皇帝,所以他哥如果当了皇帝,他阿玛就得出家。 康熙的手最后落到了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把心放进肚子里,你阿玛是不会出家当和尚的。” 小家伙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他又抬起头来看向阿玛,“别担心,等你老了我会照顾你的。” 康熙抱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太子:“走,回銮。” 回去的心情似乎比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到达京城之后,他们在南苑住了两天。这里是木兰围场建好之前,康熙经常打猎的地方。现在正好是春季,不宜捕猎,康熙便陪着太皇太后住了两天。 期间,他又带着太子、大阿哥和胤祐去了趟孝陵,祭酒、行礼举哀。次日,至仁孝皇后、孝昭皇后陵。 这次胤祐特意留意了一下太子的反应。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比起几个月前,好了许多。但总归是祭奠母亲,心里总归有一份哀思之情。 康熙对儿子们的学习抓得紧,回宫第二天便要求他们开始去上书房读书。 这几个月来胤祐的学习有了很大的进步,康熙便问他:“小七要不要去上书房与兄长们一同进学?” 小家伙想了想,问道:“去上书房读书是不是就得搬出承乾宫?” 康熙沉吟片刻:“你还小,暂时不用。” 胤祐笑道:“那我也不去,我只要容若教我读书。” 最小的胤禩也已经年满四周岁,他看到哥哥们全都已经开始读书,自己也有些待不住。 但他才刚和卫佳氏相认不久,不想这么早就离开自己的额娘。平时他又见不到汗阿玛,最后只能想了个办法,去承乾宫找到了他七哥。 胤祐以为弟弟是过来找自己一起玩,开心的拉着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还嚷着要进去拿最漂亮那个蝴蝶风筝,和弟弟一起去乾清宫的广场上放。 胤禩却拉住了他:“七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两个人来到承乾宫偏殿的回廊下坐着,胤禩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都开始读书了,就我一个人呆在后宫,一点也不好玩。” 胤祐大惊:“怎么会不好玩呢?” 他是个从来不缺乏好奇心的孩子,就算是一个人趴在草丛里数蚂蚁都能玩很久,还能缠着皇贵妃给他讲一下午的故事,睡觉之前接着听。实在不明白,他们的寂寞。 胤禩说道:“九弟和十弟还那么小,他们又不能陪我玩。” 胤祐看着他:“可你也是个小孩子呀。” “我只是年纪小,其实我什么都懂。” 胤祐问他:“那,你是想去上书房读书吗?” 胤禩点点头:“我想读书,可是我不想搬出延禧宫。” 胤祐拍着手胸脯大包大揽的说道:“那我去和阿玛说。” 胤禩扑过去亲了他一口:“谢谢七哥。” 胤祐使劲儿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你是我的弟弟,我自然要疼你。” 当天晚上,康熙就来了承乾宫。胤祐将这件事情跟阿玛提了,康熙沉吟半晌,一个孩子在乾清宫学习就够吵的了,再来一个他得烦死。 最后,他把胤禩安排给了大阿哥,让老大去给老八开蒙。 大阿哥已经虚岁十四,今年选秀正好给他指婚,然后开始选址建府,过两年就可以大婚了。 这么一想,康熙还有点高兴,当初因为前面四个儿子早夭,他还颇有些担心龙嗣问题,现在可好,儿子都要成婚了,抱上皇孙指日可待。 四月中旬的时候,康熙接到了曹寅送来的奏折,主要是向他汇报这几个月来江南的情况。正好他新任命的江南制造赶赴任地,曹寅也准备收拾东西,携一家老小返京。 送来的信中还不忘夹带私货,也给纳兰写了几句,主要是交代他派人帮忙收拾一下曹家祖宅,曹家一家人抵达京城之后好住进去。 曹寅要回来了,胤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和他阿玛一样开心。还问康熙:“以后可不可以让子清也教我读书?” 康熙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你怎么那么贪心,有容若还不够,还要子清。” 小家伙眨了眨大眼睛:“不可以吗?” “不可以!”康熙逗他,“只能选一个。” 小家伙撅起嘴:“你们大人才做选择,我们小孩子两个都要!” 康熙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那可不行,他回来之后,差事朕都给他安排好了。” 前些日子就说,等曹寅回京,就给他和容若重新安排差事,这次他倒是说到做到了。 胤祐问道:“那阿玛打算让子清和容若去做什么呀?” 此时纳兰就站在一旁,康熙看了他一眼,说道:“朕准备让子清先去慎刑司任员外郎。” “慎刑司?”胤祐从未听过这个机构,“那是什么地方?” 康熙看了看纳兰:“你给他解释。” 纳兰说道:“内务府七司之第五司,掌上三旗刑名。凡审拟罪案,皆依刑部律例,情节重大者移咨三法司会审定案。太监刑罚,以慎刑司处断为主。”【注1】 胤祐听得似懂非懂,他的理解就是太监犯了错,受罚的地方。 而后他又关心道:“那容若去哪里?” 康熙抬起头来,看向那张漂亮的脸蛋儿。纳兰今年也三十了,容貌却和他进宫时候没什么两样。 “容若嘛,翰林院任侍讲……” 听到“翰林院”三个字的时候,纳兰还有些高兴,这是他最理想的去处。如果皇上能允许他上书房行走,那自然更好,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七阿哥做师傅,每天为他讲课。 而紧接着,康熙说道:“入值南书房。” “……” “入值南书房”这五个字就像给了纳兰当头一棒,敲得他有点懵,抬起头来看了看康熙。对方神态自若,并没有显出什么不自在。 这个胤祐懂的,入值南书房就是在南书房行走,就像现在的高士奇一样。 可是这并非容若所愿,这跟他之前有什么区别,他不过是从皇上的贴身保镖,变成了皇上的行政秘书。 看看现在的高士奇做的是什么工作,溜须拍马、恶意奉承,写的文章说的话,全都是极尽讨好之能事,目的只有一个——讨皇上欢心。 虽然南书房行走都是在翰林院选择才品兼优的文官充任,像他的老师徐乾学,还有朱彝尊、张英都干过这个活儿。 能够在南书房行走,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相当于帝王的老师,那是莫大的荣耀与恩宠,旁的人求都求不来。而他,无论是御前侍卫,还是南书房行走,总是被康熙厚待的那个。 但这并非容若所愿,他想象自己每天要像高士奇那样,说一些违背自己内心的话,写一些他根本不想写的文章,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消极的情绪中。 临近五月,又到了卢氏的忌日。 容若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给胤祐讲解《诗经》,讲着讲着难免触景深情,忽然就愣在那里不发一言。 胤祐很担心他,想着第二天无论如何他也不要读书了,他要缠着容若带他出去玩,对,他还要带上自己最喜欢的那个风筝。 可是第二天,他并没有等来容若,而是等来了高士奇。对方告诉他:“容若病了,在家休息,皇上命臣来为七阿哥讲学。” 胤祐:“……” 第68章 第 68 章 高士奇讲课讲得也很好, 毕竟是给康熙讲经释义的老师,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教个四岁的小娃娃那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对面坐的那个学生有些心神不宁,一直惦念着他的前任老师。 容若生病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严不严重。胤祐想了想,都不能来给他上课了, 那一定也轻不了。 本来心情就不好, 现在身体又不好,明珠会不会对他不好啊, 反正看起来他们父子关系也不怎么样。 一连两三日,胤祐都没有见到容若, 给他授课的依旧是高士奇或者康熙本人。 胤祐每天都问一遍, 容若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好,问得康熙都有些烦了,敷衍他说好了自然会回来。 可是胤祐还是很担心,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搞得他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就在想容若的事。 皇贵妃留意到他的反常, 平时吃完饭还能干掉两大盘点心的小吃货,这两天竟然有些食欲不振。 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 只说想容若了。 平时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也没见他这么想,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就像胤祐猜测的那样, 纳兰在家里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好。 他一个人住在渌水亭这边,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而是他和好友聚会,吟诗作赋,研读经史的优雅之地。 这几天因为皇上要让他南书房行走的事情,他和明珠闹了不小的矛盾。 他阿玛认为这是皇上的厚爱,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看看过去的徐乾学、张英,再看看现在的高士奇。只要坚持几年,何愁没有一展抱负的时候。 不提这些人还好,一提纳兰更是心灰意冷。替皇上讲讲经史,品一品诗词倒也没什么,要让他每天像高士奇那样谄媚,他宁可站在南书房门口继续当他的御前侍卫。 再加上这件事情流传出去,多少满人贵胄子弟议论他,说他不就是仗着明珠位高权重,甚至还私底下耻笑他以美色惑主。 这些话简直不堪入耳,纳兰一向自恃清高,听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本来一个小小的风寒,拖着拖着就变成了寒疾,几日无汗,面色蜡黄。 再加上彻夜难眠,哪怕睡着那么一会儿,梦里都是卢氏的身影,哀哀怨怨挥之不去。 第五天,胤祐还是没有见到容若。高士奇正在给他讲《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七阿哥,七阿哥?”高士奇摇头晃脑,正要开始讲解,一抬头,发现胤祐不见了。 扭头一看,小家伙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口:“七阿哥,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胤祐忽然想起来,在他小的时候,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神仙告诉他,他的好朋友纳兰成德,会在这一年死掉! 容若会死掉! 不可以,容若是他的好朋友,容若不能死!他要去找那个神仙问个明白。 可是他找不到那个神仙,只想到了那把七星剑。 于是,小家伙不顾值守太监的劝阻,直接跑进了昭仁殿。 那把剑还放在原来的地方,胤祐迫不及待冲到案几前,一把就将七星剑拿了起来。 七星剑可不轻,他平时都要两只手才能拿起来,今天情急之下,竟然将它单手就举了起来。 小剑灵见到他来,高兴坏了,赶紧问道:“我教你的心法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勤加练习?” 胤祐听不进去他的提问,只着急的问道:“那个神仙在哪里,我要见他。” 小剑灵被他问懵了:“哪个神仙?” 胤祐想了想,记起了神仙的名字:“火德星君。” “噢!”小剑灵恍然大悟,“我被禁锢在这把剑里面,哪儿也去不了,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胤祐撇了撇嘴,急得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哇呜呜呜~我要见他,我不想容若死掉,我要让他好好地!”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况且如果你说的那个人就真的快要死了,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胤祐冲他喊:“他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 “神仙……也不能改变别人的生死呀。” 胤祐气得手抖,咬着牙喘了几口气,“啪”的一声,又把剑扔回到案几上,转身就走。 剑身带来的抖动让里面的小剑灵也跟着颤了颤,又开始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中:“或许我真的是认错了主人吧……” 小家伙没心思继续听高士奇讲学,他现在感觉浑身乏力,脑袋都有些晕晕的。 康熙听说之后,怕他又要生病。一面让人将其送回承乾宫,一面让人去太医院传太医。 皇贵妃担心了一个上午,总有些不放心。这两日,胤祐除了不怎么吃东西,也没有别的症状。但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她总也有些心神不宁,正要派人去乾清宫接人,哪知道小家伙就被送回来了。 皇贵妃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她的儿子她最了解,小家伙脸色和精神都不太好,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看就知道是刚哭过。 她赶紧把儿子抱起来,胤祐扑进额娘怀里,第一句话就说:“容若快死了,怎么办?” 皇贵妃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是康熙二十四年,难道在这里,纳兰成德也会英年早逝。 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纳兰会怎么样,她只关心儿子,手背贴上小家伙的额头,不同寻常的体温,老母亲无力的叹一口气——又生病了。 小家伙靠在她怀里,嘴唇一张一合,看来是真的伤心了,一直碎碎的念:“我不想让容若死,我不想让他死……” 皇贵妃搂紧了儿子心都碎了:“好好好,你先照顾好自己,你要是有什么事,额娘也不想活了。” 很快,太医就过来了。两位小儿科的大夫,一开始是他们教皇贵妃医术,后来发现,皇贵妃提出的见解是他们从未听过,但实践起来又确实有效的。因此,每次在给七阿哥看病的时候尤为细心。 这时候胤祐已经睡着了,持续低热中,太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以为是普通的风寒感冒。 皇贵妃摇摇头,又捏了捏儿子的小胳膊小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太医就说过,因为早产导致孩子先天禀赋不足,体弱多病,若是能度过五岁这道坎,孩子才能平安长大。 皇贵妃自己就是搞儿科的,她心里也清楚,这并非什么封建迷信。事实上,五岁以下儿童的死亡率本就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指标。这个时代没有疫苗,许多传染病的高发年龄都在五岁以内。 皇贵妃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觉得……有可能是脊髓灰质炎。”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没有听过这个病:“是……什么?” 皇贵妃换了一种说法:“小儿麻痹症。” “!!!” 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对,皇贵妃查阅了很多书籍,虽然脊髓灰质炎是个很古老的疾病,主要由嗜神经病毒引起急性传染病,一到五岁儿童为易感人群。 但是大多数患者都是轻型,只有低热表现和轻微的肌肉松弛,少部分人会引起严重的后遗症,会导致残疾甚至死亡。 古人也没有科学的检查技术,轻症就当感冒发热治疗,重症就叫小儿麻痹症,对整个疾病没有一个确切的病名。 胤祐是个十分粘人的小孩儿,有事没事就要额娘抱抱,皇贵妃对他太熟悉了,即便是细微的变化,上手一摸就能感觉得出来——他四肢肌肉的张力确实有点异常。 但这种程度很轻微,目前还不好判断。 不知何时,胤祐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他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晚上的梦,没有梦到那个神仙,反倒是梦到了容若。 容若看起来形容消瘦,面色蜡黄,好看的容颜染上了灰败的病气,憔悴得叫人心碎。 容若仍然对他笑着,轻而缓的吟了一首词:“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任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虽然胤祐读书的时间不长,但诗词也背了不少。他没法说清楚这首《浣溪沙》究竟讲了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容若在梦中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浓重悲伤。 容若对他笑了笑,说:“七阿哥,我要走了。” 胤祐上前一步,想要拉他的手,却没拉到。急切的问:“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就不回来了。” 胤祐问他:“去找你的妻子吗?” 听到他提起卢氏,容若笑了笑:“若能找到她便是最好。” 胤祐嘟嘴:“你找不到她的,她送你的手帕还在我这里,没有信物,你要如何与她相认?” 纳兰皱了皱眉,又轻叹口气:“那便罢了,我只要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也安心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胤祐冲上前想要阻拦:“容若你别走!” 对方又转过身来,颇为眷恋的看了他一眼:“仔细想来,最舍不得的竟然是你这个小家伙。” “……” 傍晚的时候康熙来过一趟,看了看儿子,小家伙一直低烧不退,紧随眉头,睡梦中也并不安慰,时不时呢喃两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老父亲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皇贵妃一直寸步不离的在旁边守着,脊髓灰质炎,一个除了糖丸预防,现代医学也没有特效药的病,在古代就更没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症治疗,让孩子平稳的度过整个病程。 期间,胤禛听说胤祐生病,特意来到承乾宫想要看看弟弟。皇贵妃没让他进来。仍然住在后宫的胤祺和胤禩也来过。这毕竟是个传染病,就算胤祺、胤禛都已经超过了五岁,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染的可能。 皇贵妃让人全都打发走了,说是等胤祐病好了再请他们过来玩。 小家伙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哇”的一声啼哭立刻将靠在床边的皇贵妃惊醒,她条件反射的抱起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的哄:“宝宝不哭,哪里难受,跟额娘说。” “容若……我想见容若……” 皇贵妃摸摸他的头:“等你的病好了再去见他。” 小家伙不住摇头,急切的说道:“来不及了,他要走了!” “他不会走的,放心吧。” “会的会的!”胤祐在她怀里挣扎起来,“我答应过子清,要帮他照顾好容若,我不能让容若死掉,我舍不得他……” 李熹端了一碗白粥进来,走到寝殿内:“让他吃些东西吧。” 皇贵妃拿过勺子,盛了粥递到胤祐嘴边,小家伙把头一扭,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老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哄他:“你吃了,我就派人去请纳兰公子,让他来见你。” 小家伙张开嘴,吃了两口,没咽下去,又全部吐了出来。 他委屈巴巴的说道:“我吃不下。” “好好好,不吃了,再睡一会儿。”皇贵妃赶紧拿帕子给他擦嘴,心疼得直掉眼泪。胡乱摸了摸他的小胳膊小腿,肌肉的张力似乎没有太大变化,这让她悬着的心,稍稍又放下了一些。 低热时间太长,小家伙有点精神不济。没过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期间又被皇贵妃叫醒,喂了些白粥,又让他喝了药,又睡了。 胤祐梦里面都是容若,一会儿梦到他给自己讲课,一会儿梦到他站在一艘大船前面,说他必须要走了,马上就就要开船了,就差他一个。 胤祐死缠烂打的拽着他的衣袍,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两个人就这么在梦中僵持着。 纳兰没来,倒是把太皇太后给找来了。 老祖宗听说最宝贝的小七病了,发烧发了一天一夜,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又想起当初太医的话,今年不就是虚岁五岁了吗?急得立刻坐上銮舆就过来了。 听说她老人家来了,康熙也放下手里的事情急急忙忙从乾清宫赶过来。 一屋子人守在床边,孩子的体温有所升高,从低热有向高热发展的趋势,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家伙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越过身旁的阿玛额娘和乌库玛嬷,看向抢边的一张案几。 众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摆着一艘船。是西洋传教士进贡的,当初摆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内。因为小家伙喜欢,一直吵着要拿它研究什么排水量,搬回承乾宫的时候也顺道带了回来。 “把船拦下来,快!拦下来!”小家伙脸上全是泪水,“容若说他要走了,再不走船就要开了,我不许他走!” 他闹起来可把太皇太后心疼坏了,赶紧让人把那艘船拿过来放在他的跟前:“京城又没有海,他走不了,你放心吧。” 见不到人,他一点也放心不下来,还是不依不饶的闹:“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他哭皇贵妃也跟着他哭,一屋子人乱作一团。康熙沉着脸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怎么突然就要见纳兰。 皇贵妃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全是泪水,憔悴得不像话:“请皇上下旨,就让纳兰公子来一趟吧。” 康熙心疼儿子,也心疼表妹,拦着对方肩膀轻拍两下:“纳兰又不是太医,把他叫来有什么用?我听明珠说他也病的不清,哪里来得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太皇太后手中的佛珠磕在桌子上:“小七要见他,你就是叫人把他抬也给我抬进来,我不能看着我的心肝这么哭闹下去。” 友人送来拜帖,邀纳兰喝酒小聚。他在渌水亭的别院中躺了六天,难受至极,药喝了不少,一滴汗也发不出来。再加上心中郁结,急需找个由头纾解一番。便欣然答允,起身让小厮给他更衣,准备出门同友人喝酒。 哪曾想,衣服刚换好,还没来得及出门,皇上跟前的太监魏珠就到了。 “传皇上口谕,宣御前侍卫纳兰成德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纳兰一愣,现在正是傍晚时分,皇上怎么突然宣他进宫?便问道:“魏总管,不知皇上这时候选我进宫是为了何事?” 魏珠见他这副病殃殃的样子吓了一跳,几日不见,这哪里还是平日那个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 他叹一口气:“七阿哥病了,从昨儿发热一直发到现在,太医也束手无策。一直哭闹不休,吵着要见你,太皇太后都急坏了,说抬也要把你抬进宫去。” 纳兰一听七阿哥病了,还一直吵着要见自己,一时急得喘不上气,激出一串猛烈地咳嗽。 他不敢耽误,赶紧跟着魏珠上了马车。 一路上听魏珠简单说了两句:“也不知七阿哥怎么了,迷迷糊糊睡了快两天,一醒来就说要见你,还说你要乘船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着了。又说把什么帕子藏了,谁来也不许给……” 纳兰听得百感交集,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恨不得马车现在就到承乾宫的宫门口,他就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爬进去看一眼那个在病中还念着他的小朋友。 侍卫极少有机会能进入后宫,即便是陪同皇上前往,也只是在大门口守着。 这次情况特殊,皇上特许他进入寝殿内。 皇贵妃把胤祐抱在怀里,小家伙把头埋在额娘怀里,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呜呜咽咽的哭。听到容若来了,哭声戛然而止,立刻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纳兰一进屋就看到了他,被皇贵妃搂在怀里,脑门上顶着一张浸湿的毛巾,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热的缘故,脸蛋儿红扑扑的,看着格外惹人疼惜。 小家伙看到他,更委屈了,朝他伸出两条小胳膊,软软的没什么力气,但是意图很明显,一看就知道要抱抱。 纳兰看上去状态也不太好,康熙本来不想让他抱孩子,但是小家伙伸着胳膊,眼神倔强又执着。 纳兰上前一步,将他接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胤祐也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容若你别走你别走,哪儿也不许去。你别上那艘船,也别去找她,那儿很冷很可怕,你就留在这里陪我,我去求阿玛,让你做我的师傅。” 他说到后面,哭得有点上气不接下去,纳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眼眶一热,也跟着哭了出来。 六天了,足足六天,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所有的情绪全都埋在心底,无处宣泄。 怀里的小家伙这么一哭,让他的情绪也忽然有了一个突破口,汹涌而出。 但这么多人在场,当着皇上和太皇太后,以及皇贵妃这个后宫女眷的面,他哪里好意思哭出声来。 但是他真的很想大哭一场,眼泪就跟决堤一样,不住的往外淌,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泄露一点声音。 “好,我哪儿也不去,就陪在你的身边。从今往后你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一屋子人都安静的看着他俩,太皇太后连连在心里叹气,明珠那个老东西,何德何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来。 康熙忽然从儿子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将纳兰留在身边做了八年的御前侍卫,除了他功夫好,长得好,还因为他是明珠的儿子。 明珠的儿子如此文武双全,进士及第,放在任何一个位置上都能大放异彩,可是他不能。 明珠手上的权势已经够大了,不能再重用他的儿子。他只能将人留在自己身边,直到明珠老了,退了,或者……其实,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 谁知道这人能这么倔,真不愧跟曹子清是难兄难弟,两个人一个外表看着软弱,一个颇会逢迎,内里都有一把宁折不屈的硬骨头。 胤祐见到了容若,像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哭不闹,安静的睡了。 毕竟两个人都还病着,纳兰也不能在后宫待太久。不一会儿,康熙就让他去休息,但不许他出宫,就在銮仪卫平日值守的班房呆着,随叫随到。顺便也让太医过去给他瞧一瞧。 皇贵妃把胤祐重新送回床上,转过身来的时候,纳兰已经出了门。 她想了想,也跟了出去。在院子里叫住了人:“纳兰公子,请留步。” 屋子里一大群宫女嬷嬷守着,太皇太后也坐在那里,孩子不会有什么大事。倒是皇贵妃,仅仅两天,就被这小家伙折磨得不成样子。康熙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纳兰转过身,躬身候着,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经过刚才那一场折腾,脑门上也冒出了不少汗水。 皇贵妃想了想,毕竟人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跟前,也说不准会怎么样。但她心疼儿子,不想胤祐再为此上心,便提醒道:“望你多加保重,不要辜负了小七一片心意。” 纳兰是个心思敏锐又通透的人,皇贵妃这么一说,他顿时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深深一揖,也没多说什么,转身退下了。 这话不仅纳兰听懂了,站在她身后的康熙也听懂了。 也罢,去南书房和去上书房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想去给胤祐做师傅,那就去吧。 晚上,康熙亲自将太皇太后送回慈宁宫。回来的时候,孩子依旧睡着,皇贵妃仍坐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儿子。 康熙拍了拍她的肩头:“让李熹看着,你去休息一会儿。” 皇贵妃摇摇头:“他不赶快好起来,我也睡不着。倒是皇上政务繁忙,今日又来回奔波劳累,还是早些回昭仁殿休息吧。” 康熙想了想,回去明儿一早还得来。反正不用早朝,他干脆也就不回去了。随便找了本书,坐在炕头翻起来。 没一会儿,皇贵妃倒是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整整熬了两天一夜,就跟值了36个小时的班一样,实在困得不行了。孩子的情况又比较稳定,她也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康熙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儿子往里挪了挪,把表妹也抱上床,让她好好睡一觉。 康熙自己坐在床边,看着母子俩叹气。 胤祐长到现在四岁多,年年都是大病小病不断,在他之前,表妹还怀过两个孩子,都小产了。 西洋传教士和皇贵妃都说这是因为他们俩的血缘太近的缘故,孩子早夭的几率很高,就算生下来,先天残疾的可能性也很大。能健康长大,那也算是个奇迹了。 所以,当皇贵妃提出之后都不再受孕的时候,他也爽快的答应了。 虽然在两位皇后驾崩之后,他就没有再立后的打算。但是无论是在后宫的待遇和地位,还是在他和太皇太后心里,皇贵妃与皇后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早上,胤祐醒过来的时候,额娘就躺在身边。他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发现在床的最外面还躺着阿玛。 于是小家伙越过额娘,直接把他阿玛摇醒了。 康熙睁开眼,对上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头看了一眼,皇贵妃还在睡着。 小家伙用口型向他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真行!他饿了宁愿轻手轻脚的爬过来摇醒阿玛,也不愿发出一点声音吵醒额娘。 帝王只能叹口气,认命的坐起来,套上靴子,一把抱起儿子往寝殿外间走,还不忘轻手轻脚带上房门。 候在外面的宫女太监立刻围上来伺候,为皇上更衣洗漱,又赶紧将太医传进来给七阿哥诊治。 胤祐坐在炕上对太医说道:“不舒服。” 太医问他:“七阿哥哪里不舒服?” 胤祐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软软的,不舒服。” 皇贵妃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抱孩子,摸了个空一下子惊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她赶紧换了衣服收拾妥当走出门来,就听见儿子说腿软软的,不舒服。 其实胤祐是有点肌肉松弛使不上力,这可把老母亲愁坏了,生怕儿子落下毛病,摸了半天,理智告诉她问题不大,感情上又怕出点什么意外。 太医每日都来给胤祐针灸推拿,一开始小家伙怕疼,总是乱动。皇贵妃连哄带骗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总算坚持了下来。幸而也不算严重,没几天就完全康复了。 小家伙刚能下地走动就朝着要去找容若,皇贵妃告诉他:“不用担心,纳兰公子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纳兰的确已经好了,那天哭过一场,出了一身大汗之后,第二天精神就好起来了。现在十多天过去,人已经回到了南书房当值。 胤祐高兴的问道:“真的吗?这么说他没有死对不对?” “哎呀!”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人家年纪轻轻的,身体好着呢。” 小家伙高兴得转圈圈:“那我就放心了。” 皇贵妃看到儿子高兴,她自己也高兴:“那额娘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这话立刻勾起了小家伙的好奇心:“什么?” “你的另一位好朋友也回来了。” 胤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你是说子清回来了?” 皇贵妃点点头,小家伙高兴得原地蹦了起来,落下的一瞬间,腿还有点不利索,差点摔倒,皇贵妃一把将他抱住。 胤祐急不可耐的要去乾清宫读书,其实就是为了见他的两位好朋友。 第一天皇贵妃不放心,亲自送他过去。 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小家伙走路走不到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走不动了,非要缠着额娘抱他。 连着好几天都这样,仔细问了才知道,还是那条腿使不上劲儿。但是摸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能慢慢养着。 因此,康熙特意赐给他一匹矮种马,允许他在紫禁城骑马。 这可是连太子都没有的殊荣。各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每日到上书房读书只能步行,连板舆都不能坐,更别说骑马。 而对于大臣来说,皇上赐紫禁城骑马,那也是至高无上的恩宠,至今为止也没几个人有这个待遇。 小马驹很快就送到了承乾宫,胤祐围着马儿转了一圈,看着它又矮又小,本来还很高兴的小家伙忽然皱起了眉头。 李熹在一旁问他:“怎么了,哥儿不喜欢这批小马驹?” 胤祐摇头:“喜欢是喜欢,可是……” 旁边站了一圈的人,都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小家伙转过身来拉额娘的手:“可是它长得这么小,还是个宝宝呀,如果我每天骑着它,它以后会不会长不高呀?”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这位小主子脑子里想的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操心的也太多了吧。 皇贵妃摇了摇头,把他带到小马驹跟前:“你看,他的肩膀那么宽,四条腿那么粗壮,其实它已经是一匹成年小马了,只是品种就是这样的矮种马,身高最高也就只能长到现在这么高。无论你骑不骑他,他也长不高了。” “噢,我明白了。”小家伙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我也很久不长高啦,或许我和他一样,也是这种品种吧。” 此言一出,旁边围着的一种宫女太监差点没笑死。他们这小主子太能逗乐,承乾宫每天都是欢声笑语。只要是伺候他,不给工钱也干。 皇贵妃要被他气死:“这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霍比特人,怎么会长不高。” 胤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霍比特人是哪里人?” 皇贵妃:“……” 这话题是解释不清楚了,皇贵妃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道:“小七对你的小马驹还满意吗?” 胤祐点点头:“满意!” “那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 一听到起名字,胤祐又来了兴趣:“好呀好呀!可是,要叫他什么呢?” 这个忙皇贵妃可帮不上:“你自己想吧。” 胤祐又围着小马看了看:“他和我的兔子一样,雪白雪白的,不如就叫他兔子吧。” “……” 乌龟叫梁山伯与马文才,兔子叫狮子,小马叫兔子,按照他这个起名思路,皇贵妃担心他宠物养多了,自己都记不清哪个叫什么。 于是她给儿子提议:“要不你再想想?” 想想就想想,小家伙列举了一大堆名字:“要不叫它小老虎?小松鼠?小猴子?” 皇贵妃又摇了摇头:“换个思路,别总跟动物较劲啊。” 除了动物,小家伙能想到的就只剩下吃:“叫西瓜吧,可甜可甜了,要不就叫荷花酥,杏仁酥,山楂糕……” 明明在起名字,说着说着他把自己说饿了。 皇贵妃尴尬的笑两声:“你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呀。” 胤祐叉腰,嘟起嘴来,做生气状:“谁说我没有文化,我明明已经读书了!” “那你起名字除了动物就是吃,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胤祐又围着小马转了一圈,发现它虽然通体雪白,但是四个蹄子却是红色的,于是小家伙灵光一现:“那就叫他踏日好不好?” 第70章 第 70 章 太子本来在书房里面, 收拾书案上自己刚才看过的书和写过的字,何太监要帮他收拾,他没让, 在读书这方面他习惯凡是亲力亲为。 后来听到外面小团子说话的声音,他立刻就放下手里的东西, 走到了门边。 没办法,作为兄长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团子, 一听到他说话, 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胤祐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太子赶紧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他, 将他搂进怀中。 “哇,太子哥哥,好久不见。”小团子把头埋在太子肚子上,小脸来来回回的蹭两下,“你有没有想我呀?” 太子摸摸他的脑袋:“想了想了,每天都在想你。” 太子这话也不是哄他,听说他生病了还有些严重,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还特意将太医请去毓庆宫问过,找了几本有关这个病的医书典籍查阅。 现在看他能跑能跳,太子倒是稍微放心了。正要把人带进屋里去,抬头却看到了其他几个兄弟也站在旁边。 太子冲着他们几个点了点头:“大家先去用午膳吧。” 太子都发话了,兄弟几人也只能依他的吩咐往饭厅走。 太子牵着小团子进屋,抱他在椅子上坐下。 摸摸他的两条腿,关切的问道:“告诉太子哥哥,是哪条腿不舒服呀?” 这个问题已经有好多人问过他啦, 小家伙都有些不耐烦, 扭来扭曲, 指着自己的右腿小腿:“走路走多才会不舒服,现在阿玛送了我小马驹,我就不用走路啦,所以没有不舒服。” “好好好,”他这么说,太子也就放心了,“我看你刚才走路也好好的,应该没什么大事。” 书房里没有吃的,太子也不知道哪什么哄他,只能凑过去亲了亲弟弟的额头:“你要乖乖地配合太医诊治知道吗?” 小家伙噘了噘嘴:“嗯~扎针可疼可疼啦,一整条腿都疼。” 他形容不出那种酸酸胀胀的的感觉,就只知道疼。 “没关系,只要小七勇敢一点,腿很快就会好。”太子想了想,忽然笑着对他说道,“只要你乖乖配合,太子哥哥就送玩具给你。” “好啊!”小家伙答应得很干脆,因为现在他已经不用每天扎针了。 太子舍不得他走,想多留他一会儿。不过马上就到了午膳时间。皇子们在上书房的膳食差点都是御膳房那边做好了,由太监送过来,每个人都是定量的,没有多的。 他也不忍心让弟弟饿着,只能催促小团子赶紧骑着他的小马驹,回承乾宫去。 胤祐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赵诚正牵着踏日在门口等着。他出门随侍左右的几个太监也候在一旁。 看到胤祐出来,赵诚赶紧迎上前,正打算抱他上马,身后却传来个声音:“七哥。” “嗯???” 胤祐转过头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墙角,是他的八弟。 胤禩出门的时候带的人不多,身边只有两个太监陪着。 下午是骑射课,他上不了,所以中午就可以回延禧宫去。 胤祐朝他招了招手:“八弟,快过来!” 胤禩开心的朝着他飞奔过去,他拉着弟弟的手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胤禩笑道:“我在这里等你呀。兄长们快用午膳了,我知道你要回承乾宫,就想着跟你一起回去。” 胤祐点点头,问赵诚:“我能和八弟一起骑马么?” 赵诚眨眨眼,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胤祐想起来,额娘说过,矮种马虽然体型小,但是承受一个大人的重量也没有问题。 他虽然他也不知道大人和小孩的体重差多少,但是他对比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八弟加起来应该没有大哥重。 于是吩咐赵诚:“你先把八弟抱上去,再抱我。” 赵诚依他的吩咐,讲他俩一前一后抱到马背上,旁边有太监护着。 胤祐搂着弟弟拉住缰绳,可是他没有胤禩那么高,达不到像别人抱他骑马,将他搂在怀里的效果,他只能勉强将下巴搁在胤禩的肩膀上,看起来就好像胤禩带着他骑马一样。 “唉……”小家伙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关心弟弟的学习,“你来上书房几天了?” “这是第三天。” 胤祐问道:“大哥都教你些什么?” 胤禩摇摇头:“大哥没有教我,他自己都不想读书,哪里有心思教我读书?” 胤祐想了想,八弟说得好有道理:“那……现在是谁在教你读书?” “是三哥,他现在教我认字,很严格,如果我写不好,还会打我手心。” 胤祐歪着头想了想,在他的印象中,三哥的脸上总是笑呵呵的,随身带着小零食,每次都不一样。 没想到他教八弟读书的时候竟然那么凶,还会打手心。 胤祐好奇:“拿什么打?” 胤禩说道:“戒尺。” “……” 胤祐在师傅的书桌上见过那个东西,平时阿玛和额娘打他都是打屁股,他还没被打过手心,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小家伙还是有点心疼弟弟,便提议道:“要不我去跟阿玛说,你不去读书了。” 胤禩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半途而废,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胤祐不明白:“读书有什么好,读不好还要挨打,我就不想读书。可是,我的师傅是容若,他又温柔又博学,对我可好了,所以我才能每天坚持。” 胤禩咬了咬下唇,露出了纠结的神色,没有说话。 明明两个人聊天聊得好好地,弟弟忽然就静了声,胤祐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追问。 这时候已经到了两面宫墙之间狭长的甬道,赵诚牵着马停在一处门前,穿过那道门过去,就到了景仁宫和延禧宫。 他又将八阿哥抱下来,但是人家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回过头来看向胤祐。 胤祐骑在马上,疑惑的回看着他。看到弟弟纠结又热切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是有话要说,赶紧让赵诚把自己抱下去。 胤禩牵着他走到一旁的宫墙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七哥,我只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胤祐点点头:“你跟我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胤禩向四周看了看,奴才们都站在很远的地方,旁边也没有人路过。他这才对胤祐说道:“我额娘说了,她位分低,帮不了我。想要汗阿玛注意到我,只能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汗阿玛才会喜欢我。” 胤祐是个从小不缺爱的孩子,因此,也不是很理解弟弟这种渴望做得更好,被阿玛喜欢和关注的心理。 但是他感受得到弟弟其实是很渴望别人爱他关心他,但事实却是他年纪最小,最容易被哥哥们忽视。 于是胤祐转过头去,冷不防在弟弟脸上亲一口:“阿玛会不会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是七哥永远喜欢你。” 胤禩高兴坏了,也在他脸上亲一口。胤祐亲回来,胤禩又亲回去……兄弟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在对方脸蛋上亲来亲去,亲了一脸的口水。 这时候钟粹宫和永和宫的几位庶妃从他们身旁走过,看到两个可爱的小阿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有福分为皇上诞下皇子,哪怕做不到宠冠后宫,至少还能有个孩子作为指望。 可是有孩子又能有什么,以她们的身份,连抚养孩子的资格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下午胤祐才知道,自己不是不用针灸了,只是针灸的频率从每天一次,改成了三天一次。 小家伙一看到太医拿出针灸用的器具,就翻身爬到了床的最角落,抱着枕头挡在胸前,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李熹和孙嬷嬷站在床边,劝了他好一阵,皇贵妃威逼利诱,不管是给他做点心,还是走一顿屁股都没有用。 他还这么小,油盐不进的也不可能真的打一顿。太医也只好在一旁等着,哄了半天,就在皇贵妃即将失去耐性的时候,外面有太监通传,毓庆宫的人到了。 这次太子说到做到,给他送了一箱子玩具过来。 小家伙眼睛一亮,快开始跟皇贵妃提条件:“我要吃点心。” 皇贵妃忍下心中的怒气点了点头:“行,吃什么,这就让小厨房给你做。” 小家伙想了想:“吃牛乳糕,我还要吃糖,牛乳糖,里面有花生那种。” 他说的是牛轧糖,皇贵妃给他做过一两次,但是担心他长蛀牙,不许他多吃。 皇贵妃又耐着性子答应下来:“没问题,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小家伙从角落里爬出来,抱着太子送他的玩具,乖乖地做好。还不忘眨巴着大眼睛朝太医卖萌:“刘太医,这腿是我的!” 刘太医快五十岁了,在太医院从事小儿科工作几十年,别说这位七阿哥,就是当今圣上年幼的时候生病,也是他来诊治,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但经验再丰富也没遇到过这种既听话又难搞的小皇子。 刘太医并没有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臣知道,这是七阿哥的腿。” 小家伙又说:“虽然我有两条腿,但是右腿只有一条。” 刘太医只好又点了点头:“是是是,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右腿。” 胤祐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扎坏了可就没有了。” 刘太医擦了把额头的汗:“扎不坏,七阿哥放心吧。” 胤祐伸出两只小手摆了摆,怀抱里的玩具撒了一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轻轻地,轻轻地扎进去……” 刘太医本来长着一张严肃脸,不仅能治小儿疾病,还能止小儿夜啼。偏偏跟眼前这位小皇子打交道太多,混的太熟,没有了威慑力。你来我往几句话就被他搞得哭笑不得。 “臣……尽量。” 哪知道小家伙忽然又把腿收了回来:“你保证!” “……” “你要是不保证,把我扎疼了,我就让阿玛打你屁股。” 这次刘太医是真的抬起袖子擦了把额角的汗水:“臣……保证不了啊。” 皇贵妃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揪住了熊孩子的耳朵:“你再闹,玩具收走,点心也不做了,还想吃糖,我看你是想吃一顿竹笋炒肉。” 小家伙歪着头:“竹笋炒肉是什么,好吃吗?” “……” “好吃!”皇贵妃点点头,一脸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乖乖的,今晚就炒给你吃。” “好!” 小可爱才不会承认,其实是看到额娘真的动怒,他秒怂了,机智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不过扎针的时候他的确很乖,没有哭没有闹,就算很疼,也咬着下唇坚强的忍着。 孙嬷嬷都心疼坏了,搂着他让他脸埋进自己怀里不让他看。 小家伙却说:“我答应了太子哥哥会乖乖地配合太医的治疗,我不会哭的。” 他这么乖巧懂事,皇贵妃哪里舍得打,想吃什么都得给他做。 晚上,康熙又过来承乾宫,跟皇贵妃商量:“腿好之前干脆别让他四处走动,就留在承乾宫好好休息。” 皇贵妃却说:“没关系,太医说了,适当运动对他的康复有好处。” 小家伙很会给自己邀功,趴在阿玛腿上得意洋洋的说道:“阿玛,我今天很乖,针灸都没有哭哦。” 因为他生病那几天,吵着要见容若的时候太招人疼了。康熙现在看见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柔情:“表现这么乖,那阿玛可要给一点奖励才好,小七想要什么?” 胤祐想了想,他现在有了玩具,有了好吃的,还有一匹那么可爱的小马驹,子清回来了,容若也好好的,还做了他的师傅,他也不缺什么了。 小家伙刚要开口说什么也不要,眼珠子一转,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我想要那把七星剑。” 那把剑本来就是当初康熙答应赐给他的,只不过是要等到他搬出后宫,住进阿哥所以后,那时候才好让谙达和哈哈珠子叫他武艺。 康熙摸摸他的脑袋:“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给你。” 阿玛既然这么说了,无论他如何撒娇也不会改变主意。 于是小家伙换了个思路:“那我在乾清宫的时候,可不可以让容若教我功夫?” “你先把书读好,正式到上书房读书再说练功夫的事。” 尽管阿玛这么说,但时不时还是会跑去昭仁殿。 乾清宫的太监都知道,七阿哥十分喜欢那把七星剑,当初还拿着这把剑追着几位侍卫砍。 他要进去玩,也不敢拦着,只是不会留他一个人在寝殿内,总有人在一旁陪着他。 胤祐其实也不会做什么,他只是抱着那把剑,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然后和小剑灵聊天。 小剑灵:“听说你瘸了。” 胤祐辩解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骑马,还不是因为瘸了。” “……” 小家伙很生气,在剑柄上使劲儿敲两下,小剑灵就感觉脑子嗡嗡的。 熊孩子真可恶,连附生在一把剑里的灵识也不放过。 胤祐冲他怒目而视:“我只是腿使不上力,太医说了,只要乖乖治疗,过些时日就会好。” 小剑灵忽然心生一计,开始吓唬他:“太医那是安慰你的,不好意思告诉你,你以后会是个小瘸子。” 他还装模作样的“啧啧”两声:“作孽哟!脸蛋儿长得那么漂亮,可惜是个瘸子。” 胤祐抱起那把剑“哐当哐当”在桌上敲两下:“闭嘴!” 一旁的太监:“???” 他听不到胤祐和剑灵讲话,只看得到小家伙搞破坏。心中大惊:七阿哥拆家都拆到乾清宫来了,还是万岁爷的寝殿!!! 小剑灵一阵天旋地转,要换做是个人,早就吐了,还好他不是。 “唉唉唉,别敲了别敲了!我有办法,让你快快好起来。” 胤祐问:“什么办法?” “好好修炼心法,觉醒力量,成为战神。” 胤祐看着他,脸上毫无波澜:“你上上上次跟我说,只要我好好练心法,就不会再生病。可是我该生的病也没有少生。” “上上次又跟我说,只要我好好练心法,就能成为力大无穷的巴图鲁,可我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次又跟我说,只要我好好练心法就能长得高长得壮,到现在我还没有八弟高。”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小剑灵也很无奈:“可是你并没有好好练心法呀。” 快乐的事情太多啦,吃吃喝喝玩玩就已经占据了小家伙大部分精力,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啦,哪有时间练什么心法。 两天打渔三天筛网的“小神仙”有些心虚:“那你说,怎么才叫好好练?” 小剑灵想了想:“至少要坚持不懈的练习一年吧。一年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的变化。” 小家伙想也没想就说道:“好!” “……” 小剑灵愣了片刻,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终究是草率了,早知道说十年。 没过几日,纳兰和曹寅就开始在新的工作岗位走马上任。纳兰的新差事是在翰林院做侍讲,主要的工作就是上书房行走,给皇子们讲学。 不过皇子们现在各有各的师傅,他连上书房都不用去,只要去弘德殿给胤祐一个人上课就好。 除了换一身官服,和之前其实没什么两样,不用在南书房伴君就让他大大的舒了口气。能给七阿哥讲学也是他目前最大的心愿。 而曹寅的新差事则是慎刑司员外郎。胤祐本来还挺难过,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见到子清了,前一天还念念不舍要人家抱抱,在美人儿怀里撒了好久的娇。 结果没两天,曹寅又回来了。跑到弘德殿门口,探头张望。 胤祐正在上课,冷不防抬起头来看到了他,高兴坏了,看一眼旁边的西洋钟,提醒纳兰:“下课啦下课啦,休息二十分钟。” “……” 纳兰转过头去看一眼,果然已经十点了,有点怀疑这西洋钟到底准不准,为何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就休息二十分钟吧。” 得了师傅批准,胤祐冲到门前,欣喜的问曹寅:“子清是专程回来看我的吗?” 曹寅一把将他举起来:“是呀,我可舍不得七阿哥呢。” 纳兰在一旁翻白眼:“你看,我早就说过吧。” 康熙让曹寅去当这个慎刑司员外郎,并不是想让他今后往刑狱系统发展,而是别的部门也没有空出来的位置给他,就先安排了个虚职。 曹寅先去报了个到,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没过两天,又回到了南书房,随侍在康熙左右,继续当他的小跟班。 他向纳兰耸了耸肩:“无所谓,我没有功名在身,也没别的想法。反正都是为他当差,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唉……”纳兰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没什么,等过些时日,别的地方有了空缺,他自然会为你安排,急什么?” 这话说完,纳兰自己也觉得不妥,他现在是求仁得仁,曹寅却和往日无异。 抬起头来再看一眼那人,发现他神色如常,倒是不显得多么纠结和惆怅。 不得不承认,曹寅比他豁达许多。有什么事搁在自己肚子里就消化了,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曹寅有事没事就溜过来找他俩,康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和纳兰一起教胤祐读书,更像是在一旁捣乱,总能提出不同的简介,把胤祐都绕晕了。 没过两天,他就被纳兰无情的撵了出去,并且警告他:“再来捣乱,我就去禀报皇上。” 曹寅扒在门边,笑道:“你看你这个人,小气得很,我这不也是帮你的忙,非但不感谢我,还要去告我的状。” “你要实在闲得慌……”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过来,吓得曹寅一个激灵,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赶紧躬身站好,等着挨训:“下午就陪着朕去一趟园子。” 来人正是康熙,他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本想过来看看儿子的学习情况,大老远看到曹寅这小子扒在门口,恨不得过去照着他的屁股,给他一脚。 想了想,旁边还站着这么多太监侍卫,多少要给曹佐领一点面子,只能忍了。 他口中所说的园子,就是清华园。去年康熙就派人开始清理园中的破败房屋。南巡回来正式动工,一应事务都由李煦在打理,他也就是想起了,过去看一看。 曹寅满腹诗书,一身的好武艺。一开始,因为脸长得好看,十六岁就进宫做了銮仪卫。 现在连侍卫也没得做了,真正是呆在皇上身边做个弄臣。他要去看园子,那就陪着他去看园子好了。 胤祐听到阿玛要出门,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笑盈盈的扑过去,施展抱大腿的独门绝技:“阿玛,我也想去……” 康熙一瞪眼:“你哪儿也不许去,好好地在宫里待着。” “我……” 康熙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要是表现得好,听阿玛的话,认真读书,朕就奖励你一样东西。” 听到有奖励,小家伙立刻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 这么虚无缥缈的承诺,小家伙才不会满足。脑子里开始琢磨,究竟怎么做才能跟着阿玛一起出门。 课间休息之后,胤祐便要开始习字。康熙和曹寅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今天学的是《召南·鹊巢》,在习字之前,康熙考了考儿子。 他问:“《鹊巢》讲的什么?” 胤祐想了想,说道:“容若说这是借鹊和鸠两种鸟来比喻贵族大婚。说喜鹊筑好了鸟巢,斑鸠要搬进去。” 说到这里,他有点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的纳兰,最终什么也没说。 儿子毕竟是亲生的,跟着他出了这么多趟远门。康熙对他的脑回路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小崽子又有别的见解,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 纳兰抬起头来,与站在另一边的曹寅对望一眼。其实他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其实他以前是个生活态度十分消极的人,因此,看起来再是绚丽美好的诗词,在他看来也会有一些萧瑟的意境。 不过,在给七阿哥讲学的时候,他已经尽量将那些消沉悲观的思想隐藏起来,给他讲的尽量都是些积极向上的东西。 但他这个学生实在太聪明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很难保证自己无意间说出来的一些话,不会影响到他。 康熙敲了敲桌子,对儿子说道:“想说什么就说。” 胤祐把手背在身后,问了出个对于孩子来说显而易见的问题:“喜鹊为什么要找斑鸠结婚,难道他不应该找母喜鹊吗?” “……” 曹寅忍不住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七阿哥真是一针见血。所以古人说‘鸠占鹊巢’,因为斑鸠不会筑巢,所以强占喜鹊的窝,这是他们的天性。” 胤祐偷偷去看阿玛的脸色,鼓起勇气说道,“这或许是母喜鹊写的,控诉别人占了她的房子,所以……这婚还是不要结了吧。” 康熙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屋子人都在揣测他现在的想法,但帝王偏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要他不表现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在大家把心都悬在半空,无论如何落不下去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你这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小家伙很认真的回答:“我有好好读书,真的真的!” 康熙转过头来看向纳兰:“你给他讲课不必有那么多顾虑,该怎么讲就怎么讲。” 纳兰立刻躬身答道:“是。” 胤祐看阿玛笑了,开始得意忘形的提要求:“那我可以跟阿玛一起出宫去吗?” 康熙冷笑:“想得美。” 胤祐:“……” 接下来就是练字,小家伙写一个字就要抬头看看他阿玛的反应。这要是换成别的阿哥,不用说,任谁的能看出来,是想要讨汗阿玛开心。 到了七阿哥这里,意图就更明显了。他也想讨阿玛开心,因为阿玛开心了才会答应带他出宫。 康熙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你好好写!再这样三心二意,朕可就要罚你了。” 小家伙这才定下心来,照着字帖一笔一划的临摹。 曹寅看了他一眼,又凑到康熙跟前说道:“哎呀!就是让驴干活儿,前面也得吊一根胡萝卜吧。” 康熙瞪他一眼:“你讨打是不是?” 曹寅说:“这个‘鹊’字就写的不好,结构支离,七阿哥有心事吧。” 胤祐咬了咬下唇,也不知道他在帮自己还是在旁边幸灾乐祸。 皇上忍无可忍的赶他:“滚出去!” 于是,曹寅就滚出去了。 不一会儿康熙也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儿子:“好好写!今日就在乾清宫用午膳。” 听到阿玛的话,小家伙便开心了起来,点点头,一笔一划写得更是用心。横平竖直,漂亮得就跟字帖上描下来似的。 阿玛让他留在乾清宫用午膳,这意思不就是要带他一到出门了吗? 因为路途不远,康熙这次出门乘坐的一辆十分轻便的马车,里面空间有限,胤祐依偎在他的身旁,按他的要求背诗给他听。 背着背着小家伙就被马车外的喧嚣吸引,掀开帘子,探头往外张望。 京城可真是热闹,路边卖什么的都有。糖葫芦、糖画、糖人,各种小吃,还有玩具……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那个糖葫芦一定很甜。” 宫里精致的点心多得是,用料也很考究,样式又漂亮,寻常百姓想吃都吃不着。 这小崽子吃太多了,反倒是对民间这些不起眼的小零食更感兴趣。 康熙摸了摸他的肚子:“出门之前还吃了两大碗饭。” 小家伙嘟着嘴辩解道:“平常到了这会儿就该用点心了。” 康熙:“……” 忽然马车帘子被人挑开,从外面伸进来一只手,手里正好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又大又红又圆,看着就好吃。 从他身上穿的衣物就不难看出,那是曹寅的爪子。 里面半天没有动静,那人还在外面轻声催促了一句:“七阿哥,快拿着。” 胤祐赶紧接过来,咽了咽口水,先把糖葫芦递到了康熙跟前:“上面那颗最大,给阿玛吃。” 康熙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哪里懂得掩饰自己的表情。虽然笑得很开心,但眼睛里却流露着“阿玛才不会吃小孩子的东西,最大那颗还是我的”。 哪知道他阿玛也没跟他见外,张口就把最大那颗吃进了嘴里。 “……” 笑容凝固在脸上,小家伙瞪着大大的眼睛:“阿玛,你怎么……怎么……” 父子俩的套路与反套路,糖葫芦是胤祐自己递过去的,小家伙只得认了,赶紧把手缩回来,独享美食。 现在的畅春园是在原有的清华园的基础上扩建的,面积很大。 现在正在修建的是其中一处院落,不远处正好有一大片空地。 园子正在新建房屋,砖瓦木材堆得到处都是,不怎么安全。康熙便把胤祐放在了那块空地上玩耍。 小家伙在松软的土地上跑来跑去,这里可比皇宫有意思多了。旁边有人在盖房子,不远处有一个大池塘,院墙还没修起来,远远的望出去,对面的山坡上竟然还有人在打理庄稼。 小家伙跑过来拉着阿玛的手问他:“这里不盖房子吗?” “不盖。” “那这里用来做什么?” 康熙看着他笑了笑:“给你种橘子树好不好?” 橘子树? 胤祐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在慈宁宫种过一棵橘子树,南巡回来的时候树就冻死了,那时候阿玛跟他保证过,要想办法在京城种一棵橘子树。 儿子坚持要种橘子树给了康熙启发,为什么那些南方的植物在北方就不能生存,什么品种的麦子能够收获更多粮食。 反正这边园子够大,他干脆划出一块地来,专门用来做农业实验,看看究竟能不能在北方种出南方特有的植物。 不过院子正在修建中,一时半会儿也建不好,到目前为止,这也只是个计划罢了。 但是胤祐却记在了心里,如果能在北方种出南方的植物,他就能让乌库玛嬷吃上新鲜的水果啦。 他们路过一处房屋的时候,那边正在混合泥沙建造一堵墙。 胤祐看到有匠人将一大桶白色的汁水倒进沙土中。 小家伙从未见过盖房子,便有些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康熙也没有改过房子,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既然儿子问起来,他便将旁边的监工叫过来,让他介绍一番。 那人上前一步,来到皇上跟前,躬着身,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皇上,这是糯米浆,掺在普通砂浆里,建出来的房子异常兼顾,风吹雨淋,甚至地动都不怕。” 在康熙继位以来,发生过两次大的地震。第一次在山东,第二次在直隶。 大地就像海水一样波澜起伏,房屋轰然倒塌,连最坚固的紫禁城房屋殿宇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更别提民间。 康熙对此尤为重视,所以,在修建畅春园的时候就提出要求,一定要坚固。 但在生产力并不乏大的这个时代,用糯米浆盖房子的成本,也只有皇家园林才能负担得起。 小家伙对这个很感兴趣,听了半天,又蹲下来仔细看。 但天色有些晚了,康熙打算回宫,回去之后他还有奏折要批阅,行程安排非常满。 “小七,回去了。” 小家伙蹲在原地没动,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康熙便去拽他,小家伙盯着那一桶一桶的糯米浆,冷不防说道:“阿玛,我想尝尝。” “!!!” 第71章 第 71 章 听到这话,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 虽说这东西是已经上锅蒸熟了之后再捣碎混在砂浆中,闻起来也确实有一股糯米的清香。 但这里是建筑工地,虽然知道那是糯米做出来的, 可这是用来盖房子的呀。 胤祐简直就是个点心品鉴专家,吃遍了御茶膳房,慈宁宫、承乾宫、毓庆宫等等各处小厨房制作的点心。鼻子就跟小狗一样好使,什么糯米、豆沙、莲蓉、红豆……这些基本的食材, 只要他闻一闻,就知道能不能吃。 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尝尝,看看这个盖房子的糯米浆和做点心的糯米浆是不是一个东西。 人家毕竟是个皇子,想尝尝也不能拦着。 监工为难地说道, “尝倒是可以尝尝, 可是咱们这里没有碗筷……” 康熙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监工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请皇上恕罪!” 皇上也没想治他的罪, 就是被儿子气着了。好端端的一个小皇子,长得白白净净, 又可爱又聪明,怎么一张嘴就离不开吃? 回去一定叫御茶膳房拿糯米好好给他做些点心,不把他吃到撑, 吃到腻, 不许停下来! 康熙去牵儿子的手,冷声吩咐道:“回銮!” 胤祐被阿玛拉着小手,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要离开的时候, 忽然远处有一匹马飞驰而来。 骑马的是乾清宫的太监。那人来到御前, 翻身下马, 跪在康熙跟前说道:“启禀皇上, 宜妃娘娘即将临盆。” 这是宜妃生的第三胎,已经很有经验。老五虚岁已经六岁多,老九虚岁也已经两岁多,前面两个孩子生产都很顺利,两位小皇子平安健康,宜妃身体也好。 宫里每年都有人生孩子,有时候还有好几个出生。皇子也好公主也好,对于康熙这个父亲来说早已经没有多大的惊喜。 他平日政务繁忙,按照规矩,后宫生产,他也不能亲自到场,因此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也就是孩子生下来通知他去看看, 康熙皱了皱眉,今天太监都跑出宫来向他禀报这件事情,难道是宜妃有什么不测? 对于后宫女人而言,生孩子是最凶险的事情。不要说妃嫔,甚至位分更低的庶妃,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后也是因为难产驾崩。 目前惠、宜、荣、德四妃之中,唯一在康熙心里还有一席之地的,也就只剩宜妃了。 康熙问道:“皇贵妃去了吗?” 太监答:“皇贵妃给奴才传话的时候,已经在去翊坤宫的路上了。” 听到皇贵妃去了,康熙的心倒是稍微安定下来。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信任表妹,这几年表妹帮助了后宫不少妃嫔平安诞下孩子。 皇上说回銮,太监侍卫自然不敢耽搁,簇拥着主子上了马车。 一路上康熙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胤祐能感受到他的担忧,一路上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调皮,就那么安静的依偎在阿玛身旁,陪着他。 康熙闭着眼,端坐在马车里,看起来像是心事重重,其实什么也没想。 身为一国之君,这个庞大帝国的主宰者,能让他为之慌乱的事情不多。 他每天要思考和处理的事情太多太杂,各地民生问题,官员的任用和罢免问题,贪腐问题,权利制衡,俄国人频繁骚扰黑龙江一代领土,准噶尔部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对大清虎视眈眈……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后宫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除了太皇太后,后宫这么多女人,也就只有皇贵妃的安危能牵动他的心。因为那是他的表妹,和他有血缘的羁绊。更重要的是,在皇贵妃身上,他依稀能看到些许生母佟妃的影子。就算是皇太后,在他心里也没有这个待遇。 那是嫡母,康熙该尽的孝道一点也不会少。但毕竟不是生母也不是养母,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母子情。 对于皇太后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妃嫔。 忽然,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覆上了他的掌心。睁眼一看,那是胤祐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小家伙抬起头来对他说:“阿玛不用担心,我额娘很厉害的,她一定会帮助宜妃娘娘。” 儿子的话像是一股暖流,从心脏的位置一直流向四肢百骸。 他把小家伙紧紧地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右腿,问道:“今天走了那么多路,累不累?” 胤祐点点头,握起小拳头在自己腿上敲了两下;“软的就像刚端上来的发糕一样。” 皇上刚才还有些忧虑的心情,一下子被他这个奇奇怪怪的比喻萌到了。回宫的路上,一直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的捏揉他的小腿。 回到乾清宫,他亲自抱着儿子放在他的小马驹上,叮嘱一旁的随侍小心伺候着,护送七阿哥回承乾宫。 随后进入昭仁殿,换了身衣服,这才赶去翊坤宫。 宜妃已经生产过两次,在这后宫之中,的确算得上经验丰富。 也正是因为可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才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皇贵妃站在一旁,看着宜妃满头大汗,稳婆在一旁鼓励她:“用力,用力呀娘娘!” 孩子生不下来,原因有很多,有产妇的原因,也有胎儿的原因,情况多种多样,还很复杂。又不能打个B超看看,具体什么原因,确实不好判断。 皇贵妃正想低头看一眼她宫口开得怎么样,忽然收被人一把拽住。 她低头看了一眼,抓着他的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皮肤看上去没什么血色,掌心全是冷汗。 皇贵妃抬起头,看向她的脸。宜妃本是那种明艳动人的长相,像一颗新鲜的小辣椒,有点呛人,但更加吸引人。 此时,他目光涣散,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的贴在脸颊上,忽然说道:“娘娘,我感觉这个孩子恐怕不行了。” 这话让皇贵妃的心也不自觉的揪了起来:“怎么了?” “他……他在我肚子里好像不动了。” 胎儿进入分娩阶段,犹豫宫缩的缘故,孩子被推向产道,因为空间非常局限,再加上强烈的宫缩,就算孩子有胎动,产妇也是感觉不到的,这一点并不能说明问题。 皇贵妃安慰她:“别急,深呼吸,继续用力。” 时间拖到了后半夜,最终孩子总算生下来了。是个小男孩儿,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因为缺氧,小脸憋得青紫,生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哭。 稳婆急得一把将孩子倒提起来,举起巴掌就要拍打屁股。 皇贵妃赶紧把她拦下来,先撬开孩子的嘴,清理口腔异物,再倒过来用手指弹他的脚心,不过一会儿,孩子先是细微的一阵呛咳,随即才像是猫咪一样轻轻地哭了几声。 听到孩子的哭声,宜妃这才大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枕头上,感觉半条命都没了。 稳婆按照皇贵妃的要求处理好孩子的脐带和身上的秽物,又重新抱过来给宜妃看:“是个小阿哥。” 宜妃看到孩子的时候心又提了起来,小阿哥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嘴唇青紫,一看就不是个健康的小孩儿。 关键是,隔得进了,还能听到孩子呼吸时嗓子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皇贵妃把孩子抱起来,耳朵贴近他小小的胸膛,仔细听了一下孩子的心肺。叹了口气,说道:“呛了羊水,气道发育也不是很好。” 宜妃急了:“这可怎么办,还能养活吗?” 这又不能做检查,说不好问题严不严重,也说不好容不容易养活。气道发育不完全,就说明气管支气管狭窄,有点炎症就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喘息,甚至哮喘,反正挺要命的。 宜妃见她神色为难,也知道孩子的情况很不好。但作为母亲,她也不能放弃这孩子,只能听天由命。 奶嬷嬷用襁褓将孩子裹起来,这边稳婆帮宜妃处理好伤口,宫女又端了碗参汤进来,伺候主子服下。 宜妃也是累极了,拉着皇贵妃的手,恳切的哀求:“娘娘,我知道您不是一般人,请您一定要帮帮这孩子。” 皇贵妃没答应也没拒绝,孩子先天就这样,条件有限,她想帮也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医疗条件,就只能悉心护理,避免孩子生病,也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皇贵妃又看了一眼那孩子,十一阿哥精神状态看上去就不好,张了张嘴,想哭却发不出声音。 就是这一眼,皇贵妃想起了她的小七。 母子刚见面的时候那小家伙状态比这还糟糕,又瘦又小,像只剥了皮的耗子,丑得稳婆都不想多看一眼,直说小阿哥遭罪啊,这怎么养得活。 胤祐出生在寒冷的冬天,没有保温箱,屋子里虽然烧着地龙,但室温完全达不到早产儿需要的温度,并且屋子各个地方温差很大。 孩子裹得再厚实,也没办法保暖。 皇贵妃便将自己和孩子都脱光了,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用自己的体温当做保温箱温暖他。 孩子在刚出生时一个月没有吃过奶嬷嬷的奶,都是吃的她的奶。 她一个未婚未育的单身女青年,过来就给人当妈,还当得这么凶险,一个不留神,孩子可能随时就没了。 在胤祐一岁之前,她从来不带孩子出承乾宫,也不让任何人抱他。宫里有什么宴会,她从来也不出席。 就算是奶嬷嬷也要严格按照她的规矩洗手消毒,才能抱孩子。并且奶嬷嬷也不许跟外人接触。 所以那时候宫里都在传,皇贵妃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是不是高兴得有点神志不清,行为举止也都奇奇怪怪的。 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皇上也被她拒之门外,唯一能够正常进出承乾宫的,只有太医院小儿科的几位太医。 就是这样,悉心呵护了足足一年时间,饮食起居亲力亲为。她才把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耗子,一点一点养成了今天的熊孩子。 这一年来,孩子的身体是好了一些,但后宫的流言蜚语多到已经传进了康熙和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什么千奇百怪的说法都有,全部都是关于七阿哥的身世,甚至还有一些怪力乱神直说。 因为传播范围之广,已经很难查到源头。 许久不理政事,也不过问后宫之事的太皇太后忽然下了懿旨,把七阿哥接到了慈宁宫,让皇贵妃继续掌管六宫事。 想到这里,皇贵妃忽然就很惦念她的熊孩子。时间也不早了,她准备回承乾宫去。 康熙在正殿坐着,奶嬷嬷把十一阿哥抱给他看。见到小儿子第一眼康熙就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一看情况就不大好,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孩子恐怕养不大。 不管怎么样,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以后能不能养活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还得好好养着。 生的季节倒是挺好,正值五月,春末夏初的时节,天气暖和,又不至于太过炎热。 康熙要进寝殿内去看看宜妃,皇贵妃便行礼告退,回了承乾宫。 他回来的时候,胤祐已经睡着了。小家伙枕边还放着太子送他的玩具,小手小脚的露在外面,肚子上搭着一张五层细纱缝制而成的薄被,即便这样额头上也出了好多汗。 皇贵妃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又忍不住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安安静静熟睡的小家伙,在她看来是最可爱的。 她伸手撵了撵儿子肉嘟嘟的耳垂,低声笑到:“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不要再生病了,老母亲心脏受不了……” 想了想,她又改了口:“算了,还是别长大了吧,就这样挺好。” 小家伙忽然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小手搂住她的脖子,一条腿还搭在了她的身上。俨然把老母亲当成了抱枕,不让她走。 皇贵妃又笑着亲了亲他的小脸:“你不让我走,我今晚可就睡在这里了。” 说着,她就轻手轻脚的躺上了床,轻轻拍打儿子的后背,不一会儿,母子俩都睡熟了。 明明说儿子大了要分房睡的人是她,上赶着跑来挨着人睡的也是她。 第二天一大早,胤祐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额娘。惊得立刻拍了她一巴掌:“额娘,你走错房间啦!” 皇贵妃本来仍在熟睡,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拍回到现实,捂着胳膊搓了搓,说道:“没走错。” 小家伙坐在床上,还细心的把薄被往额娘身上扯了扯:“这是我的房间,被子也是我的。”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这屋子没有夕阳钟,据皇贵妃分析,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确实是小家伙起床上学的时间。 “你的房间怎么了,你的被子怎么了?整个承乾宫都是我的,”她把儿子搂进怀里,“你也是我的。” 小家伙抬起头轻轻地摸她的脸,嘿嘿的笑道:“额娘,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是呀是呀,我舍不得你。” 小家伙捧着额娘的脸,“吧唧”就是一口,昨晚留了一夜的口水毫无保留,全蹭在了她的脸上:“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现在想喝牛乳。” 说着他就坐了起来,冲着屋子外面扯着嗓子喊:“熹姑姑,熹姑姑,我要喝牛乳!” 皇贵妃忍不住,在他小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小崽子!” 李熹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胤祐忽然想起什么:“额娘额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皇贵妃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爱你哟。” 小家伙立刻举起双手放在头顶,给老母亲比了个大大的心:“我也爱你哟。”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清早的,只要有这颗开心果在,每天都是欢声笑语。 “可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小家伙站起来,没站稳差点摔到床下去,“哎呀!腿又变成了刚出笼的发糕。” 李熹没听懂他这是个什么比喻:“啥意思?” “软软的呀。” “……” 李熹赶紧抱着他,揉揉他的腿,担心得紧蹙眉头:“这究竟是怎么了,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好?” “唉……”皇贵妃坐在床边叹气:“哪儿就那么快呢?” 小家伙自己倒是毫不在意这个,反正小剑灵说了,只要按照他说的,修炼一年心法,腿就好了。 他更关心自己好奇的问题:“额娘,怎么样才能让南方的植物在北方生长。” 皇贵妃想了想,不打算直接给他答案,而是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南方的植物不能在北方生长。” 这个胤祐知道,阿玛和子清都说过:“因为北方太冷了,南方的植物喜欢温暖和湿润的环境。” 皇贵妃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所以,你说咱们北方到了冬天,哪里不会冷?”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想:“屋子里不会冷。” 皇贵妃点点头,小家伙恍然大悟:“那咱们把植物种在屋子里吗?” “那,宝宝有见过什么植物是种在屋子里的吗?” 胤祐想了想,有但是不多,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没有。” “所以植物需要阳光,你只要建一个既能保温又能晒太阳的屋子来种植物就好了。” 既能保温又能晒太阳,小家伙很认真的想啊想,忽然就笑了起来:“把墙做成透明的。” 皇贵妃点点头:“对,这就叫温室。就跟你一样,你就是温室里的一朵小花。” 于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什么东西是透明的。 这个问题小家伙纠结了上午,终于在上课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西洋钟外面那一层盖子不就是透明的吗? 课间时间胤祐爬过去看了又看,用手在盖子上敲了两下,问他的师傅:“容若容若,这是什么做的?” “玻璃。” 小家伙回头:“我能用玻璃盖房子吗?” “???” 纳兰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为什么要用玻璃盖房子。” “既可以保暖,又可以晒太阳,咱们就能在里面种出南方的植物啦,这叫温室。” 纳兰想了想,好像说的也没错,可光是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小家伙直接跑去找阿玛提要求:“我想建一个玻璃房子。” 康熙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奇思妙想,“为什么要建一座玻璃房子?” “我要在里面种南方才有的植物。” “……” 老父亲认为他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打算理会,让他赶紧去读书。 小家伙失望的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就蹲了下来,说自己腿不舒服,走不动了。小脸委屈成了包子,眼泪也含在了眼眶里。 康熙:“……” 造办处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玻璃窑,不过做的都是些杯子、瓶子、珠子等生活或者装饰品。平板玻璃也是像西洋钟盖子那种小块的,建房子可不够。 于是皇上拍板决定,盖个小的,让他玩一玩就是了,还能当真给他建个大房子不成。 平板玻璃需要专门的窑炉烧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生产出来,总得要一些时间。 这时候,又有另一件事情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力。 弘德殿有许多康熙的个人藏书,还有他以往的一些书法或绘画作品。皇上御笔书写的东西都需要严格保管,不能流传出去。 于是,很多康熙所做的诗词也都放在了弘德殿内。 小家伙现在已经认识不少字,可以自己找一些简单的书来看。 一开始,他看的都是些唐宋诗词,或者更早一些的诗歌。 这一天,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一首诗,名曰:《郊外即事》。 “初蝉鸣暑气,雀噪满林枝。蜂蝶花间舞,有情人不知。” 胤祐读了好几遍,有几个字还不认识,拿去问纳兰。 纳兰把几个生字给他讲过一遍之后,小家伙立刻就明白了。 这诗前三句都在写景,看起来就简单易懂,理解起来也并不费复杂。 就是最后一句抒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虽然从《诗经》中学了不少描写男女之间情感的句子,但也只是朦朦胧胧的知道个大概,具体典故实在也说不清楚。 他问纳兰:“这首诗是谁写的呀?” 纳兰指了指下面的落款,让他自己看。 胤祐仔细看了看,正要张嘴把那两个字念出来,纳兰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静声的手势。 开玩笑,那可是皇上的名讳,岂是能随便念出来的。更何况胤祐是他的儿子,怎么随意称呼父亲的名字。 或许其他几位跟他年纪相仿的阿哥,到现在只知道阿玛是当今圣上,奴才们口中的“万岁爷”,却不知道阿玛的名字叫什么。 但是胤祐是知道的。他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时常听到乌库玛嬷管阿玛叫皇帝,开心了叫孙儿,严肃的时候就叫玄烨。 那首诗下面的落款正是“玄烨”二字,玄烨不就是他的阿玛。 “噢!”小家伙恍然大悟,“这首诗是我阿玛写的。” 纳兰点了点头:“没错!好多年前,我记得那时候先皇后驾崩不久,咱们陪同皇上去郊外散心,就是那时候写的。” “我明白了,这首诗是写给先皇后的。” 其实他连纳兰口中“去世不久的先皇后”是哪个先皇后都没搞清楚。一提到先皇后,他就自动带入了太子哥哥的额娘。 因此,直到他把那张纸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没有完全搞清楚,这首诗究竟写了什么。 纳兰见他仔细的将东西归为才放下心来,还好这小家伙没有好奇心上来,缠着他一直问。 天气一天一天热了起来,又到了一年一度该去行宫避暑的日子。 还没有进入六月,京城的天气就开始热了起来。康熙有巡幸塞外的打算。于是早早的便命人开始准备,他要陪同太皇太后到古北口的喀喇河屯行宫避暑。 这一趟走的有些远,随行人员并不多。皇太后也留在了宫中,并没有一同前往。 连皇太后都没去,后宫的妃嫔就更别想能跟皇上一同出门。 但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个人能随时伺候。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皇贵妃,自然要带在身边。 于是,后宫的诸多事宜就交给了钮钴禄贵妃和荣妃打理。皇贵妃陪同太皇太后前往古北口避暑。 太皇太后、皇贵妃都去了,胤祐不可能不去。 现在无论康熙如何词严厉色的逗他,都已经骗不了他了。小家伙根本不吃这套,无论阿玛怎么说,这趟古北口避暑,他肯定是要去的。 就算阿玛不带他去,乌库玛嬷也不会放心将他一个人丢在宫中。 胤祐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小孩子容易生病,为了避免麻烦,他这个年纪的皇子,康熙根本就不会带出宫。 但是这小崽子实在太特殊了,体弱多病是真的,现在腿脚还不方便。可是太皇太后疼他,又是个妈宝男,一刻也离不开他额娘。 留在宫里那指定是不行的,把他丢给宫女老妈子,一旦生了病,太皇太后和皇贵妃不得连夜赶回来。若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康熙自己有多心疼,就是太皇太后也饶不了他。 最关键的是,将他放在宫里几个月见不到,康熙自己也舍不得。 反正有太医随行,还有皇贵妃,带着就呆着吧。 除了胤祐,这次随行的皇子就只有大阿哥和太子。这次古北口避暑和塞外巡幸,随行人员和几个月前上五台山是一样的。 康熙出门,曹寅自然是要随侍左右。七阿哥不在宫中,纳兰也没什么事做。也只能跟着一起去。 有几个曾孙陪同,能出宫走一走,太皇太后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康熙时刻都在照顾太皇太后的感受,甚至陪同皇祖母乘坐同一辆马车。期间,看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胤祐陪在太皇太后身旁,简直就是老祖宗的开心果。他现在长大了,读了书,又停了许多故事,围绕在乌库玛嬷身旁,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坐在亭子里休息,茶点还没摆上桌,小家伙就开始给太皇太后介绍他的温室。 “因为造办处说,玻璃做不了太大,所以没办法修建很高的房子。没有很高的玻璃房就种不了橘树。” 小家伙扬起小脸,抱歉的问道:“咱们先种些别的好不好?等以后做了更大的玻璃房子,我再给乌库玛嬷种橘树。” 太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有你这份心,种什么乌库玛嬷都高兴。” 这时候太监分好茶,康熙亲自给太皇太后递了一盏,又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你安静一点,让老祖宗休息一会儿。” 哪知道小家伙往太皇太后身后一躲,根本不理会他这个阿玛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自然是护着小的:“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你凶这些做什么。我就爱听他在我身边说话,以前在我宫里住着的时候,说上一天我也不嫌烦。” 康熙自然是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皇祖母训斥。 什么叫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这都是今年第二趟了。 一旁大阿哥和太子规规矩矩的站着,难得看到阿玛也有挨训的时候。 太皇太后朝他俩招了招手:“你俩也过来坐吧,喝喝茶,用些点心。” 既然老祖宗让坐,他俩也就坐了。 听到“用点心”几个字,原本依偎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小家伙,立刻来了精神。主动跑过去,靠在太子身旁。 碟子里正好有一道糯米和白糖蒸出来的糕点,太子拿了一块喂进他的嘴里。 小家伙吃到了美味的高点,眯上眼,幸福得像一只小猫咪。 品尝了半天,忽然整个开眼睛,没头没尾的说了三个字:“糯米浆。” 大阿哥和太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皇贵妃也不知道,胤祐只和她讨论过温室种植的问题,还没有聊到糯米能建房子这件事。 小家伙又咬了一口糯米糕,咀嚼的时候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个小松鼠。 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才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说道:“这个可以建房子哦。” “……” 大阿哥虚岁已经十四了,逐渐步入中二少年时代。对这一类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学着他阿玛那样,老神在在的端着茶盏品茶。 听到傻弟弟这么说,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一叠糯米糕。心说这玩意儿有这么好吃吗。 他伸手摸了摸胤祐的肚子,笑道:“照你这个食量,盖栋房子也不够你吃几天的。” 胤祐嘟起嘴扭过了头:“哼!我吃得怎么了,又没吃你的。” 大阿哥又拿了块糕点讨好他:“我是说,你能吃就多吃点。” 亭子里坐着他们一家六口,只有康熙明白他在说什么,便把那天在畅春园的事情拿出来当个笑话讲给太皇太后听。 “老祖宗您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的皇子吃不饱,看见什么都要吃。” 小家伙立刻辩解道:“我没说要吃,我只说想尝尝。” 太皇太后听得哈哈大笑:“回到承乾宫去皇贵妃亏你吃的了,你怎么什么都想尝尝。” 一旁的皇贵妃可不乐意了:“老祖宗,您可冤枉臣妾了。承乾宫吃的穿的,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他。” “哎呀!”小家伙急得原地跳了起来,“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太子笑着问他:“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样?” 小家伙夸张的叹了口气,一副“你们这些大人,根本不懂我”的无奈感:“我是想尝尝,盖房子的糯米浆和做点心的糯米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康熙问道:“然后呢?” 小家伙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用糯米盖的房子就更加坚固呢?” “……” 康熙看了看大阿哥,又看了看太子。两个儿子都一脸茫然的低下了头。 学习就占用了他们俩大部分的时间,偶尔能陪同阿玛出一趟门,不是打猎就是巡幸,哪里能见到这么具体的东西。 况且,大阿哥现在愈发不爱读那些四书五经,倒是对一些兵书产生了兴趣。 而太子跟他正好相反,对骑射、功夫、摔跤毫无兴趣,每天学的都是治国之道。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其实还挺互补的。让他们竞争也是想要激励他们好好学习,而不是真的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 他已经三番五次明示暗示过老大,太子就是东宫储君,未来的皇上。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但凡大阿哥稍微用点心,多揣摩揣摩皇父的心思,早该明白这一点。 或许他其实明白这一点,但他偏偏不肯认命。都是皇子,凭什么人家生下来就是太子,而他只能称臣。 没有人能解答小家伙的问题,他只好自己去探索,去寻找答案。 那个监工只说了糯米浆掺进普通砂浆里,盖出来的房子更坚固,可是原理是什么? 皇贵妃看到儿子一脸纠结的模样,忽然从碟子里拿出一块糯米糕,用手朝两边掰开,中间拉出长长的一条,糯米糕也没有完全分开。 胤祐看了半天,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 皇贵妃一直觉得自己生了个天才,这点启发就足够他明白糯米浆盖房子的原理。 但小家伙却蹙起眉心,看向一旁的大阿哥,忽然问道:“大哥,我送给你的棒棒糖你究竟吃了没有。” 大阿哥:“……” 好好地,怎么又提起了那个比脸还大的棒棒糖! 太子也忍不住扭头来看他,忽然就感觉老大胸前挂了个超大的粉红色蝴蝶结。 第72章 第 72 章 大阿哥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 装作低头品茶,很不耐烦的敷衍他:“吃了吃了!” 胤祐看到他眼神闪躲,举止古怪就知道他没有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小家伙宝石般的眼珠子转了转, 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大哥。 他绕着大阿哥绕了一圈, 凑到他的另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边,其实是在心里算计用什么问题套路他大哥。 他毕竟只是个四岁半的小孩子, 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旁边太皇太后、康熙和皇贵妃都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太子也看着他,等着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胤祐忽然凑到大哥跟前问道:“好吃吗?” 胤禔点点头:“好吃!” 小团子又问:“什么味道的?” 这个问题有点具体, 大阿哥想了想:“甜的。” 回答完之后他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感觉自己很是机智。 不仅如此,他还扬了扬下巴,挑衅似的看向傻弟弟,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没错, 糖可不就是甜的吗?但胤祐却不肯放过他, 继续问道:“你没吃出橘子味儿吗?” 大阿哥点点头:“对对, 还有橘子味, 我吃出来了。” “你撒谎, 你根本就没吃!”小家伙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为了调出彩虹的颜色,里面还放了芹菜汁、胡萝卜汁、石榴汁、还有葡萄汁做出来的。不但有水果的味道, 还有蔬菜的味道。” 大阿哥:“……” 那个棒棒糖他碰都没碰,着实是没想到,味道竟然这么丰富。 太子想象了一下, 芹菜、胡萝卜、石榴、橘子、葡萄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那得是个什么味道, 但他确实想不出来。 太皇太后听完笑得那叫一个开怀:“瞧瞧, 这小家伙多聪明,你们以后可别想骗他。” 胤祐听到乌库玛嬷的夸奖,骄傲的昂起了头,那样子别提有多得意。 大阿哥恼羞成怒,冷不防拽了他一把,将他按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按着他不许他乱动,一只手挠他的胳肢窝:“就你机灵,你送的糖这么大一块,让人怎么吃?你说怎么吃?” 胤祐被他揉搓的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讨厌!大哥最讨厌了,我不喜欢大哥!” 小手努力的伸向一旁,要去拉太子的手:“太子哥哥救我,救我……” 太子握住他的手,想要顺势将他抱过来。奈何大阿哥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兄弟三人拉拉扯扯了半天,胤祐便保持着头和手扒在太子腿上,两条腿却搭在大阿哥腿上的姿势。 两个哥哥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僵持着,胤祐两头着力,中间悬空。奈何他右腿扔在恢复阶段,还不太能使上力气,险些摔在地上。 幸亏老父亲及时出声制止:“行了行了,快别闹了!” 大阿哥这才悻悻的将他的腿放在地上,小家伙脚踏实地的站稳了,上半身还埋在太子身上。赶紧站起来,扶了扶帽子,理了理衣裳,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 太子捏了捏他的小脸,笑话他:“不是说侧帽风流吗?” 小家伙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要模仿别人,要有自己的风格。”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又很好笑。 小家伙不愿意坐马车,朝着要跟哥哥们一起骑马。 应他的要求,出门的时候也带上了踏日。此时那匹小马驹就跟在马车后面,优哉游哉的走着。 大阿哥和太子都有各自的良驹,还不止一匹。前两年御马监专程为他们精挑细选的,膘肥体键,身材匀称,耐力和速度俱佳。两位皇子无论是跟随阿玛出门,还是围场狩猎,都带着。 本来兄弟三人各自骑着马走在马车周围,到了宽阔的大道上,大阿哥便起了要和太子一较高下的心思。 于是,他转过头来看向太子,眼里不无挑衅之意。 出门在外,太子也没有在宫里那么拘谨,既然他要比试,那就跟他比一比好了。 兄弟俩各自驱着自己的坐骑来到队伍的最前方,同时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 胤祐也想和哥哥们比试,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催促他的小马驹:“踏日,你快一点啊,超过他们,快!” 踏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踏着小碎步,悠闲的走在大道上。 前面,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并驾齐驱,上面分别坐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后扬起滚滚烟尘。 胤祐在他俩后面,一开始还半眯着眼,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尘土,没过一会儿,眼前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哥哥们连同他们的侍从已经跑远了。 而他还骑着他的小马驹,一步两步三步,踩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走着。 踏日脑袋顶上有一撮柔软的鬃毛,一直延伸到脖子。 胤祐让平时给他照料小马的太监给他分成两股,扎成两条麻花辫搭在两旁,麻花辫的末尾还绑着两个红色蝴蝶结,脖子上拴着红色项圈,下面坠了个铃铛。走起路来丁丁当当的,那叫一个好听。 皇贵妃告诉他,小马的关节是最容易受伤的部位。为了让小伙伴不像自己一样变成瘸子,胤祐还专门命人给它的四个马蹄缠上厚厚的绷带。 小马驹每天吃好的喝好的,被照顾得跟大爷似的,工作又很轻松,就是驮着胤祐这个小家伙来回走两趟,养了一身的彪,本来腿就短,肚子都快贴到地上了,哪里还能跑起来。 两位兄长的赛马最后也不知道谁输谁赢,胤祐对他的小马驹很失望,拍了拍踏日的屁股:“要你来有何用?” 小马驹摇头摆尾的低下头蹭了蹭他,精准遗传了主人的属性——干啥啥不行,卖萌第一名。 尽管踏日每天只知道偷懒,并没有“马踏日轮”的霸气,但是胤祐还是很喜欢它,总是要将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胤祐和他的小马驹已经有了不错的默契。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用有人在前面牵着踏日,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的驾驭它。 踏日很聪明,也很能领会小主人的意思,胤祐骑着它在太皇太后的马车周围绕圈,非要让乌库玛嬷和额娘欣赏他精湛的马术。 小马驹很可爱,骑马的小家伙更可爱,这一路上太皇太后都是笑呵呵的。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六七天就能到达的路程,为了让太皇太后路途不至于太辛苦,他们足足走了十一天。 于是,路途不算奔波,老人孩子状态都很不错。 到达喀喇河屯行宫的时候,康熙问胤祐:“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小家伙仔细打量周围的景色,又在脑子里翻找过往的记忆,最后只模棱两可的说道:“好像来过。” 太子提醒他:“当然来过,你再好好瞧瞧。” 胤祐骑着他的小马驹,来到地势较高的一处,眯着眼往周围看看,忽然惊讶道:“啊,这这这……这是咱们去年来过的木兰围场。”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倒是聪明。” 木兰围场的面积相当大,里面根据地形和禽兽的分布,划分为七十二围。每次狩猎只选取其中数围。 虽然他们现在和去年到的地方同属木兰围场,但实际上距离相隔甚远。 但是通过远处连绵的山峦,丰茂的大草原和静谧的湖泊,胤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里可比北京城凉快多了,空气又好,是个非常不错的避暑胜地。 康熙之所以没有带上后宫众多妃嫔、皇子、公主一同前来,主要是担心人多了打扰到她老人家清修,有胤祐这个小家伙陪着也便是了。 还有就是,今年秋天宫中有选秀,以及别的事务,他不打算再举行大规模的秋狝活动。于是,便接着陪同太皇太后避暑的时候,进行今年的塞外巡幸,反正目的是一样的。 胤祐小声问太子:“咱们这次来还会狩猎吗?” 太子点点头:“会的。” 狩猎是康熙最喜欢的户外活动,人已经来了木兰围场,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小家伙想了想又问:“那我能见到我的朋友吗?” 太子一愣:“你的朋友?” “就是那个,”胤祐比划了一下:“和大哥比试摔跤那个。” 太子皱眉:“准噶尔部的二汗?” 小家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才不要和那个人做朋友,我说的是科尔沁部的般迪。” 他从随身的荷包里面摸了半天,拿出一枚狼牙,这东西不管上哪儿他都装在荷包里,小心保存着:“我跟你说过的,他送我亲手打的狼牙,我把你送给我的猫头鹰给了他。” 太子恍然大悟,他对那个蒙古少年有些印象:“我知道了,是科尔沁部的。” 胤祐猛点头:“对对,他叫般迪,是大姐姐未来的额驸。” 从他嘴里听到大公主未来的额驸,太子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这话你可别让大姐姐听到了,她会揍你的。” 胤祐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她已经揍过我两回了。” “……” 太子叹了口气:“那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小团子嘿嘿一笑:“她这不是没跟着来么?” 这小团子,又乖又萌,又机灵又调皮。 太子粗略一算,汗阿玛都已经给他生了九个弟弟了,其他的他都不喜欢,只喜欢这颗小团子。 掌心里的小手拉着他晃了晃,太子回过神来,小团子正仰着脑袋看着他:“那般迪究竟会不会来呀?” “应该……”太子想了想,也不是很肯定,“应该不会吧,科尔沁距离这边好像还挺远的。” 听了太子的话,小家伙有点失望:“那真是太可惜啦,我要是能见到他,就可以回去跟大姐姐说说,她未来的额驸长成了什么样子。” “……” 太子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他的脑回路:“这样不太好吧,大公主真的会揍你的。” 小团子冲他嘿嘿一笑,过去一把将他拦腰抱住:“我逗你玩的,才不是因为大姐姐,我只是想见见我的朋友。” “小坏蛋。” 他们还未到达行宫,翁牛特多罗楞郡王、一等台吉阿玉西、二等台吉鄂齐尔等蒙古部落首领率官兵来朝。 浩浩荡荡,一大批蒙古精兵,胤祐伸着脖子看了看,确实没有他的朋友,连他朋友的父亲也没看到。 小家伙坐在马上,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太子伸出手,刚好能抚过他的头顶,小声对他说到:“没关系,咱们每年都来,总能见到。” 喀喇河屯行宫的条件也并不是很好,不过也算是木兰围场范围内一处较大的行宫。 太皇太后所需的一应物品自是都已经准备齐全,从宫里带过来的太监宫女足有好几十人,他们对老祖宗平日的生活习惯都非常熟悉。还有太医、御厨,再加上苏麻喇姑也跟着一起来了。 虽然她年纪也大了,早已经不干一些伺候人的活儿,呆在太皇太后身边,更像是一种陪伴。 康熙也特意给她配了两名宫女,专程伺候她平时的生活。 但没有人比苏麻喇姑更了解太皇太后,只要有她在,康熙也就能放下心来。 刚到行宫这几日,康熙每日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陪老祖宗用个早膳,聊聊天。 胤祐自然是住在乌库玛嬷的院子里,大阿哥和太子分别住在两边。都是挨着的,方便他们每日过来请安。 因为从小康熙对他的培养就比别的皇子更加严格,太子一直以来都是个十分自律的人,对自己的要求也特别高。不管走到哪里,每天诵读一百二十遍《礼记》那是雷打不动。 就算当日要跟随汗阿玛出门,完成不了,回来之后,哪怕是挑灯夜读,或者第二天早起,也要补上。 大阿哥可就没有他这份自控力,对他来说,出门就等于不用上学,不用上学就等于不用做作业。 《礼记》什么的他都没带出门,更别说诵读。 反正他又不是太子,小的时候康熙还严厉的批评他两句,后来发现这儿子确实志不在此,也就不勉强了。 不过,大阿哥在另一方面却有着和太子同样的自律——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然后沐浴更衣,才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如此横向一比较,两位兄长都是在学业上十分刻苦的人,区别只在于一文一武。 反观某些小朋友,一脸惊愕的看着他俩:“咱们不就是跟着阿玛出来玩的吗,为什么还要读书呀?”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宠他宠得没什么原则:“对对对,咱们小七本来就没到读书的年纪,陪着乌库玛嬷出来避暑的,就该好好的玩。” 既然老祖宗这么说了,康熙和皇贵妃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当然不敢说什么。 可是,胤祐刚跟着他俩走出院子,就被阿玛额娘好好地上了一课,让他切身体会什么叫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皇贵妃提醒他:“就算是放暑假也得有个暑假作业吧,每天该练的字一页都不能少。” 康熙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纳兰:“连太子都没有带师傅出门,你带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每日一首《诗经》必不能少。” 小家伙嘟着嘴,转身就打算去找乌库玛嬷告状。又被他阿玛拎了回来,顺手丢给了纳兰:“上课去!” 父子俩斗智斗勇半天,小家伙最后也没逃过读书的命运。 皇贵妃看着儿子那一脸不甘心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胤祐狠狠地瞪着她:“你变了。” 皇贵妃惊讶道:“我哪里变了?” 小家伙气呼呼的喊道:“你……你不爱我了。” “胡说!就是因为爱你才让你好好读书,你要做个乖宝宝,知道吗?” 小家伙安静的站在那里,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忽然就变了。从刚才古灵精怪的熊孩子,立刻变成了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你爱的只是好好读书的乖宝宝,根本就不是我。” “……”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了愣。 曹寅是条单身狗,虽然从弟弟那里过继了个侄子,但他平时都在宫里伴驾,也没什么时间管教孩子,自然没有多少为人父母的体会。 纳兰儿女双全,但因为他与明珠父子见得矛盾,他很少回家,孩子养在祖父祖母身旁,难得见一次父亲,跟他也并不亲近。 康熙儿子很多,每一个都必须按照他的意志培养和成长。他们不仅是父子,也是君臣。关系很复杂,爱也不那么纯粹。 皇贵妃在心里叹口气,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她没想到,心里百感交集,欣喜于儿子的聪明,也愧疚于儿子的敏感。 她朝着胤祐招了招手,小家伙有点迟疑,担心自己的屁股会挨揍。但最后还是走了过去,站在额娘跟前。 皇贵妃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无论你会不会好好学习,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读书,不是逼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小家伙似懂非懂:“在宫里我会好好读书,出来我想好好的玩。” “你的想法没错,”皇贵妃并不否定他的想法,而是寻循循善诱,“但是,在宫里你以读书为主,但也会有玩耍的时间。现在出来避暑,陪伴乌库玛嬷是你主要的任务,但是每天也需要抽一些时间学习,温故而知新对不对?” 小家伙咬了咬下唇,觉得额娘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正要转身,准备走向纳兰,皇贵妃握着他的手臂并不打算放他走:“还有,以后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难过的。” 小家伙低下头,诚恳的道歉:“额娘,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没关系,”皇贵妃抱了抱他,“去吧。” 康熙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皇贵妃站起来,他便拉着人走了。 等阿玛和额娘走了之后,胤祐便来到纳兰身旁,对方双臂抱在胸前,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 小家伙过去拉了拉他的衣服:“走吧,上课了。” 纳兰却扭过了头:“看来七阿哥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都不愿意跟我一起读书。” “我没有……”胤祐刚要否认,抬起头来,纳兰已经转身走了。 旁边就剩一个曹寅,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怎么办,容若也生气了。” 小家伙嘟起嘴,眼泪瞬间就浸满了整个眼眶,那个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看得曹寅心都碎了,赶紧一把将他抱起来:“哎呀,别哭别哭,是我说错话了。” 小家伙伏在他的肩头,说话的声音焦急又难过:“容若生气了,怎么办?” “没有没有,”曹寅手忙脚乱去抬他的下巴,想要给他擦眼泪,“容若怎么会生你的气,他逗你玩呢。” 胤祐把眼泪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那我们去找他。” “好好好,这就去找他。” 两个人在院子外找到了纳兰,他正坐在长廊外。小家伙赶紧让曹寅将自己放下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三两步就扑过去趴在了纳兰腿上:“你生气啦?” 纳兰点点头:“嗯,我生气了。” 小家伙又问:“生什么气?” 纳兰板着脸逗他:“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读书。” “谁说的?”胤祐摆出自己最可爱的表情,“我可喜欢跟容若一起读书了呢。” “是吗?” “当然!” 曹寅坐在纳兰身旁,问道:“我也想和七阿哥一起读书,怎么办?” 小家伙一手拉着纳兰,一手去拉曹寅:“我们一起。” 纳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想起他每次都来捣乱,没好气的说道:“我可不想跟他一起。” 曹寅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一定想。” 纳兰看他那隐隐得意的神情,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我不想!” 胤祐趴在纳兰腿上,忽然想到个好主意,于是兴奋的说道:“那我们来玩游戏吧,飞花令。我要是说了,子清替我受罚。” 他这一嗓子,曹寅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倒是把院子里的人给嚎了出来。 李熹人还没出现,声音先到了:“今儿的字还没有练,又跑哪里玩去了……” 她从院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正巧和坐在廊下,回头望过来的曹寅目光对上。 曹寅倒是大方的打了个招呼:“熹姑娘。” 李熹下意识就闪身回到了院子里。 行宫那么小,又是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规矩?大家都是在主子跟前当差,难免打个照面什么的。 纳兰看了看院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向曹寅,忽然就笑了起来:“回去你就找李煦打听打听。” 曹寅扭过头来:“打听什么……” 他这问题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挚友的调侃,立刻抬起手肘撞过去:“胡说八道,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胤祐不是太能听懂他俩在说啥,但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充满警告意味的看了曹寅一眼:“那是我的熹姑姑!” “你的你的,没人跟你抢。”曹寅一边安抚胤祐,一边看向纳兰,忽然说道,“成哥儿,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不看。” 曹寅笑道:“你一定想看。” 旁边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家伙,原地就蹦了起来:“我想看我想开!” 三个人来到书房,李熹把墨都研好了,本来是要给胤祐练字的,现在倒是便宜了曹寅。 他铺好一张纸,提笔就写下一首《菩萨蛮》。最后一笔刚落下,还没等墨迹干透,他就迫不及待的将纸拿了起来:“还请纳兰公子品评。” 纳兰公子的小徒弟站在一旁,垫着脚,仰着脖子张望:“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这个字念什么,我不认识。” “骢……”曹寅不但告诉他读音,还贴心的给他解释,“就是马的意思,毛色青白相间的马。狮子骢,雪花骢什么的。” 胤祐点点头,接着往下念:“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念完之后,小家伙竟然皱起了眉头:“这像是个女孩子写的。” 就连四岁多的幼童都看出这是个女孩子写的,纳兰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狠狠地瞪了曹寅一眼:“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曹寅啧啧两声:“盼不来你的信,也梦不到你的人,孤灯难眠,心事与谁说?可真是情真意切,如泣如诉,哀婉动人。” 纳兰背过身去站到窗前:“这些时日,我经历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寅手一顿,将那张纸放回桌上:“这是《众香词》选的她的五首词作之一。我认为是其中最好的一首,写出来给你瞧瞧。” 纳兰笑了笑:“还真是被你当初一语成谶。” “十里秦淮这样的故事每日都在上演,我只是见得多了。” 纳兰瞧他一眼:“你是经历的多了吧。” 眼看二人又要掐起来,桌边的小朋友盯着那首词看了半晌,忽然惊叹一声:“啊,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那个姑娘写的。” 曹寅问道:“哪个?” “就是咱们在你家见过的那个……容若的红颜知己。” 纳兰听到“红颜知己”四个字就摸了摸鼻子:“我跟你们一样,也就见过人家姑娘一面。之前却有书信往来,但也只是谈论辞去韵律罢了。” 小家伙眨了眨眼,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这就叫红颜知己吗?” 纳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寅差点没笑死,“对对,这就叫红颜知己。” 纳兰有点好奇:“你怎么看出来这就是那天那个姑娘写的?” “我不知道,”小家伙摇了摇头,“我看到这首词,就好像看到了那位沈姑娘,所以我觉得这就是她写的。” 纳兰和曹寅对望一眼,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胤祐年纪太小,还不太能理解词中表达的意思,但却能感受到那份情绪,就和那一天他见到沈宛见到纳兰,得知对方不愿带她走时流露出来的情绪一模一样。 所以,他才那么肯定的说这首《菩萨蛮》是沈宛写的。 曹寅碰了碰纳兰:“好好教,你这学生将来可不得了。” 纳兰白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康熙和皇贵妃出了院子,就一同去了前厅。 通常上午这点时间,康熙会留出来看看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今天坐在书桌前,手里也不知拿了一份谁的折子,瞅了几眼就合上了,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对皇贵妃说道:“要不,把老三和老四也接过来。” 皇贵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刚才胤祐的一番话触动,只点了点头:“可以,孩子多了热闹。” 康熙又想了想,不放心只让两个孩子过来,又吩咐道:“让荣妃也一起来。” 胤祐得知哥哥要来,开心坏了,等了好几天,可算把哥哥盼来了。 兄弟俩当晚就躺在了一张床上。这里不想京城那么炎热,昼夜温差很大,夜里还需要盖上厚棉被。 在宫里的时候,胤禛住在阿哥所。平日里课业繁忙,也没个假期什么的,根本没有机会回承乾宫。兄弟俩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在中午,胤祐偶尔会跑去上书房找哥哥们玩。 可是,这小家伙每次出现在上书房,总能靠自己的本事成为哥哥们关注的焦点。 大阿哥喜欢逗他,看他生着气说“讨厌!”的样子。三阿哥表面上坐在一旁云淡风轻,却每次都能拿出些小零食来吸引这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老五和老六总要因为谁更小七玩得更好这个问题吵起来。胤禛最不喜欢的就是老八,不管别人说什么,这小子每次都黏在胤祐身旁,寸步不离的。 就算胤祐最后被太子带走了,他也会一直在门口等着,直到胤祐出来。 胤禛总觉得他不安好心,比如说向来上书房读书,自己不敢去跟汗阿玛讲,三言两语骗小七去讲。 想到这里,胤禛对胤禩的意见就更大了。 他偏过头去看了看旁边的弟弟,胤祐正撅起屁股将被子高高的供起来,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小小的空间,趴在那里玩玩具。 这玩具就是胤禛从宫里给他带过来的,一个优点复杂的孔明锁,小家伙摆弄了半天还没有解开。 他玩玩具就是这样,愈是有难度就愈是有兴趣,直到彻底弄明白之前,都不会放手。一旦他能顺利的解开,而后一步不错的装回去,这个玩具也就被他打入冷宫,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小七。”胤禛轻声叫他。 “嗯?”胤祐头也不抬,扔在研究那个孔明锁。 “别玩了,”胤禛从他手里抽走玩具,顺手放在枕头边,“哥哥和你说一件事情。” 小家伙撑着沉重的被子,艰难的爬呀爬,爬呀爬,好不容易爬到了哥哥身旁,胤禛赶紧搂着他,小家伙就像树懒一样,紧紧地挂在了哥哥身上。 “你说吧,我听着呢。” 胤禛拧着眉,其实有点纠结。他的弟弟那么天真无邪,从来不会去算计别人,也不会去思考自己会不会被别人算计。胤禛只想好好保护他,并不想让他接触这些。 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弟弟说道:“你以后少和老八玩。” 胤祐不解:“为什么呀?” 胤禛说:“他给你吃不干净的糖,害你生病你忘了?” 胤祐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那天他们去给太子送礼物,半路遇到了胤禩。当时太子还把其中一幅树叶做的画送给了胤禩,胤祐记得,他们去行宫避暑的时候,胤禩就把那副画带在身边。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呀。” “好吧,”胤禛叹口气,“就算他不是故意的,他整天接近你也没安什么好心。” “……” 胤禛等了一会儿,胤祐也没说话,胤禛还以为他睡着了。 侧头看了一眼,小家伙正在专心致志的玩他里衣的盘扣。因为扣眼有点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胤禛又继续说道:“他想要什么,自己不敢去跟汗阿玛讲,就总是来找你,他怎么不去找别的兄弟?” 胤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只跟我玩得好。” “他一直养在延禧宫,又叫惠妃额娘,怎么不去找大哥?” 大阿哥现在是个中二少年,面对年幼的弟弟们,他通常都摆出一副“你们这些小屁孩,烦死了”的神情。只有面对胤祐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想逗逗他,因为这个弟弟实在是太好玩了。 “大哥在阿哥所,八弟想找也找不到他呀。” 胤禛沉吟一声:“总之,以后他找你帮什么忙,你不要答应就是了。” “他没找我帮过什么忙,都是我自己要帮他的。”胤祐心想,“他总是有许多秘密要告诉我。” 胤禛真是拿他没有办法:“那你以后不许帮他。” 他话音刚落,忽然肚子一沉,小家伙一翻身坐在了他的身上:“啊呀呀!我又不是傻子,他是我弟弟,我只是疼他罢了。” 胤禛:“……” 说着自己不是傻子的小傻子,话音刚落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胤禛赶紧搂住他问道:“怎么了?” “嘿嘿,被子太沉了,我顶不住!” 胤禛:“……” 这还不傻? 这简直拉低了紫禁城智商平均水平! 第73章 第 73 章 康熙这个狂热的狩猎爱好者, 人已经到了木兰围场,自然要抽出一天时间,好好地大显身手。 今年他带过来的人不多, 除了几个皇子之外, 就是几名内大臣以及陪太后一起出来避暑的裕亲王和恭亲王。 狩猎也不需要什么仪式感,猎场官兵将包围圈缩小,动物开始变得密集的时候, 大家就纵马驰骋在森林与草原之间, 追逐猎物。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都背上弓箭,骑上自己的马, 准备一展身手,博得汗阿玛的赏识。 胤禛年纪小一些,自然比不过几位哥哥,况且他本人对于骑射也并不十分感兴趣,便只是骑着马, 跟随在兄长后面。 胤祐就不一样了, 他对什么都感兴趣, 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还人小鬼大, 既觉得骑着马驰骋在丛林间狩猎是一件很神气的事情, 又觉得那些自由自在奔跑的小动物很可爱, 不忍心伤害他们。 于是,七阿哥就骑着他的小马驹跟在阿玛和哥哥们身后, 全情投入,自己给自己找参与感。 大阿哥纵马从他身旁掠过,朝他大喊:“傻弟弟, 大哥再给你逮一只小兔子, 要不要?” 胤祐的小马驹跑不过他的高头大马。听到这话的时候, 小家伙抬起头来,大阿哥人和他的马都已经跑出去老远。 但他还是冲着大哥的背影喊道:“算啦,家里那只还没来得及吃掉。” “……” 纳兰骑了一匹体型中等的马,虽然比不上皇上和几位阿哥的良驹,但胜在性格稳重,不容易受惊。 他就那么不快不慢的跟在胤祐身旁,看着七阿哥小小的身影颇有些感慨,去年还是坐在他马背上的小可爱,今年就能自己骑马了,虽然骑的是一匹小矮马。 不一会儿,阿玛和兄长们就都跑远了,模模糊糊能看到个身影。草原上时不时就能见到奔跑的狍子、小路、狐狸、野兔什么的。 纳兰护着胤祐,两个人远离猎场,慢慢悠悠的往草原另一边走去。 那里也有一片不算大的琥珀,看起来更像是以往泉水,倒映着远处的群山和仓促的密林。 康熙身边簇拥着许多人,光侍卫和大臣就有好几十人,再加上王室宗亲,和蒙古部落的首领……少一两个人,他也注意不到。 曹寅看了看前面兴致高昂的皇上,又回过头来,在茫茫草原上,寻找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几乎没有什么纠结,提起缰绳,调转马头,就策马往另一边跑去。 康熙已经不满足于弓箭狩猎,而是从冷兵器过渡到了□□,看到一只梅花鹿从密林中窜出来,掏出随身的□□,举枪便射。 被模拟母鹿的号角声吸引出来的雄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在了地上。 枪声夹杂着周围人群的将叫好声回荡在空旷的大草原上。此时胤祐正骑着他的小马驹沿着一片斜坡,从上往下走。 也不知道踏日是听到枪声受惊,还是底盘不稳,下坡的时候打滑。总之,小马驹一个飘逸,胤祐连人带马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纳兰看到这一幕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先别说那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砍了他都不解气。哪怕皇上什么也不追究,他自己也不能饶了自己。 胤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小家伙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慌乱,他和踏日一起从山坡上滚下的时候,竟还牢牢地抓着缰绳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 纳兰反应不可谓不快,正要纵身下马救人。这时候从旁边忽然窜出一匹马来,他还没看清楚是谁,那马背上的人飞身一跃,直接扑向了失控的小马,一把将马背上吓得面色惨白的小可怜搂进了怀里。 “松手!” 胤祐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对方让他松手,他便乖乖地松了手。 那人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着地。山坡其实不算陡,而且草地又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两个人因为惯性在湿滑的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才停下来。 胤祐趴在他胸膛上,那人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从头到尾都将小家伙保护得很好。 小家伙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来,看到曹寅躺在那里,双眼直直的望着天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下。 胤祐吓坏了,两只小手抓着他肩膀的衣服使劲儿摇晃两下:“子清,你没事吧!呜呜呜呜呜~子清,你快醒醒啊!” 没错,在他即将坠马的那一刻,飞身相救的人正是曹寅。 本来曹寅只是过来找他俩游山玩水,没想到人未至,先看到如此惊险的一幕,他来不及多想,在高大的马背上纵身一跃,就朝着胤祐扑了过去。 纳兰冲过来蹲在他俩身前,就听到孩子焦急的叫声,再看一眼曹寅,眼睛还睁着,胸膛起起伏伏,便放下心来。 他一边把胤祐抱起来查看他有没有受伤,一边安慰他:“应该没死,大概是摔傻了。” 胤祐拿袖子抹了把脸:“他是因为我救我才摔成了傻子,以后我会照顾他的。” 这只是个平缓的小坡,以曹寅的身手,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什么事。 孩子被纳兰抱了起来,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他便放松了身体,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触手可及的蓝天和白云感慨:“这儿的天气可真好。” 纳兰替胤祐摘掉身上的草屑,将他全身上上下下摸了个便,最后手停在了他的右腿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腿疼不疼,走两步我瞧瞧。” 小家伙依言转个圈走两步,还踢了踢自己的右腿:“你看,好好地。” 从头到尾他都被曹寅护在自己的怀中,连脑袋都没有在地上磕碰一下,除了衣服上沾了些草,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只要他没事纳兰也就放心了,干脆也放松身体,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呼~吓死我了,你要是摔出个好歹来,我也不活了。” 哪知道小家伙立刻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嘴,脸上摆出严肃的申请,义正言辞的警告他:“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小家伙仍然记得梦里那个神仙的话。容若和子清都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他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有事。 纳兰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小家伙嘿嘿一笑:“没关系,我经常摔跤,摔不疼。” 这时候有人拉了拉他的小手,胤祐转过头来,曹寅用眼神示意他往旁边看。 小家伙伸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小马驹此时正四蹄朝天仰躺在草地上,那一身总是打理得干净漂亮的白色鬃毛,在草地上滚过几圈之后,已经脏成了一匹小花马。辫子也散了,蝴蝶结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仙气飘飘的小仙女,狼狈得像一匹小野马。 旁边两匹大马还不断地用嘴和鼻子去拱它,企图帮它翻个身,可是越帮越忙,除了把身上的毛搞得更脏之外,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哎呀!我的踏日。” 小家伙心疼自己的小伙伴,这就准备过去帮忙,却被曹寅一把拽了回来:“你先帮帮我。” 胤祐伸手去拉他,本是想把他拉起来,哪知道对方稍一使劲儿,倒是让小可爱又重新跌回了他的怀抱。 曹寅动了动眉毛,胤祐这才看到,他眉毛上沾了草屑和泥头。于是细心的替他一点一点拂去,然后两只小手拉着他一只大手,拼了命的网上扯:“快快,我要过去帮助踏日。” 胤祐急急忙忙跑过去,边跑边喊:“踏日,我来帮你啦!” 踏日听到他的声音耳朵动了动,一翻身就站了起来,浑身一抖,把身上的草屑和泥巴甩干净。 “唔~~”胤祐皱起了眉,“原来你也不是起不来,而是在和你的朋友玩耍。” 踏日打了个响鼻,走过来拿侧脸轻轻地蹭他。 这小马驹十分通人性,对别人倒是不怎么热情,但对着胤祐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无论胤祐说什么他都能精准理解小主子的意思。 “七阿哥,七阿哥!” 胤祐回过头来,发现是容若在叫他。小家伙一脸疑惑,纳兰却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胤祐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发现那边正站着三两只动物,一直歪着头往他们这边张望。 这动物胤祐以前见过,但他不认识,于是问道:“这是小鹿吗?” 纳兰摇头:“你忘了?咱们去年见过的,这是狍子。” 小家伙恍然大悟:“对对,傻狍子。” 傻狍子确实很傻,明明被人追得四处乱窜,看到这边摔了个人仰马翻,就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看热闹。 曹寅抓起散在一旁的弓箭,对准其中一只。那知道胤祐却三两步跑过去赶他们:“赶紧走,看什么看,不就是摔倒了吗,有什么好看,你们没摔过?” 傻狍子被他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一只手按上在了曹寅蓄势待发的箭矢上,他转过头来和旁边的人交换一个眼神,绷紧的弓弦又松了下来。 小家伙赶走了吃瓜群众,正要回头,却发现吃瓜群众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看着他,那意思仿佛在问:“你怎么不追了?” 胤祐:“……” 几个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往他们的目的——远处那一片湖泊走。 纳兰要把胤祐抱上自己马背,带着他一起骑马,小家伙不肯,他认为这样踏日会很没有面子,坚持要骑着自己的小马驹。 既然他这么给面子,小马驹也不好意思再让他摔跤,这一路走得平平稳稳,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湖边。 阳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微风拂过,湖面上荡起圈圈涟漪,一片碎银流金。 这片湖泊并不大,湖水清澈见底,时不时就能看到有鱼群大摇大摆的游过去,十分嚣张。 七阿哥咽了咽口水,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忍无可忍的给他的两名“侍卫”下命令:“抓它!” “好嘞!” 曹寅脱掉靴子,挽起裤腿和衣摆就开干。抓鱼的同时,还不忘朝着某个小朋友泼水,给他降降温。 胤祐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小脸晒得红红的,沁凉的湖水扑面而来,他闭上眼,满脸享受。 小家伙被连着泼了好几下,分外的不服气,也弯下腰掬起一捧水朝着曹寅泼过去。 可是他的手太小了,对曹寅而言根本起不到威慑作用,于是一旁观战的纳兰也被强行拉了进来。 曹寅徒手抓了三条鱼,得意洋洋的向胤祐邀功:“七阿哥,我厉不厉害。” 七阿哥是个捧场王,拍着手跳起来:“子清最厉害啦。” 曹寅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问他:“想不想学?” 胤祐猛点头,眼里闪烁着希冀的目光:“想!” 曹寅忍不住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好,等回去了就教你。” 纳兰去附近的林子里捡了些枯树枝,他们在靠近湖水的地方升起火堆,一边烤鱼,一边烤衣服。 玩的时候是尽兴了,看到湿透的衣服两个大人倒是有点担心起来。 “不会着凉吧。” 现在是夏天,身上穿的衣物都很轻薄,草原上风大,一会儿就干透了,更何况眼前还有个火堆。 曹寅把手里的树枝递到胤祐跟前:“吃这里,这里是肚皮,刺少。” 胤祐从善如流的咬了一口,曹寅看着他,很是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胤祐一张嘴,就把鱼肉吐了出来:“太腥了,没有味道,不好吃!” 曹寅拿过来,自己尝了一口。确实,一嘴下去全是鱼腥味。难怪七阿哥这么喜欢吃鱼的小朋友都不爱吃。 关键是他出来打猎,又不是打完马上就要烤来吃掉,也没有带盐。 “算了,别吃了,一会儿回去吃好的吧。” 康熙今日收获颇丰,主要是他作弊,别人都拿弓箭射,他拿□□打,那可不是一打一个准,兔子狐狸狍子打了一堆,连鹿都打了好几只。 周围的人围在皇上身旁好一顿奉承,各种动物都能给讲出一段象征吉祥的典故来,把皇上夸得那叫一个心花儿怒放。 尤其是高士奇,他平时在南书房跟康熙朝夕相处,又不想纳兰和曹寅那样骨子里透着傲气。 反正皇上喜欢听什么,再怎么肉麻他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康熙这么多年重用他,不仅喜欢他的学识渊博,也喜欢他能屈能伸,识时务,从不过问政务,也不与朝中那些大臣结交。 几位皇子也回来了,康熙看了看他们的收获,除了四阿哥象征性的打了只兔子给汗阿玛助助兴,其他三位皇子都很不错。 尤其是三阿哥,小小年纪,打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鸡,听随从说,还是他亲自射到的,康熙倒是既感到意外,又有点骄傲。 把儿子们都夸了一遍,康熙又四下看了看,没见到最小的那个。 其实,曹寅走后不久,他就发现了。不过是清楚他去了哪里,才没有说什么。 正想着呢,小儿子就回来了,脸蛋儿晒得红红的,嘴角向上咧出一个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的弧度。 康熙先是没忍住笑了笑,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即才板着脸问他:“这一天跑到了哪里去了?” 胤祐开心的给他介绍:“去了湖边,还去了树林,可好玩了!” 康熙指了指旁边各位皇子身前的猎物:“你看看兄长们今日的收获,你再看看你,就知道玩。” 胤祐把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拿出来,举得高高的把两条鱼展示在众人眼前:“阿玛你看,我也有收获的哦。” 康熙忍不住笑道:“两条鱼能做什么?还不够你一个人吃。” “我才不吃,我要拿回去给乌库玛嬷熬一碗鱼汤。” 天气热,两条鱼早已经死了,并且也不新鲜,肯定不能拿回去给太皇太后熬汤,但是小家伙这份孝心还是让康熙很满意。 小家伙不仅白天尽兴的疯玩了一天,晚上还美美的大吃了一顿。阿玛专程命人将烤好的鹿肝赐给了他。这可是康熙认为一头鹿身上最好的部分。他让人分成了两份,一份进献给太皇太后,另一份便赐给了这小家伙。 除了康熙赐的鹿肝,太子也命人送来了烤好的兔腿,大阿哥送来的狍子肉,三阿哥送来的野鸡腿。 小家伙左右开弓,啃得满嘴是油。旁边还给他准备了解腻的奶茶,他自己手上有油,不愿意端茶杯,就让赵诚喂他,自己伸着脖子,奶茶只有一半成功喝进了嘴里,另一半顺着下巴和脖子流进了衣服里面。 这一幕简直要逼疯皇贵妃这个轻度洁癖患者。她赶紧拿着帕子给他擦擦脸,擦擦嘴,又擦擦下巴和脖子,恨不得当场揭开他衣服的扣子,把身上也给他擦一擦。 最后碟子里还有一块四阿哥让人给弟弟送来的兔肉,胤祐拿起来正要啃,皇贵妃忽然凑到他跟前说道:“你今晚肉吃得太多了,晚上肚子要疼的,别吃了吧。” 不吃哪儿行,小家伙可不依:“不会疼的,我就吃这一块。” “疼的时候你可别让我给你揉。” “你又不跟我睡在一起,怎么给我揉?”七阿哥别的不行,顶嘴倒是很快,呛得皇贵妃没话说。 “我让熹姑姑给我揉。” 他把晚上肚子疼的解决方案都已经想好了,拿起那块肉,张大嘴,准备美美的吃一口。 正在这时,皇贵妃左右看了看,皇上正歪着头跟太皇太后说话,别人也在各干各的,于是她低下头,抢在胤祐之前,一口把他手里的肉整个含进了嘴里。 “!!!” 胤祐怎么也没想到,额娘为了阻止自己吃肉,竟然能这么拼。 小家伙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你没有肉吃吗,是不是阿玛把你给忘了?” 皇贵妃:“……” 那块肉着实不小,看来胤禛是真的疼他这个弟弟。 “太可怜了,阿玛是不是不喜欢你了呀,都不给你肉吃。” 皇贵妃面容扭曲,也不知道是被肉噎着了,还是被儿子的话噎着了。 一只小手抚上她的胸口,轻轻拍了几下,又端来桌上的茶水给她。小家伙体贴地说道:“慢一点,慢一点……早说你没吃饱,我就让给你啦。” 皇贵妃喝了口茶,总算顺过这口气来:“那真是谢谢你了。” “……” 果然,不出皇贵妃所料。胤祐今晚肉吃得太多了,有点不消化。睡到半夜就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 来到行宫皇贵妃甚至没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除了胤禛刚来那天晚上,他吵着跟哥哥睡了一晚,其他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睡。 “熹姑姑!熹姑姑!” 睡在外间的李熹被他叫醒,披上衣服下床,第一件事是从一个匣子里摸出颗蜡封的药丸,又倒了杯茶走进屋里。 那是太医开的保和丸,专治小儿积食,不管到哪里,她都会随身给七阿哥备着。 小家伙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一直说肚子不舒服,她把人抱起来:“快,张嘴,先把药吃了。” 胤祐就这点好,从来吃药都让人省心,捏碎了灌进他嘴里,就跟吃糖似的,自己就咽了。 虽然很乖,但是也很让李熹心疼。别的孩子不肯吃药,那是吃得少,怕苦。 他们家哥儿吃药很乖,那是因为吃太多,习惯了。 李熹半靠在床头,将小家伙搂进怀里,替他拉好被子,然后才将手放在他的胃脘部,轻柔的,顺时针揉。 小家伙依偎在熟悉的怀抱里,肚子上又有人给他按摩,舒服得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不一会儿就又睡熟了。 李熹低头,看着小家伙酣然入睡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七阿哥刚被太皇太后接来慈宁宫的情形。 那时候胤祐刚满周岁,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靠在孙嬷嬷怀里,白白胖胖跟颗雪团子似的。 没过多久,小家伙就断奶了,几个奶嬷嬷相继离开,只有孙嬷嬷留了下来。她也就被太皇太后指派给了七阿哥,贴身照顾这个小宝贝的饮食起居。 小家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在发热咳嗽,太皇太后也是操碎了心,专程在寝宫和暖阁都让人搭好了碧纱橱,给七阿哥住。 宫里的老人都说,这可是皇上幼年时才有的待遇。 七阿哥第一次走路,是她牵着他的小手带他走的。七阿哥第一次说出完整的句子,是冲他喊:“熹姑姑,饿!” 一晃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当年的奶娃娃,如今已经长大了,能跑能跳,小嘴还特别能说。 她已经二十四了,明年就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不止一次提过,必定要给她寻个如意郎君将她嫁出去。 其实,凭她的姿色和才学,又常年在慈宁宫当差,每天都能见到皇上。她比德妃、卫佳氏这些人更有机会从奴婢变成主子。 只是她不愿,从进宫那天起,她就想好了。出身包衣他别无选择。但她不愿意成为那高墙中的一只金丝雀,看起来花团锦簇,却终日只能见到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到了年龄,她是一定要出宫的,无论是否还嫁的出去,她一定要出去。 这个想法从未改变过,直到现在,她也仍然向往自由。 可是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他靠在自己的怀中,睡得那么安然。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自己,一步也不肯离开。 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这个小东西,哪怕他出门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自己就要忍不住在门口张望,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要她离开,她怎么能舍得? 第二天胤祐醒了个大早,一睁眼就看到熹姑姑躺在身旁。 床上只有一床棉被,把他小小的身子裹了个严实,而熹姑姑只搭了个边角。 小家伙坐起来,努力的扯着厚重的棉被,给他的熹姑姑盖好。然后又俯下身去,轻轻地在熹姑姑脸上亲了一口。 没一会儿李熹就醒了过来,低头发现怀里的人不见了,赶紧坐起来左右看看。于是在床的角落里发现盘腿端坐的小家伙,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伸过手去,挠了挠胤祐的下巴:“哥儿这是干嘛呢?” 胤祐睁开眼,一本正经的跟她说:“我在修炼心法。” 李熹嗤笑一声:“修炼心法,我看你是好久不听戏了吧。” 胤祐嘟嘴,懒得跟她这个凡夫俗子辩解,小手一指:“我要喝牛乳!” 李熹翻身下床,去箱子里给他找衣服:“你说了不算,这事儿得请示一下娘娘。她说过你要是积食就不能喝牛乳。” 小家伙双手环抱在胸前,下巴一仰,将熊孩子演绎的淋漓尽致:“我不管,我就要喝牛乳!” 李熹才不搭理他,过来给他换衣服。 小家伙望着她嘟嘴:“你不给我喝,我就去找乌库玛嬷告状!” “哦?”李熹装出一副“奴婢好怕”的表情,把他拉过来更衣,“那你去吧。” 小家伙扑过去,又在她脸颊上亲一口:“我才不会去告状呢,我最喜欢熹姑姑啦!” 这一大早上的,李熹被他的甜言蜜语和主动献吻萌得心都要化了:“好了好了,你最喜欢的人可太多了。” 胤祐抬起头来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你看,你笑了,很开心吧。” “很开心呀,每天看到你就很开心。” 小家伙眨眨眼:“那我现在可以喝牛乳了吗?” “不可以。” “……” 最终,小家伙也没有喝到牛乳,因为皇贵妃不允许,他的早膳只有一碗养胃的小米粥和一个小饽饽,不管是春卷还是油条,皇贵妃都不允许他吃。 狩猎之后,对于木兰围场周围的巡幸也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太皇太后还将在喀喇河屯行宫住上一个月左右,他会趁这个时候,巡幸蒙古各部。 这次出行,他让大阿哥和太子随行,让皇贵妃、荣妃、三阿哥和四阿哥留在行宫里陪伴太皇太后。 于是,所有人都计划好了,只剩下最小的那个。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他问皇贵妃:“那我呢,阿玛没说我怎么办吗?是跟他一起去,还是……留下来?” 皇贵妃手里握着一本医案集,是最近太医才给他的,出自一位民间医家,病案主要以温病为主,她看着还挺有收获。 “那你是怎么想的,跟着阿玛出门,还是留下来跟乌库玛嬷、额娘还有哥哥在一起。” 她话音刚落,胤祐就迫不及待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当然是想和阿玛一同出门。” “可是,你不能带熹姑姑和孙嬷嬷一起去哦。” 这倒有点麻烦,每天都是李熹给他洗脸刷牙换衣服,洗澡也必须得是李熹和孙嬷嬷一起,不能带上熹姑姑这可有点为难他了。 这时候,康熙从外面走进来,正巧看到小儿子一脸为难的神情。 “怎么了这是?” 皇贵妃站起来给皇上行礼:“这不是想跟着您一道出门吗?臣妾告诉他,若是跟着阿玛出去不能带上熹姑姑和孙嬷嬷,他就不乐意了。” “哦~那算了吧。太子和大阿哥也没说出门要带着宫女老妈子。” 胤祐看看阿玛,又看看额娘,总感觉他们俩一唱一和,其实就是不想带自己出去。 皇贵妃劝他:“别去了别去了,塞外有什么好,睡觉连张床都没有,呆在这里陪额娘不好吗?” “不!”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小家伙终于咬了咬牙,说道,“不带就不带,那我带上赵诚总可以吧。” 康熙:“……” 皇贵妃:“……” 确实这次没打算带他去,因为塞外条件不好,只能住在蒙古包里。带上这小家伙,也担心他习惯不了会生病。 本来只想逗逗他,让他知难而退。哪知道这小子为了能跟阿玛一起出门,什么条件都能答应,还挺受得了委屈。 康熙悠闲的摇着折扇,轻飘飘的说一句:“那也不带你去。” 小家伙不服气:“我都答应不带熹姑姑和孙嬷嬷,怎么还不能带我去啊?” “本来也没打算带你去,你太麻烦了,既不能骑马又不能赶路,还得有人照顾你。” “我能我能!”情急之下,小家伙一把拉住了阿玛的手,“我很乖的,咱们哪次出门我不是乖乖地,从来不给阿玛添麻烦。” 康熙瞪了他一眼:“你没有哪次出门乖乖地,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就拿前两天围猎来说,你是不是差点坠马了?” “坠马”两个字听得人头皮发麻,皇贵妃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立刻放下书本,将儿子拉到身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摸了个遍:“摔着没有,怎么回来没有告诉我?” “没事没事,没摔着。”小家伙看额娘吓坏了,立刻安抚她,“就是踏日走路的时候滑了一下,别担心。” “还说没事!”老父亲继续拆他的台,“是子清抱着你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吧。” “从山坡上滚下来”又把皇贵妃吓了一跳,赶紧去摸儿子的小脑袋,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的摸,看看有没有血肿:“有没有磕着碰着,当时有没有想吐?” “哎呀,没事!”阿玛故意将情况说的很严重,他又解释不清楚,都急死了,“是谁告的状,容若还是子清?” 皇上悠然的品了口茶:“不告诉你。” “……” 不管谁告的状,这事儿都不可能瞒得过皇上。康熙听到之后,把两个人狠狠地训了一顿。不过情况并不严重,胤祐什么事也没有,还是活蹦乱跳,调皮捣蛋。皇上骂一顿出口气也就算了,并没有罚他俩。 这一次,不用康熙开口,皇贵妃就先把儿子蠢蠢欲动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词严厉色的说道:“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你,哪儿都不许去,想都别想。” 额娘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小家伙也不敢违拗她。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反倒还要过去哄她:“不去了不去了,别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 儿子这张小嘴太会哄人了,皇贵妃哪儿能生他的气,搂着他问:“我漂亮吗?” 小家伙不说话,扭头去看他阿玛。 康熙略感惊讶:“你看朕做什么,她是朕的皇贵妃,在朕的眼里,自然是贤德与美貌并重。” 皇上挺会说话,但皇贵妃甚至没有甜头看他一眼。并不在意他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现在就很在意儿子眼中她这个额娘究竟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胤祐咬着下唇,看向额娘。他每次心里琢磨什么事情,那双又大又圆的漂亮眼珠子就会左右看看,一副有点机灵其实十分蠢萌的模样。 皇贵妃要被儿子笑死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让他纠结这么久。 小家伙想了半天,不答反问:“我说你是全天下最漂亮的额娘,你会让我跟阿玛一起出门吗?” 皇贵妃没想到,儿子跟他讲条件都讲得这么理直气壮。而她只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胤祐点点头:“我的意思是,你生气的时候就更不漂亮了。” “!!!” 第74章 第 74 章 小崽子话音刚落, 就被人拿东西敲了一下屁股。 他反应神速,立刻将小手背到身后,还搓了两下小屁股, 似乎是被打疼了,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家伙转过头来, 对上他阿玛严肃的目光:“额娘也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去,你还气她,该不该打?” 小家伙往旁边躲了躲,目不转睛的盯着康熙手里那把折扇,刚才阿玛就是拿这个敲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小家伙其实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但又不好意思认错,只好用委屈来掩饰:“该打, 但是你用手打就好了, 不要用扇子。” 老父亲笑着问他:“为什么不能用扇子?” 小家伙可怜巴巴的说了一个字:“疼……” 康熙看了一眼皇贵妃,对儿子说道:“去,给额娘道歉!” 胤祐转身看着皇贵妃:“额娘, 对不起!” 皇贵妃拉着他的小手:“我给你个机会, 你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小家伙扑进她怀里:“你生了个全天下最可爱的宝宝。” 最后,小家伙也没能争取到跟阿玛一起出门的机会。他牵着太子的手, 依依不舍的将他们送到门口。 小家伙在门口惆怅的坐了好久, 阿玛不仅带着太子哥哥和大哥一同出门,还带走了子清和容若。他被留在行宫里, 还是要读书写字。 “唉……”小家伙从台阶上站起来, 还不忘拍一拍屁股上的泥土, 往回走。 既然不能出门去玩, 那就别想了, 呆在行宫也挺好的, 每天都能陪在乌库玛嬷身旁,还有额娘亲手做的小点心。 行宫地方有限,他每天要跟两位兄长一起共用一间书房。 三阿哥属于天赋型,小小年纪于文学方面就颇有造诣,就连他的师傅也对他赞不绝口。 而四阿哥属于勤奋型,虽然学习成绩没有那么出众,但却非常自律。 两位哥哥如此优秀,小家伙也不好意思偷懒。哥哥们每天诵读《礼记》一百二十遍,而且两个人读的文章还不一样。他在旁边听上几遍就能背下来,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读上一百多遍的必要。 或许是受了曹寅和纳兰的影响,他更喜欢读一些诗词。曹寅送给他许多前人名家的诗词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他打算挑出一本来读。 小家伙还有点选择困难症,皇贵妃笑话他:“你不是什么选择困难,你就是不想读。一切和学习有关的事情,对你来说都很困难。” 胤祐不服气,指着几本诗词集说道:“那你帮我选一本,你选哪本,我就读哪本。” 皇贵妃斟酌了一下,为了选了一本盛唐时期最有代表性的诗人的一本最有代表性的诗集——《李太白集》。 康熙刚出门五天,才巡幸了一处蒙古部落,就带着太子和大阿哥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从行宫送来的信,说是太皇太后病了。 信中也没有具体说太皇太后究竟生了什么病,搞得他这个做孙子的心神不宁。 蒙古这边的首领跟他说起准噶尔的情况,说是噶尔丹虽然现在的目标在西面,但是他们部族的人很是嚣张,时常在两个部落的边境挑衅。 准噶尔部这些年东征西伐,扩张了不少势力,军队也愈发壮大。现在只是迫于大清国的威慑力,才没有对其他部落下手,但迟早有一天他们的铁蹄会踏上蒙古其他地区的土地。 康熙听得也很火大,这也是他此次塞外巡幸的主要目的。听到了最不想听的消息,但也没有办法。 大清连连征战多年,好不容易收复澎湖,清净了没有半年,俄国人又开始频繁侵扰黑龙江边境,直到现在,战事还在持续。 大清目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财力开辟另一处战场,况且噶尔丹仍然向大清称臣,并没有实质性的造反举动。 听闻太皇太后身体有恙,康熙本来想的是让裕亲王回去看望她老人家。 但是想了想,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回銮探望。 因为担心太皇太后的安危,回来的时候众人改骑马,日夜兼程,两天时间就回到了行宫。 从太皇太后身体不舒服开始,胤祐便一直守在她的身旁。小家伙比谁都担心乌库玛嬷的身体,主动给她端茶递水,还要喂她服药。 不管旁边的人怎么劝他,他死活就是不肯离开,恨不得睡觉的时候也呆在太皇太后屋子里。 太皇太后也喜欢他,看到他病都好了一大半。小家伙特别会讨乌库玛嬷欢心。 她醒着的时候就陪她聊天,给她读自己正在看的那本《李太白集》,她休息的时候就乖乖地坐在一旁自己看书。 康熙回到行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风尘仆仆赶往太皇太后的卧房。后面跟着大阿哥和太子,以及裕亲王、恭亲王。 几个人进屋的时候,太皇太后正靠在床头。看到几个孙子、曾孙,第一反应就是抬了抬手,让他们安静一点。 康熙低头一看,是胤祐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左右看了看,看到一旁的皇贵妃,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皇贵妃回了他个眼神,赶紧招呼外间的李熹进来,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抱走。 李熹抱着胤祐路过康熙身边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脸。 等睡觉的小家伙被抱出房间之后,大家这才跪下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康熙特意将太医传来仔细询问圣祖母病情,得知太皇太后只是偶然风寒,服下几剂药之后已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胤祐醒过来的时候都快到了晚膳时间,他换好衣服穿上鞋子,第一件事就是往太皇太后的屋里跑。 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阿玛,以及站在一旁的太子哥哥,大哥以及两位皇叔。 小家伙眼睛一亮,但也没有忘了规矩,先过去给康熙行礼:“儿臣给阿玛请安。” 他刚睡醒,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眸中流淌着细碎的光点,就像星星一样。 康熙点了点头,让他起来。 小家伙几步来到床边,先看向太皇太后:“乌库玛嬷,今天的药吃了吗?” 太皇太后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还没有。” “那可不行,不吃药病就不会好。” 太皇太后故意逗他:“可是药很苦,乌库玛嬷喝不下去怎么办?” 小家伙拍了拍胸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只手假装端着药碗,扬起头豪迈的一饮而尽。 “就这样,再吃一颗蜜饯或者酥糖就不会觉得苦了。” 旁边站着的众人都被他绘声绘色的表演吸引,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皇太后更是高兴,不仅看着他高兴,看到皇帝专程为自己的病赶回来也高兴,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还要下床跟他们一起用晚膳。 胤祐又回过头来看向康熙,笑得甜甜的,问:“阿玛,你怎么又回来了,是舍不得我吗?” 一旁的大阿哥说道:“美的你,汗阿玛是担心乌库玛嬷的病,才特意回来的。” 胤祐点点头:“阿玛你不用担心啦,我把乌库玛嬷照顾得很好。” 康熙看着他笑了笑:“过几天,等老祖宗的身体康复了。朕打算带着皇贵妃一同出门,小七就留下来,好好照顾乌库玛嬷。” 胤祐:“!!!” 三日之后,太皇太后的病已经完全康复,康熙便打算继续巡幸塞外。 上次出门还是轻装出行,这一次,他带上了所有銮仪卫,以及一应仪仗用品。皇贵妃随驾同行,荣妃、三阿哥和四阿哥留在行宫陪伴太皇太后。 既然带上了皇贵妃,身后的小尾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胤祐万万没想到,本来阿玛没打算带他一同出门,却因为乌库玛嬷的一场小感冒,事情又峰回路转。 一路向北,他们途经□□格苏台、应希尔哈、色尔白昂阿、格德尔库、嘎海图等地…… 即便胤祐从小就精通蒙古语,听到这些地名的时候,还是有些懵。毕竟他没有在蒙古草原上生活过,对这些名字并不熟悉。 他平时听得最多的就是科尔沁大草原,“科尔沁”的意思就是造弓箭的人,太皇太后时常对他说,她的族人博尔济吉特氏的男儿个个精通骑射,骁勇善战。 胤祐骑着他的小矮马走在太子身旁,问道:“太子哥哥,咱们会到科尔沁吗?” 太子摇摇头:“不会,那儿太远了。” 小家伙不无可惜的点了点头。他从小长在慈宁宫,太皇太后、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来自科尔沁大草原,那里还有他的朋友般迪,他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十分想去亲眼看看,回去之后就能将所见所闻讲给乌库玛嬷听。 看来这次是没什么机会了。 虽然木兰围场也有草原,但是木兰围场是皇家猎苑,没有村庄和农舍,百姓也不得擅自闯入。除了皇上每年一度的秋狝,平时是没有人居住的。 到了真正的蒙古大草原,这里不仅有蓝天白云,还有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以及放牧的蒙古族人。 胤祐指着远处问道:“太子哥哥,那是帐篷吗?” 太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到远处一座圆形的顶棚,笑着给他解释:“那不是帐篷,那是蒙古包。” “蒙古包是什么?” “就是牧民的房子呀。” 小家伙对这个帐篷一样的房子尤为好奇,一直拉着太子哥哥不停的问问题。 太子便耐心的向他解释:“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但草原上的草生长的时间不同。这一处吃光了,就得赶着牛羊去下一处。所以,他们住在蒙古包里,随时都能拆了带走,换个地方再支起来。” 这么说小家伙就有些期待了,他连帐篷都没住过,更别说蒙古包。 每到一处部落,康熙除了与首领聊起政务,也会检阅他们的军队。 蒙古骑兵果真厉害,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奔腾的场景不可谓不震撼,这也是康熙隔三差五就要巡幸塞外的原因。别说是蠢蠢欲动的准噶尔部,就算是这些看起来真心实意臣服大清的郡王、一等台吉、二等台吉也没法让他放下心来。 草原上都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因为胤祐不喝酒,所以他的眼珠子都掉进了跟前那满满一大盆羊肉里。 这连筷子都省了,直接动手,一口咬下去,头一甩,撕下来好大一块肉,那可比啃什么兔腿鸡翅膀爽快多了。 皇贵妃远远地看着他,这儿子是真不挑食。不管是精致婉约的江南菜肴,还是粗犷豪放的大草原手抓羊肉。在他这儿就没有吃不惯的,嚼在嘴里统统都是美味。 他这不拘礼节的大快朵颐,倒是显得一旁礼数周全的太子和大阿哥斯文秀气了许多。 坐在对面的一位蒙古王公观察了他好久,当着康熙的面,盛赞七阿哥有塞外男儿的风范,将来一定会是一位了不起的□□。 胤祐从羊肉中抬起头来,“□□”这个词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是满语巴图鲁的意思。 这话把康熙都听笑了,并且宴会结束想起这话都还忍不住想笑。 康熙带着皇贵妃在草原上散步,这里的空气很好,天空一望无垠,璀璨的星河仿佛触手可及。偶尔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让人忘记了白天烈日之下的酷热。 康熙对皇贵妃说道:“朕现在有十一个儿子,除了最小的三个,以及快要成年的老大和太子。其他几个,从他们的性格就不难看出长大后的样子。唯独这个小东西,说话做事出人意表,小脑袋瓜总有奇思妙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笑道:“朕还真是想不到,他以后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皇贵妃笑了笑:“皇上不是想不到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而是想到了不敢相信罢了。” 没错,在康熙心里,他这儿子以后大概率会长成个不学无术的傻子。别的兄弟为了在阿玛跟前表现自己,都抢着为阿玛办事,分忧。 而他,康熙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他搜肠刮肚找借口,不愿意做事的样子。 好在他儿子够多,不要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偶尔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傻子也无妨,只要品行好,其他也就不强求了。 再看这小东西,尊重长辈,关爱幼弟,最擅长撒娇,嘴还甜,别说兄弟姐妹,就是下人也被他哄得掏心掏肺的对他好。 品行方面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是皇上巡幸,草原上间隔数十步就燃着火堆,方圆几里驻扎着大大小小的营帐,呈放射状将最大的两顶围在中间。 胤祐想看星星,可是火把太亮了,照得他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干脆拉着太子往营地边缘跑。 期间碰到大阿哥,小家伙特意停下来,问道:“大哥,一起去看星星吗?” 中二少年把头往旁边一转:“不看。” “再见!” 他话音刚落,胤祐就拉着太子跑了。 大阿哥:“……” 他明明想看的,就是傲娇一下,谁知道这个傻弟弟一点面子都不给,说走就走。 大阿哥没办法,又只能厚着脸皮跟上去。 胤祐转过头来,疑惑的盯着他:“不是说不看的嘛?” 太子在一旁发笑,大阿哥是在宫里当惯了爷,事事都要端着,被奴才们哄着。 偏偏遇到个直来直往的,你说不去那我便不再叫你。 “我……”大阿哥顾左右而言他:“我出来吹吹风不行吗?” 小家伙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拉起来她的手往外走:“想跟我们一起,你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大阿哥:“……” “虽然太子哥哥嫌弃你,但我不嫌弃你呀。” 太子:“!!!” 就算他心里嫌弃这个兄长,但嘴上也不会说出来呀。 大阿哥看了太子一眼,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太子也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哦?”大阿哥不情不愿的被他拉着手,“那还真是谢谢你的不嫌弃。” 小家伙拉着两个身高比他高出不少的哥哥,弯着腰,艰难的在草地上行走:“你是我哥哥,再傻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大阿哥干笑两声,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傻子嫌弃傻。 来到营地的边缘,在往前走,有值守的侍卫和官兵,但没有了火把。胤祐终于停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出感慨:“哇,好漂亮呀。” 大阿哥和太子一左一右在他身旁坐下,他仰头看星星,太子便偏头看着他,从他漂亮的眼眸中,看繁星的倒映,笑得满脸温柔和宠溺。 大阿哥双手枕在脑后,径直躺了下去。 小家伙头头是道的向他的太子哥哥介绍:“那是北极星,那是北斗星,还有那边,那是牵牛星,还有织女星。啊!快到乞巧节了。” 太子问他:“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小家伙比划了一下:“是南大人说的,他还有一幅图,就是这么标注的。” 太子没想到他这么聪明,光是听南怀仁在图上讲一讲,就能对照天上的星星说出名字。 谁说他弟弟笨了,他弟弟分明就是个小神通。 太子搂着他:“小七,我给你讲个故事。话说孔子到东方游历,听到两个小儿在争辩,一个说太阳出来的时候距离我们最近,正午的时候最远。因为刚出来的时候大得像车盖,正午却小得像盘子。另一个却说太阳出来的时候离我们最远,正午的时候最近。因为早上的时候有清凉的感觉,中午却像热水一样烫。” “小七,你说太阳是刚出来的时候距离我们最近,还是正午的时候距离我们最近。” 这个故事大阿哥自然也听过,不过小的时候就没能纠结出个答案,现在就更觉得没意思。于是翻了个身,轻声说了句:“无聊。” 太子从小就听南怀仁给康熙讲课,自然也和这位比利时传教士探讨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太阳和地球的距离都是一样。 他知道胤祐经常出入南书房,应该南怀仁讲过不少天文知识,或许也知道这个答案。 不过,胤祐的回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小团子说:“当然是中午更进。” 太子便把南怀仁的理论跟他说了一遍:“南大人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太阳和地球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小家伙十分坚持自己的答案:“可是孔子那个时候,两个小孩儿又不知道地球。他们说的是太阳距离他们俩所站的那个位置什么时候更近,所以答案应该是正午时候更近。” 太子有点被他绕晕了:“啊?” 胤祐说:“因为正午的太阳是直射,而早上的太阳是斜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 太子平时学的都是治国之道,对于数学学习得不多,天文知识就更是只听南怀仁讲过那么一些,但从来没听过他这个理论。便好奇地问道:“这是南怀仁告诉你的吗?” 胤祐摇头:“不是?” “张诚?” 胤祐继续摇头:“也不是。” “白晋?” “不是不是。” 太子锲而不舍的追问:“那是哪位传教士?” 胤祐举起小手捂着自己的嘴:“我不告诉你。” 太子以为他是调皮,立刻将他按在了草地上,一面挠他痒痒,一面问道:“你说不说,说不说?” 这其实是皇贵妃告诉胤祐的,不过额娘叮嘱过,不能告诉别人,小家伙就打死也不说。 两个人闹着闹着就忘记了刚才的目的,并且战火还烧到了一旁的大阿哥身上。 他转过身来,不由分说推了太子一把。胤祐最是护着他太子哥哥,又伸手推了他一把。 然后,三个人就各顾各的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团。旁边的侍卫只能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道大阿哥和太子打起来了,究竟要不要劝架。 最后发现,不用他们劝架。七阿哥揉揉眼睛,说一声:“困了,想睡觉。”,旁边两个位哥哥就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大阿哥单手撑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太子紧随其后,两个人同时向胤祐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小家伙看一眼大哥的手,又看一眼太子哥哥的手,然后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怜巴巴的说道:“我走不动了。” “……” 大阿哥叹一口气,差点忘了,这弟弟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瘸子。 太子将他拉起来,刚准备说背他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大阿哥先蹲在了胤祐跟前:“上来!” 小家伙倒是没客气,脚步都不用挪一下,身体前倾就能趴在大哥壮实的后背上。 大抵是他今天确实累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太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去再睡吧,草原风大,小心着凉。” 他说话慢条斯理,对别人还有几分储君的清冷与威严,对着这颗小团子,就只剩下兄长的温柔。 胤祐根本就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上下眼皮直打架,一心一意想睡觉。 大阿哥看了太子一眼,又抖了抖后背上趴着的小傻子,不怀好意的说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把你丢到草原上喂狼。” “喂狼”两个字成功从小家伙的耳朵传入了大脑,随即就是一个激灵,强打起精神左右看看:“没睡,我没睡!” 他这个样子实在太萌了,差点没把太子笑死。目光从小家伙移到大阿哥身上,发现这个从小跟他作对的兄长,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大阿哥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太子不服气,扬了扬下巴:“我是太子,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大阿哥嗤笑一声:“我还是太子他哥呢。” 太子:“……” 三个人回到营地最中央的位置,那里有两顶最大的蒙古包。 这时候康熙和皇贵妃正巧也从另一边走过来,看到他们三个,康熙还有点小小的惊讶。老大跟老二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视彼此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平时见他俩呆一块儿说话的时候都很少,什么时候见他们俩一起单独出行过? 当然也不是只有他们俩,老大背上还背着一个。 大阿哥将弟弟放下来,兄弟三人一起给汗阿玛、皇贵妃请安。 胤祐是真的困了,困得连走路都有些摇晃。他走过去拉着皇贵妃的衣袖:“额娘~宝宝困了,好想睡觉。” 小家伙有求于人的时候最会撒娇,语气软糯糯的,听得人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什么要求都能立刻满足他。 皇贵妃刚弯了个腰,想把儿子抱起来,到里面去哄他睡觉。旁边的人就拉了他一把。 康熙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另一顶蒙古包:“今晚你跟两位兄长一起睡那边,困了就回去休息吧。” 小家伙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那个蒙古包,又回头看了看两位哥哥:“啊……可是,我想和额娘一起睡。” 老父亲非但没有一丝动摇,反而还推了他一把:“不早了,赶紧去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拉着皇贵妃进了蒙古包,留下三个儿子在那里站着。 胤祐回过头去看着两位哥哥,更委屈了:“我要睡觉。” “唉!” 太子和大阿哥又异口同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牵弟弟的手。 老父亲像是带着夫人出来巡视工作,他们俩是跟着带孩子的。 蒙古包里条件还不错,就是没有床,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和毛毡,兄弟三人今晚要挤在一起睡。 大阿哥大手一挥自作主张先把地方安排好:“你们俩睡里面去!” 太子不服气,本来在得知要和大阿哥同睡一个蒙古包,他就有些憋屈,现在还要听他的安排,就更憋屈了。 他再看一眼不停揉眼睛的小团子,突然灵光一闪,就明白了汗阿玛为什么非让他们三个一起睡的良苦用心——是怕睡到半夜,他和老大打起来吗? 太子牵着弟弟坐在毛毡上,将他安顿好,自己则站到一旁,倒了杯水喝。 回头一看,小家伙坐在毛毡上眼神迷离的望着他。 太子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小家伙眨了眨眼,眼神那叫一个委屈:“还没有换衣服。” 李熹和孙嬷嬷的没有跟出来,前两天胤祐都是跟皇贵妃生活在一起。 大阿哥沉吟片刻,冲帐外喊:“赵诚,赵诚!” 帘子立刻被掀开,赵诚探头进来:“奴才在。” “去,给七阿哥更衣。” 赵诚平时只跟着他出门,几乎不会进入寝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更衣这种事没做过。走过去跪在胤祐跟前,小心翼翼的给他解扣子,小家伙配合的扬起脑袋,可是最上面那颗扣子太紧了,怎么解也解不开。 大阿哥看着着急,挥了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他撸起袖子准备亲自给弟弟脱衣服,动作十分暴力,小家伙龇牙咧嘴的挣扎了半天,衣服可算是脱下来了。 “赶紧睡吧。” 胤祐仍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大阿哥回头看见他:“又怎么了?” “还没洗脸。” “!!!” 这次赵诚端着水进来,把所有该做的事情都给他做完了,小家伙在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 反正都是睡在地上,地方倒是很宽,太子睡在最里面,大阿哥睡在最外面,胤祐睡在中间,三个人自己盖自己的被子,相安无事的睡了一夜。 这一晚大阿哥和太子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就中间那个小家伙一点也不安分。睡着了尤其不老实,从这头滚到那头,两个哥哥都被他挤到了最边缘。他还不满意,腿要搭在大哥的腰上,双手要搂着太子哥哥的脖子。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这小团子比谁都起得早。 康熙继续往北走,巡幸各个部落。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拜察,那里已经聚集了多位蒙古各部落的王公大臣。 这一路过去,胤祐他们遇见了许多平民的蒙古包与马队。小家伙有时候和哥哥们骑马走在队伍的前面。 两位少年骑着骏马,中间夹着一个粉团儿似的小娃娃,坐在一匹娇小玲珑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矮种马上。 蒙古人民哪里见过这么精致的小孩子,看着就跟天上下凡的仙童一样。 不过,不过自命不凡的七阿哥这天却被人嘲笑了。 那是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小女孩儿,是个标准的蒙古族姑娘,皮肤不好,脸蛋儿黑里透着红,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驭马的技术看上去却比大阿哥和太子更加娴熟。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胤祐的脸上隔着老远喊了一声:“中间那个小孩儿长得真不好看,软糯糯的。还骑着这么个小家伙,在我们草原上,这个年纪都能骑着成年马赶羊了。” 胤祐惊讶的看着她,又指了指自己:“你说我长得不好看?” 他长这么大,所有看到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就跟莲花化成的仙童似的,那叫一个白净水灵。 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长得不好看!!! 小家伙一点也不客气,冲那马背上的姑娘喊:“你真可怜,年纪轻轻视力就不好。” 那小姑娘冲他做了个鬼脸,胤祐也立刻回敬了对方一个吐舌头。 于是,大家就这么不欢而散。 几天之后来到拜察。他们过来的时候,附近几个部落的亲王、郡王、额驸、台吉等都已经到了,带着一众官兵几十里外迎驾。 胤祐听着那些部落的名字,一开始还没怎么留意,最后猛然间听到“科尔沁”三个字高兴坏了,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 他伸手去拉太子的手:“太子哥哥你听到了吗,有科尔沁,不知道我的朋友来了没?” “应该来了。你听,端敏公主和额驸都来了。” 康熙御黄幄、设仪仗,向蒙古众官兵赐宴,场面十分盛大,并且还赐给各蒙古王公袍帽靴带等物,只是每个人都东西略有差别,但每一样都意义深远。 胤祐不懂这些,他只是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朋友。不过人太多了,他看了半天也没发现。 最后是科尔沁部落的郡王、端敏公主和额驸单独过来向康熙行礼的时候,胤祐才在众人身后看到了他的那位蒙古朋友。 对方看上去和去年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如果说去年的般迪还能看出是个少年人的轮廓,那么今年的他俨然就是成年人的模样。 黝黑的皮肤,魁梧的身材,强健的肌肉……他和中原男儿真的好不一样,看起来就像那些骑在马背上草原骑兵一样。 般迪也在看胤祐,这个小朋友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倒是一点也没变。 依然是矮矮的个头,圆嘟嘟的脸蛋,想一块白嫩嫩的豆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特别可爱。 唉,时间过去了一年,他怎么就长不大呢。 长不大的小家伙看到自己的朋友却很开心,于是,在宴会的间隙,小家伙,偷偷溜了过去。穿过人群,来到好朋友身后,拍了拍对方的接肩膀:“般迪,你还记得我吗?” 第75章 第 75 章 其实他还没过来的时候, 人家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不过般迪在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里仍然闪烁着欣喜。 胤祐坐在他旁边,因为人多, 他个头又小,说话声音也小,旁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般迪冲他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当然记得,你是皇上的七阿哥。” 小家伙猛点头:“对对,我是小七。” 般迪也学着他的口吻叫他:“小七。” “嘿嘿!”小家伙对着人家傻笑, “你跟去年看上去可太不一样了。” “是吗?”般迪笑起来总是憨憨的,“哪里不一样。” 小家伙弯了弯手臂, 装作自己很有肌肉的样子像对方展示,兴奋的说道:“你好强壮啊!” 他又不敢说得大声,却实在忍不住好友久别重逢的那种喜悦之情, 只能用夸张的表情来表达。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萌了。蒙古族小孩儿生下来就是风吹日晒, 没有长得这么精致漂亮的。他的未来姐夫看到他,脑子里除了想起奶豆腐, 就是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羊羔。 但无论是哪一个, 都让有一种愉悦的心情。 般迪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你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啊?”胤祐不死心的问道, “真的一点也没变吗?” 般迪摇头:“没有,还是那么漂亮可爱。” “今天有个骑马的姑娘,他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小家伙就是这么自来熟,虽然和好朋友将近一年没见右面, 上一次, 也只是匆匆见了两三次, 彼此交换信物, 成为安达。 但是他聊起天来却像个老熟人一样,一下子就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般迪皱了皱眉:“她胡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孩儿。” 胤祐比了比自己和人家的个头差距,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我真的一点也没有长高吗,一点点?” 他看向般迪,眼神中充满期待。对方一下子领会了他的意思,笑着安慰他:“没有没有!我是说,你和去年一样可爱,但是长高了不少。” 小家伙点点头:“我觉得我也长高了不少。” 他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摸出那颗狼牙,把手举得高高的向人家展示:“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放在荷包里贴身带着。” “那就好,狼牙在我们草原象征着吉祥。”般迪笑道,“你能一直带着我,我很高兴。” 小家伙又问:“那我送你的东西你有没有带着?” “有的,”般迪点点头,仔细的从衣服内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不倒翁。却又对胤祐说道,“平时不带的,这次来的时候,我想或许能见到你,特意带了过来。” 胤祐长这么大,身边除了兄弟,其实没什么朋友。所以无论是般迪还是小玉,他都真心以待。 人家能记着他,过来的时候专程带上他送的东西,听到之后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边两个人聊得正高兴,前面康熙端起酒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三呼万岁。 康熙和皇贵妃坐在最前方高出的龙椅上,虽然胤祐个子小,站在人群中,尤其是一群蒙古人中很难发现他的身影。 但是他身上金黄色的吉服实在是很打眼,康熙一眼就看到了,并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家伙不用抬头,就感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凌厉目光,趁大家重新落座的时候,匆匆与好友告别,赶紧溜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宴会上又有摔跤表演,蒙古各部落十几岁的少年都有参与。因为没有人挑事,这次大阿哥倒是不用亲自下场,只要坐在位置是吃吃喝喝看别人表演就好了。 这些蒙古少年里面,除了般迪,胤祐一个也不认识。他坐在位置上,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好朋友呐喊助威。 可是他是皇子,出门在外,尤其是阿玛在宴请蒙古王公的时候,他应该要有遵守礼节,怎么可以大声喧哗。 于是小家伙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比试,虽然安静的坐在位置上,但捏紧的拳头,和时而紧张,时而欣喜的神情暴露了他的心情。 在看到般迪拿到最后的胜利并且拿到阿玛赏赐的时候,小家伙终于忍不住鼓起掌来。 不过此时周围掌声一片,科尔沁部落的人全都起身来到场地中央,向康熙跪下谢恩。也没有人在意场边小家伙的反应。 他们还要在拜察待上好几天。这几天,康熙不仅要巡视蒙古各部的情况,也要与他们商讨关于准噶尔部的事情。 于是,小家伙有机会和他的小伙伴在草原上玩耍。 般迪看到他骑着一匹那么矮那么小的小马驹走过来,又忍不住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这匹小马真可爱,和你一样可爱。” 小家伙好不吝啬的向对方介绍道:“它叫踏日,我起的名字。我阿玛说是马踏日轮红露卷,凤衔月角擘云飞的意思。” 蒙古少年只会骑马射箭捕猎,以及打仗,汉语都不认识,更别提诗词歌赋。并不明白他口中这句诗词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影响般迪对他的赞赏:“七阿哥不愧为皇子,是读过书的人。” 小家伙摆了摆手:“我也不想读书啊,可是阿玛额娘非要让我读,我也就只能勉强背一背诗词。我的太子哥哥才厉害呢,他能背诵好多经史子集。” 般迪说:“在我看来,会背诵诗词就很厉害了。” 胤祐想了想,忽然忽然调转马头:“你就在这里等我,千万别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好” 般迪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他骑着小马哒哒哒往行营走去,小家伙没有什么骑术可言,就只是坐在马上,让踏日驮着他往前走罢了。 胤祐去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般迪还在原地等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离开,是个讲信用的好朋友。 小家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这个送给你。” 般迪低头一看,那是一本书,但封面写着什么他却不认识:“这是?” 胤祐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这是《李太白集》,前面这几十首我都已经会背啦。” “可是,送给我你就没有了。” “宫里的藏书多得是,大不了我让子清再给我找一本。” 般迪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认识汉字。” 小家伙扬了扬脑袋:“我教你呀。” 般迪冲着他灿然的笑笑:“那我教你骑马。” 他说教就教,而且是那种毫无保留的教,如何让马儿跑起来,如何让他停下来,如何让他跑得更快…… 还有马的习性,他们在什么情况下会受到惊吓,受到惊吓之后应该如何处理…… 来自一名草原骑士手把手的教学,这可是胤祐意外的收获,他学的很认真,旁边还有一匹乖巧听话的小马驹给他实践操作。 学完起码,两个人就坐在草地上,胤祐翻开那本《李太白诗集》像模像样的叫人家背诗。 “《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他不仅教人家背诗和认字,还细心地给他讲解每首诗的意思。 几天下来,小家伙的骑术精进不少,别说骑着他的小马驹游刃有余,就是般迪那匹一看就觉得生人勿进的草原骏马,他也能骑着走两圈。 般迪也学会了好几首李白的诗。什么《望庐山瀑布》、《静夜思》、《朝发白帝城》、《赠汪伦》……背得还挺熟练。 小家伙学会了新技能,每天都很开心,甚至有些乐不思蜀,还想在蒙古大草原上多住几天。吃吃这里的手抓羊肉、乌日莫、炒米和酸奶。 不过他阿玛的事办完了,就打算回銮。 然而,前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康熙带着大阿哥和太子忙着政事,没空过问小儿子在干嘛,皇贵妃每日也要接见端敏公主,以及蒙古各部的王妃、福晋……大部分时候都没时间管他,也管不住他。 不过胤祐不会跑远,总是在营地附近转悠,身边又有几名近侍跟着,周围都是侍卫,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危险。 可是,危险却并非从外面来。而是在行营内部。 这天晚上,小家伙又骑着踏日在营地周围练习般迪教他的骑术,练着练着就感觉眼前黑影一闪,自己被人就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啊!”小家伙受到惊吓,下意识就要大喊。然而还没等他喊出声,有什么东西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一个压得极低,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杀……杀了他!胤祐吓坏了,怎么会有人对这么聪明可爱的下手,他要是死了,额娘和乌库玛嬷得难过啊,哥哥和太子哥哥也会难过的吧,不知道阿玛会不会难过,他有那么多儿子,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反正后宫的娘娘们还能再给他生。 明明已经到了嘴边的喊声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怯生生的说道:“你杀了我,我阿玛也不会难过的。” 黑衣人一愣,难道绑错人了?不对呀,动手之前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就是皇帝最宠爱的那个七阿哥呀。 赵诚几个近侍又没有武艺,再加上周围到处都是侍卫,并没有想到会有刺客,还以为谁在跟七阿哥开玩笑。抬头一看,主子已经落入了别人手里。 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有的惊叫出声,大喊抓刺客。 赵诚反应最快,他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是冲着黑衣人的方向冲过去。 旁边的侍卫听到惊叫声,有的已经举起了弓箭,赵诚吓得大喊:“别……别放箭,七阿哥在他手里。” 他此言一出,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七阿哥,那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的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要活了。 整个营地一片兵荒马乱,很快就惊动了大帐中的康熙。皇贵妃也听到儿子被挟持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却还是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 侍卫们不敢冒然上前阻拦,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走刺客,不一会儿那黑衣人就被侍卫团团围住。 小家伙实在忍不住,壮着担子问了一句:“你你你……你是谁呀?” “……” 黑衣人懒得跟个几岁的小娃娃废话,干脆没理他。 胤祐的担子又大了几分:“你是大灰狼吗?吃小孩那种。” “……” 大灰狼是什么鬼,没听说过。不过他们草原的狼倒是不少。 “闭嘴,再说话就把你丢到野外喂狼。” 胤祐立刻反驳道:“你刚才还说要杀了我,现在又说喂狼。究竟是杀了还是喂狼?” 黑衣人正在干一票大的,具体任务本来是去皇帝身边偷东西,可是守卫森严,他潜伏了好几天都没偷着,最后只能铤而走险,劫持皇帝的小儿子来做交换。 他带着孩子来到营地边缘就停了下来,这里出去不远就有一座大山,翻过拜察神山,他就安全了。 此时他心跳如雷,还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全身而退,劫持对象竟然还有空在这儿跟他掰扯逻辑问题。 “闭嘴,闭嘴!” 刀刃往小家伙的脖子上又逼近了几分。那是把削金断玉的蒙古弯刀,还没碰到小家伙的脖子,他就感觉到了利刃传来的凉意。 小家伙不敢再说话,也没发出声音来,老老实实被人拎着,生怕那把刀一不小心割破他金贵的脖子。 其实他心里也很害怕,想要放声大哭。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哭,不能激怒这个人,否则真的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额娘。 康熙冲出营帐的时候,刺客已经被堵在了最外面一顶帐篷前面,几名御前侍卫将他团团围住。 尤其几个佟家的侍卫,步步紧逼却不敢轻举妄动。佟国维的三个儿子叶克书、德克新、隆科多以及佟国纲的儿子鄂伦岱。 他们比康熙还要紧张七阿哥的姓名。毕竟皇宫里的阿哥有十多个,以后还会更多,但佟家的皇孙就这一个,倾尽整个家族的力量也要保他平安。 众人一看皇上驾到,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康熙站在最前方,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甚至看不出一丝慌乱。 这时候,皇贵妃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来到他身旁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在远处的刺客身上,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康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皇贵妃手心里全是冷汗,又湿又凉。脸色也一片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儿子身上,除了担心胤祐的安危,就是深深地自责。如果小七有个三长两短,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康熙轻抚她的后背:“朕不会让小七有事的。” 被人这么拎着小七有点难受,于是他又冒死开口:“那个大大……”他想喊大灰狼,喊了一半又改了口,“大叔……” 黑衣人左躲右闪,想要避开侍卫,但哪儿都是人,原定的路线已经被封锁,他只能另寻出路。 “闭嘴,我杀了你!” 他已经说了好几遍要杀了自己,但都没有动手。小家伙精得很,知道自己是皇子,这个人不敢轻易动他。 于是他的担子又大了几分:“大……大爷!你你……” “谁是你大爷?” “裕亲王是我大爷。” “……” “恭亲王是我小叔。” “……” “闭嘴,我……” 他话音未落,没想到被挟持的小家伙还学会了接嘴:“杀了你。” 黑衣人:“……” 康熙往前迈出一步,冷声对黑衣人说道:“条件你尽管提,只要不伤害孩子。” 黑衣人立刻提出自己的要求:“把你手里那份防御图交出来,再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了你儿子。” 因为担心准噶尔部随时会对周围其他蒙古部落发动战争,这次康熙巡幸塞外,在草原上呆了近半个月,将各部首领都召来,可不是为了吃顿饭,赏赐点衣服帽子。 他们做了详尽而周密的计划,以防野心越来越大的噶尔丹。 康熙又问:“你是什么人?” “土默特人。”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土默特部落的首领,对方听到此言,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臣并不认识此人。” 康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专程带个刺客来绑架皇子,窃取重要的军事机密。就算他有这个胆量,也不至于蠢到这个份儿上。 这人应该是混进了他的队伍,跟他一起来到拜察。 康熙的表现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个儿子被绑架的父亲。在场众人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慌乱与焦急。 只有站在他身后的皇贵妃知道,其实他的紧张不比任何人上,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力气大到指尖都有些泛白。 胤祐不哭不闹的被人拎着,黑衣人的刀此刻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因为紧张,刀锋甚至已经划破皮肤,渗出丝丝的血迹。 即使是这样胤祐都没有哭,脸上甚至没什么惊惧的表情。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命很金贵,这个黑衣人说了那么多遍要杀了他,但就是不敢。 皇贵妃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就镇定了下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慌乱,她要给儿子力量,让他勇敢一点。 她的儿子比她想象中更加勇敢,只要小家伙的情绪稳定,康熙才能和对方谈判。 曹寅手里的弓箭举了好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名黑衣人持刀的手,弦已经拉满,但始终没有机会放出去。 纳兰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直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康熙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对他的近侍说道:“去把东西拿过来。” 不过一会儿,近侍将一份卷轴递到他手里。 康熙拿着卷轴,一步一步上前,周围的侍卫、大臣以及蒙古王公都忍不住上前阻拦。 皇上的命重要还是皇子的命重要,这不言而喻。但是,帝王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让他们定在了原地。 “停下!” 不只是因为赌王身上散发出的威严,还是黑衣人知道自己今日有来无回。他显得有意思慌乱, 情绪不稳定,手里的刀就不稳定,明晃晃的在孩子的脖颈间划来划去。 “把东西丢过来!” 康熙脚步一顿,眼神有意无意往旁边瞟了一眼,或许别人都没注意,但曹寅注意到了,手里的弓弦拉到了最满,蓄势待发。 康熙将那份卷轴一抛,力道有点大,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正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右边飞了过来,别说黑衣人,连站在不远处的康熙也出乎意料——那个方向并不是曹寅站的位置。 在火光的映照下,众人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亮光,随后,只听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一松,拎着的小孩瞬间落了地。 草地很软,胤祐哪怕是摔了个屁股着地也没什么大碍。小家伙灵活的一翻身爬起来,还顺手捡起刚刚和他一同落地的那份卷轴。 黑衣人点名要这东西来换自己的命,小家伙自然而然的认为它很重要,本想着捡起来还给阿玛。 此时,黑衣人已经被一拥而上的侍卫和官民制服。 胤祐脖子上还渗着血,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绑架,才刚刚脱险。 而他却没有一丝惊惶,反而转过身来,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在黑衣人眼前,幸灾乐祸的笑道:“你看,空的,什么都没有。我阿玛骗你的,你上当啦!” 众人面面相觑,旁边有人赞叹:“这位七阿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过人的胆量,圣上的皇子果然非常人也。” 大阿哥和太子站在一旁,看到弟弟平安无事,大大的用了口气。什么过人的胆量,什么非常人也……胡扯!他就是个傻子,无知者无畏! 帝王的面色非但没有解救了儿子,活捉了刺客而变得好看一些,反而更加冷厉。 一片混乱之中,有个蒙古少年默默地从人群中走出来,默默地捡起了地上那把刀,又默默地走出人群。 “般迪!”胤祐在人群中大喊一声,“是你救了我!” 对方转过身来,朝他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摆了摆手,仿佛刚才的事情不值一提。 小家伙正要朝着他的朋友跑过去,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懒腰抱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还没闹够是不是?” “……” 刚才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小家伙都没有怕,此时却忽然静了声。 他的后背抵着阿玛宽阔的胸膛,感受到龙袍之下绷紧的肌肉和剧烈的心跳。 小家伙想到一个成语,他刚学不久,叫心有余悸,大概就是他阿玛现在的真实写照。 胤祐扭着屁股转过身来,双手环过阿玛的脖子,乖乖地伏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阿玛~~” 他话音未落,冷不防一巴掌落在屁股上,打得有点狠,小家伙眼睛里立刻就弥漫上晶莹的泪珠:“疼~” 老父亲恶狠狠地凶道:“你还知道疼,哪儿疼?” 胤祐抬起后摸了摸自己右侧的脖子,摸了一手血,抽泣了两声,答道:“脖子疼。” “……” 皇贵妃一直走在康熙身旁,他想抱抱儿子,确认他还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老父亲也是一阵后怕,抱着儿子就不肯松手。 康熙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皇贵妃,将母子俩平安送入营帐。还破例让德克新和隆科多进入营帐内贴身护卫,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和官兵守着。 安顿好母子,康熙便沉着脸去处理那名刺客的事情。 皇贵妃仔细查看儿子脖子上的伤口,不算深,只是破皮而已。但老母亲还是担心得不得了,拿清水擦了又擦,又给他上了点药,天气太热,就没有给他包扎。 处理好伤口,皇贵妃看着儿子。胤祐以为自己又要挨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望着额娘,正要撒娇,却被一把抱进怀里:“宝宝,对不起,是额娘没有照顾好你。”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额娘脸上全是泪水,小家伙一下子就慌了。小手捧着她的脸,笨拙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怎么擦也擦不净。 小家伙也急得大哭起来:“你别哭了,别哭了。我也很害怕,我也想哭,但是我不想让你担心。我怕他杀了我,我就再也见不到额娘了。” 他哭起来没完没了的,特别放肆,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得营帐里里外外都能听到。反倒是皇贵妃不好意思再哭了,还要倒过来哄他。 旁边德克新和隆科多两兄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劝道:“姐姐,既然七阿哥平安无事,您就别难过了。” 皇贵妃一边安抚怀里的儿子,一边叹了口气:“确实是我大意了,以为他长大了,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 说到这里,自责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低下头,亲了亲儿子的脑袋。 第二日,康熙将端敏公主和额驸,以及科尔沁部的人召来御前,当着众人的面赐给般迪好些东西,还承诺过两年就让他与大公主完婚,俨然已经将他当做额驸看待。 恭亲王看着这个女婿,去年看着还不是很满意,今年一看,又壮实又勇猛,还很有胆识,越看越觉得不错。 从女儿被抱进宫那日开始,他就知道躲不过远嫁蒙古的命运。 既然如此,能嫁一个皇上赏识的额驸,那自然是最好的。 康熙让科尔沁部的人退下的时候,胤祐也追了出去。 他一动,半个屋子的人都跟着动,不但皇贵妃寸步不离的跟着,旁边侍卫太监一大堆人围着,就怕这位小祖宗\'\'\'\'再出点什么事。 胤祐站在般迪跟前,笑道:“你现在除了是我朋友,未来姐夫之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额娘说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般迪听到“未来姐夫”四个字脸就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低下头笑得像个大姑娘一样娇羞:“不不,不用,皇上已经赐了许多东西。” 胤祐拉着他不让他走:“那是我阿玛赏赐给你的,现在是我要感谢你。” 他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够作为谢礼赠予人家。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身上随便一枚玉佩,一颗珠子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但是在小孩子眼里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玩,挂在身上还累赘,一文不值,怎么可以拿来送给朋友? 他转身问皇贵妃:“我还有玩具吗?” 皇贵妃摇头:“你的玩具都放在了行宫。” 般迪蹲下来,拉着胤祐的手:“如果七阿哥一定要赐我些什么……” “送!”胤祐忍不住强调,“是送给你。” “对我来说,你送给我的那本诗集就是最好的礼物。回去之后,我打算请一位汉语老师来学习汉文化。” 般迪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辜负你送的诗集。” 胤祐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要让你好好读书的意思。我自己都不喜欢读书,怎么会让你好好读书呢?” 他此言一出,后面的皇贵妃一脸生无可恋。这么真情实感劝解别人不要好好读书的,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她儿子。 胤祐想了想,最后又改了口:“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好好读吧。” 返回喀喇河屯行宫的途中,胤祐再没有机会自己骑马,只能跟皇贵妃一起乘坐马车。 透过窗户,看到两位哥哥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小家伙满眼的向往。 可怜他刚从般迪那里学到了许多马术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实践,就没有机会了。 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很强,脖子上的伤口几天时间就已经痊愈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粉红色的疤痕。 大家都对刺客事件心有余悸,只有胤祐这个当事人表现得没心没肺的,事情过了,他也就忘了。 回去的路上开开心心的,康熙让他背诗他就背诗,不但能背诗,在康熙抽查太子和大阿哥背书的时候,大阿哥背不出来,他甚至还能给大哥一些提示。 这让老父亲甚感诧异,他还没开始正式上学,现在就写写字背背诗词,是怎么连《礼记》都会背了。 小家伙给了他个“这很难吗”的表情:“我这几天和大哥,太子哥哥住在一个蒙古包里,经常听他们背书,听着听着我就会了。” 大阿哥低着头站在一旁,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还是被他认为的傻弟弟侮辱了。 眼看还有一日的路程就要到达喀喇河屯行宫,胤祐主动找到康熙和皇贵妃:“阿玛,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此时,康熙刚抽查了两个儿子的功课,太子一如既往地优异,大阿哥自从那天被傻弟弟打击之后,也有些知耻而后勇,突然发奋起来。 他虽然没有胤祐那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也不是个傻子,以前只是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读书上面,现在认认真真读起来,也不见得比谁差。 严格按照汗阿玛的标准,一篇文章读上一百二十遍,就算真是个傻子也能背下来了,何况是他。 康熙看了一眼大儿子,忽然又发现了小儿子的一大作用——不仅可以缓和哥哥们的关系,还能激励哥哥们学习。 老父亲对此表示非常满意,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商量什么?说来朕听听。” “就是……” “如果是不想读书就别说了,这事儿没得商量。” “……” 胤祐刚开了口,就被他堵回来了。小家伙反思了一下,看来自己这个不爱读书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他上前一步,站到阿玛跟前:“哎呀,不是这件事情,我是要和你商量别的。” 康熙拿扇子轻轻敲他的小脑袋:“说吧。” “就是……”胤祐咬了咬下唇,很认真的看着阿玛说道,“我被坏人抓走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乌库玛嬷?” 皇贵妃正坐在一旁看书,听到这话忽的抬起头来,正对上康熙转过来的视线。 其实他俩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并且一致决定,为了太皇太后的身体考虑,回去之后,这件事情也不要提了。 康熙给裕亲王、恭亲王以及一种大臣、侍卫和太监都打过招呼,谁也不徐在老祖宗跟前提起这件事情。 皇贵妃正到达行宫之前再和胤祐说这件事,没想到,这小崽子今天竟然主动提起来。 康熙问他:“为什么不能告诉乌库玛嬷?” “她听了肯定会害怕,我不想吓着她,也不想她为我担心。”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把他拉到跟前抱了着他:“好,阿玛答应你不说。但你也要答应阿玛,以后不可以一个人乱跑。” 小家伙立刻替自己辩解:“我没有乱跑,是那个坏人,他‘嗖’的一下,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抓着我就跑。” “是是是,”康熙搂着他,“你这张小嘴,说什么都有理。” “唉,”老父亲又叹了口气,“看来是该给你找个师傅,好好开始练功夫了。” 小家伙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子清吧,容若教我读书,子清教我功夫。” 康熙大笑,忍不住又拿扇子戳了戳他的脑门:“你想的倒是挺美。 ” 直到返回喀喇河屯行宫,胤祐都不知道那个挟持他的人最后怎么了,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些。 太皇太后十几天没见着她最疼爱的小曾孙,听到有近侍来报圣驾回銮的日期,特意命人做了胤祐最爱吃的点心,等着他回来。 小家伙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扑到乌库玛嬷身边,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还不忘炫耀他这段时间背的诗词,最后拉踩大阿哥一下:“我可厉害了呢,大哥背不出来的文章,我都能背出来。” 大阿哥听后在旁边冷笑:“睡觉连衣服都不会自己脱,起床也不会自己穿衣服的人,好意思说自己厉害?” 太子则站在太皇太后的另一边,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出去塞外这一趟,大哥可是变得贤惠不少,尤其在照顾孩子这方面。” 大阿哥瞪他一眼:“承让承让,太子比我做得好。” 太皇太后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大阿哥。这倒是新鲜,这么些年了,她几乎没从太子口中听到过谈论大阿哥的事情,甚至别的兄弟也屈指可数。 大阿哥一向也不怎么跟太子来往,从小到大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超过太子,在汗阿玛那里博得更多关注。 两个人跟着皇帝跟着出了趟远门回来,今天竟然开起玩笑来了。 老祖宗笑得格外开心:“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去,让厨房多做两道孩子们喜欢的菜。我来看看,我的小七瘦了没有。” 成天不是牛肉就是羊肉,当主食吃,瘦倒是没瘦,就是经不起太皇太后这么仔仔细细的打量,脖子上那点隐隐约约的伤痕就暴露了。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这是……这是大哥睡觉的时候挠的。” 大阿哥很配合的点点头:“对,我睡觉的时候……挠的。” 太皇太后可没有那么好骗,只是大家都瞒着她不肯说,她也就不问了。 胤祐也想这么骗哥哥来着,不过四阿哥可没有太皇太后那么佛系。看到弟弟脖子上的伤口就觉得不对劲。 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兄弟俩躲在被窝里,胤祐就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跟哥哥说了。 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听弟弟说起来胤禛就觉得胆战心惊。 他搂着弟弟,很严肃的对他说道:“你就不该跟着汗阿玛出门,呆在家里安全。” 小家伙反过来安慰他:“这只是个意外。” “那以后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你太小了,等长大一些再出去吧。” 小家伙骄傲的扬了扬脖子:“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去过很多地方。济南、沂州、宿迁、淮安、镇江、苏州、无锡、江宁……还有五台山、紫金山、泰山、拜察神山……” 胤禛摸摸他的头:“你说的我都有点羡慕了。” 小家伙一把抱住他的腰:“哥哥以后也会去很多地方。” 进入七月下旬,天气开始凉爽起来。康熙便侍奉太皇太后回銮。 为了照顾老祖宗的身体,回去的路程依旧走得很慢。到了北京也没有先回宫,而是先陪同老祖宗在南苑休息,康熙再带着皇贵妃、荣妃以及几个皇子到景陵祭奠两位皇后。 他们每次出门,回来的路上康熙总会前来祭奠两位皇后。 胤祐年纪太小了,其实还不太懂得死亡的含义,他只知道,太子哥哥每次来过这里都会难过很久。 小家伙莫名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及这里肃穆的环境和氛围。 祭奠仪式结束之后,众人陪着康熙在景陵正殿前的广场上站了许久,以悼念两位皇后。 过了许久,康熙转身往景陵外走,这才对身边的近侍说了句“回銮”。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胤祐疑惑的神情。便问道:“小七,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胤祐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忽如其来这么一句,把周围人都吓一跳的话:“等阿玛百年之后就会躺在这地下。” 这座陵寝是他为自己所建,在几年前建成。并且他首创了,先葬皇后,地宫门不关闭,以待皇帝的先例,现在孝诚和孝昭两位皇后就葬在此处,妃子园中也葬有去世的后妃。 在场所有人就跟排练过似的,齐齐的跪成一片,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听得胤祐很不舒服,小家伙才不管别人为什么跪了一地,几步追上阿玛,颇有些生气的说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康熙牵过他的小手往外走,又风轻云淡的丢出一枚炸弹:“以后额娘也会跟阿玛一起,躺在地下,你要记得常常来看我们。” “!!!” 什么人能和皇上一起葬入地宫,那只能是皇后,皇贵妃都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皇上嘴上说没有立后的打算,但是这句话无疑证明了,在他心里皇贵妃就是皇后。他不立后,只是担心皇贵妃会像两位先皇后一样早早离世。 皇贵妃面无表情的走在另一边,她一点也不想死后被埋在这里,她想带儿子回家。让他看看另一个世界,给他买好多他从来没见过的玩具,带他去那些他只在南怀仁口中听到过的国家和城市。 胤祐拒绝了他阿玛的提议:“我不要!以后你们老了,不用躺在这里,我会照顾你们的。” 小家伙伸出另一只手去拉猪皇贵妃:“以后我会盖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让你们都住进去,紫禁城就留给太子哥哥住吧。” “……” 这话听得太子心惊胆战,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 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汗阿玛,看到他并没有因为小七的话而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返回紫禁城不久,康熙突发奇想,在翰林院诸位官员中来了一场考试。 最终,纳兰的老师徐乾学名列第一,入职南书房。 纳兰同年状元韩菼考了第二。他本来在康熙身边担任日讲起居注官,现在被康熙重用,招为内阁学士,掌传达诏命及章奏、例兼礼部侍郎衔,从二品。 一夕之间从康熙身边的近臣,成为了朝中的权臣。 纳兰也不错,考了个第三。 不过,在那场大病之后他就已经看淡了,现在一心只想给七阿哥当个老师。 韩菼平日是个话不多的人,跟高士奇干着差不多的工作,但却没有高士奇那么会拍马屁。尽管如此,康熙仍然信任他,赏识他。 康熙身边这些人,纳兰、曹寅、高士奇,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有韩菼这样的官运。除去返乡丁忧的五年,他入仕不过短短九年,就已经成为了朝中二品大员。 他年纪有些大,平日又不爱说话,其实呆在南书房存在感挺低的,胤祐与他接触不多,但是在纳兰生病那些天,他也偶尔会被康熙派去弘德殿给胤祐讲学。 只是他是个非常古板的老师,胤祐并不喜欢。 现在韩菼就要高升了,胤祐跟着曹寅和纳兰在南书房外碰到他,三个人还不忘上前向韩大人道贺。 韩菼的表现却很淡然,仿佛升官对他来说并非一件喜事,反而还让他有些惆怅。 等大家寒暄两句道别之后,胤祐才对纳兰和曹寅说道:“总感觉韩大人怪怪的。” 曹寅问他:“哪里怪怪的。” 胤祐想了想:“他有点像……有点像以前的容若,但又不太想。” 曹寅和纳兰对望一眼,后者继续问道:“哪里像,哪里又不像。” 胤祐小家伙咬着下唇,细细的回忆他对韩菼这个人的印象,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于是便说道:“我觉得他和以前的你一样,看上去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你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而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说完之后,曹寅和纳兰半晌都没有反应。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看曹寅,又看看纳兰:“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纳兰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很厉害的小家伙,总是能透过现象看到事情的本质。不过,这些都不是咱们该过问的。所以,别管他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吧。” 几个人正聊得开心,忽然从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纳兰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胤祐跟她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对他情绪的转变非常敏感。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有点面熟,但其实并不认识。 他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容若,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明珠一样纠结。 但明珠胤祐是认识的,此时正从远处走过来的人他确实不认识。 待那人走进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胤祐,躬身行礼道:“七阿哥。” 胤祐侧头去看纳兰,却看到对方朝着那人一揖:“老师。” 胤祐恍然大悟,这个人就是容若的师傅——徐乾学。 第76章 第 76 章 胤祐跟曹寅一起, 叫了声徐大人。 徐乾学客客气气的向他们俩点了点头,又对纳兰说道:“圣上这次考试,我看了你做的文章, 进步很大。” 得了老师的夸奖, 纳兰也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 却问道:“不知老师所说的进步体现在何处?” 徐乾学略有深意的笑道:“心境变了吧。” 打过招呼之后, 徐乾学就径直去了南书房,胤祐也该回弘德殿上课去了。 一路上,小家伙都在偷偷看纳兰的脸色。直到走入殿内, 开始准备上课。 纳兰回过头来看他, 诧异的问道:“我脸上有字吗, 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胤祐大胆猜测:“我总觉得,你对着那位徐大人的时候, 比对着明珠大人还要……” 他思索片刻, 没有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大差不差的说出两个字:“冷漠。” 容若叹口气,笑得有些许无奈:“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以后有机会咱们可以聊聊。不过现在,咱们现在开始上课吧。” 小家伙对这件事情确实很感兴趣,不过容若不愿意占用课堂时间讲八卦, 他也没有办法, 只能等课余时间再去了解。 曹寅平时挺忙, 虽然只是在慎刑司挂了个虚职, 但时不时也得去一趟。康熙这边又离不了他, 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宫里, 胤祐听阿玛叫得最多的就是他。高兴的时候叫子清, 不高兴了就直接叫曹寅。 曹寅大部分时候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即便在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聊起那些江南名士,康熙语气里颇为不屑的时候,曹寅也是能忍则忍。 但也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反正四下无人,他也要顶两句嘴,能把皇帝怼的哑口无言,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让他滚远点。 曹寅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让他滚远点,他马不停蹄的就滚远了。 等曹寅晃晃悠悠来到弘德殿,胤祐今天的课程已经学完了。 《诗经》于他而言确实过于简单了些,在课堂上听纳兰详细的讲解一遍,他就能背下来了,再加上后面练字的时候还要抄写好几遍,回去都不用复习,就能牢牢记住。 这一日又是提前下课的一天,因为他的字练得越来越好,纳兰甚为满意,对他更是赞不绝口:“七阿哥天资聪颖,进步神速。若是再能勤勉一些……” 小家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要是都这么勤勉,那我的兄弟们可怎么办?” 纳兰一愣,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仔细一想,差点没被他笑死。 “你不想更加勤勉,是担心超出其他阿哥太多吗?” “不不不,”小家伙立刻否认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纳兰饶有兴趣的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胤祐拉着他的手,细心的为他解释:“要是我更加勤勉,读书就能更好。其他兄弟看到了也会更加努力的读书。现在阿玛要求每一篇《礼记》要读一百二十遍,可是大家开始比赛谁更勤勉,可能就会有人一天读一百四十遍,或者一百六十遍,甚至更多。那些按要求只读一百二十遍的,阿玛反而会认为他们读的少了,不够勤勉。你说,这叫不叫内卷?” “内……内卷?”纳兰皱起眉头,听到了一个新鲜词汇,“什么叫内卷?” “哎呀!”小家伙大喊道,“不是银丝卷,不能吃!” 纳兰点头:“我知道不能吃。” “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大家……”小家伙在脑子里搜索那个词汇,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了,“恶性竞争。” 纳兰被自己的学生上了一课,关键是认为他说的还挺有道理。讷讷的点点头:“这都是谁教你的?” “是我额娘跟我说的。”小家伙低头,捧着比脸还大的茶碗喝了口水,“她说我一定要读书,但是不用跟其他兄弟攀比。” “刚才你说的那些关于读书的论调也是皇贵妃教你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纳兰一边细细品味他刚才的话,向他作揖:“七阿哥果然很有智慧,受教了。” 这时候曹寅从殿外进来,纳兰仍旧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曹寅还以为他又被调皮学生的奇思妙想搞懵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幸灾乐祸:“哎呀,这是怎么了?” 纳兰转过来说,看向他的时候还有些兴奋,又把刚才小家伙的理论跟好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你说他是不是很有智慧。” 曹寅伸出手,隔着书桌摸了摸胤祐的脑袋:“我说,他只是单纯想要逃避读书而已。” 给自己灌下去一大碗清水,还打了个水嗝的小家伙抬起头来,冲他嘿嘿一笑:“子清最讨厌了,尽说大实话。” 纳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寅伏在纳兰肩头大笑,“你看,你每天跟他在一起,也没有我了解他。” 屋子里呆久了有点闷,胤祐拉着他俩的手往院子外走,对纳兰说道:“容若,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老师了吗?” 三个人在院子里找了一处静谧的角落坐下,现在已经快到中秋时节,树上的叶子都已经黄了,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 纳兰实在拿这个好奇的学生没有办法,便向他介绍道:“一开始,我在国子监读书。在我十七岁那年,经祭酒徐元文先生推荐,拜师徐乾学大人,在他的指导下,主持编纂了一本儒家汇编——《通志堂经解》。” “我的老师是康熙九年的探花,刚才提过的徐元文是他的三弟,也是顺治十六年的状元。康熙十二年的探花徐秉义是他的二弟。他们兄弟三人被称为‘昆山三徐’。” 听到这里,胤祐点了点头:“昆山我知道,也在江南,我们去过的。” 旁边的曹寅插了句嘴:“顺便一提,昆山名士顾炎武先生是他们的舅舅。” 胤祐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的舅舅也姓顾,也是昆山人,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曹颜大笑,笑得并不开心,颇有些苍凉:“他们算是同宗。说起来都有岳飞、文天祥、方孝孺的忠义之节。” 顾炎武、顾景星等人学识渊博,颇具风骨。面对朝廷招揽屡征不仕,到死不肯归顺清廷。让康熙那他们无可奈何,也让纳兰这个满人也深感敬佩。 纳兰推了曹寅一把:“扯这么远做什么?” 曹寅重心靠后,在栏杆上本来就没坐的太稳,被他这么一推,好险没摔地上去。不过他习武之人平衡性,晃了两下就稳住了身形。 “我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说,替你把话说明白吗?”他忽然凑到胤祐耳边,放低了音量说道,“这三位徐大人,比起他们的舅父,无论是品行还是才学,都差远了。” 胤祐皱起眉头,两个探花一个状元,这样的学问子清还说比起那位顾先生差远了。小家伙忽然反应过来,或许子清着重说的不是学问,而是品行。 他又想到那日在南书房外,纳兰对徐乾学的态度。恭敬是很恭敬,但也十分冷漠。 或许,正是因为纳兰瞧不上自己这位老师的品行才会有那样的态度。但是他尊师重道,又不愿意说自己老师的坏话。 可是,这位徐大人究竟是哪里品行不端呢? 两个人见小家伙不说话,以为他不喜欢听这些,觉得很无聊。 于是,纳兰摸了摸胤祐的小脑袋:“要不咱们来玩游戏吧,飞花令怎么样?” 小家伙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又问道:“还有那位顾贞观先生,我记得他是无锡人,无锡离昆山不远,他们也是同宗吗?” 纳兰笑道:“这倒不清楚,或许?” 曹寅说道:“去年在江宁,你不是问我容若和粱汾的故事吗?现在可以问问他本人,顺便了解一下他的老师。” 这个故事说来并不复杂,顾贞观有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名叫吴兆骞,也是一位江南文人。在顺治十五年,本来已经考中举人的吴兆骞被仇人陷害,卷入南闱科场案,全家被流放宁古塔。 他在写给顾贞观的信中详细描述了自己在塞外的悲惨境遇,并且透露自己时日无多,有与友人诀别之意。 顾贞观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没有什么能力替吴兆骞翻案。只能奔走于徐乾学、徐元文、宋德宜这些在朝中深居要职的官员家中,因为他们曾经都来自江南,在文社中与吴兆骞都有不错的交情。 但是这几位都已经飞黄腾达,今非昔比,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并不愿意掺和这件事情。 顾贞观走投无路之际,为吴兆骞写下《金缕曲》。对患难之友、“悲之深,慰之至”,丁宁告戒,无一字不从肺腑中流出。这种忠贞生死之谊,至情之作。【百度百科】 这首“赎命词”也深深地让纳兰动容,对顾贞观许下承诺,五年为期,全力营救吴兆骞入关,除此之外皆是等现实。 纳兰公子重情重义,在这件事情上,花费了大量经历和财力,最后通过明珠,以认修工程名义赎罪放还吴兆骞。 曹寅叹道:“容若家里,有间屋子的白壁上现在还有题字——顾梁汾为松陵才子吴汉槎屈膝处。” 到现在容若提起这件事情,脸上却只有风轻云淡的笑意。他与吴兆骞往日并无交情,却因为顾贞观的一首词,倾尽所有,全力营救。 “呀!这是怎么了?” 纳兰一低头,看到小家伙脸上全是泪痕,赶紧拿手替他擦拭:“哭什么?” 胤祐挥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深深一揖:“以后,我一定跟着你好好读书。你让我勤勉我就勤勉,你让我内卷我就内卷。” 以前总是听曹寅或者皇贵妃说纳兰公子重情重义,品行高洁,胤祐以为说的是他对卢氏的一往琴深,对那些落魄潦倒的汉人学子尊重且敬佩,不曾想,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纳兰扶了他一把,握着他的手臂,干脆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七阿哥,你不知道。你也救过我的性命。在我心里,你不仅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愿意以命相交的挚友。” 曹寅抬手,搭在纳兰的肩膀上,顺势还捏了捏他怀里那个小团子的脸蛋儿:“想不到,咱们七阿哥也是个性情中人,真好。” 胤祐也伸出小手,越过纳兰的肩膀,在曹寅的脸上捏了捏:“以后不要来找我玩儿,影响我读书。” 曹寅:“???” 曹佐领生气了,扭头就走:“那我走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七阿哥读书。” 胤祐赶紧扑过去拦住他:“子清别走!开玩笑的,我是开玩笑的。” 曹寅一把将他抱起来来,举得高高的:“你还知道跟我开玩笑?” 胤祐捧着他的脸问他:“子清,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等你上学之后就会有自己的谙达,哪里需要我教?” 小家伙眨眨眼:“可我现在还没有上学呀,你先教我。” 这事情曹寅说了可不算,况且他也没什么时间,偶尔来弘德殿串个门,还得等康熙召见大臣议事的时候。 纳兰走到他俩身旁,轻咳一声:“怎么,同样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只有他曹子清会武功?” 曹寅冲着胤祐大笑:“纳兰公子同样也是文武兼修的全才,你怎么把他给忘了?” 胤祐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小家伙刚一踏进承乾宫的大门,不是往正殿去找额娘,而是径直往自己的书房跑。 李熹听到她回来了,赶紧出来迎他,哪知道挑开帘子外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太监站在那里。 她问赵诚:“七阿哥呢?刚还听到他的声音,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赵诚朝着书房撸了撸嘴:“一回来就直奔书房去了。” “哈?”李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是不是听错了?平日一回来就吵着饿了饿了要吃饭,非要三催四请才肯进书房的厌学儿童,今日下学回来,竟然主动进了书房? 她也赶紧挑帘子进去,只见小祖宗搭着凳子在书架前面一个劲儿的翻找。最上面那层他就算踩在凳子上也够不着,踮起脚拿了半天也拿不下来。 李熹赶紧过去,一把将他抱下来:“这又是在找什么?” 胤祐一把拉住她的手:“熹姑姑你还记得吗?咱们去年在江宁的时候,容若的朋友顾粱汾先生送了我一本他的词集,叫……叫《弹指词》我想看看。” 他的书架上堆满了书,大部分都是纳兰和曹寅送的,有一些是康熙命人送过来的。学上了大半年,也没见他翻过几本。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兴起,要找顾贞观的词集。 李熹把他放在椅子上坐好,自己转身去整理书架上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书:“那本《弹指词》在皇贵妃那里,他之前拿去看过。哎呀!看看,都掉地上了,柳七的《乐章集》,我可喜欢了。” 小家伙从凳子上下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你就喜欢这些儿女情长。” “什么话?”李熹转过头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实胤祐没怎么读过柳永的词,以前纳兰教他背过几首,“儿女情长”这个评价是当时曹寅说的。 胤祐风风火火来到正殿,太监正在传膳,一闻到香味儿小家伙就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 皇贵妃从里屋出来,正好看到他火急火燎的闯进来,便问道:“你干嘛?跑这么快,小心摔跤。” “我我……”小家伙眼珠子仿佛掉进了装菜的盘子里,竟然又清蒸鲈鱼,他的最爱,“我饿啦,我要吃饭!” 李熹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正好听到他最后那句,差点没笑死。 某些小朋友,气势汹汹的跑来找额娘要回别人送他的词集,结果一进屋问道饭菜的香味,就失忆了。 李熹立马告他的状:“一回来就把书房翻得乱糟糟的。” 小家伙才不管她,径直走向桌旁。忽然被人拽住了小手,回头一看,是他额娘。 “熹姑姑已经把书房收拾好了,我先吃饭好不好?” 皇贵妃哭笑不得:“洗手!” 因为胤祐从小发育就比别的孩子迟缓,说话走路都很慢,身高体重更是没法比,周围的人对他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在慈宁宫的时候他喜欢吃鱼,太皇太后就吩咐厨房三天两头给他做,吃的时候两个宫女在一旁服侍,把鱼刺挑干净了才喂进他的嘴里。 回到承乾宫,皇贵妃可不惯他这毛病。现在吃饭都是自己吃,尤其在吃鱼的时候,小家伙得自己一根一根把鱼刺挑出来。 挑着挑着他就有点不耐烦:“我不吃了!” “好啊!”皇贵妃给自己夹了一块,“你不吃我吃。” 小家伙嘟着嘴:“你吃吧,这鱼这么笨,越吃越笨。” 皇贵妃冷笑:“连鱼刺都不会挑,你不吃也不见得能聪明到哪里去。” 说着她又夹了一块,还是鱼肚皮上肉最多最嫩的地方,某些小朋友最爱吃了。 胤祐急了:“你给我留点儿啊。” 皇贵妃大惊:“你不是不吃吗?” “如果你太笨了,我又太聪明,人家会说我不是生的宝宝。” “……” 皇贵妃看着专心吃鱼的小馋猫:“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吃饱喝足之后胤祐才想起来,他到正殿来的主要目的。于是问皇贵妃:“我的书呢?” 皇贵妃一脸莫名:“什么书?” 小家伙迫不及待,跑到她的书桌前自己翻了起来:“我的那本《弹指词》。” 皇贵妃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这个,从一堆书本的最下面抽出来给他:“在这儿呢,还给你。” 胤祐回头去搬椅子,然后跪在上面就开始翻书。 皇贵妃站在一旁看他:“你找什么呢?” “我找一首词。” 小家伙一页一页的翻,其实有的字他都不认识,但是因为诗词背得多,词牌名还是认识不少。 他从那本《弹指词》中找到了两首《金缕曲》。有一段词前小序: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皇贵妃见他盯着这两首词看了很久便问道:“宝宝今天怎么对顾先生以及他的朋友感兴趣了?” 胤祐没有抬头,依旧盯着那两首词细细的看:“我听容若和子清讲了这段往事,想看看这两首词。” 皇贵妃摸摸他的头:“好,那你把它念出来,有不认识的字就问额娘。” “季子平安否……”第一句小家伙就遇到了困难:“季子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耐心的给他解释:“季子是吴兆骞先生的别号,前面小序中的汉槎是他的字。”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 念到这里,胤祐又遇到了不认识的字。皇贵妃又说道:“魑魅,就是躲在森林害人的妖怪,这里指的是坏人。” 胤祐点点头,继续往下念:“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这首词不像胤祐平时背的小令那么朗朗上口。《金缕曲》本就是长调,字数多,读起来沉郁苍凉,其中还有不少典故,以胤祐现在的文化水平,理解起来有点难度。 皇贵妃让他把后面那一首也读一遍,然后不懂得典故记下来,找时间在课堂上让他的老师为他讲解。 小家伙却说:“虽然有些典故我没有学过,不太懂。但是这首词大致的意思。我还记得在江宁的时候,那位顾先生见到容若十分激动。当初我不懂为什么,以为他就是容若的红颜知己,听完这个故事才明白。” “额……”皇贵妃摆了摆手,“不要再提红颜知己了,他们真不是。” “对对对,红颜知己是女的,女的!” 就因为这一段纳兰的往事,胤祐被老师的人品折服,着实认认真真上了好一段时间的课。 在他的心中对徐乾学、徐元文、宋德宜等人也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 他对容若说道:“你和那位吴先生都不认识,却肯出手相救。而他们曾经是吴先生的好友,见他落难却不闻不问,我觉得这样不好。” 纳兰摇头:“我们看待一个人怎么能如此片面呢?‘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这话倒是不假。但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是人的本性,咱们也不能强求。况且,后来他们也筹集银两营救吴先生,算是为好友尽力了。咱们应该看到他们于学问上的造诣,通晓古今,求本探源。若有一日,你能得这几位大人授教,一定要虚心向他们学习,知道吗?” 胤祐的优点就是很能他听得进去别人的劝解,他觉得容若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尽善尽美的,应该看到别人的长处,并加以学习。 小家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纳兰后面竟然还有个转折,“做人,尤其是做学问的文人,一定要坚守底线,不可做贪赃枉法之事。” 在文化知识的学习之余,纳兰也开始教胤祐一些基础的功夫,从站桩开始慢慢的练。 不过小家伙之前生病,有一条腿有点后遗症。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利索。 看他平时走路活蹦乱跳的,一到了站桩的时候,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喊腿软。 纳兰以为是旧疾还未痊愈,心疼得不行,只要他说腿不舒服,就立刻让他停下来,别练了。一点身为老师的威严都没有,宠得毫无原则。 曹寅来看过两次,只要他对胤祐说:“再坚持一下!我看着西洋钟呢,坚持一分钟!” 纳兰立刻就要站出来:“好了好了,先休息一会儿,循序渐进。” 每到这个时候,曹寅就会想起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纳兰一拳就朝他的胸口锤过去,两个人见招拆招,你来我往在院子里打得那叫一个精彩。胤祐在旁边比他俩还兴奋,手舞足蹈的给他俩加油,不管谁赢了,他都举双手庆祝。 没过几日就到了中秋,乾清宫的家宴上,虽然每年的菜色都大同小异,御膳房从来不更新菜单,但是胤祐吃得还是很开心。现在已经不用别人喂饭了,筷子也用得很顺畅,大口大口的,吃的那叫一个香。 九阿哥快要满两岁了,正是调皮的时候。宜妃又生了个小的,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不好了。全副心思都在十一阿哥身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九阿哥就一直是由奶嬷嬷照顾着。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破坏力可不小,不愿意老老实实让奶嬷嬷抱着,非要自己下来走。 先是过去把他五哥的饭碗掀了,被胤祺毫不客气的揍了一顿。他是太后的心头肉,九阿哥又是他同母的弟弟,揍了也就揍了,没人敢说他。 九阿哥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是比他小了一个月的十阿哥。 无论胤禟走到哪里,胤俄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咿咿呀呀的喊着“九哥,九哥”。 九哥似乎并不愿意搭理他,自顾自的穿梭在哥哥们的饭桌周围。 一会儿偷吃了六哥的点心,一会儿又碰掉了八哥的筷子。 六哥是个暴躁的人,虽然没有打他,但是很不客气的让他走远点。 相比起来八哥就比较温和,摸摸弟弟的小脸,笑着说没事没事。 胤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啃骨头,像只小狗一样,把骨头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 正在他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嚎哭,吓得小家伙骨头差点掉地上。低头一看,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不知怎的,伸进了他的汤碗里。 现在天气有些凉了,那是一盅用鹅炖的汤,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一丝热气也没有,实则是上面漂浮的一层油阻隔了空气,下面的汤可烫了。 看到九哥哭,胤俄也开始哭,胤祐赶紧把手里的骨头塞进他嘴里。小家伙滋溜两口,像是尝到了肉的鲜美,瞬间静了声。 这时候奶嬷嬷终于冲了过来,看到九阿哥被烫得通红的小手,急死了:“这怎么得了?” 孩子的哭声立时就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好些人都在看向这边。胤祐一只手拿着骨头,另一头正塞在胤俄的嘴里。 于是,他就以这么一个奇怪的姿势,接受众人的注目。 宜妃刚把十一阿哥哄睡着,让奶嬷嬷抱去暖阁先休息一会儿。回过身来就看到九阿哥在放声大哭。 毕竟是当妈的,宜妃走过来看到儿子的手红得跟猪蹄似的,怎么能不心疼,语气焦急又带了些责备的问奶嬷嬷:“这究竟怎么弄的?” 奶嬷嬷跪在那里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烫的。”胤祐替她回答道。 宜妃又问:“怎么烫的?” “奴婢……奴婢过来的时候就看九阿哥和七阿哥呆在一起。” 这边胤禟哭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正坐在最前方,跟太皇太后说话的康熙。 皇上抬起头来看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又跟那个小崽子有关。 此时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胤祐丢掉手里那个被胤俄啃干净的骨头,还不忘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两下,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过嘴唇,活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猫咪。 他把手伸向那碗鹅汤,康熙正要阻拦,小家伙又自己把手缩了回来,搞得他阿玛挺尴尬。 “我正在啃骨头,九弟就把手伸进去了。” 这时候五阿哥站出来大义灭亲:“就是,刚才九弟还打翻了我的饭碗。” 六阿哥也接口道:“偷吃了我的马蹄糕。” 八阿哥却说道:“九弟碰掉了我的筷子,不过,这不怪他,他太小了,是奶嬷嬷没有看好他。”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康熙和宜妃的注意。八阿哥虽然年纪小,但是懂事明理。 康熙也没多说什么,让人把奶嬷嬷带了出去,反正胤禟这么大了,也到了断奶的时候,改日再给派两个保姆便是。 九阿哥被宜妃带下去处理烫伤,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如果是滚烫的热汤,御膳房是不可能端给阿哥们,只是稍微有点烫罢了。 皇贵妃建议她把孩子的手放进冰水里泡一泡就没事了。 等众人散去,胤禩才凑到胤祐耳边说道:“奶嬷嬷分明是想把责任推到七哥你的身上。” 说完之后,胤禩就仔细观察着胤祐的反应,发现他的七哥竟然没什么反应,扔在专心致志的用勺子舀一块马蹄糕。 “她说看到……”胤禩话音未落,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大块软软糯糯的点心。 胤祐满脸期待的问他:“好吃吗?” 胤禩点点头:“好吃。” 吃饱喝足之后,胤祐正要去找兄弟们玩。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大公主。 大公主现在不住在宫里,回到了恭亲王府,平时难得见一面。 小家伙二话不说就跑了过去:“大姐姐,大姐姐!” 大公主看到他就觉得没什么好事,把脸往旁边一转,不理他。 小家伙围着她绕了半圈,又跑到了另一边去叫她:“大姐姐!” 大公主又把头转过来,小家伙锲而不舍,又跟着绕过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大公主实在绷不住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刚才闯了祸,现在又开始调皮了。” 小家伙噘嘴:“那怎么是我闯祸呢,我是被殃及的那条鱼。” 他坐在大公主身旁,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的脸,可爱得像一朵盛放的小花儿。 “好好好,你最乖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胤祐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你猜,我陪乌库玛嬷去避暑,看到谁了。” 大公主一听这话就心知不妙,这次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拿后背对着他。 “我看到般迪啦,你还记得他吗?” “……” “他现在长得可高可壮了。” “……” “他好厉害,教我骑马,还救了我的命。” 听到这话,大公主立刻转过身来,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怎么了?” 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一个黑衣大叔拿刀抵在这里。” “!!!” 大公主想都不敢想,一个年仅四岁,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竟然能把自己被刺客劫持的事情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阿玛说,过两年就让你们大婚。” 听到这里,大公主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说什么呢?” “他是你的未来额驸,他是个好人,你可以放心啦。”小家伙想了想,又补充道,“要不你多看看李白的诗。” “???” 大公主疑惑了,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她怎么不懂弟弟在说什么:“看……李白的诗。” “对,我送了他一本《李太白诗集》,他说回去之后要找个汉语老师好好学习。你也多背一些,以后你们就能一起背诗啦。” “找打!” 大公主实在是被他气急了,一巴掌拍过去。奈何小家伙灵活的一闪,大公主扑了个空。 胤祐躲到她的身后,继续说道:“《望庐山瀑布》你会吧,还有《静夜思》、《赠汪伦》、《将进酒》……还有还有,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大公主越是生气,越是逮不着他,气得拿手帕捂住了脸,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胤祐去拉她的手:“大姐姐,大姐姐……” “走开!” 胤祐哄她:“他是个好人。” 他此言一出,大公主更是不肯拿下手帕,也不知道脸上的表情是哭是笑,反正胤祐看她好像挺高兴的。 过了一会儿,大公主才拿下手帕,搂过她的臭弟弟,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什么。 小家伙拍着手笑:“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关心……唔。” 他话音未落就被大公主捂住了嘴。 宫中的选秀从七月开始,先有户部主办,选出13-16岁的八旗女子送入宫内,层层培训和选拔,最后送到皇上跟前。或充备后宫,或赐婚皇子、宗室。 皇贵妃最不愿意干的就是这种事,16岁倒也勉强算是成人了,13岁她看着是真的不落忍。 当初赫舍里氏想尽办法将平妃送进宫来的时候,小姑娘甚至只有10周岁,族人就迫不及待想要让她担负起整个家族复兴的重担。 康熙对仁孝皇后重情重义,是因为那是他的发妻,陪伴他继位初期最艰难的时光,拼上性命为他生下太子。 不是赫舍里家组随便找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就能替代。 看在赫舍里氏的份上,康熙对平妃着实不错,进宫两年就单独封妃,是所有妃位中,年纪最小,资历最浅,进宫时间最短,出身最高的一个。 但是住在偏远的永寿宫,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康熙临幸过。 这次因为要给太子和大阿哥指婚,康熙也把惠妃一同叫了过来。但她也就是坐在那里看看未来儿媳妇长什么样,没有决定权。 这一批秀女当中,出身最高的自然就是指给太子的太子妃,其次,便是大福晋。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我觉得,太子哥哥还是个小孩儿,大哥也只是个比小孩儿大一些的大小孩儿。之前我们在大草原上还睡在一起呢,他们就要娶媳妇啦!” 皇贵妃纠正他:“是阿玛要给他们指婚,不是马上就娶媳妇。” “哦,原来是这样。”小家伙懂了,就像阿玛给般迪和大姐姐指婚,但大姐姐还没有嫁过去。 他又问道:“什么时候娶媳妇呢?” “过两年,大阿哥的府邸建好之后,搬出宫去就会娶媳妇。” 小家伙脸色变了变,问道:“我以后也要搬出宫去娶媳妇吗?” “那是自然。” 小家伙咬着下唇,半晌没说话。皇贵妃看了他一眼,拧着眉毛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问道:“我想去看看太子哥哥和大哥的媳妇长什么样。” “不行!” 胤祐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皇贵妃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劝你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要是被阿玛知道了,估计又要打你的小屁股。” 胤祐转过头来,给了她个眼神。皇贵妃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今天的我还会惧怕阿玛打我屁股吗? 皇贵妃被他气得,扶着桌子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还好,还好!” 胤祐歪头看她:“什么还好?” 皇贵妃端起茶盏,准备喝口茶压压惊:“还好你马上就该搬去阿哥所了,我姑且再忍你几个月。” “哇呜!!!!!!!” 她一口茶还没喝进嘴里,冷不防耳边就是一嗓子声嘶力竭的大哭,那真是毫无预兆,一秒入戏,泪如雨下。 小家伙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扑簌簌的往下掉,哭得整个承乾宫的人都被他惊动了。 李熹、白露、孙嬷嬷……就连平时从来不进正殿的赵诚都忍不住进来看。 “怎么了?怎么了?”李熹蹲在他的跟前,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 小家伙边哭边喊:“我不!我不要搬去阿哥所,我那儿都不去,就在承乾宫。” 皇贵妃都被他这一嗓子哭懵了,手里的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她就随口那么一句话,哪知道就能让小崽子哭成这样。 “皇上驾到!” 皇贵妃手忙脚乱的放下茶盏,都不知道应该先去哄儿子,还是接驾。 “怎么又在哭,朕还没进承乾宫的门就听见你的哭声。” 胤祐前前后后围了五六个人,没一个人能把他哄好,就连李熹也束手无策。 虽然这小崽子爱哭,时不时就要落几滴眼泪。但康熙已经很久没有见他哭得这么伤心了,就连被刺客劫持,小家伙怕得浑身都在抖,也没有哭。 记忆中,他这么放声大哭还是去年生辰那晚,太皇太后不让他再住在慈宁宫里。 想到这里,老父亲的心就柔软一片,责备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反而心疼起来。 康熙弯下腰,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宽厚的手掌胡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好了好了,别哭了。受了什么委屈,跟阿玛说,阿玛给你做主。” 小崽子惯会撒娇,双手环抱住阿玛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颈间,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我就知道,你们又不要我了。” 这个“又”字毫无预兆的击中了老父亲的心:“谁说不要你了?” 小家伙抬手一指:“她说的,她让我搬去阿哥所。” 康熙抬起头来看了皇贵妃一眼,没有看到她的怒火,只看到了满脸无措。 他拍了拍儿子的背:“按照规矩,你满了六岁就要去上书房上学,搬进阿哥所。” “还没有过生辰,我才四岁!” “过了生辰,虚岁就六岁了。” 小家伙哽咽着说道:“不要虚岁,要周岁!” 老父亲轻而易举就妥协了:“行行,别人算虚岁,你算周岁,可以了吧。” 哪知道小家伙小胳膊一收,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不能不要我,不管我长多大,都不能把我丢掉。” 康熙哭笑不得:“怎么会把你丢掉呢?” “把我赶出宫去不就是把我丢掉吗?” 康熙莫名其妙:“谁说要把你赶出宫去。” “额娘说的,等我长大了,就要被赶出宫去,还要娶媳妇。”他小嘴一瘪,又要哭,“我不娶媳妇是不是就不用不用搬出宫,永远留在阿玛和额娘身边。” “……” 虽然儿子哭得很伤心,但是康熙就是忍不住想笑,这话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只能轻拍他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这个事情以后再说。你提的要求,阿玛都尽量满足你,再哭阿玛可就要生气了。” 小家伙抽泣了两声,又胡乱抹了把眼泪,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等把儿子哄好之后,康熙看了看皇贵妃,又给小崽子使了个眼色。 小家伙过去拉着额娘的衣袖:“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皇贵妃摸摸他的笑脸:“额娘吓到你了是不是?” 胤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固执的问道:“你不会不要我对不对?” “当然不会!”皇贵妃一把抱紧他,“永远不会!” 她好心疼啊,她的儿子才不满四岁,就不停的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甚至要般出去独自一个人生活。 频繁更换居住的地方导致孩子严重缺乏安全感,再加上之前他们聊过大阿哥成婚之后就要搬出紫禁城的事。 小家伙听到她说忍他几个月就让他搬去阿哥所的时候,甚至没有思考这是不是一句玩笑话,就惊恐的大哭起来。 康熙以要和皇贵妃商量要事为由,让李熹将儿子带去书房练字。 等儿子走后,他才叹了口气,对皇贵妃说道:“是去年老祖宗不让他跟着回慈宁宫的事情吓到他了。” 这哪里是吓到,根本就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皇贵妃点点头,既难过又愧疚,心都要碎了。 康熙拍了拍她的手背:“反正他还那么小,就让他在你身边多留两年。” 儿子这一打岔,他把正事都给忘了。 “我这儿挑出几个人选,你看看,太子妃和大福晋的人选,谁更合适。” 梁九功呈上名单,皇贵妃接过来翻了翻,上面出身、年纪、父亲官职记录的都挺详细。 皇贵妃大致看了一眼,没有佟家格格,大概是一开始就被康熙排除掉了。 康熙自己已经挑过一遍,便给了她两个人选,让她看看。一个是户部尚书科尔坤之女伊尔根觉罗氏,一个是正白旗汉军都统都统、三等伯石文炳之女瓜尔佳氏。 这两位谁是太子妃,谁是大福晋,康熙有些犹豫,这才想到来和皇贵妃商量。 第77章 第 77 章 事实上, 皇贵妃对这两位格格的家族和父亲并不了解,她能看到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 一个年纪大一些, 一个年纪小一些。 而目前来看,皇子的成人礼、受封、出宫建府以及大婚在规格和制度上都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流程。 而胤礽是大清到目前为止, 唯一一位皇太子, 不管是出阁讲学还是大婚都没有相应的先例,还得参照前朝。 所以, 大阿哥的大婚一定是早于太子大婚的。 那么皇贵妃选人的标准就是年纪大些的姑娘指婚给大阿哥做大福晋,年纪小一些的姑娘指婚给太子,做太子妃。 这样,就能保证大家在大婚的时候, 都差不多已经成年了。 康熙要考虑的却不是年纪问题,而是, 谁是下一任皇后的最佳人选, 有母仪天下的资格。 科尔坤是文官, 到了他这一代, 因为官拜户部尚书才大大提高了伊尔根本觉罗氏这一支的门第。 但石文炳虽然姓石, 又隶书汉军正白旗,祖上确是不折不扣的满人。祖父是历经清□□、清太宗和清世祖三朝的名将石廷柱,南征北伐、战功赫赫。 他的父亲是豫亲王多铎的女婿, 是在三藩之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定南将军石华善。 而他本人现在是汉军正白旗都统,与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 也是一名武将。 看到这里, 康熙忽然笑了笑。他这个人皇帝当太久了, 政务繁忙, 成天都是一副严肃脸,只有面对太皇太后的时候才能放低自己的姿态,对着胤祐这个小儿子的时候,还能开玩笑两句。 今天这个笑容有点非同寻常,皇贵妃跟他相处久了,多少有点了解他,知道他估计是要讲点什么往事。 一个正酝酿好了要讲故事,一个也准备好听八卦。 忽然,殿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亮亮的,乖乖地问:“我能进来吗?” 康熙刚才还笑着要和皇贵妃聊八卦,看到他又跑过来,立刻板着脸问道:“不是让你去书房练字吗?” “可是,今天的字已经练完了。”不等阿玛批准,小家伙自己迈过门槛儿跑进了殿内。 皇贵妃这才看到他后面竟然还拿着几页纸,迫不及待递到阿玛跟前:“阿玛你看看。” 康熙拿过来一页一页的翻看,这小家伙进步神速,字迹工整,甚至都能看出一点点他自己的风格,有些笔画收尾的时候显得俏皮又可爱。 康熙看得很满意,爽快的满足了他的要求:“呆这儿吧。” 桌上放着一盘松子,每一颗都经过精挑细选,个大饱满,还都开了口,很好剥开。 小家伙在额娘身旁坐好,皇贵妃抓了把松子给他打发时间。 康熙这才开始讲他的故事:“天聪九年的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石廷柱那时候还是个三等总兵官。他的夫人和前夫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他的继女,自小就养在娘家。那时候多铎还是贝勒,几次三番派人去找石廷柱,想要把他那个继女收入府中。” “石廷柱说什么都不肯把继女给他,说夫人的女儿就是他的女儿,他官职不高,他的女儿因为有他这样的父亲,从来没贝勒们娶过,如今若是成了,他问心有愧,也对不起和他同样官职的同僚们。” “这个时候,就有一批他所谓的同样官职的朋友,出来认领这个女儿,都说自己是女儿的亲生父亲,要把这个女儿接回去。” 说到这里,康熙转过头来看皇贵妃,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不是想要一个女儿,他们只是想要豫亲王这个女婿。” 从古至今,攀附权贵仿佛成了大多数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连满人这种穿梭在山岭间的狩猎民族也不例外。 “后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宗皇帝下令彻查,才发现,石廷柱这个继女是由外祖母抚养长大,那些前来认女儿的,没有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最后罚俸的罚俸,革职的革职,只有石廷柱无事发生。” 说到这里,康熙又笑了笑:“直到顺治四年,石廷柱凭借自己的战功已经是三等伯爵。这次多铎又找上门来,主动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石廷柱的儿子。” 八卦聊完了,皇贵妃也从康熙的叙述和神情中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 首先,瓜尔佳氏算是武将世家,康熙不会允许他们和大阿哥联姻。其次,通过刚才这个八卦,康熙颇为欣赏石廷柱这个人的品行,所以这个太子妃的人选已经有了。 康熙又笑道:“这个故事是老祖宗讲给我听的,那还是发生在盛京的事情。” “盛京?”专心磕松子的小家伙抬起头来,“我听乌库玛嬷说过这个地方。” “哦?”康熙来了兴趣,“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像我这样的小娃娃,生下来不久就得吊起来,她还给我唱过一首歌。” 康熙小时候没有这种待遇,甚至有点羡慕小儿子:“她给你唱了什么歌,你唱给阿玛听听。” “悠喳喳,摇喳喳,宝宝好好睡觉吧;悠喳喳,摇喳喳,你阿玛出兵发马啦,挎腰刀,骑红马,拉弓射箭本领大,大花翎子亮顶喳,功劳分给你爷俩……”【注1】 他说的是满族一种特别的育儿方式——悠车育儿。满人的祖先是狩猎民族,妇女也需要骑马打猎,下河捕鱼,住的都是帐篷,孩子生下来放地上,指不定回来就被狼叼走了,于是就发明了这种育儿车,吊起来养。 康熙听完儿子唱的《摇篮曲》康熙便大笑起来:“你说的这个悠车,现在盛京皇宫还有,前几年朕回去就见到了。” “对了,”他看向一旁的皇贵妃和小儿子,“你们都还没去过盛京,下次祭祖,朕带你们一起回去看看。” 他张口先给画了个大饼,其实并没有计划。儿子却不买账:“阿玛,那你什么时候去盛京呀?” “……” 皇贵妃笑着看他,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你读书没见你这么有劲头。” “容若说了……” 皇贵妃打断他:“人家现在是你的师傅。” 小家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纳兰师傅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老父亲想溜:“有计划的时候,一定带上你。” 小家伙却主动靠了过去:“那好吧,你到时候可别把我忘了,只带太子哥哥和大哥去。” “忘不了,忘不了……” 小家伙站在阿玛和额娘中间,从后面拿出个小碟子放在他们跟前:“你们一起吃,不要抢。” 康熙和皇贵妃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看到满满一碟子剥好壳的松子仁。 原来刚才他们在聊八卦的时候,小家伙就在旁边嗑了半天松子,自己一颗没吃,全攒起来投喂他的阿玛和额娘。 小家伙伸出两只小手,一手拉一个:“你们别赶我走,我就想陪在你们身边。” “怎么又说起这个?”康熙抓了把儿子孝敬的松子,一颗一颗往嘴里送,“没人要赶你走,但你长大了总得成家娶媳妇,难不成能当一辈子阿哥?” “我不娶媳妇,我不娶媳妇!” 说到娶媳妇,小家伙忽然就激动起来:“娶媳妇就要搬出紫禁城,我才不要!” “……” 康熙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不是说等你长大了要盖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等阿玛和额娘老了,就给我们养老吗?” “……” 这次轮到小家伙无言以对,大眼珠子转了转,满脸写着“我说过吗”。 皇贵妃坐在旁边,既心疼儿子,又觉得好笑。 小家伙皱起眉头:“那……可是,我长大之后你们就老了吗?如果我长大之后,你们还没有老怎么办?” 这个问题着实让他纠结不已,最后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长大了,你们也不要老。” 老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故意逗他:“媳妇肯定是要娶的,兄弟们都要娶,你怎么能不娶?你不娶人家会笑话你的。” 等康熙走后,小家伙还在纠结娶媳妇的事情。他问皇贵妃:“一定要娶媳妇吗?” 皇贵妃摇摇头:“在我这儿不一定,看你自己。不过在你阿玛那儿,估计是不娶不行。” 胤祐小嘴一撇,又要哭鼻子,皇贵妃赶紧安慰他:“阿玛说了,小七是个傻子,可以晚一点再娶,别哭别哭!” 小家伙不干了,大声抗议:“我不是傻子!” 皇贵妃逗他:“可是只要当个傻子就可以晚一点娶媳妇,不用那么快搬出紫禁城哦?” “噢噢噢,那我是个傻子,我是个傻子!”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腿,“我还是个瘸子呢?” “胡说!”皇贵妃一把搂过他,想了想似乎很久没听到儿子喊腿软了,只有在他撒娇耍赖不想自己走路,或者犯了错想要逃避责罚的时候。 这么一看,这腿估计也是好不了了。 胤祐心里对娶媳妇这个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不知道娶媳妇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娶媳妇。 小家伙仔细想了想,保泰动不动就说自己亲过他,要对他负责。负责就是成亲的意思,成亲就是他要给自己做媳妇。 想到这里,胤祐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他才不要保泰这样的媳妇,太粘人了,还很费玩具。 他又想到了般迪,般迪也不行,那是要给大姐姐做媳妇的。 还有小玉,可是小玉也不行,他像个女孩子一样。女孩子太麻烦了,胤祐不喜欢。 他把自己的纠结跟额娘提了提,皇贵妃惊讶的看着他:“你背了那么多诗词,难道不知道媳妇得是女的吗?” “知道呀。”小家伙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但只能是女的吗,男的就不行?” 皇贵妃想了想,又想了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后长大了,非要喜欢个男的,我倒是勉强能够接受,但我希望不要。” 胤祐看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除了我,其他人都接受不了。” 小家伙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娶媳妇好麻烦,我还是不要娶了。” 皇贵妃失笑:“你才四岁半,就不要考虑早恋的问题了吧,给我好好读书去。” 听到“读书”二字,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刚张了个嘴,话还没说出口。皇贵妃就给他堵了回去:“读书用不上你的腿,瘸了也得给我读。” “读就读!”小家伙一掀衣袍站起来,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皇贵妃在他身后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她这儿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她的情绪,跟着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这样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该多好。 到了选秀那天,胤祐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特别想去看看太子哥哥和大哥未来的媳妇长什么样。 但他没打算一个人去,因为风险有点大,被逮住了,大概率是要挨一顿揍的。 小家伙既想去凑热闹,又不想一个人挨揍。于是他想了个办法——找个人跟他一起受罚。 他先去找了大阿哥,后者正在院子里练功,一套拳法打下来虎虎生风,把小家伙都看呆了。 冲进去二话不说抱着大哥的腿开始撒娇:“教我教我,大师傅。” 大阿哥忽然被人抱住了腿,就像被人拿住了脉门似的,一时间动弹不得。 “大师傅?”大阿哥莫名其妙,“你在叫谁?” “叫你呀,你是我大哥,当然就是大师傅。”小可爱扬起脑袋看他,大大的眼睛,白净的脸蛋儿,红红的嘴唇,像个瓷娃娃一样漂亮。 大阿哥伸出两只手,左右一起捏他的脸蛋,捏住了往旁边一扯,然后松开,软软弹弹的特别好玩。 “可是我姓爱新觉罗。” “噢!”小家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爱师傅。” “……” “爱新觉罗师傅?” 大阿哥推他:“烦死了!” 大傻子要走,小傻子不让他走,两个傻子在院子里拉拉扯扯。 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学功夫,而是要邀请大哥一起去偷看:“咱们去看看你未来媳妇长什么样吧。” 大阿哥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走开走开!管她长什么样,谁要去看了?” “咦……”他力气太大,胤祐不得不松手,“你怎么跟大姐姐一样。” “???” “害什么羞呀。” 大傻子被搅和得无心练功,一撩衣袍进了屋。 过了半晌,他让太监端了碟点心出来,准备投喂小傻子,可是院子里哪儿还有半个人影。 小家伙本来还想去找太子哥哥,可是一想到太子专注的坐在书案前读书的样子,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太子哥哥只适合好好学习,不适合调皮捣蛋。 半路上他遇到了五阿哥胤祺,这简直是调皮捣蛋干坏事的最佳人选。胤祐赶紧扑过去,从后面拦腰将人抱住:“五哥!” 五阿哥转过头来,看到他也很高兴:“小七!” “五哥!” “小七!” 五阿哥在宁寿宫天天吃的好睡得好,长得也比几个弟弟们要高出许多,胤祐就算踮起脚尖,也没法凑到他耳边说话,还得五哥弯下腰来将就他。 “我想去看阿玛选秀,你要跟我一起吗?” 要不怎么说五阿哥也是个傻子呢,于是,傻子二人组就这么一拍即合,立刻组队成功。 今年阅选秀女的地方设在御花园的万春亭,是个半开放的区域,胤祐和胤祺打算从后面溜进去。 待选的秀女们集中在御花园空旷地一处区域候着。 胤祺牵着弟弟,穿过人群往万春亭那边走。 胤祺拉着胤祐,偷偷摸摸的从后面溜过去。五阿哥走得太快了,人又高步子又大,胤祐有点跟不上,在后面急急忙忙的追赶他的脚步。 旁边有一位秀女,被好几个人簇拥着,就像是众星捧月一样,将她围在中间。 她长得很漂亮,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看起来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 她不但人长得美,听旁边人的意思,出身还比较高。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小声嘀咕:“依我看,还是尹格格姿色更出众些。”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扭过头,看向角落里。 胤祐也跟着望了过去,看到那里孤零零站了个女孩子,衣着朴素,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长相。 刚才那个被夸奖的美人脸色一变,径直就朝着角落里的女孩子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抬脚就踩在了人家绣花鞋上。 这位尹格格虽然衣着朴素,在一众秀女当中,最不起眼。但是人家穿得也干干净净的,平白无故被她踩了这么一脚,也没发火,就是往后退了退。 那女孩子走过去忽然捏起尹格格的下巴,语气很不客气的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就算进了宫也只配当个奴才。” 胤祐觉得她好讨厌,正要说话,旁边站出来一个女孩子,挡在他的跟前,冲他笑了笑,低声道:“你又在调皮了。” “诶,小一。” 佟格格听到这个称呼,恼怒的跺了跺脚,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而后,胤祐就听到她冲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孩子说道:“安静些吧。” 这里站了这么多秀女,出身再高也没有她高。她这一说话,不管是挑事儿的还是吃瓜的都静了声。 胤祺在一旁等得不耐烦,拉了他一把:“走吧,那边都已经开始了,再不过去,哪还有咱们的热闹看。” 万春亭最前面坐着康熙,旁边分别是皇太后和皇贵妃,皇贵妃旁边坐着惠妃。 胤祐和胤祺正好躲在皇太后的椅子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往外看。 秀女六人一组,进来供皇上挑选。这些女孩子都已经是被筛选过好几次的,能够来到御前都差不到哪里去。 皇贵妃是不会提什么意见的,惠妃不敢提,只有皇太后偶尔和康熙交流两句。 但她也没什么意见,她就是来凑个热闹,以表示对皇帝的关心。 女孩子们进来又出去,已经三四组过去了,康熙坐在那里兴趣缺缺,总是潦草的扫一眼,然后挥了挥手。 为数不多留下来的,都是像伊尔根觉罗氏、瓜尔佳氏这种已经内定了的皇子福晋。 胤祐和胤祺两个小家伙看得都有些不耐烦,着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在两个小崽子眼里,这些女的看着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选的。 胤祺皱了皱眉,这还不如上别处玩一会儿。 他拉了拉胤祐,正打算给他个眼神,暗示他别看了,走吧。 胤祐却捂住他的嘴,让他往外看。 下面这一组,有三个人都是他们刚才见过的,一个是那个被欺负的尹格格,他站在最边上,一个就是刚才欺负他那人,她穿得很鲜亮,在六个人中是最易仁恩注目的。还有一个是佟格格,不出彩,存在感也不强,但胜在端庄大方。 胤祐听到太监唱他们的姓氏,原来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孩子叫他塔喇氏,怪绕口的一个姓氏。 皇太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尹格格鞋子上的脚印。虽然她没有参加过选秀,但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这点小伎俩自然见得多。 她转过头来,发现惠妃也在看皇帝,只有皇贵妃,坐在那里,眼睛只盯着自己妹妹,仿佛别人都跟她没关系。 康熙皱了皱眉,有点生气。连自己的个人卫生都打理不好,怎么还送到他跟前来了。 他早在这里坐得不耐烦了,偷偷看了几眼皇贵妃,先留了佟格格的牌子,又看了一眼,发现太后还挺喜欢那个穿的光鲜亮丽的。 他正要吩咐近侍,把这个他塔喇氏也留下来,旁边忽然就响起个一声惊呼:“啊,小七你踩我脚啦!” “!!!” 皇太后第一个回过头来,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可不就是她的宝贝小五吗? 康熙脸上的不耐烦又加了一个“更”字,他本想把选秀的事情快些处理好,就回乾清宫去处理政事,现在俩小崽子还来给他捣乱。 皇贵妃都服气了,他就知道,儿子绝对没法按捺自己的好奇心,一定要来凑这个热闹。就应该让李熹把他缩在屋子里。 惠妃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笑意,但又觉得不妥,很快忍住了,坐在一旁专心吃瓜。 也就是五阿哥和七阿哥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他俩犯了错。一个有太皇太后护着,一个有皇太后护着。一般人可真不敢把他俩怎么着,皇上也就是嘴上训斥两句,不会有实质性的惩罚。 尤其是这位七阿哥,他现在的身份,也就跟半个嫡子差不多了。 上次皇上北巡回来,在景陵祭奠两位皇后时说的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以前皇贵妃代行皇后之职责,也没有人真的打心底里把她当皇后。现在明白了,皇上不立后是真情实感不想克死表妹。 五阿哥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胤祐却并没有在意。他忽然捏起五阿哥的下巴,奶声奶气的说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就算进了宫也只配当个奴才。” 胤祺:“???” 佟格格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笑,但是她忍不住,举起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 反正笑的又不是他一个,皇太后、惠妃都扬起了嘴角,只是当着皇上的面,不敢笑罢了。 他塔喇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刚刚皇上明明准备开口留她,她就要进宫做娘娘了,哪知道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康熙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点,挥了挥手:“旁边那个也留着。好了,都退下吧!” 于是,最后,费尽心机的他塔喇氏没有留下来,反倒是一直被欺负的尹格格最后时刻被康熙留了下来。 秀女们都退下之后,康熙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孩子身上。 不用问就知道,这主意肯定是小七出的,老五虎是虎了点,但还没有胆大到这个份儿上。 皇太后一直把胤祺护在身旁,胤祐拼命给皇贵妃使眼色:“你管管我呀。” 皇贵妃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自己闯祸就要自己承担。 康熙最后也那他俩没什么办法,毕竟不算多大的事,五阿哥有太后护着,只责罚胤祐,他自己又不舍得。 他事情还多着呢,没空跟孩子们计较,于是罚他们回去一人临摹十张字帖,明日一早检查,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康熙站起来,对皇太后行了个礼:“儿臣送您回宫。” 皇太后连忙摆了摆手:“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 皇贵妃和惠妃赶紧说:“臣妾送太后回宫。” 康熙看她俩这么懂事,也就放心的走了。 等汗阿玛一走,胤祺就开始埋怨胤祐:“都怪你,没事踩我脚做什么?” 胤祐说:“我就见不得别人被欺负。” “哼!”胤祺越想越气,“现在好了,被阿玛罚写十张字帖,我今天都别想玩了。” 胤祐豪爽的一挥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罚写十张字帖,我替你写了就是了。” 皇贵妃一把捂住他的嘴:“这是你能替的事儿吗?” 皇太后笑呵呵地说:“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自己写自己的。” 胤祐回去还是写了二十张字帖,第二天大义凛然的摆到他阿玛跟前,十分豪爽的说道:“昨天是我拉着五哥去凑热闹,也是我踩了他一脚,都是我的错,他的那份我替他受罚。” 康熙把他写的二十张字都看了一遍,虽然数量很多,但是质量不差,看得出来没有敷衍。 老父亲很满意,大手一挥:“行,既然你这么有担当,今天再写二十张。” 胤祐:“……” 虽然两个儿媳妇是选好了,但是距离结婚还早。尤其是太子大婚的一应仪式和制度,参考史书和前朝的,赶紧制定出来。 其他几个人充入后宫,佟氏诏封为妃,先不行册封礼,但待遇同惠宜荣德四妃一致,其他人全都封答应。 佟妃被安排在景仁宫中,距离承乾宫并不远。这是孝康章皇后曾经居住的宫殿,也就是皇贵妃和佟妃的姑姑,自从她驾崩之后,景仁宫一直都空着。 这天胤祐从乾清宫放学回来,正巧碰到佟妃来串门。小家伙一进屋就热情的跟人家打招呼:“小一,你好呀。” 这熊孩子太招人烦了,皇贵妃拉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叫佟妃娘娘。” “佟妃……娘娘?” 佟妃将他拉到跟前:“没人的时候就叫小姨,记住,是小姨,不是小一!” 胤祐猛点头,请她放心:“好好好,是小姨,我记住了。” 其实佟妃今年虚岁也才十六,在皇贵妃眼里就是个小孩儿。她进宫之前,父亲就已经和她讲明了她的使命——侍奉皇上、陪伴皇贵妃、巩固家族荣耀。 景仁宫里除了她,还住了两位一同入宫的答应。大家身份确实太悬殊了,聊不到一块儿去。 她就每日都到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一呆就是大半天。 皇贵妃生活很规律,早上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看看她的身体情况。回来就看书,手不释卷,打发时间的方式除了逗儿子就是学习。 刚进宫那会儿,佟妃佟妃还能和姐姐聊聊家里的情况。时间长了,受姐姐影响,她也跟着一起看书,只是她看不进那些医书,便在胤祐的书房中找他的诗词集来读。 小家伙每天中午下学回来,用过午膳、睡过午觉,起床看到额娘和小姨都在读书,他也不好意思独自玩耍,只能跟着一起学习。 转眼间进入十月,天气越来越冷。胤祐早上都有点起不来床。唯一能让他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的动力就是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天他从慈宁宫的正殿出来,跑到柴房去看了看他的狮子,又去花园的池边巡视了一番,“梁山伯”与“马文才”又开始冬眠了。 小家伙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旁边空出来的一块土地,那里曾经有一棵树,是他亲手种下的橘树。后来她跟着阿玛去了趟江南,回来树就被冻死了。 想到这里,小家伙又想起了他的玻璃房子。于是这天下学之后,他就骑着踏日来到了养心殿。 养心殿就是造办处的所在地。胤祐转了一圈,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也没有人理他。 于是,他进入殿内,看到桌子后面有一名约莫三十多岁官员正在埋头在纸上描绘着什么。 那人画得太投入了,胤祐都已经走到他的跟前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小家伙歪着脑袋各个方向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他画了个什么:“这东西我见过,叫琵琶,阿玛举办家宴的时候旁边奏乐的乐师就有人抱着这个在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唱戏的时候,旁边也有人弹琵琶。”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奶娃娃,便没有理他。 后面的赵诚轻咳一声,说道:“这是七阿哥。” 那人听到七阿哥也没有很殷勤,也就是象征性的躬了躬身,十分敷衍:“微臣戴梓。” 胤祐怪尴尬的,这姓氏也有些特别,他舌头都有些捋不直:“戴戴……戴大人。我想问一下,我的玻璃房子什么时候能建好。” 戴梓说:“建不了。” “哈?” “以造办处现在的技术,造不出那么大块的平板玻璃。” 胤祐眨了眨眼:“可是阿玛寝宫里有一面屏风就是玻璃的。” “那是西洋商船运来的。” 胤祐问道:“西洋人能造出来,咱们怎么就不能?” 戴梓又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那得去问问南怀仁他们这些西洋人。” 胤祐转身就走,还没出门又倒了回来:“你画的琵琶真难看。” “我这画的可不是琵琶,我画的是……”说到这里,戴梓停了下来,“不和你说,你一个奶娃娃,啥也不懂。” “我是不懂,但你可以告诉我呀。” 这时候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戴梓立刻将他的图纸收了起来。 一连几天,胤祐都往造办处跑,每天都去看戴梓画琵琶,看到后面他也觉得那东西不像琵琶。 胤祐恍然大悟:“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什么?” “这是威力更大,效率更高的□□,就跟我阿玛打猎时用的那把□□一样。” 戴梓抬起头来看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道:“反正你也听不懂,那就跟你说说吧。这可比□□威力大多了。我叫它连珠铳,能够连续射击28发子弹。” 胤祐想了想,说道:“我不信,我阿玛的□□打兔子都只能一枪一枪的打。” “等我做出来,你就信了。” 胤祐对他这个“连珠铳”很感兴趣,一直在等他做出来。 可是都快一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他做出来,胤祐有点奇怪,便问他:“你那个能够连续射击28发子弹的‘连珠铳’怎么还做不出来?” 戴梓坐在炉边叹了口气:“不做了。” 胤祐坐到他身旁,“为什么?” “别问了。” 小家伙嗤笑一声:“你就是做不出来。” “……” 胤祐是真的想要见识一下他说的那个“连珠铳”。因为小家伙记得额娘曾经说过,火器比满人的骑射更加厉害,未来在战争中起到致胜因素的武器一定是高效且杀伤性更大的□□。 可是戴梓说不做就不做了,这让他很失望。 小家伙不甘心,又跑到造办处去找到戴梓:“你画了那么久的图,现在放弃,不是白画了。做不出来可以慢慢研究,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呢?” “……” 戴梓也没想到,这小娃娃对他的那个“连珠铳”比他还上心。实在是被他每日都在耳边絮絮叨叨念经似的有些烦了,这才道出了原委。 “我确实遇到些困难,发现这东西有许多不足之处是我之前没想到的。” 胤祐说:“你可以慢慢改进,怎能轻言放弃?” 戴梓看他一眼:“你小娃娃懂什么?” 胤祐却说:“我马上五岁啦,不是小娃娃了。” “五岁也是小娃娃。” 小家伙虽然不服气,但是争论年纪没有意义。于是,他换了个思路:“正是因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你才跟我说这些的呀。” 戴梓这个人,多才多艺,不仅能搞武器研究,还能吟诗作赋、通晓古今。当年是和高士奇一起入值南书房,后来被康熙发现了他在制造火器方面天赋,才改为入值养心殿。 不过,他性格不太适合当官,为人刚正不阿,敢言人过,得罪了不少人,同僚也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听他说这些。 七阿哥虽然是个小娃娃,但却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娃娃,这一点从他能把火器和刀剑用冷兵器和□□区分开,并且精简的概括出火器威力更大,效率更高的优点,就说明他不是一般人。所以这些日子才愿意跟他说起这些。 “唉!”戴梓叹了口气,此时,这件耳房内除了他俩,也没别人。他便对胤祐说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仙人斥责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若是将这东西造出来,必将危害人间,还会殃及子孙后代。” 胤祐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以为只有我才会梦到这么不靠谱的仙人,原来你也会呀。” 戴梓:“……” 戴大人很是在意他的子孙后代,于是果断放弃了对于“连珠铳”的研发。 胤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无法反驳。似乎只有他梦里那个仙人才不靠谱,别人梦里的仙人说的就挺在理的。 直至回到承乾宫,他还在琢磨这件事情。李熹叫了他好几声,他也没答应。 “哥儿,你今日的字还没有练。” “我今日不想练字。” 李熹:“……” 厌学也是一种病,一阵一阵的发作。 李熹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去请皇贵妃过来收拾他。 皇贵妃应邀来到书房,看到他扔对着字帖发呆,不像是贪玩不愿意练字,更像是有什么心事。 耐心询问之下,胤祐便把他去造办处,意外与戴梓结识,然后一步步见证他从信誓旦旦要造出“连珠铳”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我觉得他说的也没错,但又觉得他说得不对。”小家伙也很纠结,“你说,到底哪里不对呢?” 皇贵妃想了想,一点一点引导他:“刀剑也是伤人的利器,它们被锻造出来就是不对的吗?” 胤祐仔细思考额娘的话,试图去理解她的意思并给出回答:“不对的是用它们去伤害别人的人,而不是刀剑本身。” “没错,不管什么武器。用它去欺负别人就是不对的,但是用它来保护自己就非常有必要。” 胤祐抬起头来看她:“如果,别人有武器,我没有,别人就会欺负我。” 皇贵妃满意的点点头:“如果你的武器比他更厉害,他就不敢来欺负你。只要你自身足够强大,主动权就永远在你的手里。” 小家伙忽然就兴奋的跳了起来,猛地扑进皇贵妃怀里:“我知道要怎么去说服戴大人了。” 但第二天,当胤祐找到戴梓,并把自己从皇贵妃那里领悟的道理告诉对方的时候,人家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咱们大清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靠这些来张现实力。我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将来他们也会为人父母,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啊?” 胤祐万万没想到,仙人的力量如此强大,简简单单一句“殃及子孙后代”竟然有如此大的震慑力,让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仙人”这个词,这几天在胤祐的脑子里频繁出现。当天晚上,他就梦到了他那位不靠谱的仙人。 火德星君看着他“啧啧”两声:“这许久不见,想不到你竟然一点变化也没有。” 胤祐把手放在头顶上比划两下:“没有吗,我觉得我长高了。” “我觉得没有。”火德星君笑了笑,“不过你挺厉害的,不愧是金德星君转世,竟然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 他此言一出,胤祐立刻追问道:“你指的是容若吗?我改变了他的生死,你的意思是,他不会再死了对不对?” 火德星君白了他一眼:“一介凡人,总归要死的,迟早而已。只不过在你所处的这个世界,他不会英年早逝而已。” 胤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孩童特有的稚气笑容:“太好啦,我的容若会一直活下去!” “你别高兴得太早,下一个就轮到你那个六哥了。不过反正你们关系也不好,你有那么多兄弟,你也不在乎。” “你胡说!”胤祐听到“下一个轮到六哥”刚才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又绷紧了,“我和我六哥玩得最好了,我才不会让他有事!你快告诉我,六哥他什么时候会……” “死”这个字,小家伙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眼泪已经弥漫上眼眶。不管是谁,他不想身边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天机不可泄露,你有本事就自己救他。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胤祐吼道:“你算什么神仙,假的吧。” 火德星君怎么能容忍一个五岁小娃娃质疑他,即便这个五岁小娃娃曾经是他的同事:“我不算神仙?” “你就只会来我的梦里骗骗小孩子,别人的梦你都进不去。” “谁说我进不去?” 胤祐看着他:“那你进一个我瞧瞧。” 火德星君昂起高傲的头颅:“你说,进谁的梦里。” “养心殿造办处的戴梓戴大人,你只要在他梦里告诉他,他必须要加紧研制火气,他的子孙后代才不会被外敌欺辱。” “切,就这点小事,你等着。” “我明天可是会问他的哦。” 火德星君摆了摆手,人就从胤祐的梦中消失了。飘在空中找了半天他说的那个人的宅邸,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是不是……被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套路了? 第78章 第 78 章 什么套路不套路的胤祐不知道, 他只知道第二天中午,上完课他就迫不及待的跑到养心殿去,验证一下梦里那位火德星君有没有去找过戴梓。 他来到造办处的时候, 看到戴梓又在桌前搞创作。 胤祐还有点高兴, 以为他正在修改图纸, 走过去一看, 人家正在利用上班时间摸鱼——画了一幅风景画,有山有水, 有松有云,云峰之上还有一只仙鹤, 颇有意境。 胤祐看看画,又看看他, 忍不住说道:“戴大人。” 戴梓所作的这幅山水画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他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胤祐问他:“你……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 “……” 戴梓画完最后一笔, 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甚为满意, 又掏出私印按在落款处。 胤祐都已经做好了晚上在梦里找火德星君算账的准备,忽然就听戴梓说道:“你是对的。” “哈?” 戴梓把那副画放在一旁晾干, 这才转过身来对胤祐说道:“咱们大清虽然国力强盛, 天下太平。但不能总是止步不前,因为别人总是在进步,尤其是那些西洋人。” 他们俩几次聊到西洋传教士, 戴梓的态度和语气都挺微妙。 胤祐从小在南书房跟着阿玛听南怀仁讲学,与张诚白晋这批年青一代的西洋传教士关系也还不错。不知道这位戴大人为什么对西洋人这么大的敌意。 或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以胤祐的脑子反正也想不明白, 干脆就不想了。 虽然戴梓这个说话是不怎么好听, 也不太容易接触, 不过他身上那股钻研精神却很是值得人敬佩。 胤祐这些日子对于火器制造兴趣浓厚,跟他也颇聊得来。 听他这么说应该是改变了主意,但胤祐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不担心殃及子孙后代了吗?” 戴梓偏过头来看着他:“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胤祐问:“谁说的?” 戴梓:“孔融的儿子。” “让梨那个。” “对。” 小家伙想了想:“我只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 戴梓难得笑了笑:“那你该多看看他别的事迹。” 话题有点扯远了,胤祐又给拽了回来:“这么说你会继续把那个‘连珠铳’做出来咯。” 戴梓去看他的那副画:“慢慢来吧,好多地方需要改进。” 胤祐冲他露出个纯真的笑颜:“你一定可以成功,我相信你。” 这时候戴梓把画轻轻地卷起来,双手呈到胤祐跟前,躬身道:“这幅画赠与七阿哥,感谢您这些日子对臣的勉励。” 赵诚正要上前去接那副画,却被胤祐阻止。小家伙自己上前一步,双手将画接了过来:“嘿嘿,这么客气。” 时间有些晚了,胤祐的小肚皮开始发出咕咕的不和谐声音,他得赶快回承乾宫用午膳。 宫人们刚摆好碗筷,小主子就一蹦一跳的从外面回来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白露打趣他:“七阿哥,您知道什么是赶集吗?” 胤祐摇摇头:“不知道。” 白露给他解释:“民间老百姓约定好一个时间,把自己家里生产的或者不需要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掉,然后再购买一些需要的东西回去,这就叫赶集。” 胤祐好奇:“这不就是大街上的买卖吗?我在京城、济南府、苏州府、江宁府都见过。” “你说的这些都是大的府城,奴婢说的是小地方。小地方可没有街市,老百姓要换取生活必须的物品,都得等到赶集那一天再去。”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什么时候用午膳,我都饿了。” 这时候皇贵妃从寝殿里走出来:“先去洗手。” 跑去洗手之前,小家伙又想起个事情。他让赵诚把那副画拿过来,展示给皇贵妃看:“这是戴大人送给我的,他说感谢我这些日子对他的勉力。” 虽然皇贵妃对书画方面也没什么鉴赏能力,但不妨碍她觉得这幅画画得很漂亮。 “那你就好好守着吧。”她把画交给李熹,吩咐道,“让人裱起来。” 小家伙一边洗手一边思考:“我时不时也应该送他点什么作为回礼?” 皇贵妃站在一旁督促他认真洗手:“你有什么好回赠给人家的,你那些玩具不都是造办处做的。” 胤祐反驳道:“他已经是大人啦,又不是小朋友,怎么能送玩具呢?” 皇贵妃扯了扯嘴角:“给大人送玩具这种事你也没少干。” 宫女递过来毛巾,帮他擦干小手。小家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回赠些什么给人家。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他三两步就跑到了桌前:“我饿啦,我饿啦!” 刚拿起筷子就左右看了看:“咦,我的小姨呢?” 皇贵妃坐下来,给他夹了个块肉,又给他夹了些蔬菜:“今天没过来,不知道怎么了。” 小家伙把肉吃了,却把蔬菜夹出来丢在了桌上:“会不会是生病了?” 皇贵妃二话不说把桌上的菜夹起来丢进他碗里:“吃掉!” 胤祐小时候都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长大了反而开始挑挑拣拣,只爱吃肉,不爱吃蔬菜。 “可是,这个大白菜一点也不好吃。”小家伙嘟了嘟嘴,“这是用来喂兔子的吧。” 北方的冬天是没有蔬菜的,他们吃的蔬菜都是秋天储存在室外或者地窖中,用来过冬时候吃的。 满人本就吃牛羊肉比较多,冬天的蔬菜相对单一,只有大白菜。 “不行!”皇贵妃盯着他,“必须要吃蔬菜,如果不吃,那肉也不要吃了。” 小家伙不情不愿把大白菜塞进嘴里,又没滋没味的嚼两口,总感觉自己像只兔子,正在吃草。 “吃吧,吃饱了咱们去景仁宫瞧瞧去。” 说话间,皇贵妃又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大白菜。 小家伙嘴里的还没咽下去,碗里又夹了一筷子,他赶紧摆手:“别夹了,别夹了!我不爱吃这个。” “好好好,不夹了,你把碗里的吃掉。” 胤祐夹起一片白菜,想趁着皇贵妃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桌上扔。这是个技术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找好角度不要被额娘发现。 小家伙筷子平移,马上就要成功了,眼角余光往旁边那么一扫,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冷冷的盯着他。 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改变了方向,最终那一块大白菜还是被他亲自送进了嘴里。 皇贵妃给他:“你要是不乖乖的吃饭,今晚的晚膳就只有大白菜,没有肉了。” 小家伙委委屈屈的把碗展示给她看:“大白菜都吃掉了,可以吃肉了吗?” “吃吧。” 吃肉这种事情胤祐可不用别人督促,一口一口再一口,腻了就往嘴里送一口粳米饭,还能再来一口。 皇贵妃让人给他盛了碗消食化积的萝卜汤:“好了好了,别吃了,把汤喝了吧。” 小家伙听话的吃掉萝卜喝了汤,再摸摸自己的小肚皮:“装不下啦。” 对皇贵妃来说,吃饭也好,睡觉也好,读书练字也好,看着儿子专心去做一件事情都是一种享受。 用过午膳,小家伙揉揉眼睛站起来,就像没长骨头一样顺势就靠近了额娘怀里:“困了,要睡午觉。” 饭前还说一会儿要去看小姨,现在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想睡觉了。 皇贵妃亲自带他回房间,给他换好衣服,把人塞进被窝里。 胤祐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快到下午未时。平时起床用些点心就要开始读书练字了。 今天穿好衣服,他倒是反应很快:“不是要去景仁宫看小姨吗,快走吧。” 去一趟景仁宫,没有大半个时辰回不来,走累了再休息一下,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今天的书就不用读了,字也不用练了。 皇贵妃服气了,时间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景仁宫在承乾宫的前面,旁边是延禧宫。这个地方以前没有人居住,所以也没什么人过来。 这次虽然一口气安排了三位新的秀女住进来,但是下人不多,显得冷冷清清。 佟妃住在正殿,两侧的偏殿住的是跟她同一届进宫的答应。 听到皇贵妃嫁到,两个位分低的答应立刻出来向她行礼。 胤祐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那天被他塔喇氏踩了脚的尹格格。 他倒是一点也不认识,挥着手就跟人家打招呼:“尹……格格,你好呀!” 皇贵妃笑着看了他一眼:“是尹答应。” \"尹答应,你好呀。\" 尹答应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怯怯的叫了一声:“七阿哥。” 另一个女孩子胤祐不认识,也没人家打招呼,甚至都没有看人家一眼。 他还惦记着他的小姨,拉着皇贵妃的手就要往正殿去。 皇贵妃向两位小答应挥了挥手:“外面冷,回屋歇着去吧。” 他们来到正殿的时候,佟妃正在床上躺着。小姑娘未施粉黛,看起来面唇都没什么血色,想来应该是病了。 胤祐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关切的问道:“小姨,你哪里不舒服呀,有没有叫太医来看看。” 佟妃摇头:“我这病不用交太医来看,就是肚子有些疼。” “哦!”胤祐听到不用请太医,就以为她的病不是很严重,刚才关切的神情立刻就收了起来,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那你多喝点热水吧。” 皇贵妃听到“多喝热水”四个字,差点没有笑出声来:“你就是这么关心你小姨的呀。” “哼!”佟妃也故作生气的扭过头去:“还以为你要给我揉一揉,你就是这么关心我的吗?” 胤祐看了看她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忽然伸出手,一边一下,捏住了她的脸蛋。 皇贵妃吩咐一旁候着的宫女,让她们煮些红糖水送进来。 这边,佟妃晃了两下脑袋,瞪着胤祐:“你做什么呀?” 小家伙笑道:“你忘啦,平时你就是这么捏我的,我要趁着你生病的时候捏回来。” 皇贵妃又拿了个新的暖炉塞进被子里,放在妹妹的小腹上。 佟妃也伸出手,捏住胤祐的小脸:“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我才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孩儿。”胤祐捏着她的脸往外扯,“倒是你,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计较。” 佟妃说:“你松手!” “你先松手。” “是你先捏我的。” “你平时捏我那么多次,我捏你一次怎么了?” “……” 最后还是佟妃松了手,她捂着肚子翻了个身,实在是太疼了。 皇贵妃伸出手挠了挠胤祐的下巴:“你看,小姨生气了。” 胤祐果然趴在床边仔细的看她,发现她额头上都有了细密的汗珠,想来应该是真的很疼。 小家伙手脚并用的爬上去,跪在床沿上。拿过额娘手里的帕子,轻轻地替小姨擦去汗水:“你肯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额娘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会肚子疼。” “我才没有吃不干净的东西,我是……” 来月事这种事情怎么好跟一个小男孩儿说,佟妃实在难以启齿,干脆静了声。 但胤祐还不肯放过她:“那就是你吃饭之前没洗手,不讲个人卫生。” “……” “好了好了,我给你揉揉吧。” 小暖男隔着被子,打着圈在他小姨的肚子上按揉。就像平时他吃得太多积食,李熹给他揉肚子一样。首先从位置上就不对,但是他这份心意就让佟妃觉得很暖。 这时候宫女端来熬好的红糖水,按照皇贵妃的吩咐,里面加了桂圆、红枣和阿胶。 刚一进端屋,小家伙灵敏的鼻子就闻到了空气中甜丝丝的问道。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额娘,我我也想尝尝。” 皇贵妃逗他:“那是女孩子喝的,男孩子不能喝。” 胤祐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不服气。 皇贵妃以为他要问“为什么男孩子不能喝”,结果儿子一开口,就问了个让她接不上话的问题。 小家伙一脸认真的问道:“那……怎么样才能变成女孩子?” “咳咳咳……” 佟妃刚喝进去的一口红糖水,咽了一半,喷了一半,还被他的问题呛了个半死。 旁边的宫女上来七手八脚的给主子擦掉身上和被子上的水渍。 皇贵妃牵着儿子站到一旁:“你想变成女孩子吗?” 胤祐摇头:“不想。但我想喝那个女孩子才能好喝的红糖水,所以我想暂时变成女孩子。” “就是嘴馋。” 小家伙咧开嘴:“嘿嘿!” 佟妃喝下一碗红糖水,连里面的红枣和桂圆也一并吃了下去,感觉身上暖融融的,好受多了。 皇贵妃让她休息一会儿,这就带着胤祐回去了。 康熙前些日子就提出让胤祐去上书房,跟兄弟们一同进学。 不管生活也好,读书也好,小家伙是个不喜欢轻易改变环境的人,别别扭扭,不是很愿意。 康熙想起这小子为了更换住的地方,哭过好几次,知道他是个对熟悉的人和地方依赖感很强的孩子,也没有勉强他。 现在已经临近腊月,本来也快到年关,胤祐就算年后再去上书房读书也不迟。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儿子——八阿哥胤禩。 比起胤祐,那孩子是真的懂事。小小年纪到上书房读书,不喊苦不喊累,这么冷的天,跟兄长们一样,卯时之前就到上书房开始温书。因为刻苦又聪明,学习甚至比老五和老六两个兄长还要好一些。 但这一天,康熙难得抽空去了趟弘德殿,看看儿子最近的学习情况。 胤祐正在纳兰的指导下开始练字,短短一年时间,小家伙的书法就有了长足的进步。 康熙看了很满意,还递给他身后的高士奇和徐乾学看。 高士奇自不必说,夸皇上的儿子也是在夸皇上,怎会吝啬他的溢美之词,把康熙听得开怀大笑。 徐乾学倒是显得含蓄一些,但也对康熙说道:“七阿哥的字,并不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写出来的。就算是放在上书房与其他诸位皇子比较,那也算是好的。” 他不但字写得好,背的诗词也比兄弟几个更多,汉语功底也更强,满语和蒙语更是不用说。 现在纳兰只叫这一个学生,他又是个耐心极好的人,《诗经》都是逐字逐句的给他讲解,胤祐怎么可能学不好? 今年的生辰,胤祐还是像往年那样,主动提出要在慈宁宫过。 皇贵妃带着他在承乾宫的小厨房,一起做了个生日蛋糕。小家伙已经是个读书识字的文化人了,自己在蛋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胤祐”两个字太复杂,他写不好,就在上面写了个“小七”,旁边画上眼睛弯弯的小脸,头顶上有月亮和星星,白色的云朵,下面是五颜六色的小花儿。 小家伙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打算拿到慈宁宫去向小伙伴们显摆一下。 “额娘,你说哥哥们还有八弟、保泰会过来给我庆祝生辰吗?” 皇贵妃不忍心扫他的兴,委婉地说道:“今天是腊八,宫中有家宴,保泰会来吧。” 小家伙一向敏感,听到额娘这么说,立刻就敛了笑容,追问道:“就只有保泰一个人会来吗?五哥、六哥、八弟他们都不会来吗?” “他们要在上书房上课呀。” 小家伙低下头,神情有些沮丧:“原来大家都长大了,就只有我是个小孩子。” 皇贵妃问他:“做小孩子不好吗?” “好是好,可不能只有我做小孩子呀。” “好了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开心一点。还有乌库玛嬷和保泰给你庆祝呀。” 一句简单的安慰就让小家伙心里好受了许多:“对,还有额娘。” “额娘每一年的生辰都会陪你一起过。” 胤祐带着他亲手做的生日蛋糕来到慈宁宫,接受了哥哥们不能来陪自己过生日的事实。 保泰早早的就跟着他阿玛进了宫,裕亲王给老祖宗请过安,就马不停蹄的去了乾清宫。 康熙上午要去祭天,他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上次中秋晚宴的事后,保泰因为生病没有进宫。他好久没有见到胤祐,扑过来就紧紧地抱住了他:“七哥七哥,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 这话听着耳熟,胤祐也经常这样问别人。不过他倒是丝毫没有给堂弟这个面子,无情的说道:“一点也没有。” 保泰一腔热情被他浇了个透心凉,委委屈屈的撅起了嘴:“我可是很想你的,一大早就跟着阿玛进宫,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带的礼物是一个双轴空竹,形状像个腰鼓一样,涂着鲜艳的颜色,两端画着吉祥如意的画。 这是裕亲王府的下人从京城的大家上买来的,宫里不常见到的民间玩具,胤祐也没有玩过,倒是有些新奇。 小家伙研究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怎么玩的,最后又不得不求助表弟。 保泰抱着手臂,露出傲娇的神色:“你不是一点也没有想我吗?” 胤祐哄他:“想了想了,我那天还想了。” “骗人!你只喜欢八阿哥,不喜欢我。” 胤祐也不知道他和八弟有什么可比的,但是为了玩玩具,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谁说的,我也喜欢你。” 保泰嘴角忍不住上扬,但是又想听七哥多哄哄他,又说道:“哼!我还在生气。” 胤祐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一口:“这样呢,还生气吗?” “不气了,不气了!”保泰从他手里接过空竹,一手拿着绳子两端的竹棍,一手将绳子在空竹的轴上绕两圈,用力一甩,拉动绳子,空竹就转了起来,还发出呜呜呜呜呜的声音。 胤祐越看越觉得新奇:“给我玩玩,给我玩玩!” 保泰还打算手把手的教他,哪知道他七哥把东西拿过去,照着他刚才的方法一步步差的做一遍,就把空竹转了起来。 保泰惊讶的张着嘴:“我在家里可是学了好几天才学会的,你怎么……” 胤祐冲他咧嘴一笑:“要不怎么说你笨呢,小笨蛋。”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叫喊声:“小七!七哥!” 随后,帘子从外面被人掀开,几个人一同进入正殿。 胤祐转过身来,惊讶的发现五哥、六哥和八弟都来了。 小家伙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冲过去和兄弟们抱作一团:“你们不是在上书房上课吗?” 胤禩说道:“汗阿玛说,今天是腊八,晚上有家宴,给我们放一天假,让我们中午过来陪你过生辰。” 儿子太多,康熙并不是每一个生辰都记得,事实上,绝大多数他是记不得的。 不过,忘了谁也不会忘了胤祐这个小家伙的生辰。老父亲今天很忙,能为他做的就是给兄弟几人放个假,让他们来陪胤祐开开心心的过个生辰。 最后走进屋来的是三阿哥和四阿哥,比起前面几个弟弟,他俩要稳重许多,进屋先给太皇太后和皇贵妃请安,然后才是给小七送上贺礼。 胤祐迫不及待的让人将那个他亲手做的蛋糕拿上来,向他的兄弟们显摆,大家开开心心的吃了蛋糕,跑去院子里玩。 保泰送来的空竹成了所有人争抢的宝贝,因为这么亲民的玩具,他们都没见过。 以前胤祐总是要做兄弟们的焦点,被围在中间那个。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以拿着空竹好好在大家跟前展示一下刚学会的技能。可是小家伙却一反常态,紧紧地跟在胤祚身旁。 空竹只有一个,大家得排着队才能玩,好不容易轮到胤祚,胤祐却一把将他抱住:“六哥,别玩了……” 胤祚莫名其妙:“我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让我玩?” 小家伙眼睛转了转,拼命找理由:“我怕你……这个转起来有点危险,我怕你打到自己的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话说得好像胤祚是个傻子一样,把兄弟几个全部逗笑了。 保泰在一旁起哄:“就是就是,六哥你别玩了,万一打到头怎么办?” 胤祚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他哪有这么笨,玩个玩具还能打到自己的头。偏偏胤祐还寸步不离的贴着他站,于是,他恼怒的推了弟弟一把:“你走开,我就要玩。” 他带着情绪,推胤祐这一下就没控制好力道。胤祐本来就矮,被他这么一推,往后面踉跄了两下。前天晚上下过一场雪,地有点滑,小家伙差点摔倒。 一旁站着的胤禛眼疾手快,赶紧抱住了弟弟。转过头去冷冷的看了一眼胤祚:“你再推他一下试试。” 胤祚:“……” 四哥一向少言寡语,跟兄弟几人谁也不亲近的,一心一意只对小七好。 人家都说其实四哥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但胤祚并不这么想。他跟四哥一点也不亲,四哥跟额娘也一点也不亲。 他明明就只是小七的亲哥哥。 胤祐一把抱住了哥哥:“没事没事。我就站在旁边,六哥你玩吧。” 别人都不知道,其实他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梦,火德星君在梦里告诉他,他的六哥会在不久之后死掉。 虽然那个神仙怎么看都不像个靠谱的,可是之前容若的事请又让胤祐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 六哥跟他那么要好,他怎么舍得六哥死掉? 可是神仙也没有具体说六哥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死掉,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想到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保护他。 小家伙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胤祚也没法玩。他把空竹丢给一旁的胤禩,转身就走:“你们玩吧!” 胤祐赶紧追了上去,跟着他往假山那边走。 胤祚着实有点烦他了:“你干嘛呀?” “我我……”胤祐嗫嚅着说道,“我怕你掉池塘里去。” 胤祚:“池塘早就结冰了,我掉不下去。” “我怕你滑倒,腿摔断了怎么办?”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腿摔断了还好,摔死了怎么办? “……” 胤祚真是被这个弟弟气得无话可说,绕到假山后面,找了个突出的石头坐下。 不管他怎么说,胤祐就是要跟着。那块石头太小了,只能坐下一个人,他就站在旁边。 胤祚抬起头来看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胤祐把头扭到一边:“没怎么。” “没怎么你干嘛老是跟着我呀?” 胤祐说:“我喜欢你呗。” 胤祚:“……” 他从小就是在永和宫被德妃宠大的,那真是泡在蜜罐里的小霸王,他想要什么,他想做什么,永和宫上上下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因此,就算后来德妃失宠,胤祚被送去储秀宫过了大半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脾气虽然收敛了不少,但他的从小养成的性格却很难改变。 在上书房里,他和胤祺两个人就时常拌嘴,和胤禩的相处也就那样,不过是老八能忍,对谁都一副乖弟弟的模样,否则兄弟俩也能吵起来。 他其实有一点在意四哥对他的态度,也想过和这个四哥搞好关系,哪怕是替德妃这个额娘补偿四哥些什么。 但四哥并不领他这个情,在人家心里,皇贵妃就是他的额娘,德妃对他什么态度,他根本就不在乎。 在胤祚心里,这么多兄弟,其实他最在乎的就是胤祐。 小时候,他总是去抢他的东西,因为这样就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只要是小七手里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根树枝,他也想要。 后来,他们解除误会,关心更进了。只要有什么烦心事,他第一个就会想到小七,和他吐露心事。 其实不管小七会不会给他安慰,只要在面前讲出来,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在储秀宫的大半年,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七。 “六哥,六哥!” 胤祐见他不说话,对着结了冰的池塘发呆,凑到他耳边大喊一声。 胤祚皱了皱眉头,胤祐以为六哥又要说他烦人,哪知道对方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半个屁股悬在了石头外面,硬生生给他挪了一块地方。 “坐下吧。”胤祚去拉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两个人就那么挤在假山后的一块石头上,嶙峋的太湖石坐起来还有些硌屁股。 胤祚问他:“你冷不冷呀?” 胤祐点头:“有点。” 胤祚就抱着他,给他取暖。屁股下面的石头太小了,只有相互抱着才能维持平衡。 胤祚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永和宫了。” “啊?”胤祐抬起头来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高挺的鼻子,“德妃娘娘不会想你吗?” “会吧,”胤祚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哪里,“她是不是就会让人给我送东西过来。” 后宫的女人,尤其是位分不高的女人。踏进那一道宫门,一辈子也没有多少走出去的机会。 儿子长大了,搬出去,如果他们不回来看看额娘,这些女人是没办法见到他们的。 胤祐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 胤祚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弟弟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很委婉的说了一句:“她的有些想法,我不是特别赞同。” “啊?”小家伙又有些听不懂了,“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胤祚一时半会儿哪里说的清楚,再说这都是些相处过程中很零碎的东西。如果胤祚多跟皇贵妃相处,或许他会告诉胤祐,自己和母亲三观不合,奈何他没什么机会和皇贵妃接触,也说不出这么时髦的词语。 “就是……很多。” 胤祐说:“举个例子。” 胤祚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凑到胤祐耳边说道:“她说太子才德兼备,让我好好跟他相处。” 尽管这个话说得很委婉,但是换做别人听到,一定会觉得震惊,且胆大包天。但是停在胤祐耳朵里,他却觉得没什么。 因为在他心里,太子哥哥是个很温柔、聪明又很厉害的人,可以帮阿玛处理政务,多跟他相处没什么不好,自己就时常跟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太子的温柔只对他一个人,在别的兄弟面前,太子的尊贵仅次于皇上。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是有着不可逾越的身份差距。 好好跟太子相处,说好听了师兄弟之间互相学习,说直白一点就是有攀附太子之意。这话要是传到康熙耳朵了,德妃就不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胤祐嘿嘿的笑了两声:“太子哥哥跟阿玛祭天去了,你还是多多和我相处吧。” 胤祚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小傻子。” 小傻子问他:“那你以后都不回永和宫了吗?” “我不知道。” 小家伙咬着下唇说道:“可是德妃娘娘是你的额娘呀,她那么爱你。” 胤祚低下头来看着他,问道:“如果皇贵妃总是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还说是因为爱你,你会怎么样?” 胤祐想也不想就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爱她,我永远爱她!” 小家伙紧紧地抱着胤祚:“六哥,如果你觉得她让你做的事情不好,你可以不做。但是你不能不理她,你不理她,她会伤心的。” “好吧,我知道了。”胤祚叹了口气,忽然就笑了出来,“奇怪,明明是我嫌你烦才躲到这里,为什么还要被你教训一顿?” “没有啦,”小家伙靠在哥哥肩头撒娇,“爱你哟!” 胤祚站起来,顺便也把他拉了起来:“那我现在去永和宫看看。” 他俩从假山后面出来的时候,雪地上就留下了胤禩一个人。 胤祐走过去问道:“他们呢?” “三哥要回阿哥所温书,四哥……”胤禩咬了咬下唇,四哥要去哪里怎么会告诉他。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看走进偏厅胤禩就猜到了,“四哥在和皇贵妃聊天。” 胤祐又问道:“五哥和保泰呢?” “五哥说要去后院看狮子,保泰也一起去了。” “你怎么没去?” 胤禩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我在这里等你。” 他俩手牵手来到后院,看到胤祺正坐在游廊下,把兔子抱放在腿上,手里拿了根胡萝卜喂它。 胤祐发现,五哥是真的喜欢这只兔子,每次来慈宁宫,都要来看它。 反倒是自己,搬走之后,就把它和那两只乌龟留在了这里。 除了胤祐,胤祺大概就是紫禁城最天真的孩子。虽然宜妃对他的感情一般,但是太后是真的把他当做心肝宝贝,从小宠大的。 他抬起头来看向胤祐:“要不,你还是把它给我吧,我带回宁寿宫养着。它总是被关在柴房里,太可怜了。” 他虽然有和兄弟们一起玩耍时显得有些以自我为中心,不太能照顾到别人的感受,但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胤祚和胤禩跟胤祐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和他说起自己的烦心事。 但胤祺不会,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宜妃对两个弟弟,明显比对他上心,他也不在乎,只要皇玛嬷全心全意对他好就好了。 胤祐坐在他身旁,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好!那我就把它交给五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太好了!”胤祺抱着兔子就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带他回宁寿宫,让人给它洗个澡,也不知道芋头会不会不喜欢它,它们俩打起来可怎么办?” “……” 于是,五哥也走了,最后只留下胤祐和两个弟弟。 保泰和胤禩一人一边,拉着他的手。 保泰说:“七哥,来玩空竹吧,我教你玩个新的花样。” 胤禩却说:“七哥,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保泰又说:“七哥,下次我还给你带玩具,都是宫里没有的。” 胤禩看他一眼,抱紧了胤祐的胳膊:“七哥,你教六哥那个拼音,他嫌麻烦,不肯教我,你能教教我吗?” “七哥……” 胤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我……” 胤禩和保泰两个人忽然就紧张了起来,以为他这是要做出最后的选择。 胤祐忽然站起来:“完了完了,我得去找六哥,我怎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明明说好要贴身保护人家,最后怎么就让他一个人走了呢? 小家伙跑过几进院落,来到慈宁宫的大门,正准备往外走,就被皇贵妃叫住了:“站住!又往哪里跑?” “我要去找了六哥,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皇贵妃不知道他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他身边又好几个近侍,怎么会是一个人。你哪儿也不许去,跟我回承乾宫。” 胤祐虽然很担心他的六哥,但是直觉告诉他,六哥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事。 回到承乾宫的时候,佟妃已经在屋里等他们一会儿了。 胤祐一见到她就问:“小姨小姨,我的礼物呢?” 佟妃惊讶的看着他:“什么礼物?” “今天是我的生辰。” “你小孩子家家的,生辰还要收礼物呀。” 说着,佟妃就从碟子里取了块点心,正要往嘴里送,胤祐却一把夺了过去:“这是承乾宫的点心,要吃你回景仁宫去吃。” 佟妃掰下来一小块,迅速放进嘴里:“这是我姐姐宫里的,我就吃!” 胤祐把盘子推到她跟前:“那你多吃点。” 小家伙忽然献殷勤,佟妃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胤祐朝他做了个鬼脸:“胖死你!” “!!!” 佟妃掏出个香囊塞进他怀里:“给你给你!” 这时候有宫女从外面挑帘子进来:“娘娘,有人送来个包裹,说是给七阿哥的生辰礼。” “谁送来的?” 宫女愣了愣:“那人是个生面孔,奴婢忘了问了。” 皇贵妃把包裹打开,里面是一顶帽子。这帽子可不一般,七阿哥娇生惯养长到五岁,无论春夏秋冬,帽子还是鞋袜,就没有用过这么普通的面料。 这种面料一摸就知道,有点来头的大宫女都不会用。也就是一般宫女,或者位分极低的庶妃用的。 尽管用料不好,但是上面绣的图案却非常精美。小老虎看起来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看起来特别神气。 宫里面有这样绣工的人可不多。 佟妃探过头来看一眼:“我知道是谁送的?” “谁呀?” 佟妃说:“就是我宫里那个尹答应,我前两日瞧见他在绣这个。” 皇贵妃更是纳闷,以这个尹答应的位分,跑来承乾宫送礼,这姑娘若是脑子没什么问题,应该干不出这个事,传出去怕是要被整个后宫的人耻笑。 “姐姐你忘了,选秀那日,是咱们七阿哥帮忙,她才留了下来。” 皇贵妃知道胤祐在他阿玛跟前情景还原了一下,但是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佟妃大致跟她说了一下,这个尹答应还是秀女的时候就因为长得漂亮总被人欺负。那天也是几个人商量好了,激怒他塔喇氏,借刀杀人。 却没想到,被她们像包子一样捏扁搓圆的人,会遇到七阿哥这个贵人。 皇贵妃将那顶帽子扣在儿子脑袋上:“人家是感谢小七帮她在皇上跟前说话,不是帮她留下来。” “啊?”佟妃不解,“在皇上面前帮她说话,不就是帮她留下来吗?”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皇贵妃仔细端详了一下儿子,“这帽子真好看。” 胤祐挠了挠脑袋:“不舒服,有点扎。” “那还是取了吧。” 胤祐看着帽子上的小老虎,也很喜欢:“额娘,你给她送些我平时戴的那种,让她再给我做一个。”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额头:“就是想让你额娘给她些赏赐呗。” 每年生辰,胤祐都忘不了他的好友容若。因为纳兰的生辰就在他后面几天。 曹寅一边吃着他带给纳兰的点心,一边酸溜溜地说:“七阿哥真是厚此薄彼,从没见你记住过我的生辰。” “我记得,九月初七。” 曹寅颇有些惊喜的看着他:“还真记得,那怎么没见你在我生辰的时候送我些点心?” 胤祐指了指他手里的小蛋糕:“你不是在吃吗?” “……” 胤祐觉得他阿玛小气得很,“福”字每年就写那么二三十个,连紫禁城各宫都不够分,还得送给大臣一些。 于是,他决定帮他阿玛这个小忙,自己拿红纸写了一大堆。把承乾宫每个房间的大门都贴上,还送了好些去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到小心肝亲笔写的“福”字,比收到皇帝送来的还高兴。 拉着苏麻喇姑不住的感慨:“刚来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还不会走路呢。你看看,现在都能写字了。” 苏麻喇姑笑道:“您要是想他了,过年的时候就让他回来住几天。暖阁里的碧纱橱,不也给他留着吗?” 胤祐听到会慈宁宫住两天,二话不说就让李熹收拾东西:“笔就不用带了,书也不要带。” “皇贵妃说了,读书和练字不能丢。” “慈宁宫”三个字就代表着有人撑腰,小家伙腰板挺得可直了:“我回慈宁宫小住就是去陪伴乌库玛嬷的,怎么能让读书习字耽误了时间。” 虽然李熹拿他没辙,但是有人能收拾他。 新年一大早,太皇太后就把他从碧纱橱里叫了出来。 “小七,乌库玛嬷老了,不重中了,现在连佛经也看不清楚了。” 老祖宗一手拿着经书,一手攥着笔,颤颤巍巍的,想要落下,又落不下去。 这可把她的小曾孙心疼坏了,赶紧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笔和经书:“我来!乌库玛嬷,我来帮你抄。” “好好好,我的小七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老太太向一旁的李熹使个眼色:抄佛经不就相当于练字了吗? 晚上,胤祐把李熹叫来床边:“熹姑姑,我手有点酸。” 黑暗中,李熹轻轻地揉了揉他的手腕:“抄佛经可比练字累多了吧。” 胤祐轻轻地说道:“为乌库玛嬷抄佛经,抄多少我都愿意。” 第79章 第 79 章 因为碧纱橱就在寝殿里面, 为了不影响太皇太后休息,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很轻。 胤祐是个让他写几页大字,他都要想方设法偷懒的主, 以前哪里写过这么多字。手腕子又白又细又嫩, 执笔时间长了, 不酸才怪。 这可把李熹心疼坏了, 又摸黑去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回来的时候以为胤祐已经睡着了, 凑到他耳边轻声的唤他:“哥儿,哥儿!” “……” 胤祐没有吱声, 李熹便不再叫他,专心给他按揉手腕, 揉完了又把小家伙的手放进被窝里,再给他掖了掖被子。 最后李熹俯下身去, 在小家伙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睡吧,好孩子。” 她十六岁进宫, 这是她在宫中侍候的第十个念头。还没有体会过诗词里那些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却实实在在的感受了四年为人母的心酸与快乐。 全心全意的照顾并爱着眼前这个孩子, 虽然自己的身份只是她身边的侍女, 但在李熹的心里,早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 担心他长不高,担心他身体不好总是生病, 担心他读书不好, 以后在上书房被师傅责罚……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眼看过了年关就是新的一年, 不出意外地话, 这将是她照顾七阿哥的最后一年,等她年满二十五周岁,她就可以出宫,拥有她向往的自由。 可是她好舍不得眼前这个孩子,她的小主子,她真想看着他一天一天慢慢长大。 不知道自己离宫的那天,小家伙会不会哭。 “女孩子不可以随便亲男孩子哦。” 黑暗中,胤祐忽然睁开眼,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下子落进他的眼眸中,亮亮的,像是坠入大海的星辰。 李熹抬起手,慌忙的在脸上摸了一把,轻声道:“说什么呢?你是小孩子,我是大人,我当然可以亲你。” “我已经五岁了。” 李熹忽然笑了笑:“不是你自己跟皇上说,五岁了也是小孩子。” “我只是不想搬出承乾宫才那么说的。” 李熹摸摸他的头:“就你机灵。” 胤祐忽然抬手去摸她的脸:“熹姑姑,你哭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哭啊?” “我没哭。” “我都摸到了,你脸上有泪水。” “快睡吧,”李熹在他身旁侧躺下来,手掌轻柔一下一下拍他的胸口,“我陪着你。” 自从不问前朝政务之后,每日一早起来念经礼佛已经成为太皇太后生活的一部分。 以前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抄送经文,胤祐就安静的在一旁陪着她,玩自己的玩具。 现在小家伙长大了,已经是个读书识字的小小少年。 苏麻喇姑告诉他,为太皇太后抄送经文,祈求菩萨保佑,老祖宗就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胤祐心里觉得这不靠谱,想要平安健康应该好好保养身体,这是额娘说的。 但是,既然苏麻喇姑说可以,那万一就是可以呢。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乌库玛嬷长命百岁,抄佛经不算什么,就当完成作业,他抄就是了。 可是,重复这些单调的誊抄动作总归有些无聊,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就在一旁,他抄一句,就给他讲一句。 佛经里面既有佛陀的本生故事、因缘故事、佛传故事,还有一些信徒的公案,且不提故事后面的寓意和启发,光是听故事本身,小家伙还觉得挺有意思。 康熙和皇贵妃每日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胤祐都拿着笔在那里认真的抄佛经。 老父亲时不时还要考他一考,问一问佛家的典故,小家伙竟然也可以对答如流。 皇贵妃平时不信佛,也从来不去佛堂。手里的书要么是医学典籍,要么是史书或是诗词集,书房里从没有出现过佛经一类的书籍。 听儿子头头是道的讲佛学典故,老母亲也觉得很是新奇。 初三这日,康熙专程从宫外请来一位得道高僧在大佛堂太皇太后讲经。 胤祐自然是要陪同乌库玛嬷一道前往。胤祐这几天抄了那么多佛经,对阿玛和乌库玛嬷口中的“得道高僧”颇为好奇。 到了大佛堂见到大师本人才发现,就是个老得瞧不出年纪的老和尚,须发皆白,面颊凹陷,皮肤上布满了皱着,好似树皮一样,双目却炯炯有神。 胤祐跟着阿玛出门好几次,去过的寺庙,见过的高僧也不少了,那些大师看起来都很威严,眼前这个或许是年纪太大了,看起来反倒有几分慈祥。 各有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跪下。胤祐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下跪的意思。 小家伙去了那么多寺庙,他阿玛都得下跪朝拜,他从来都在殿外远远地站着,从来不拜。 太皇太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小七,到乌库玛嬷这里来。” 胤祐依言走到她的身旁,太皇太后却对那高僧说道:“七阿哥年纪尚幼,还不懂得对佛祖要有敬畏之心,大师莫怪。” “阿弥陀佛!”大手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神色如常的说道,“仙君转世,自是可以不拜。” “!!!” 大师此言一出,在场两位老人加四个宫女皆是一愣。 好家伙!尊贵如太皇太后也要在佛祖面前跪拜。得道高僧张口就说七阿哥是仙君转世,可以不拜。 太皇太后也转头和苏麻喇姑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如常,并没有多说什么。 大佛堂里本来庄重宁静的氛围,忽然就有点小尴尬。 只有两个当时人神色自如,胤祐咧开嘴笑了笑,说话像个不懂事的熊孩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大师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向太皇太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这就开始吧。” 这次礼佛之后,太皇太后重重的赏了这位高僧以及高僧所在的寺院。 回到慈宁宫之后,苏麻喇姑特意把几个宫女叫来跟前,盯住了她们几句:“七阿哥年纪小,不懂事,在佛祖面前不肯跪拜。大师慈悲为怀,说他是仙君转世,是不想让太皇太后和七阿哥难堪,这件事就不要往外传了。” 几位宫女都是慈宁宫的老人,也知道七阿哥刚出生时那些流言蜚语,既然是苏嬷嬷特意叫她们过来说了这些,自然是连连称是,绝不敢多嘴的。 胤祐记性是真的好,只要是他抄过的佛经,他基本都能记得个八九不离十,许多甚至可以原文背诵,就算有些不能原文背诵,也能复述出来。 太皇太后每日跟他待在一块儿,脸上随时都带着笑容,有说不完的话。 人老了都有一个毛病,近来的事情记不太清,但多年前的往事却连每一个细节都能回忆起来。 她经常对胤祐提起盛京时候的一些人和事。她说胤祐就认真的听,有时候宗室关系太复杂,小家伙理不清楚,还会问她。 讲她是如何让人一口一口将参汤灌进洪承畴嘴里,说服他投降清军。 说她如何在豪格和多尔衮虎视眈眈之下,从中斡旋,最终让年仅六岁的福临登上帝位。 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十三岁嫁给皇太极,剩下一子三女,从后宫位居第二,到后来位居五大福晋之末,说到底不过是丈夫不爱她,还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宠冠后宫。 但最终她以自己的政治才能,在清军入关最困难的时期,扶持两位冲龄登机的帝王,稳定政局,维持宗室团结,最终让爱新觉罗氏得以问鼎中原。 胤祐听得很认真,有些事情是连史书都不敢往里写的,但太皇太后就像是回忆自己平生往事那样,云淡风轻的说给他听。 后来说到清□□大妃阿巴亥,她有三个二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 多尔衮和多铎的事迹胤祐都已经听过了,唯一不太了解的就是这个阿济格。 小家伙从桌上的华容道中抬起头来:“阿济格是谁呀?” 听到他的问题,太皇太后忽然笑了起来:“阿济格你不知道是谁?” 胤祐摇头:“好像……不太知道。” 太皇太后半眯起眼睛想了想:“你不知道阿济格,他的外孙你肯定知道。” “不知道。” 苏麻喇姑忍不住提醒他:“你在乾清宫,每日都能见到的那个人。” 胤祐想了想,他在乾清宫每日都能见到阿玛。那肯定不是阿玛。除了阿玛还有谁呢? “啊,我知道了!”小家伙恍然大悟,“是容若!” 他又低头算了算这个关系,貌似他们是亲戚,但又实在理不清是什么亲戚。 算了,亲戚太多了,小家伙确实分不清谁是谁。 太皇太后不但和他说起阿济格,也和他说起纳兰的祖先金太吉,当年叶赫那拉部如何集结九部联军讨伐建州女真,叶赫城反被建州军攻破。 胤祐问:“建州女真又是谁?”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小脑袋:“傻孩子,听故事听了半天,不知道说的是谁。建州部不就是你的祖先。” 小家伙点点头:“懂了!我的祖先攻破了容若祖先的城池。他还愿意给我当老师,容若真是个好人。”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傻子呢,脑回路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他认定一个人是好人,无论无论祖先有什么恩怨情仇,反正在胤祐心里,纳兰就是个盖了戳的大好人! 胤祐一直在慈宁宫住到了元宵节之后,每天为乌库玛嬷抄佛经,陪她聊天,听她讲故事。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太皇太后之前还有些小病小痛,太医例行给她把脉,发现她现在身体是越来越硬朗。 在慈宁宫住了大半个月,过着每天被人照顾得妥妥帖帖,想吃什么,立刻就有人做好端到他跟前的日子,小家伙都有乐不思蜀。 皇贵妃过来接他回承乾宫,他还有些不乐意:“我不想回去。” 在这个事情上,皇贵妃可不惯着他:“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你得上学了。” 小家伙看着额娘的脸色,忽然就摸了摸自己的右腿:“我……我腿不舒服。” 皇贵妃发出一声冷笑,无情的戳穿了他:“我给你两巴掌你就舒服了。” “……” 小家伙侧头去看炕上的太皇太后,老祖宗坐在那里宛如已经入了定,双眼紧闭,捻动佛珠,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已经很明显了,连乌库玛嬷也认为他该回去了。 胤祐没办法,只能乖乖地跟着皇贵妃回承乾宫。 临走之前,太皇太后叫住了皇贵妃:“他偶尔还是会说腿不舒服,你也多注意些,别总以为他在撒谎。” 皇贵妃躬身回道:“是。” 太皇太后又说道:“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他不会撒谎。” 皇贵妃点头:“臣妾知道了,那就不打扰老祖宗礼佛,臣妾带小七回去了。” “去吧。” 出了慈宁宫的大门,皇贵妃坐在板舆上,胤祐在后面骑着他的小马驹。 到了承乾宫门口,胤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问皇贵妃:“回去之后,你不会就让我搬去阿哥所吧。” “这是说的什么话?”皇贵妃真是被他气着了,“你去慈宁宫住了大半个月,就不能是我想你了。” 胤祐立刻扑上去抱住她的腿:“我也想你。” “没看出来。” 小家伙像个挂件一样,挂在额娘的腿上:“真的真的,每天都想。” “想我你还不愿意回来。” “我怕你把我送走。” “……” 母子俩的对话陷入了死循环,胤祐放开了额娘的腿,转而去拉额娘的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不要生气了。” 皇贵妃笑着捏他的脸蛋:“哪里会真的生你的气?” 听说七阿哥回到承乾宫,午膳之前佟妃赶来了承乾宫。 这半个月来,因为胤祐住在慈宁宫,和小姨只有宴会的时候见过,但也没什么机会说话。 这小外甥皮是皮了一点,小嘴还特别能说,但也是真的可爱,许久不见,还怪想他的。 胤祐一看到她就笑了起来:“小姨小姨!” 佟妃笑着摸他的头:“哎哟!,大半个月不见,长高了。” “是吗?”听到别人夸他长高了,小家伙别提多高兴了,礼尚往来的夸了佟妃一句,“小姨你也长胖了呢。” 佟妃:“……”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 皇贵妃回寝殿照镜子,佟妃也跟了进去。姐姐房内有一面穿衣镜,是西洋传教士进贡的,皇上当场就赐给了皇贵妃。 她站在镜子前,从正面侧面各个方向看了看:“好像……是有点胖了。” 皇贵妃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你这个年纪正处在青春期,还在长身体,会长胖是正常的,过两年就好了。” 这话佟妃哪里听得进去,进宫参加选秀,被封为妃,就说明她已经成年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怎么从姐姐口中说出来,她好像个小孩子,还要长身体? 皇贵妃推了她一把:“别看了,长胖一点也影响不了什么。” 那也倒是,反正皇上连他们景仁宫的门槛都没他进来过。也就是过年这一个多月宫中家宴多。否则就凭选秀那日匆匆一见,他都快忘记皇上长什么样了。 按理说,他那景仁宫里的尹答应算是这一批秀女里面姿色最为出众的,竟然也没被皇上翻过牌子。 “姐姐,”佟妃叫皇贵妃,“你说皇上究竟喜欢啥样的呀?” 他外甥在旁边玩空竹,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皇贵妃往儿子嘴里塞了一颗琥珀核桃仁:“闭嘴,玩你的。” 小家伙吃到外面裹的那层糖衣,满满的幸福感。 皇贵妃想起他们在江宁的时候,李煦送来的那位王姑娘。 那长得才是画里走出来的大美人儿,皇上大概就喜欢那样的吧。 别说皇上,她都挺喜欢。 只可惜,那姑娘最后也没能跟他们回宫,就是被眼前这熊孩子搅和的。 “姐姐?” 佟妃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发生么呆。 皇贵妃回过神来:“后宫女人那么多,款式都不重样,具体喜欢什么样的,我也说不准。” 这时候嚼完了核桃仁咽下肚子的熊孩子又发话了:“当然是喜欢我额娘这样的。” 佟妃笑着点头:“我也觉得,要不怎么我姐姐是皇贵妃呢。” 皇贵妃看看旁边这一大一小两个傻子。 他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加上整个佟家,能够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得感谢景仁宫的前任主子,那个苦命的女人。 康熙称佟国纲、佟国维一声舅舅,给的是他早逝额娘的面子,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他们都只是补偿对象而已。 要不她这庶出的妹妹怎么能一入宫就是一宫之主,享受和四妃同等待遇。 回过头来,佟妃正在和胤祐击掌,两个人刚孩在斗嘴,现在又能玩一块儿去了。 午膳的时候,佟妃又想起了刚小外甥说她胖了。于是,伸出去的筷子,又伸了回来。 皇贵妃看着她:“你怎么不吃呀?” 佟妃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长胖就不好看了。” 皇贵妃:“……” 胤祐问:“你要这么好看给谁看啊?” “我……” 在小姨生气之前,小家伙赶紧夹了块肉在她碗里:“快吃吧,我逗你玩的,胖点也没关系。” 佟妃有点感动,小外甥还是很疼她的。她夹着肉正要往嘴里送,就听到胤祐在旁边嘀咕:“不胖也没有很好看呀。” “!!!” 皇贵妃真是又想笑,又想揍他:“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我告诉你,以后不许说女孩子胖,更不许说女孩子不好看!” “好好好!”七阿哥最大的有点就是认错很快,他赶紧又往小姨碗里夹了块肉,又给自己夹了三块,“我陪你一起胖!” 他心满意足的吃掉一块,又吃一块,三块吃完又夹了三块:“反正我怎么胖都很好看。” “……” 第二日,胤祐就要开始去乾清宫读书了。他现在虚岁已经六岁,按照康熙给皇子订的规矩,他应该去上书房接受更系统的教育。 这孩子很敏感,也很懂事。正因为如此,康熙才更不愿意看到他大哭大闹。 这天,康熙过来检查他的功课,发现他那一首小楷写得是愈发精进,隽秀灵动,一笔一划竟有了些飘逸之姿。 老父亲喜欢得不得了,让梁九功收起来,送去南书房,他得拿到佟国维面前去显摆显摆。 小家伙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过年的时候,帮乌库玛嬷抄佛经抄出来的。” 他举高了小手,惯会撒娇的说道:“阿玛你看,我的手都快肿了。” 康熙大笑着握住他的小手,拇指在他手腕上轻柔的画着圈,哄他:“没肿没肿,是更有力道了,改日再让纳兰叫你作画。” 小家伙得了来自阿玛的亲手按摩还不够,还得寸进尺:“你再吹吹。” “好好好,再给你吹吹。”康熙今天是有事要跟他商量,自然对他百依百顺。 等阿玛揉完了,吹完了,小家伙收回手主动向康熙说道:“阿玛,我想好了,以后我就去上书房读书吧。” “……” 这话康熙酝酿了半天,都没说出口,就怕他哭闹起来。 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自己提了出来。 “为什么呀?” 胤祐眨了眨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哥哥们都在上书房读书,还有八弟也在,我不能差他们太远了。” “你比起他们来,一点也不差。” 小家伙笑道:“可是,我想跟他们一起读书了。” 其实,小家伙只是想离六哥更近一点。那个神仙的话总是萦绕在他的心里,然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六哥的安危。 “那好吧,从明日开始,你就去上书房读书吧。” 康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冲着儿子招了招手,待胤祐走到跟前,他这才说道:“到了上书房就要讲上书房的规矩。什么时候上学,什么时候下学,什么时候该学什么,就不能任性了,知道吗?” 小家伙点点头:“知道了。” “要好好读书,向太子哥哥学习。还要帮助你的兄弟们,和他们好好相处。” 胤祐点点头:“好,我和哥哥们玩得可好了,他们都很喜欢我。” 小家伙对别人喜欢他这件事情还是颇有些自信的。 康熙又说:“阿玛让裕亲王将保泰也送来宫中读书,再给你挑了几个哈哈珠子。” “能让小玉也来吗?” “小玉?”康熙显然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胤祐给他比划了一下:“就是留着长长的头发,长得好像妹妹一样。” 说起妹妹,康熙就明白了:“你说曹寅那个嗣子?” “对对,就是他,让他也来给我做哈哈珠子吧。” 康熙看向一旁,问曹寅:“你愿意把孩子送进宫来吗?” 曹寅立刻笑道:“那是曹家的福分,自然是愿意的。” 康熙摸摸儿子的脑袋:“既然你今天这么乖,那阿玛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小家伙眼睛一亮:“是那把七星剑吗?” “七星剑说了要给你,自然就是你的。今天要送你些别的。” 小家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是什么?” “是你一直想要的,先不告诉你。”康熙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走吧,阿玛送你回承乾宫,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家伙被他吊足了胃口,一路上都在问是什么。 他越是着急,康熙越不告诉他。反而看他绞尽脑汁想那是什么东西的样子,很逗乐。 直到回到承乾宫,小家伙还在问:“是什么是什么?阿玛你快说嘛。” 皇贵妃就看到他们父子俩走进正殿,也不知道他们在纠缠些什么。 康熙悠闲的坐下,等众人给他行礼完毕,挥了挥手,让大家起来。 宫女给他送上茶盏,他端起来轻啜一口。把胤祐都急死了,在旁边围着他转圈。 康熙放下茶盏,这才吩咐人把东西拿上来。 太监将一个银盒子和两个奇怪的大果子放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胤祐好奇的看了半天:“这是什么?” 康熙问他:“还记得南怀仁曾经说过的一种植物吗?长在炎热湿润的地方。” “记得!”小家伙立刻蹦了起来,“哇!我知道了,这是巧克力,用可可树的果实做的,我已经想了好久了。” 他这一说,皇贵妃也来了兴趣。巧克力这东西她自然是不陌生的,但是她好奇西洋传教士献给康熙的巧克力是什么样。 巧克力是太医院的西洋医生洪世亨奉康熙的旨意弄来的。还细心地按照他们欧洲贵族吃巧克力的习惯,打造了一个银质的盒子装起来,还做了一把黄杨木的搅拌勺。 洪世亨还给康熙说了一段食用方法:把巧克力放在银罐子里,然后加入肉桂、秦艽和白糖等物,再用热水冲开,拿黄杨木的勺子搅拌均匀,即可饮用,有温胃消食之功效。 听到这里,一旁的皇贵妃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第一次听说巧克力还能当药吃。 康熙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表妹在笑什么?” “没想到,没想到这西洋来的要,吃的时候还得加上咱们的中药。” “啊!”胤祐万万没想到,他期待了那么久的巧克力竟然是一种药,“是要生了病才能吃吗?” “小七,”皇贵妃叫他,“你想想,南大人当初是怎么说的。” 时间太久了,胤祐有点记不清原话是什么,只能记起来个大概:“可可树的种子叫可可豆,榨出来的油脂做成的食物叫巧克力,入口即化,醇香浓郁,还有极高的营养价值。” “对呀,南大人可没说它是一种药。”皇贵妃看向康熙,“依臣妾所见,洪世亨大人只是想让皇上常常他们那里的食物,才说这是药的吧。” 康熙沉吟半晌,没有计较这个欺君之罪。而是让人依照洪世亨所说,准备了秦艽、肉桂、白糖等物,准备尝一尝这个巧克力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结果巧克力冲好了,康熙看着那里面黑乎乎的一团,空气中飘散着中药的苦味,帝王根本没有品尝的欲望。 胤祐自告奋勇的捧起那个银罐子:“阿玛,我以前经常吃药,不怕苦,我来替你尝。” 皇贵妃要笑死了,这父子俩吃个巧克力活像是试毒一样。 小家伙拿着勺子喝了一口,小脸立刻就扭曲在了一起,扭头就吐了:“这个好难吃,根本就不香,还特别苦。” 康熙看着他那个痛苦的表情,赶紧叫人:“快拿水给他漱口!” 胤祐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呸呸呸,真难吃,真难吃!” 皇贵妃又拿起旁边的果实看了一眼,是两个可可果,里面是新鲜的可可豆。 她真想告诉儿子,不是巧克力难吃,是你吃的方式不对。 “要不……”皇贵妃想了想,给康熙提议,“皇上就把这些巧克力留在承乾宫,臣妾试试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好吃一些。” 这东西也不可能给洪世亨退回去,康熙也没打算再尝试,那就留在这里,说不定皇贵妃还真能研究出什么新的吃法。 等康熙走后,皇贵妃打开那个装有巧克力的罐子看了看。好家伙,装了满满一罐子,可真不少。每一块还是独立包装,都拿油纸包着。 她拿出一块,掰了一半放进嘴里,是很纯正的黑巧克力,还挺好吃的。 “快吐了快吐了!”胤祐在旁边可着急了,“这个不好吃,你快吐了呀。” “可是我觉得挺好吃的呀。” “啊……” 小家伙搭着凳子去探皇贵妃的额头:“完了完了,我额娘该不会吃这个东西吃傻了吧。” 皇贵妃拍开他的手:“你才是个傻子。” “没关系!”小家伙一把抱住她,“你就算是个傻子也是我额娘,我不会嫌弃你的。” “……” 皇贵妃打算好好在儿子跟前来露一手,把他觉得不好吃的东西,变成他从未吃过的美味。 先把拿出几块巧克力,融化了,加入鲜牛乳和白糖,搅拌之后倒入模具中。 现在的京城气温还不算高,将模具放在外面,不一会儿巧克力就凝固了。 皇贵妃掰下来一块递到儿子嘴边:“尝尝吧。” 小家伙往后退了两步,眼里全是恐惧:“能能……能吃吗?” 皇贵妃看他那一脸恐惧的表情就想笑:“当然能吃啊,可爱吃了。” 小家伙并不相信她:“你可只有我一个宝宝,我要是……啊!”他张着嘴一翻白眼,做了个即将倒下的姿势,“你可就没有这么聪明可爱的宝宝了。” 皇贵妃说:“没关系,我还有四阿哥。” “……” 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我就知道,你是个偏心的额娘。” 说完他就抢过皇贵妃手里的巧克力,像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塞进嘴里。 皇贵妃看着他那副英勇赴死的表情真是又可爱又搞笑。 下一刻,小家伙眉头舒展,嘴角上扬,眼睛里迸发出星星点点的光彩:“哇啊啊啊啊!额娘这个好好吃啊,丝丝滑滑的,真的像南大人说的那样入口即化。” 皇贵妃把其他的收起来:“好了,你尝一块就是了。剩下的我要留给我的大儿子。” “你……” “反正我是个偏心的额娘。” 小家伙立刻扑上去施展撒娇耍赖卖萌大法:“我的意思是……你是个……”他在脑子里拼命想措辞,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你是个偏心小儿子的额娘呀。” 皇贵妃蹲下来:“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吃。” 胤祐二话不说上去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一顿狂亲:“额娘香香的,是天底下最美丽大方的额娘。” 皇贵妃赶紧拿巧克力堵住他的嘴:“赶紧吃!” 胤祐认为这么好吃的巧克力,不能他一个人独享,必须要和乌库玛嬷,阿玛,兄弟姐妹以及好朋友们分享。 康熙不用他分享,当天晚上自己就来了。 小家伙献宝似的将额娘新做的巧克力喂到他的嘴边,康熙立刻偏过头去躲开:“什么东西,看着就不好吃。” “好吃的好吃的!”小家伙很执着,一定要把巧克力往他阿玛嘴里塞,“你尝尝嘛!” 儿子太热情了,老父亲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手里那块巧克力含进嘴里。 甜中带苦,还有浓郁的奶香,味道和口感确实不错,奈何他本就不喜欢吃甜食,平时饮食又很简单,对这些洋人的东西着实吃不惯。 应有想把巧克力分给大家尝一尝,但是毕竟数量有限,送多了不够,少了又不像话。 皇贵妃认为儿子懂得分享是好事,于是想了个办法,把巧克力做成了巧克力曲奇,这样,小家伙就可以拿去送给他的兄弟姐妹和朋友们了。 上书房的兄弟姐妹送完之后,胤祐想起来一个人,他在养心殿结识的朋友戴梓。 戴大人曾经送了他一幅画,他到现在还没给人家回礼。正好,现在就送些点心过去,还能顺道关心一下他的“连珠铳”做得怎么样了。 戴梓也没想到,过了一个年,七阿哥竟然还记得给他送点心来。着实有些感慨,想不到他在这宫廷当差,结交的唯一一个朋友竟然是个五岁的小孩儿。 胤祐问他:“‘连珠铳’造出来了吗?” “没有。” 戴梓又在画图,胤祐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这次画了个四轮平板车,上面还有一根长长的铁桶。 胤祐问他:“这是什么?” “西方人造的佛朗机炮。” “只有西方人能早出来吗?” 戴梓叹了口气:“目前看来是的。” 这东西前朝就有,因为他们把来自欧洲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称作佛郎机,因此就把这种炮称作佛朗机炮。 两个人没聊一会儿,养心殿外面就传来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养心殿就这么大,胤祐避无可避,和他阿玛打了个照面。 康熙也是没想到,竟然在造办处还能看到他儿子的身影:“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玻璃房子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一旁的造办处官员赶紧答道:“就快了,我们已经和张大人、白大人商讨过,还是着手制造平板玻璃。” 康熙今日来造办处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身后跟着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又把戴梓一同叫去了旁边的耳房。 那里其实是一个小书房,每次康熙来养心殿,都在那里召见匠人。 胤祐好奇阿玛要和他的朋友说什么,也跟了进去。 最近蒙古那边的形势越来越不好,早在顺治三年蒙古各部首领就已经联名归顺大清。 早在康熙十七年,准噶尔部的台吉噶尔丹就的带了五世□□喇嘛所赠的的称号“噶尔丹博硕克图汗”,那时候他就有心要建立准噶尔汗国。不过碍于盟约,他不敢明目张胆。 现在攻占了乌斯别克汗国之后,他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伊犁河谷一代。这就是要明着造反,打算清廷对着干。 黑龙江那边刚把俄国人驱逐出雅克萨城,漠北又随时有开战的可能。 康熙不能坐以待毙,他要让造办处加紧研制武器。 而这种武器,就是当年明朝的神机营所装备,而他们现在没有的佛朗机炮。 这种佛朗机炮其实是一种子母炮,由一门母炮和若干子炮组成。战斗时只要将子炮放进母炮发射即可。 因为有多个子炮,可以轮流换装,不需要分别装火药和炮弹,射速非常高。 没有哪个男孩子会对武器不感兴趣,当康熙跟南怀仁和戴梓二人说起这种子母炮的时候,胤祐就在一旁竖起了耳朵,听得那叫一个入神。 然而,这时候,南怀仁却站出来泼冷水:“这种子母炮非常难造,恕臣直言,这种子母炮只有臣的祖国比利时才能造出来。” 这话说的康熙就有点不高兴了,葡萄牙人发明的东西,整个欧洲国家都在装备。他却说大清造不出来,只有比利时能造出来。 不高兴归不高兴,康熙也没有说什么,就让把这个任务传达下去,让戴梓和南怀仁一起去研制。 胤祐看了看戴梓,又看了看南怀仁,发现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还有,南大人今天可是一反常态。平时的他说起天文地理这些虚无缥缈的知识,像个学识渊博的老者,侃侃而谈,叫人大开眼界。 说到实实在在造武器的时候,他竟然开始泼冷水。 交代完事情,康熙就准备起驾回乾清宫,他都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转过头来看向胤祐:“你还不走?” “我再待一会儿。” 康熙看他这个表情,以为他来这里是想让造办处给他做玩具。因为他的玩具很多都出自造办处,仿制的西洋机械玩具。 “朕已经命人看过了,明日就是个宜入学的日子。” “……” 该来的总会来,况且还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小家伙也没有任何怨言,反正在弘德殿也是读书,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阿玛说了,读书就得有读书的规矩,不可以迟到。上书房的规矩是早上卯时之前到达,然后坐在自己位置上开始温习前一天的内容。 皇贵妃本来听到小家伙主动提出去上书房读书就有些意外,还在担心第二天他起不了床,又要耍赖。 哪知道小家伙丝毫没有赖床,时辰一到,自己乖乖地就起来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事,每天在李熹来叫他起床之前,他就已经醒了。因为答应过小剑灵,要早晚修习内功心法,他一天也没有落下。 李熹给他换好衣服,服侍他喝过牛乳用了些早膳,小家伙就要出门读书去了。 这个时候天还是全黑的,月亮挂在天边,前一夜下了点小雪,扑在地上将月光反射成白茫茫的一片。 小家伙骑着他的踏日,缓慢的走在雪地里,看得李熹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老百姓都以为生在帝王家就可以锦衣玉食过一辈子,哪里想得到他们也要寒窗苦读。 胤祐来到上书房,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没想到,他竟然是最后一个。走进书房的时候,兄弟们都已经到了,并且点着灯开始温书。 他手里提着一盏宫灯,直奔东边太子的书房而去。 小家伙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对门口守着的两名哈哈珠子做了个静声的手势。然后将书房的门推开一条缝,探头向里面张望。 尽管他已经努力做到不发出动静,但木门仍是发出了吱呀一声。 太子抬起头来,就看到门缝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含着笑意望向他。 太子立刻站起身来:“小七,快进来。” 胤祐把宫灯塞到旁边那人手里,推开门就跑了进去。 太子拉着他将他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今天怎么这么早救过来了。” 小家伙笑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来上书房上学啦。” “我听汗阿玛的意思,是要年后安排你上学的呀。” 胤祐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是我主动向阿玛要求的。” 太子又把温暖的掌心贴在他的小脸上:“既然是你主动要求的,那以后就要跟着师傅潜心进学,可不能偷懒哦。” 不偷懒是不可能的,反正某些小朋友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文章只要背熟就好啦,读一百二十遍是不可能读的。 太子还有好多功课要温习,也不能总陪着弟弟聊天。 胤祐很乖,虽然他自己没打算好好学习,但也不会打扰太子哥哥学习,出去的时候,还贴心的帮太子哥哥带上了书房的门。 胤祺和胤祚虽然比胤祐提前一些到上书房上学,但是他俩学的都是《三字经》、《千字文》这样的基础,还没有涉及到《四书》、《五经》,教学进度其实比胤祐还要落后。 现在倒是正好,再加上胤禩和保泰,在满文和蒙古文的书写课程上,他们倒是可以一起学习。 胤祐本来想和六哥做同桌,不过,胤祚旁边的书桌已经坐了胤禩,他只能选胤祚后面的位置,旁边那张桌子就留给保泰。 小家伙来到上书房的第一个早上,兄弟们都在温书,他趴在桌上补眠。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口水淌了一桌子。 这时候,胤祐感觉有人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家伙并没有打算坐起来,而是把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随即,胤祐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敲了敲,“咚咚”两声,扰人清梦。 “嗯~别吵,我再睡一会儿。” 小家伙拿出平时对着李熹撒娇那一套,刚说完就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不是在承乾宫的偏殿,而是…… 这么一想,小家伙立马就精神了,猛地坐直身子睁开眼,却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眼前站了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小家伙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 妈呀,这是那个曾经将他从书房赶出去的徐元梦徐师傅! 他不是哥哥的老师吗,怎么会在这里? 徐师傅大抵是第一次遇到课堂上睡觉的学生,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严肃来形容,而是恼怒。 然而,当胤祐抬起头来看向书房前面的时候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的哥哥们整整齐齐在前面站成一排,就连单独上课的太子哥哥,以及在另一边书房上课的大哥、三哥和哥哥也在。 一众兄弟全都低着头,站的笔直,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胤祐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渐渐移到书房前面正中间的位置。 果不其然,那里坐着他们的阿玛,此刻,正面沉如水的看着他,看得他后背一阵寒意。 小家伙自知理亏,他吃了阿玛送来的巧克力,怎么能在第一天来上书房上课的时候睡着呢? “你过来。” 阿玛的目光很冷,声音更冷。 小家伙咬着下唇,狠狠的担心了一下自己的小屁股,但还是勇敢的走上前去。 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哥哥们的时候,眼神是那么无辜又可怜。 他个头那么小,比年纪最小的胤禩还要矮了半个头。 第一天上学,能按时来到上书房就不错了,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吧。 太子心疼弟弟,正想要站出来护着他,却被汗阿玛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了。 看着情况胤祐就知道,今天没有人能救他。他只能自己承担阿玛的怒气。 第80章 第 80 章 “阿玛, 我知道错了。”小家伙规规矩矩站到阿玛跟前,声音小小的。 “……” 康熙仍是沉着脸看他,没有说话。 皇上都没说话, 其他人就更不敢吭声。一屋子人安静的站在旁边, 在心里都替七阿哥捏了把汗。 关键是,到上书房来睡觉, 他也算是第一人了, 别的阿哥, 就算是太子,也不敢这么干。 小家伙看着阿玛, 眼睛里满满的真诚:“你罚我吧,罚我写十篇字帖。” “……” 胤祐仔细打量阿玛的神情, 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只知道他在生气, 完全猜不到他生气的程度。 于是想,小家伙又试探着说道:“要不……二十篇?” “……” “三十篇, 不能再多了。” “……” 康熙仍是没有说话,就连一旁的太子也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汗阿玛究竟在想什么。 纳兰作为七阿哥的老师,本来今天是被皇上叫过来一同参加他的入学仪式。没想到一走进书房, 竟然看到七阿哥正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 从纳兰来讲,他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来上书房上学的时间, 比在弘德殿的时候早了许多, 小家伙能按时起床就不错了, 文书时间打了个盹, 就不用太过苛责了吧。 他刚抬了抬脚, 想要站出来为七阿哥求情,却被曹寅拉了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站着别动。 胤祐咬了咬下唇,内心开始挣扎,最后还是勇敢的说道:“要不,你就打我屁股吧。” 康熙仍是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康熙才冷冷的开了口:“一边站着去。” 没有责骂,也没有惩罚,就是这么淡而凉的一句“一边站着去”让在场所有人的心更是跟着颤了一下,不经要为七阿哥担忧起来。 小家伙却乖乖地转身,走到兄弟们的最边上,站在胤禩的身旁。 胤禩其实也很害怕,他最怕的就是汗阿玛。刚才推了胤祐胳膊几下的人也是他,他想把七哥叫醒,可是七哥睡得太香了。 随后汗阿玛走进屋来,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放弃叫醒七哥,站到哥哥们身边。 这时候,看到七哥走过来,他不动声色握了握对方的手,想要给他点鼓励,让他别怕。 康熙检查了太子的功课,让他背诵前一天学的文章,然后再讲解一遍,最后挑一些重点的词句让他解释。 太子的功课一如既往的好,不管汗阿玛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一一回答上来。这也得益于汤斌、耿介这几位严师对他的悉心培养。 他们是在全心全意培养皇位继承人,倾囊相授,一点也不含糊。 康熙对此也很满意,刚才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总算缓和了不少。 太子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那颗小团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哥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小家伙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天真的以为阿玛检查完了太子哥哥的功课,就该离开了。 毕竟他政务那么繁忙,哪儿能为了自己这点小事浪费时间呢。 但是康熙没有走,他看了一眼站在太子旁边的大阿哥。明明是正月的天气,京师还在下雪,他却感觉自己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来。 最后康熙点了四阿哥的名,胤禛应声而出,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康熙便让他回去。 胤禛愣了愣,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退了回去。 他本是想要为弟弟求情,可是汗阿玛并没有责罚小七,他也不好说什么。 接下来就到了胤祐的入学仪式,上书房总师傅李光地走出来,往那儿一站就是身为师长的庄严。李师傅掷地有声的向他的学生阐述读书的目的是什么,上书房的规矩是什么。 然后,胤祐在他的引导下向几位师傅抱拳作了个长揖,最后李光地带着他在孔子像前上香跪拜。 入学仪式这就算完成了。康熙站起来,对儿子招了招手:“跟朕出来。” 小家伙乖乖巧巧的跟在阿玛身后,走出书房。 康熙负手而立,胤祐低着头,只能看到他龙袍上繁复的刺绣。 父子俩在院子里站了良久,康熙没说话,胤祐也没有说话,周围的近侍更不敢吭声。 其他几位皇子回到各自书房准备开始今天的课程,却忍不住纷纷往院子里张望,尽管都惧怕阿玛的威严,但还是按捺不住吃瓜的灵魂。 康熙像是自行消化了愤怒的情绪,转过身来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儿子,小家伙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那么清澈无辜。 “你好大的担子,敢跑到上书房来睡觉,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却很凶。胤祐像是忽然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小家伙低下了头:“我……” 康熙瞪了他一眼,胤祐立刻改了口:“儿臣知道错了,请阿玛责罚。” “念你是初犯,今天就不罚你,胆敢有下次,朕饶不了你。” “是!” 小家伙心下一喜,恨不得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可抬眼对上阿玛的目光,又把逃过责罚后的愉悦心情压了回去。 “去吧。” 小家伙一蹦一跳的回道书房,正准备去自己的位置,半途却被人叫住了:“慢着!” 胤祐回过头来,是那个很凶的徐元梦徐师傅。 小家伙有点怕他,搓了搓手,站在原地没动。 “上学就要有上学的规矩,既然七阿哥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转过头来看了胤祐一眼:“今天上午就站着听课吧。” 小家伙嘟了嘟嘴,阿玛都说念他是初犯,这次算了,师傅竟然还要罚他。 可是他也不敢反驳师傅,只能乖乖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去站着。 徐元梦教的是满文,虽然满语对于众位阿哥来说是母语,但是他们都只会说不会写。 上书房给皇子授课的师傅皆出自于翰林院,从侍讲、侍读到编修都会轮值来给皇子们上课。 师傅们又氛围汉人师傅和满蒙师傅,汉人师父主要负责教授汉语和汉文,以及《四书》、《五经》等。 别看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进上书房的时间比胤祐早,其实他们都还没有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满蒙师傅又称为谙达,氛围内谙达和外谙达。 内谙达就是专门教授皇子们满文和蒙古文的文字和文章,外谙达主要教授皇子们骑马、射箭、摔跤等。 徐师傅上课可不想纳兰那么有趣,他教授满文就是纯教皇子们认字,课堂氛围枯燥又沉闷。 胤祐站在那里,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他盯着六哥的背影,又想到那个神仙说的话,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六哥,好好地保护他。 “七阿哥,七阿哥!” 胤祐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前方。 徐元梦敲了敲书本:“你把我刚才讲的那一段内容念一遍。” 虽然小家伙走神了,还被师傅抓了个现行,但是那段内容也没什么难点,别说念一遍,就算是背一遍也没有问题。 于是,胤祐就给他念了一遍。念完之后还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师傅,我……我腿不舒服,我可不可以坐下了?” 徐元梦:“……” 他就是因为看到胤祐走神,才会抽他读书。没想到他还真能念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他能趁着回答问题的时候提要求。 这时候坐在前面的四阿哥站了起来:“徐师傅,我弟弟之前因为生病,落下了腿疾,不能久站。” “就是,”五阿哥也站了起来,“七弟是个瘸子,师傅您就让他坐下吧。” “我……”小家伙想说“我不是瘸子”,但是他是真的站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硬气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小家伙从善如流的接了口:“对对,我是个瘸子,我的腿软软的,站不动啦。” 徐元梦只得无奈的挥了挥手:“坐下吧。” 别人上都是有追求有目标,因为汗阿玛每天都要抽查,小家伙们各怀心思。要么好好学习,为了汗阿玛抽到自己的时候,站出来好好表现一番。要么好好学习,为了汗阿玛抽查的时候不至于挨罚。 胤祐比他们乐观许多,阿玛有那么多儿子,都在上学,除了太子哥哥,每天能抽到的就只有一个人,或者他政务繁忙的时候就只检查太子哥哥的功课。 自己只要站在哥哥们身后,不被他发现就好啦。 几天过去了,胤祐发现他的想法没错,阿玛果然一天也没有抽到过他。大部分时候抽的都是大阿哥和三阿哥,偶尔抽到四阿哥,他们这几个小的,都比较安全。 于是小家伙就放下心来,心安理得的在课堂上摸鱼。 光他自己摸鱼还不够,他还要影响别人。用手去戳戳胤祚的背:“六哥六哥!” 胤祚:“……” “六哥~~” 胤祚身体后仰:“干嘛?” 胤祐轻声道:“一起用午膳。” “六阿哥,”前面正在讲解蒙古文的师傅忽然抬起头来点了胤祚的名,“乌恩其是什么意思?” 胤祚不是胤祐,后者本来就有很好的蒙语基础,只是不认字而已。但是胤祚没有,他只会说满语和一点汉语。 刚才胤祐找他说话,他也没留意师傅讲了什么,现在被抽起来提问,他根本答不上来。 他眼睛不停地往后看,手也背在后面,做了个让胤祐救他的手势。 六哥求救,小家伙十分仗义,悄悄地用气声给六哥提示:“忠诚。” 他声音太小了,胤祚根本听不清,就只能连猜带蒙:“专程……赞成……组成?” 胤祐扶额,怀疑他六哥是不是听力不太好。 最后,胤祚被师傅罚抄一百遍遍“乌恩其”这个词。 下课之后他立刻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胤祐一眼:“你究竟怎么回事呀?” “额……”胤祐讪讪的看着他,“我都提示你了,是忠诚,你自己没听清,不能怪我。” 胤祚看见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深深地吸了口气,是不能怪他,只怪自己上课的时候定力不足,被他影响了。 六阿哥又深呼吸了两下,平复被惩罚之后无奈又沮丧的心情。而后,站起身往外走,休息一下准备吃饭。 哪知道他一站起来,身后那个小家伙也跟着站了起来。 胤祚往外走,胤祐也往外走,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胤祚忍无可忍,转过头来问他:“你老是跟着我干嘛呀?” 他这一嗓子,把旁边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兄弟们纷纷望向这边。 六哥显然有点不耐烦,胤祐却并不在意,笑嘻嘻的说道:“我喜欢你呀。” “……” 胤祚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大大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小家伙在紧跟在后面问他:“六哥,你要去哪儿?” “我去尿尿!” “你等等我呀,我也要去尿尿。” “……” 今日用午膳的时候,桌上有一道饽饽,里面夹着干笋炒鸡肉丁,非常入味好吃,深受皇子们的喜爱。 于是,大家一人一个,吃到后面还剩一个。 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想将最后这一个占为己有。他俩关系一向就这样,总是看对方不太顺眼。其实也没有多想吃那个饽饽,就是看对方想吃,偏要抢。 五阿哥说:“这是我先看到的。” 六阿哥不服气:“你先看到的就是你的吗,我还说是我先碰到的。” 他俩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这谁。其他几位兄长见怪不怪,各自吃自己的。 胤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说这个饽饽真有那么好吃吗? 真有那么好吃,明日再让御膳房做一份便是,值得两位哥哥争得这么面红耳赤吗? 就在两个人争执不下,快要因为一个饽饽兄弟反目大打出手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动作快准狠,一把就抓起了最后那个饽饽。 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只见胤祐活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一把就将饽饽塞进嘴里,大大的咬了一口。 小家伙一边咀嚼一边看向他俩:“嗝,真香,嗝!” 他这个解决矛盾的方式有点特殊,搞得胤祺和胤祚措手不及。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只能偃旗息鼓,坐了下来。 小家伙那一口吃得太急,有点噎着了,不断用小拳拳捶打自己的胸口。 胤禛看到了,赶紧过去给他拍背:慢一点吃,你在急什么?\" “我怕五哥和六哥打起来,嗝……” 这边三阿哥盛了碗汤递过来,胤祐正要伸手去接,哪知道三阿哥又把手缩了回去,开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把汤喂到他的嘴边。 小家伙着急,想要抱着碗喝:“我自己来吧。” 三阿哥躲开他的手:“我怕你又噎着了。” “……” 大阿哥放下筷子,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自从你这个小傻子来了上书房,每天读书好像也没那么枯燥了。” 他年纪和弟弟们差太远了,根本没法在一个书房读书,一直都是独自在另一间书房上课。 不过时常听到他们那边传来师傅的训斥,以及傻弟弟的辩解,搞得大阿哥都有点想去跟兄弟们一起上课了。 吃过饭之后,大家各自去休息,为下午消耗体能的骑射课程养精蓄锐。 六阿哥却不能休息,因为他今天在课堂上没能回答出问题,被师傅罚抄。 胤祐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是他找六哥说话才导致对方课堂上走神,继而被老师惩罚。 于是,小家伙主动提出帮六哥抄写一部分。 一百遍太多了,而且不管是写蒙古文,还要写出对应的满文和汉文,这样算起来就更多。 师傅要求明天检查,胤祚确实写不完,只能点点头,答应弟弟帮他写一部分。 胤祐把他跟前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下,然后说道:“咱们一人写五十遍,这样就够啦。” 说完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因为他的哈哈珠子人选康熙还没有定下来,他只能先接一个别人的过来帮他研墨。 胤祚本来就是个性子比较急的人,吵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耐烦。他转过头来看向胤祐,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七!”他一声惊呼,把周围正趴在桌上补眠的兄弟几人都惊醒了,全都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边。 胤祚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在用左手写字?” 在他的印象中,七弟好像也不是个左撇子吧。 胤祐抬起头来看他,有点为难的说道:“你的字写得太难看了,我怕师傅看出来。” 胤祚:“……” 胤禩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七哥好厉害,左手也能写字。” 胤祐被弟弟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也是刚开始练习。” 胤祺听到之后,立刻幸灾乐祸的跑过来。其实他连胤祚写得怎么样都没看,直接就来到胤祐身旁,想也不想就下了结论:“小七你真厉害,左手写出来的字都比老六右手写出来的漂亮。” 对于这种故意挑事得意言论,胤祐只能尴尬的笑笑。 胤祚却不服气,立刻问他:“你连汉字都不会写,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写得漂亮?” “我不会写,难道我还不会看吗?” “我是不会写汉字也不会说汉文,但是我会说蒙古语,你呢,你连‘乌恩其’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眼看着他俩又要吵起来,胤祐赶紧站出来端水:“六哥,还有那么多没写完,赶紧写吧,一会儿就该上课啦。” “五哥,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下午还有骑射练习。” 没两天,裕亲王就把保泰送进了宫里,和皇子们一起学习。 胤祐有了同桌,上课的时候就更加没心思听课,老是跟堂弟在书桌底下搞小动作,两个人因此没少被抓起来罚站。 胤祐最喜欢的还是纳兰单独给他上课,小小的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感觉就像回到了弘德殿。 纳兰给他讲诗经,讲得非常细致,讲到很有名的句子还会引申到哪些作品里面用过这些典故。 诗经毕竟短小,又简单,讲完之后,纳兰还会给他将一些别的诗词。 过年之后,曹寅被康熙从慎刑司调回了宫里,安排在会计司,专程负责管理宫中一应开销。 这并不是一个虚职,而是一个非常忙碌且繁琐的工作。 曹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已经没什么机会来乾清宫。 康熙想要见他一面还得派人去会计司传他,胤祐平时就更加见不着他。 这一日,胤祐下学回承乾宫去。从乾清宫一侧进入角门,走在狭长的甬道里,忽然迎面朝他走过来两个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哪个宫的宫女,并没有在意。 直到路过对方的时候,其中一人唤了他一声:“七阿哥。” “嗯?” 胤祐抬起头来看她,随即笑了起来:“你是那个尹答应。” 尹答应屈了屈膝,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胤祐冲人家嘿嘿一笑:“上次我生辰的时候,你送我的帽子很漂亮。可是我带不了。” 他从小在慈宁宫做衣物的料子都是江南织造署送进宫来的尚品绸缎,冬天的衣服帽子抹额也都是最好的貂毛。 那个帽子的布料于他而言有些粗糙,脑袋上光秃秃的也没留头发,在粗糙的布料上来回磨几下,脑袋上立刻就起疹子了。 尹答应欠了欠身:“是我考虑不周,让七阿哥受苦了。” 胤祐摆了摆手:“没受苦没受苦。” 尹答应看着他,思忖片刻,看看左右没人,便蹲了下来。用食指和拇指在胤祐的身上丈量了一番,随即站起来:“打扰七阿哥了。” 胤祐摇头:“不打扰。” 小家伙脑子里一般不装这些事,扭过头去就忘记了,回到承乾宫也没跟皇贵妃提过这件事。 胤祐记得,阿玛曾经说过,他去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就将那把七星剑赐给他。 可是,他这都在上书房念书好几日了,阿玛也没再提起这事。 以前在弘德殿的时候,距离昭仁殿很近,他随时都能跑进阿玛的寝殿去找小剑灵。 现在他去了上书房,就没什么机会去昭仁殿,也就见不到小剑灵了。 他现在的心法练得不错,每次去找小剑灵对方都会交他些新的。 这天傍晚,康熙忙完了政事就直奔承乾宫。 整个紫禁城都知道,现在的承乾宫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中宫,皇上来到后宫,十次有九次都是去皇贵妃那里。 这引起了紫禁城广泛讨论,要知道,在七阿哥出生后那一两年,皇贵妃是几乎不出承乾宫大门的,皇上也几乎不去。 而近两年多来,尤其是从南巡回来之后,皇上一改往日作风,到承乾宫愈发去得勤了。 有人说,皇贵妃是母凭子贵,因为七阿哥从慈宁宫搬回承乾宫,所以皇上才经常过去。 也有人说,先帝的董鄂妃生前不也住在承乾宫吗? 佟贵妃姓佟,是皇上嫡亲表妹。究竟是母凭子贵,还是七阿哥子凭母贵,这谁又能说得清呢? 同样是姓佟,也是皇上的表妹,新进宫的佟妃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皇上可是连景仁宫的大门都没有踏进去过。 就是有一点很奇怪,这都快两年了。皇上三天两头往承乾宫跑,怎么也没见皇贵妃再怀个一儿半女的。 皇贵妃听到这些流言蜚语都觉得好笑,她不生,不是给同事们减轻压力吗?连生孩子也要卷,也难怪死亡率居高不下。 用过晚膳之后,也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活动。皇贵妃督促胤祐看书,她自己也随手拿了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在翻。 康熙看见了,便笑着和她讲:“曹寅的母家,祖上和李时珍颇有渊源,被称为蕲州四大家。” 然后他俩就开始讨论《本草纲目》里的药材,从升降浮沉、性味归经说道炮制和配伍。 连一旁的儿子听了都有点感兴趣,一边翻阅师傅今天讲过的内容,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论中药,是不是还要插嘴。 “茯苓是茯苓饼那个茯苓吗?” 皇贵妃笑道:“没错,就是茯苓饼那个茯苓。” “桂圆是桂圆莲子羹那个炼字吗?” 皇贵妃摸摸他的小脑袋:“你究竟是想吃桂圆还是想吃莲子了?”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烛火映照着舌尖,红红的很可爱:“我想吃红枣。” 康熙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阿玛,”小家伙忽然绕过书桌,站到他的跟前,也不知道是没长骨头,还是就想靠着阿玛撒娇,“那把七星剑,你是什么时候能给我呀?” “这个事情,”康熙推了他一把,让他站好:“你想都别想。” 小家伙急了:“可是你答应过我的呀。” “你到上书房上了几天学,所有的师傅,没有一个人说你表现好。不是睡觉就是走神,还影响别人。” “……” 皇贵妃扶额,看来学渣都是天生的,无论在他身上花多少心思,做多少努力,讲多少道理,嘴皮子都磨破了,一到正式上学的时候,他就原形不露了。 她相信,儿子这只是个开始,上述毛病一定还会层出不穷。 皇贵妃看向儿子,叹了口气:“宝宝,你学习不好长大了可怎么办,去种地吗?” “我是皇子,为什么要去种地?”胤祐想了想,诚恳的问道,“你们连饭都不让我吃饱了吗?” “……” 皇贵妃差点没被他气出心梗,他儿子已经打算好了,长大以后接着啃老。就算将来没有老可以啃,还可以继续啃哥哥。 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追求了,为什么还要好好学习? 小家伙眨了眨眼,又厚着脸皮靠了过去:“所以,阿玛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剑给我?” 老父亲巴掌都已经举起来了,看他那么可爱,又放了下去。 “等什么时候,所有的师傅都夸你表现好,我再把剑给你。” “……” 小家伙一直咬着下唇,靠在阿玛身旁,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偌大的宫殿里安静了片刻,皇贵妃从另一边伸过手来挠了挠儿子的下巴:“小伙子,想什么呢?” 小伙子可怜巴巴:“我在想,皇上也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可他是皇上,说话不算数你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话把旁边两个大人逗得哈哈大笑:“知道就好,想要阿玛给的赏赐,那你就必须得好好表现。表现不好,就什么也没有。” 小家伙还想挣扎一下:“必须是所有师傅都说我表现好吗?” “必须,不管是汉人师傅,还是满蒙师父,内谙达还是外谙达,所有人。” “唉!”小崽子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怎么师傅也打小报告。” “你还敢抱怨师傅。”康熙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时辰也不早了,赶紧睡觉去吧。” 没多久,胤祐又去了一趟造办处。他心里还惦记着他的朋友戴梓。想起那一日阿玛让他造什么子母炮,听南大人说那东西很复杂,只有他们比利时人才能早出来,胤祐心里多少有点担心。 胤祐来的时候,戴梓手里正拿了个木柄翻来覆去的瞧。 胤祐问他:“戴大人,你怎么还有空看这个,我阿玛让你造的东西你造出来了吗?” 戴梓低下头看他,难得冲他笑了笑:“造出来了。” “啊?” 胤祐把两只小手的手指都用上,大致算了一下。距离康熙给戴梓下达任务到现在,总共也就十多天的时间,他就已经造出来了? “真的吗?我看看。” “东西已经运去了军营,过两天皇上就要过去验收。” 康熙去验收子母炮的时候,叫上了太子和大阿哥。 胤祐怎么会错过这等凑热闹的事情,于是也紧紧地黏在太子身边,最后跟去看了这个热闹。 教场上站了许多文武官员,尤其是驻扎在京师的武将,还有一些宗室皇亲。她们听说有人竟然造出了只有西方人才能造出来的子母炮,都赶着来看热闹。 戴梓向康熙介绍道:“炮长二尺一寸,重约三百斤。炮弹外形如瓜状,每枚重二三十斤,内装子弹,此炮发射时子在母腹,母送子出,从天而降,片片碎裂,锐不可当。”【百度百科】 说完之后就让官兵对着远处的山头进行射击。 胤祐跟在阿玛身旁,远远地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远处的山头。 一枚炮弹射出,在几里之外炸裂开来,散开的弹片覆盖了周围一片巨大的区域,威力惊人。 除此之外,还能通过调节炮管的角度来控制射程远近。以及戴梓还给子母炮设计了一个木把。 他向康熙介绍道:“纯铁铸有利于城防,而铸铁镶木把更加灵活,便于野战。” 康熙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戴梓这个人,当初他因为才学被康熙赏识,与高士奇同时入值南书房,没多久就改成了入值养心殿。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人有点不懂事,没有高师傅会说话。 当然,他这个人本身清廉、正直,学识渊博且很有火器制造天赋。 康熙不喜欢他,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过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被他研制出了子母炮,并且这炮的威力看起来比前朝从西洋人那里买来的佛朗机炮更大,射速更快,射程也更远,是个升级改良版。 这一点,着实令康熙龙颜大悦。当场就给这门子母炮赐名“神威大将军”,还特别恩赐将戴梓的名字刻在炮身上,以作纪念。 不仅如此,他还吩咐戴梓多造几门子母炮出来,就要那种便于野战的。 胤祐往旁边看了一眼,恰巧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南怀仁。 这个高鼻深目的老者,作为传教士,平时都是一副神圣庄严的学者模样,今日却显得并不那么高兴。 胤祐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不高兴,是比利时都造不出来的炮大清造出来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来的时候,众人就是骑马,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是骑马。 胤祐放弃了他的踏日,主动提出要跟太子哥哥同乘一骑。 他问太子:“南大人好像不太高兴,你看到了吗?” 太子点了点头:“或许吧。” 胤祐又问道:“那他为什么不高兴。” 太子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或许南大人觉得很没有面子,因为之前咱们大清只有他能造出炮来。” “只有他?”胤祐好奇的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教我们?” 太子一愣,四村片刻,才说道:“这是一个好问题。” 胤祐一直记得阿玛的话,只要所有师傅都夸他表现好,他就可以得到那柄七星剑。 可是,这实在是太难了! 他和保泰两个大写的学渣坐在最后一排,简直就是互相影响。挤眉弄眼纯眼神交流都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两个小崽子开始在课堂上传纸条。 保泰在裕亲王府没有人给他开蒙,他现在还不识字。 两个人只能靠画简笔画来交流,结果保泰把纸条扔回给胤祐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力道,直接砸在了坐在胤祐前方的胤祚脑袋上。 “哎哟!” 胤祚捂着脑袋转过头来:“谁干的?” 徐元梦抬起头来,满脸恼怒之色:“七阿哥,又是你!” 胤祐赶紧站起来,低下头,认错态度十分端正:“师傅,对不起……” 师傅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将他和保泰两人赶出书房,罚他俩在门口站着。 两个学渣还互相埋怨,胤祐瞪了堂弟一眼:“你就不能轻一点吗?把我六哥脑袋砸坏了怎么办?” 保泰委屈极了:“那不就是一团纸吗,怎么会砸坏脑袋,我看是你脑袋坏了吧。” 胤祐平时没什么当哥哥的机会,对于胤禩这个弟弟,他很是怜惜,从来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也就是在保泰这里,过一过当哥哥训斥弟弟的瘾:“你还顶嘴!徐师傅肯定要去向阿玛打小报告,我又得不到七星了。” 保泰歪头:“七星是谁?” 胤祐笑着说:“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保泰大惊:“七哥你是病了吧,七星不就是皇上那把七星剑吗?” “知道你还问。” 这时候,大阿哥那边已经下课了。他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家伙。 于是,大阿哥踱着悠闲的步伐朝他俩走了过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里面徐师傅正在讲课。 他看着胤祐叹了口气:“唉!你可真是,开了上书房的先例。” 胤祐扬起脑袋看他:“为什么?” “都是读书不好挨罚,你是调皮捣蛋挨罚。别人受罚也就是抄书,你直接被赶出书房。” 胤祐弯起眼睛,冲大哥甜甜的笑了一下:“那个别人就是你吧。” “……” 大阿哥实在是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明明长得那么可爱……” 话说了一半,大阿哥“啧啧”两声,转身走了。 小可爱仰天长叹:“看来我和小剑灵此生无缘再见了。” 进入二月之后,春天到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这天又有人来给承乾宫送东西,宫女将东西呈上来的时候,正巧康熙也在。 皇贵妃打开包裹一看,是一套孩子穿的衣袍。她把胤祐叫过来试了一下:“这么合身,这是给你量身做的吧。” 康熙问:“谁做的?” 胤祐忽然想起来前些天在宫墙下遇到的人,便答道:“是那位景仁宫的尹答应。” 宫里头女人太多了,康熙根本不记得这个人:“哪个尹答应?尹贵人朕倒是知道一个。” 这得从去年的选秀说起,小家伙发挥他的表演天赋,给他阿玛情景重现了一回。只是这次没有脚给他踩,小家伙只能跺了跺地砖:“想起来了吗?” 康熙:“???” 最后还是皇贵妃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说:“尹答应为了感谢当初她被欺负的时候,小七站出来帮了她。去年小七生辰给做了一顶帽子,这小家伙就催着我给人家送了些回礼。现在倒好,做成袍子又给送回来了。” 康熙点点头,倒是给出个不错的评价:“知恩图报,平行端正,看来当初朕将她留下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这事儿也就是赶巧被皇上碰到了,于是问了一嘴,过后也没人再提。 不过那件袍子胤祐倒是很喜欢,因为合身,料子是皇贵妃之前送过去的,穿着也舒服。 天气一暖和,到了换春装的时候,小家伙就迫不及待穿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景仁宫的尹答应忽然被皇上晋为常在,这让和她同住一宫的另一位答应颇感意外。 要说他们宫里三个人,连一宫之主的佟妃都没有被皇上临幸过,更别说他俩,就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两次。 可是,这怎么莫名其妙就晋为常在了呢? 这可是个稀罕事情,不出两天,就在后宫里传遍了,就连尹常在自己也没高清出是怎么回事。 于是,宫中议论纷纷,开始各种扒尹常在的家世出身,父辈都有谁在朝中做官,都做的什么官。 扒来扒去,发现她的父亲也就是个芝麻小官,以她的身份,只配入宫做个宫女,却不知道怎么被封了答应,现在又晋了常在。 这天天气不错,上书房只上半天学,午膳过后,胤祐和兄弟们约在一起,到御花园玩耍。 御花园有些早春的花都已经开了,枝条上也发出了嫩绿的芽,池塘里的冰也渐渐融化,到处是一片春意盎然。 后宫各位妃嫔小主都出来赏花,九阿哥、十阿哥以及几位公主也都来了。 两位小阿哥已经两岁多了,说话走路都利索了不少,也到了追在哥哥姐姐身后一起玩耍的年纪。 胤祐带了个风筝,是他、额娘还有小姨一起做的。蝴蝶形状,翅膀上画着五彩斑斓的花纹,不仅有触须和眼睛,后面还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特别引人注目。 别人的风筝都是造办处统一做好了分发给各位小主子的,只有他的最特别也最漂亮。 兄弟姐妹们一拥而上,将小家伙团团围住,表示都想放他那个风筝。 可是风筝只有一个,兄弟姐妹却有那么多,给谁玩不给谁玩这是个问题。胤祐也担心别人把他的风筝玩坏了。 于是胤祐果断转身,跑去亭子里把风筝交给了额娘,然后对兄弟姐妹们说道:“今天不适合放风筝,咱们还是玩捉迷藏吧。” 胤祐因为没有分享他的风筝,被众兄弟一致推举为捉人的那个。 于是他趴在假山上开始数数,大家躲起来。数完之后一回头,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御花园那么大,小家伙也不是很擅长玩这种找人的游戏。适当的走了几圈,除了主动跑出来的九阿哥和十阿哥,正经的游戏对象一个也没找着。 胤祐不想再找了,他的腿有点酸,于是在池塘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边观察周围能够藏人的地方,一边用小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腿。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从旁边窜出来,直奔胤祐而来,把小家伙吓一跳。 胤祐定睛一看,他跟前站了个女人,衣着像是个庶妃,但宫里庶妃有好几十个,绝大部分他都分不清谁是谁,看了半天也叫不上名字。 那人蹲下来,一边在他身上摩挲着什么,一边笑着问道:“七阿哥,你知道我是谁吗?” 胤祐摇摇头:“不知道。” “我是妙答应。”那人把他从头摸到脚,尤其是小胳膊小腿,仔细摸了个遍,然后站起身就准备走了,“你记住了吗?” 胤祐摇头:“我记不住。” “……” 关键是,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之后又陆陆续续跑出来好几个。什么秀答应,庆答应,灵答应……最后还有一个牛答应。 小家伙看着她,摇了摇头:“牛不答应。” 第81章 第 81 章 一个两个来摸摸他, 胤祐以为是大家喜欢他,还挺高兴。况且他是个很有礼貌的小朋友,人家没有恶意, 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虽然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拉着他的手显得小心翼翼, 可是人多了小可爱也受不了。 此时他身边就站着两位答应, 她们都想摸摸他, 胤祐偏不让她们碰, 一直把伸过来的手往外推:“你们别摸我,不要再摸了!” 说完小家伙就弯腰,挤出人群要跑。 两位答应等了好久, 才等到小“锦鲤”落单这个机会。别的答应都摸过了,他们要是没摸着那不就亏了吗? 皇贵妃在亭子里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 片刻没见到儿子,她便起来去找。 上次在塞外胤祐被刺客挟持的事情给她留下了阴影,儿子不在她的视野范围,她心里就不安稳。 她沿着小路往前走,还没见到人, 就听到儿子的声音:“你们别摸我, 不要再摸我了。” 皇贵妃快走了两步拐过弯了, 胤祐正巧也在往这边跑, 看到她就直接扑了过来。 皇贵妃将儿子揽在自己跟前, 摸摸他的头:“怎么了宝宝?” 小家伙抬起头来告状:“她们都来摸我。” 皇贵妃抬起头来,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你们干什么, 闲的吗?” 平日里皇贵妃是这宫里最和善的人, 对谁都是客客气气, 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 可是刚才那一个眼神就让两位答应吓得腿一软, 跪了下来:“娘娘赎罪。” 娘娘也没那么喜欢治人的罪,就是儿子告状,让她很不舒服:“你们俩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还这么不讲规矩。” 正因为是宫里的老人,还在当着最底层的庶妃,又不在皇上雨露均沾的范围内,才想着找任何机会都要尝试一下改变命运。 “臣妾……臣妾只是看七阿哥可爱……” 可爱也是她的儿子,能让别人乱摸吗? 皇贵妃也没跟他们过多纠缠这事儿,让他们回宫去禁足三天,好好反省,这事儿也就算了。 她带着儿子回宫,让人烧水,拿来大浴桶,给小家伙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 李熹给胤祐的腰带上挨个挂号玉佩、平安符和络子。孙嬷嬷在后面,拿着毛巾仔细给他擦干头发,编好小辫子,辫尾追上红丝绳打的结。 沐浴更衣的小家伙又是个白嫩嫩香喷喷的小可爱。 皇贵妃朝他招了招手:“小七,你过来。” 听到皇贵妃叫他,小家伙立刻一蹦一跳的过去了,乖乖地撒娇:“额娘,你抱抱我吧,你都好久没有抱我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皇贵妃心都软成了一片,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你长大了,额娘抱不动了呀。” 小家伙嘟了嘟嘴:“我已经很努力不长大了。” 儿子的话听得皇贵妃心里百感交集,猝不及防差点落下泪来。 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又希望他不要长大。老母亲的保护欲,希望儿子能在她的羽翼下就那么快快乐乐的当个小可爱。 “额娘有话要跟你说,”皇贵妃抬起儿子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有些严肃,“以后不能让陌生人随便摸你,你知道么?”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你必须在阿玛额娘不在身边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小家伙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额娘!” 皇贵妃低头,在她的暖心大宝贝脸上亲一口:“额娘也会保护好你。” “还有,你的小手也不能到处乱摸,吃饭之前必须洗手,不许把手放进嘴里。” 小家伙倒是有些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这些你都说过好多遍了。” 皇贵妃凑过去又要亲他,被小家伙无情的推开:“不要亲啦,会生病的。” “谁说会生病的?” “你说的。” 皇贵妃又抱着他狠狠地亲了一口:“额娘亲你不会生病。” “那就多亲几下。” 皇贵妃抱着儿子,听他的童言童语,逗他说话,教他英语,引导他和自己对话,母子俩都能玩上一整天。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几天之后,承乾宫陆陆续续收到一堆礼物。什么小朋友的帽子、衣袍、鞋袜……应有尽有,都是各宫的答应、常在送来的。 皇贵妃大致看了看,有的布料还真不是他们这个位分能拿到的,甚至有可能是从宫外送进来的。 看来这些个庶妃真是在深宫里寂寞久了,不知从哪里捕风捉影个什么事情,就努力的去尝试。 他让人挨个把东西都送了回去,并让叫人传话。让她们把心思花在尽心侍奉皇上和太后上面,别成天琢磨些歪门邪道。 后来这件事情传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几位答应想要复制尹常在的成功之路,却被皇贵妃挨个训斥了一顿。 也不用再给她们下什么禁足令,自己就不好意思出门了。 胤祐不是个喜欢适应新环境的孩子,但是上书房一起读书的都是他的兄弟,所以他适应起来很快。 就是别人适应他有点困难。 他在课堂上的花样层出不穷,总是骚扰坐在前面的胤祚、和保泰传纸条、和胤禩讲悄悄话…… 上书房的各位师傅对他也是意见很大,可他毕竟是皇子,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皇子。大家来上书房当值,不就是为皇子们服务的吗? 罚也罚了,到皇上那里状也告了,可是这个油盐不进的七阿哥仍是我行我素。 皇上说不听话不好好学习,罚站也好罚抄书也好,任他们罚。 可是七阿哥既不害怕罚站,又不畏惧抄书,他还会那无辜的眼神看着你,仿佛你在欺负他一样,就连总师傅李光地也拿他没有办法。 幸好,皇子们读书的进度不一样,有些课程胤祐需要在另一间书房里,单独跟纳兰一起学习,倒是给师傅们减轻了不少压力。 没过几天,康熙应他的要求给他安排了三个哈哈珠子,每日轮值来上书房给他端茶递水铺纸磨墨,也陪他一起读书。 这三个人分别是曹寅的嗣子曹颜、纳兰的二儿子富敦还有佟国维的嫡长孙舜安颜。 其中年纪最大的就是纳兰的儿子富敦,也就是卢氏难产生下的那个孩子。 胤祐在小书房里第一次看到富敦,他比自己足足大了三岁,跟自己的三哥年龄差不多,是个有些沉默的孩子。 第一次见面,他俩就吵起来了。 胤祐趴在书桌上看他的新朋友,说:“你长得真好看,像容若,又有些不像。” 富敦扭过了头:“我才不要像他。” “为什么?” 富敦便不再说话,此时到了上课的时间,胤祐也不再多问。 上课的时候胤祐就在思考这件事情,他记得纳兰曾经说过,他的继妻与两位侧室,以及儿女们都养在明珠学士府。 他自己本来也应该住在学士府,但因为和明珠父子间政见不同,一见面就要发生争执,就经常独自住在渌水亭。 所以,他和自己几个儿女关系并不亲近。 富敦长得也很好看,气质像极了他的父亲,或者说他曾经的那个父亲——眉宇间都有些忧郁的气质。 胤祐观察得很仔细,富敦的眉眼长得并不像纳兰,但却很好看,或许更像他去世的母亲。 “七阿哥,七阿哥!” 胤祐回过神来,师傅一脸严肃的站在前方点他的名字。 小家伙本来是一手托腮,侧头望着窗外嫩绿的枝头。忽然被点名,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师傅问了个有点难度的问题,让他讲一段蒙古语翻译成汉语。 如果是蒙古语翻译成满语倒还好,因为这两种语言很多单词都是共通的,但是用蒙古语翻译成汉语就很有难度,至少在座各位皇子,没有人能做得到。 胤祐低下头,往书本上看了一眼。对他来说最难的不是翻译,而是认全那些蒙古文字。当然,这些都是师傅之前讲过的,他听一遍也就记住了个大概,虽然算不上流畅,但至少能够翻译出来。 师傅拿他是真没什么办法,他虽然三天两头在课堂上出现状况,但是课业是真没的说,在坐其他三位皇子再加保泰这个小世子皆不如他。 大抵这也是皇上对他三番两次扰乱课堂秩序的行为,一再容忍的原因吧。 剧胤祐观察,富敦是真不爱说话,不仅不爱说话,连个笑脸也吝啬于给他,不过每天替他做事倒是一丝不苟。 上书房下学之后,他会恭恭敬敬的问七阿哥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了,他便走到乾清门那边,去等着明珠一同出宫。 有时候在上书房碰到纳兰,富敦的态度非常恭敬,会拱手向纳兰作揖,喊的不是阿玛,而是师傅。 胤祐是见过容若对明珠的态度,发现就跟现在富敦对容若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在只有他和纳兰的小书房里。在对方给他讲完一首《诗经》的时候,胤祐忍不住和他谈论起这个话题。 纳兰无奈的耸了耸肩:“或许我们父子之间有一些误会。” 小家伙手肘支在书桌上,双手托着下巴:“什么误会?” “他从出生开始就失去了母亲,而我当初并没有照顾好他。那几年我一心只想逃避和他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庭院,我们父子很久才能见一面,他是跟着玛嬷长大的。” 胤祐想了想,这种情况似曾相识。于是他对纳兰说道:“那我的阿玛是一个比你更加称职的阿玛。据说,太子哥哥小时候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纳兰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是,和皇上比起来,我这个阿玛当得确实十分汗颜。” “你现在改变也来得及呀。” 纳兰一愣:“改变什么?” “改变你们之间的关系呀。” “我……”儿子都长到这么大了,书都读了好几年,现在只知道玛法是大学士,玛嬷将他养大,阿玛只知道在外面跟一帮狐朋狗友厮混,“或许,他们已经不需要我这个阿玛了。” 胤祐忽然跪在凳子上,伸长了胳膊,很努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啦!没有哪个儿子会不喜欢自己的阿玛,我都给人当了那么多年儿子了,我有经验。” “哈哈哈哈哈哈!”这话着实把纳兰逗笑了,他满打满算也才五岁几个月,怎么就叫“给人当了那么多年儿子”,要说那么多年,他这个三十岁的人岂不是给人家当儿子的时间更长。 他觉得很好笑,但是胤祐却很认真。既然富敦是容若的儿子,又是他的哈哈珠子,那他就有义务帮助他们父子和好。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给纳兰出主意:“你得听我的。” 纳兰刮了刮他的鼻子:“好好好,你说,我听着。” “首先,你得多陪陪他,要用心的陪他。给他准备他喜欢的玩具或者点心。” 纳兰想了想:“学士府虽然不比紫禁城,但应该也不缺小少爷的玩具和点心吧。” “那不一样!” 纳兰问:“哪里不一样?” “别人给的怎么能跟阿玛给的比呢?” “你要多陪他……”胤祐忽然想起来,容若不止一个孩子。富敦说过,他有哥哥还有妹妹,“多陪他们聊天,带他们出去玩。我就可喜欢跟阿玛一起出门了。”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 随着胤祐和富敦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对方偶尔也会跟他说几句话。 小家伙年纪不大,说话却很讲技巧,懂得循序渐进。 而且他很会找话题,上来就用一款造办处仿制的西洋玩具吸引了富敦的注意力,在玩耍的过程中,让对方渐渐放下防备。 等两个人关系越来越近之后,他再跟对方聊起纳兰。 他和富敦说了很多关于纳兰的事情,两个小朋友坐在上书房的游廊下,从诗词聊起,又说到他们在江宁的时候,在酒楼里,容若是如何得到那些孤芳自赏的汉人学子的敬重。 然后又说到他与顾贞观的友谊,说到他为营救吴兆骞倾尽全力,他的惊世才学和崇高的品行。 后来又说道富敦的母亲卢氏。其实他并不了解那个生下自己不久后,就离开人世的女人。 因为纳兰不常在家,也从未向他提起过。家里还有一位明珠为纳兰续娶的妻子,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明珠与夫人自然也不会提起。 当年卢氏身边的下人也被明珠送走,富敦没有什么途径能了解到自己的生母,倒是从七阿哥这里听了不少。 但胤祐知道的也很有限,要么从容若那里听来的,要么从他的诗词中看到的。 尽管如此,富敦也对他非常感激和信任,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小家伙对人一向都很真诚,帮助容若缓和父子间的矛盾也是尽心尽力。 纳兰在小书房给他上课的时候,他也邀请哈哈珠子一起来听,让富敦富敦更加直观的体会到他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纳兰的心态早在去年那件事之后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加上胤祐不遗余力的劝说。他也意识到,自己对父母子女,以及那位嫁给他好几年,却很少与他见面的妻子的亏欠。 于是,纳兰决定回到学士府去生活,多陪伴孩子们。 渐渐地,在他的帮助下,纳兰和富敦父子俩也开始说话,讨论诗词文章,上书房下学之后一起出宫。 胤祐还特别八卦的打听到,在父子俩都不用进宫轮值的时候,纳兰还会带着孩子们去郊外骑马、踏青,为他们讲学,让他的女儿也跟着兄长们一起读书识字。 小家伙特别骄傲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贵妃:“额娘你知道吗,最开始海亮连话都不愿意跟容若讲,今天他跟我说,前些日子他们一起去爬山了。” 皇贵妃问:“海亮是谁?” “海亮就是富敦的乳名呀,一开始他都不愿意跟我说话,现在他什么都告诉我,昨天明珠大人被夫人拧了耳朵我都知道。” 皇贵妃尴尬的笑了笑:“你还真是……挺厉害的。” “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 皇贵妃想起兄长的儿子,便问道:“说了这么半天富敦,也说说舜安颜吧。” 舜安颜是叶克书的儿子,也就是胤祐的表哥。皇贵妃自然要关心一下。 胤祐撇了撇嘴:“他是个笨蛋。” “嗯?” 这和皇贵妃得到的消息可不一样,舜安颜这孩子他曾经见过一次,那可是整个佟家的宝贝。 她听自己的额娘和妹妹都说过,这孩子自幼聪慧过人,早早的开蒙读书,怎么会是个笨蛋? 但她也没有给予反驳儿子,还以为小家伙是跟人有了什么矛盾才这么说。于是,问道:“小七觉得他哪里笨呀?” “他连磨墨都不会,纸也压不好,都是我教他的呢。” 皇贵妃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懂了,小七是觉得他做事做不好对不对?” 胤祐点点头:“笨手笨脚,还不如赵诚呢。” 皇贵妃耐心的和他解释:“可是他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而且他跟你一样大就要进宫来做你的哈哈珠子,你也应该体谅他一下,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学习对不对?” 小家伙想了想,觉得额娘说得好像也对,于是小家伙点了点头:“好吧,那就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学习。” “宝宝真棒!”皇贵妃又问:“那你和小玉相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呀。他现在长大了,也不哭鼻子了,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皇贵妃笑死了:“那就是说你欺负人家咯?” “怎么会?”胤祐大惊,“我从来不欺负别人,对他们都可好了。” “我的宝宝真棒!”皇贵妃捧着他的脸:“不过额娘还是想提醒你。和你的其他的哈哈珠子比起来,小玉毕竟身份低一些,原本也是你主动向阿玛提出要求,让他进宫来陪伴你学习,他年纪也比你小一些,你有义务照顾他,知道吗?” 小家伙拍了拍胸膛:“我知道啦!” 这天天气不错,小家伙又吵着要放风筝。 经过上次的事情,皇贵妃不敢再带他去御花园。于是,带着他来到了交泰殿和坤宁宫之间的广场上。 这里地势开阔,除了前后两座宫殿群,也没什么遮挡,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她帮着儿子将风筝放上天,看着那只五彩斑斓的小蝴蝶越飞越高。 小家伙开心极了,拍着手在一旁又蹦又跳。 看着儿子放个风筝都能这么开心,皇贵妃却叹了口气。 小家伙转过头来问她:“额娘你不开心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怎么会,陪你玩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要叹气呀?” 皇贵妃笑着把线轴放到他的手里,握着他的小手引导他通过拉扯风筝线来控制风筝的高度:“因为这么好的天气,想带你去爬山。” “那我们去御花园,那里有堆秀山。” “我说我想抱着你睡一觉,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有蓝天,白云,和煦的阳光,还有一大片草坪。你可以带上你的小宠物,在上面尽情的奔跑。等你玩够了,累了困了,就带你回家。” 胤祐歪着头看她:“那不就是大草原吗,可是草原离我们很远,要怎么回家?” 皇贵妃轻轻地摇头:“所以……你的风筝要掉下来了。” 小家伙一听,连忙转头去看,牵着风筝线一边跑一边回头。 临近傍晚的时候,日暮西斜,那只风筝飞得又高又远,迎着夕阳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皇贵妃催促儿子:“快收线,把它收回来吧。” 胤祐却没动,半眯着眼睛问她:“风筝一定很喜欢蓝天和白云吧,它都舍不得回来了。” “……” 皇贵妃愣了愣,这个问题他竟然一时回答不上来。 “或许吧,谁不喜欢蓝天和白云呢?” 小家伙忽然一把撤断了风筝线,小手握着最后一根维系着那只风筝的线头,抬起小脑袋笑得一脸天真无邪:“那就让它自由的拥抱蓝天和白云吧。” 话音刚落,胤祐便松开了手。 风筝没有了束缚,随着风迎着斜阳快速飘向更远的地方,最后只留下太阳旁边一点淡淡的黑影,直至消失不见。 “……” 母子俩就那么站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知道完全看不到风筝皇贵妃才低下头来看向儿子,说道:“飞走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家伙一点也无所谓:“让小姨再给我做一个就是了。” 皇贵妃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宝宝也想像风筝一样,自由自在的在天上飞翔吗?” 胤祐想也不想就摇头说:“不想,我只呆在宫里,每天都能见到阿玛额娘还有乌库玛嬷。” 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如果隔一段时间能跟着阿玛出去玩一趟就更好啦。”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小脑袋:“你还真是个贪心的小朋友。” “我才不贪心,我只是想一直陪在额娘身边。” 皇贵妃笑着:“那是额娘贪心了,想要得更多。” 进入三月之后,朝中的局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康熙对太子这一两年来的表现非常满意,为了维护扶植他的外戚势力,重新启用当初因为行为不端被他闲置在家两年的索额图,任命他为领侍卫大臣。 对此最为震惊的当然要数明珠,这两年他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虽然也知道索额图在朝中还有不少势力,但毕竟康熙已经将其革职在家,也翻不了大多的浪。 哪知道,人家一转眼,又位列一品大员,负责皇家禁军的统领。 这上哪儿说理去? 康熙此举就是要让朝中大臣,看到他对太子的重视。 因为太子已经虚岁十三,就在上个月,翰林院掌院兼上书房总师傅李光地上奏康熙,皇太子的《四书》、《五经》已全部读完,并且深通义旨,是时候可以出阁讲学。 康熙再次启用索额图的同时,也命礼部和负责皇太子事宜的詹事府详细查阅一下历代典籍,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举行皇太子出阁读书的典礼。 太子听到汗阿玛再次任用索额图的时候,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如果换做两年前的他,会为了索额图被革职而惶恐不安,现在的他却并不会因为索额图再次被任用而欢呼雀跃。 所有人的命运说到底其实都掌握在皇父一人手里而已。 他虽贵为皇太子,可国之储君在真正的国之君主面前,终究不过是臣子而已。 他是唯一的嫡子,是皇父亲自册封并已亲自培养的皇太子,已经比其他兄弟更受皇父恩宠。 说到底,生在帝王家,他们不过是巩固皇权的工具,就不要想太多啦。 说起来,这个觉悟,还是他从胤祐那个小团子身上领悟到的。 除了娇生惯养他简直不像个深宫里长大的孩子。 对谁都一片赤诚,温柔以待。从不刻意讨好谁,但人人都喜欢他。 他对权利一无所知,甚至不愿读书,每天都那么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如果可以,太子真想永远守护弟弟的这份童真。 胤祐并不知道太子哥哥对他爱得如此深沉,他只知道这段时间太子哥哥好像很紧张,每天读书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吃饭,他就一直在书房里,看书、背书…… 胤祐每次去找他,兄弟俩都说不了几句话,太子就让他去别处玩耍,自己要温书了。 太子没想到,小团子还有点逆反心理,愈是让他去别处玩耍,他愈是不肯去,最后甚至自己拿了书本过来,坐在太子对面,和他一起看起书来。 而索额图刚被康熙再次任用不久,朝中又有人回来了。 这人就是太子曾经的师傅张英。 此人是康熙六年的进士,当时的大学士李霨看到他的答卷激赏不已,大赞他有国士之风,改为翰林院庶吉士。 康熙十二年的时候让翰林院推举文臣入值南书房讲论经史,当时的翰林院掌院推荐了包括李光地在内的四个人,康熙钦点了张英。 后来随着太子出生和长大,张英还担任过他的师傅。 在康熙二十年的时候,张英父亲去世,回乡丁忧。这一走就是五年,直到现在才回来。 他的大儿子张廷瓒是康熙十八年的进士,现在就在翰林院任侍侍读学士,平时也会给皇子们授课。 这日,康熙正好在上书房检查皇子们的功课。 小的这几个也开始学习《论语》,他随意翻了翻前面学过的内容,让六阿哥胤祚出来背一段。 胤祚虽然背得磕磕巴巴,但也勉强背了出来。然而汗阿玛还不肯放过他,还要让他把这段内容的大致意思复述一遍。 这就有点为难六阿哥了,好几个词的意思,说的都不是很准确。 胤祐就站在他的旁边,趁着阿玛低头翻书的空当,小声提醒他:“罔就是迷惑,迷惑的意思。” 康熙抬起头来,等了旁边那个小的一眼,问胤祚:“思而不学则殆,其中‘殆’作何解?” “是……是……” 胤祚支支吾吾答不出来,胤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从后面拽了拽他的袖子,正要开口提示他,阿玛一个凌厉的眼神丢过来,吓得小家伙立刻把嘴闭上。 老父亲把书一合,“哐当”一声丢在桌上,让六阿哥把这一段抄写一百二十遍。 胤祚听到一百二十遍整个人都有点懵,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正在此时,有近侍来报,此前皇上传张英和他的三个儿子面圣,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康熙听说张英两个小儿子张廷玉和张廷璐读书也很厉害,便让他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前来面圣,也好让这些皇子们开开眼界。 张英的二儿子张廷玉和大阿哥同年,今年虚岁十五。但胤祐看起来觉得他跟自己的大哥简直就是两个风格。 张英的大儿子张廷瓒一直在翰林院为官,胤祐虽然没有听过他授课,但也觉得他看起来有些迂腐。 而张廷璐此时只有十一岁,看起来有点小,胤祐对他不感兴趣。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张廷玉,只对这个人感兴趣。 正好刚才讲到《论语》,康熙便让张廷玉给诸位皇子讲了一段。 他年纪虽小,但学问却是极好的,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时常引经据典,不但讲出了词句的大意,还能引申出文章背后的儒家思想,听得康熙频频点头。 胤祐一直盯着人家看了好久,张英大人这位二公子看起来不卑不亢,人品端方,光是看看胤祐就觉得他不简单,是那种如果到上书房给他当师傅,他一定不敢也不会不好好学习的感觉。 正好,现在还缺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康熙认为张英为人厚重,不干预外事,补授此缺甚为合适。 张英带着儿子扣头谢恩,随后退出上书房。 康熙也站了起来,也准备回南书房去处理政务。 而就在此时,胤祐忽然笑着对旁边的胤祚说道:“六哥,我想好了,以后我要是娶媳妇,就要娶张大人家二公子那样的。” “!!!” 这话不止康熙听到了,就连还没完全推出书房的张英父子三人也听到了。 张廷玉显然没有想到跟着父亲进宫一趟,竟然还要被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调戏。但他从小饱读诗书,礼仪没得挑,又身处皇宫之内,对方又是皇子。他仍是不动声色,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 胤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娶媳妇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他很久,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其实也不能叫人选,他只是想找一个满意的模板,等长大以后,就让阿玛照着这个模板给他娶媳妇。 但康熙着实被他气得不轻,等张英父子四人退下之后,才把小崽子单独叫到一边,声色俱厉的问他:“你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 胤祐点点头:“知道,我说如果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娶媳妇,就想娶个像张廷玉那样的。” 康熙真想扒了他的裤子,痛痛快快的揍他一顿:“那是个男的?” 胤祐点点头:“我知道呀,那就娶个像他那样女的,当媳妇。” 康熙:“……” 他这才听明白,他儿子早早的为自己挑选未来老婆,没考虑性别这个问题,人家就是单纯挑人品学识。 为了不耽误政事,康熙也没跟他计较那么多,便放他回去学习。 到了下午,康熙处理完手里的事情便来到了承乾宫。 他来的时候,胤祐刚下学不久。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院子里逗狗,或是和他的小马驹一起玩。 而是溜进了书房,让李熹给他磨墨,这小崽子破天荒的,下学回来就主动练起字来。 连皇贵妃都感慨,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康熙就是为收拾着小崽子才过来的,当即连正殿也不去了,直奔儿子的书房。 皇贵妃看他面色不善,心知不妙,小崽子大概又犯错了,老父亲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她生怕儿子挨揍,也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康熙和皇贵妃走进书房的时候,胤祐正埋头在写着什么。 “他怎么……”皇贵妃皱起眉头,“我记得他不是个左撇子吧。” 康熙负手踱步到书桌前,低头那么一看就明白了大概。 小崽子正在抄写的就是上午他让胤祚讲的那段《论语》,胤祚讲不出来,被他罚了一百二十遍。 而胤祐一向对他的兄弟们十分仗义,看到哥哥受罚怎么可能不出手相助。 康熙冷笑:“这是在替你六哥挨罚呢。” 小家伙吓得笔一抖,墨汁就滴在了刚写好的那页纸上。 “没有……我我我,我是觉得这一段自己也背得不是很熟练,所所所以……” “还敢撒谎!”康熙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你有那么乖?以为朕不知道,这是怕朕看出笔迹,刻意拿左手在写。” 小家伙认命的叹了口气,将笔丢到一旁:“六哥再这么隔三差五就挨罚,我左手写的字都快赶上他右手了。” 康熙把旁边几页纸拿起来看了看,好像确实写的还不错。 “这么喜欢吵《论语》,那你也抄一百二十遍。” “……” 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看向一旁的皇贵妃,向她求救:“额娘……” 皇贵妃摆了摆手:“额娘也帮不了你。” 康熙转身往书房外走:“跟朕过来,朕还有别的事情要收拾你。” 胤祐赶紧躲到了李熹身后:“我不去……” 皇贵妃瞪他:“阿玛让你去你敢不去,你的小屁股是很久没挨打了?” 小家伙灵机一动,捂着自己的膝盖:“我……腿疼。” 他从来没喊过腿疼,通常都说腿软,或者腿不舒服。 皇贵妃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腿疼”。于是,往下看了看,笑道:“儿子,错了,你捂的是左腿。” “……” 小家伙还不肯放弃:“真的腿疼。” 皇贵妃问他:“你跟额娘说,你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说我以后想娶个张廷玉那样的媳妇。” 皇贵妃差点没被他吓死:“张廷玉?张英的儿子?” 胤祐点了点头:“最好不娶,如果一定要娶的话……” 这时候,顾问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七阿哥,快过去吧,万岁爷朕生着气呢?” 皇贵妃牵着他往外走:“你今天就算是腿断了,也逃不了这一顿打。” 胤祐跟着额娘来到正殿的时候,康熙正坐在那里喝茶。 小家伙认错态度端正:“阿玛我错了,我不该说娶媳妇的事情。” “你才多大,天天书不好好读,总想着这些。” “可是……”小家伙狡辩道,“我说了我不娶媳妇,是阿玛说不娶不行。” 康熙把茶盏往桌上种种一磕:“还敢顶嘴!” “不敢……” “皇上!”皇贵妃也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个事情。 虽然胤祐确实不该那么说,但她觉得康熙也误解了小家伙的意思。 “他没有总想着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也没有真正理解娶媳妇是什么意思。在他心里娶媳妇就跟叫一个朋友差不多,挑的不是性别年纪身份,而是一个品行好,又学识渊博的朋友。” 皇贵妃走到康熙跟前,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消消气:“这也从侧面说明,张大人的二公子在小七这里,对他有着极高的评价。” 胤祐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好厉害。” 康熙问道:“你觉得他哪里厉害?” “他《论语》讲得好。” “哪里好?” “大哥和他同龄,大哥现在连论语还背不全呢,他能讲得那么精彩,连上书房的师傅也没有他讲得好。” 康熙一愣,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已经有了鉴别人家讲学讲得是否精彩的能力。 但他还是很生气,尤其是胤祐竟然拿大阿哥跟别人比较:“这能比吗?你大哥贵为皇长子,其他人再厉害那也只是臣子。” “……” 康熙招了招手,把儿子叫到跟前来:“以后再也不许提娶媳妇的事,这就不是你该考虑的,听见了吗?” 胤祐乖乖回答:“听见了。” “再让朕听见一次,绝对饶不了你。” “是。” 康熙摸摸他的头:“把这几天学的《论语》背给朕听听。”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 背了几句,胤祐忽然弯下腰,又捂住了自己的膝盖。 康熙发现他的神情不对,问他:“怎么了?” “腿疼。” 他又说腿疼,皇贵妃这才警觉起来。 刚才是为了逃避责罚,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为别的,那他就不是装的,是真的腿疼。 康熙看了一眼,也发现他捂着左腿膝盖的位置,于是问了一个之前皇贵妃问过的问题:“哪条腿疼?” 胤祐指了指左腿:“就是这条腿。” 皇贵妃蹲下来摸了摸,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于是问他:“是疼,还是软,还是不舒服?” “疼!”小家伙像是忍不住了,靠在额娘身上,“很疼!” 康熙立刻将他抱起来往寝殿里面走:“快去传太医!” 第82章 第 82 章 太医院儿科专家刘太医很快就来到了承乾宫, 给七阿哥把了脉,又摸了摸他的腿,眉头就皱了起来。 而后, 他又问胤祐:“七阿哥是哪里疼?” 胤祐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这里疼。” “摸起来疼吗?” “摸起来不疼。” 刘太医又问:“动一动呢?” “也不疼。”小家伙想了想,补充道,“骨头疼。” “……” 孩子这里问不出什么来, 刘太医只好去问皇贵妃:“请问娘娘,七阿哥最近有无摔跤,或是磕着碰着膝盖?” 小孩子摔跤是常有的事,尤其这么大的孩子, 又好动又调皮。 可是皇贵妃仔细回忆了一下, 并没有听近侍反应过来胤祐有摔倒的情况,她摇了摇头:“没有。” 因为胤祐从小身体就不好, 这几年来刘太医和皇贵妃也打过很多次交道,知道对方于儿科方面颇有研究,便问道:“依娘娘所见, 七阿哥的病是何种情况?” 这可把老父亲心疼坏了,转过身来对着太医怒目:“你问她?你是太医还是她是太医, 朕把你传过来是做什么的?” 刘太医立刻跪在了地上:“皇上喜怒,从七阿哥的脉象来看, 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膝盖灵活也没有发现异常。” 康熙又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小家伙坐在床上,表情痛苦, 还在不停地喊疼。眼眶里泛上些许水汽, 看起来格外可怜。 这可把老父亲心疼坏了, 指着胤祐厉声问他:“这叫没事?” 虽然皇上看起来又急又怒, 但是刘太医早已习以为常。七阿哥从小大病小病不断,皇上每次都又急又怒,他已经习以为常。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指出肾主骨,生骨髓,髓藏与骨腔之内,以充养骨骼,所谓“肾充则髓实”。七阿哥早产,先天禀赋不足,自小体弱。臣以为七阿哥这次骨骼疼痛,就是因为肾不足,骨髓无法充养骨骼所致。” 然后他就给七阿哥开了个方子——六味地黄汤。 皇贵妃以前以为六味地黄丸是老年人用来补肾的,学完了中医才知道,这竟然是一个儿科方子,出自宋代医家钱乙的《小儿药证直诀》,就是治疗这种早产儿的发育迟缓症状。 既然刘太医都这么说了,那就开个方子先吃着吧。 到了晚上入睡之后,小家伙的腿疼得更厉害了。翻来覆去,哼哼唧唧。意识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哭声断断续续就没停过,一直喊腿疼。 李熹也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他睡了一晚,到了后半夜,小家伙彻底睡沉了,哭声才渐渐止住。 第二日一早起来,他倒是腿也不疼,腰也不酸了,活蹦乱跳精神的跟什么似的。 李熹被他折磨得一晚上没睡好,还得服侍他更衣洗漱,用早膳,再将他送到宫门口看他骑着马去上学。 本来以为这就没事了,结果第二天,一到傍晚的时候,小家伙又开始喊腿疼,如此往复折腾了大约有半个月左右。 白天什么事儿都没有,一到晚上就开始喊疼,尤其是入睡之后,疼得满床打滚儿。 病也看了,药也吃了,太医没辙,皇贵妃也没辙。 这天下午,正好钮钴禄贵妃和宜妃带着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十一阿哥过来串门。 二位娘娘情同姐妹,无论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 说是过来给皇贵妃请安,不过是来找她讨教育儿经验罢了。 十阿哥就跟胤祐小时候差不多,说话走路甚至个头都比同龄的九阿哥迟了不少。 而十一阿哥也跟胤祐小时候一样,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感冒发烧咳嗽。 所以隔一段时日,二位娘娘就要过来给皇贵妃请安,顺便打听一下,她是怎么把七阿哥养得这么好。 大抵是出于职业病的缘故,皇贵妃一直都很留意后宫这些孩子们的生长。太医每次的出诊记录她也都借来看过。 十阿哥倒还好,就是长得慢一点,问题不大。 倒是十一阿哥的情况要严重一些,从他出生的时候皇贵妃就发现他呼吸道发育不全,一旦发生上呼吸道感染就会加重气道狭窄,病情要比其他孩子严重许多。 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十一阿哥又出现了哮喘的症状,今年尤为明显,去一次御花园就发作一次。太医对此也束手无策,宜妃只能来求助皇贵妃,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哮喘的高发季节本来就在冬春季,虽然无法查过敏原,但是听到症状描述,就不难诊断这是花粉过敏。 于是她向宜妃建议:“十一阿哥最好远离各种花卉植物,尤其是屋子里,尽量不要摆鲜花,院子里也尽量不要。床单被套及时更换,屋子里避免植物熏香。” 几位娘娘聊着聊着,上书房那边就下课了。胤祐蹦蹦跳跳回到承乾宫,腿看起来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九阿哥、十阿哥和奶嬷嬷怀里的十一阿哥正在廊下玩耍。 胤祐路过他们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没打算参与,看到他们正在玩过家家,胤祐觉得很幼稚,扭头走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不喜欢跟这么小的弟弟玩耍。但弟弟们都很喜欢他,看到她回来了,全都围了过来,紧紧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此起彼伏的喊七哥。 七哥走进正殿,看到额娘正在和钮钴禄贵妃、宜妃聊天。 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给二位娘娘请安。” “哎哟!”宜妃看向胤祐,忽然惊讶道,“许久不见,七阿哥都长这么高了?” 这小家伙成日在皇贵妃眼皮子底下转悠,时时都能见到,倒是不觉得。 钮钴禄贵妃和宜妃住在西六宫,平日里不常见面,这猛一看到,发现七阿哥真是长高了不少。 这倒是给了皇贵妃极大地启发,仔细回忆一下,其实胤祐开始长高就是从他开始喊腿疼的时候。 她忽然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儿子总是在晚上喊着腿疼的原因。 因为生长激素通常在晚上,尤其是入睡后开始大量分泌。长骨的快速生长会对骨膜造成牵拉,导致剧烈疼痛。 胤祐白天能蹦能跳,一到晚上就开始喊腿疼,大抵就是这个原因。 这么一想,皇贵妃这几天来的忧虑反倒变成了一件好事。 “哎呀!那是我的玩具,你别动!” 儿子的喊声迅速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侧头看过去,胤祐正拉着九阿哥的手,不许他碰案几上的一个摆件。 那是他小姨带着他一起做的一个毛毡玩具,是胤祐和他的踏日。两个人在院子里,一个牵着马当模特,一个负责手工,搞了好几个下午才做出来。 胤祐喜欢得不得了,一直摆在正殿的案几上,还嘱咐打扫卫生的太监宫女别忘了给他和踏日掸掸灰尘。 九阿哥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东西,一直伸着小手吵着要玩。 胤祐偏不给他玩,两兄弟就在那里拉拉扯扯。 胤禟不干了,跑过去拉着宜妃的手,口齿不清的说道:“额娘,我要玩,要玩那个!” 宜妃训斥儿子:“这里是皇贵妃的承乾宫,你以为还是翊坤宫,由得你放肆。” 胤禟听懂了,额娘这话的意思是承乾宫由皇贵妃做主,他想玩那个玩具,就必须征得皇贵妃的同意。 于是九阿哥又跑到皇贵妃跟前咿咿呀呀的说道:“娘娘,我想玩那个玩具。” 皇贵妃一向是个很和善的人,小孩子开了口,钮钴禄贵妃和宜妃都以为她会欣然同意。 而皇贵妃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皇贵妃摇了摇头,笑着看向胤禟:“这是你七哥的玩具,要不要给你玩,只有他能决定,你可以去好好跟他说,征求他的意见。” 胤禟被两个大人推来推去,最后又推回给了七哥,他的耐心终于告罄,拉着他七哥的手不依不饶的说道:“七哥我就要玩我就要玩,你给我玩一会儿。” 胤祐坚定的摇头:“那个不行,但是我可以给你玩别的玩具。” 他让孙嬷嬷去拿了一套小孩子过家家玩的厨具,看起来小巧精致,锅碗瓢盆都是纯银打制。 “你们可以继续去玩过家家,之后要记得还给我,不能把它带走。” 他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对自己的东西特别有规划,什么东西可以跟人分享,什么可以转送给别人,什么不能让别人碰……比大人还有原则。 说完他就向皇贵妃和其他两位娘娘躬了躬身:“我回书房温书去了。” “哈?”皇贵妃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竟然听到儿子说要去温书? 自从得知他正在长身高,皇贵妃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把每日早上一次的牛乳改成了早晚各一次,补充充足的钙。 其次,只要有太阳,每天下午都带他在院子里玩。多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3,帮助钙吸收。 然后就是加强锻炼,又陪着他一起做了个风筝。 这次是造办处做的,一只橙色的大锦鲤,飞在空中的时候特别显眼。 佟妃警告胤祐:“这次要是再飞走可就没有了。” 别人放风筝都是害怕风筝断了线飞走不见了,胤祐与其他小朋友不同,他每次都故意扯断风筝线,看着它越飞越远。 胤祐问佟妃:“小姨,你想变成风筝飞走吗?” “……” “算了吧,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是要为家族的荣辱奉献终身,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风筝飞走。” 小家伙无情的拆穿她:“飞走了你就不是佟妃了,没有那么大的宫殿住,也没有那么多宫女服侍,更没有我这么可爱的小外甥。” 胤祐最后还是把他的锦鲤风筝收了回来,然后把它送给了小姨:“祝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佟妃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别气我,我每天都很开心。” “没有我逗你笑,你怎么可能开心?” “谁说的,每天看到你,听你顶嘴就是我最不开心的时候。” 胤祐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她:“既然这么不开心,你就不要来承乾宫呀,反正我又不会去景仁宫找你。” “……” 胤祐第一次学习射箭是跟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还有保泰一起学的。 五阿哥,六阿哥之前学过,有一点基础。他们三个小的完全零基础教学。 大阿哥一上来就给他们表演了个什么叫百发百中,连发五箭,全都正中靶心。几个小的在一旁连连惊呼,为大哥鼓掌。 太子忙于出阁讲学的事情,这几天几位师傅轮流给他补课,没有时间参与体育活动。 三阿哥、四阿哥比起大哥虽然差一些,但也不差。 胤祐带着滤镜,自然觉得他的哥哥是最棒的。站在那里,沉稳冷静,无论射出去的箭结果如何,他脸上都不会有丝毫异色。 四阿哥,是个干大事的人。 接下来,谙达让年纪大一些的三位阿哥自行练习,过来着重教授几个小的。 胤祐他们年纪还小,拿的是一把特意为小孩子做的弓箭。大小虽然与成人使用的弓箭无异,但弓箭本身较轻,更容易拉开,就连箭靶摆放的位置也更近一些。 谙达先给他做了个示范:“左肩对着你们正前方的靶子,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 “有羽毛的这一面朝着自己,箭尾一定要扣在弓弦上。” “右手扣弦拉弓,左手把弓举起来,固定好。靶心、箭头还有你的眼睛连成一线。” “把弓拉满,放箭!” 几位小阿哥一个一个的尝试,五阿哥和六阿哥虽然上靶,但是在箭靶的边缘徘徊,距离靶心还有点远。 谙达鼓励他俩:“五阿哥和六阿哥还需勤加练习,手一定要稳,不要抖,瞄准了再放箭!” 谙达刚走,他两人就吵了起来。 五阿哥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六你看,我更靠近靶心,比你厉害吧。” 六阿哥翻了个白眼:“我还觉得我比你更近呢!” “我更近!” “明明就是我更近一些!” “……” 胤祺忽然跑过来拉了把胤祐的胳膊:“小七,你说我俩谁距离靶心更近一些?” 胤祚站在另一边,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就是,小七你说是不是六哥更近?” 端水大师仔细看了看,确实肉眼分不出究竟是谁更近一些,于是他实话实说:“都一样。” 五阿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实话,别怕得罪你六哥,有五哥照着你呢。” 另一边六阿哥也拍了拍胤祐的后背:“就是,不用照顾你五哥的感受,否则他以为自己真的很厉害呢。” “好吧……”胤祐咬了咬下唇,并不想打击两个哥哥的积极性,“你们俩都很厉害啦,我还不会呢,你们教教我呀。” 他这么一说,两个哥哥瞬间自信心爆棚,开始七嘴八舌的给他纠正姿势,还上手一边掰的脚,一边推他的肩膀。 接下来是三个小家伙,首先是胤祐,他在前方不远处的靶位上空空如也。 几个哥哥特意过来安慰他,五阿哥大手一挥:“第一次都这样,别放在欣赏。” 六阿哥说:“就是,你还小,力气不够,多试试就好了。” 四阿哥从后面握住他的手:“没关系,哥哥教你。” 这时候,小家伙却把手中的弓箭举了起来:“嘿嘿,我还没有射呢。” “……” 这时候谙达走过来问道:“七阿哥怎么了?” 胤祐小心翼翼的说道:“有点难,我刚才没看清。” “那臣再给你做一次示范。” 谙达举起弓箭:“您看,左脚可以微微倾斜一些,手臂抬起来,持弓的手不能晃动,一定要稳住。扣线,往后拉,瞄准,放箭!” 谙达做示范的时候看起来很轻松,随随便便就射中了靶心,一旁的几位小阿哥不由得半张着嘴,发出一声惊呼。 在他做示范的过程中,胤祐也举起了弓箭,他一边说,胤祐就一边做,在他发出说出放箭的同时,几乎一前一后,胤祐手中那支箭矢也已经脱手。 听见破空只剩,其他人也转过头来看向他这边,顺着他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看向前方的箭靶。 “……” 五阿哥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不不会吧……” 六阿哥露出惊恐的神色:“不会吧……” 谙达:“这……” 胤禩和保泰扑过来一左一右抱紧了胤祐:“哇!七哥,你好厉害!你和谙达一样也射中了靶心。” \"嘿嘿!\"小家伙举起手,正好欢呼,紧接着就听“哐当”一声,他射出去的那支箭,因为力道不够,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兄弟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胤祐一个人,笑容僵在脸上,然后对他的兄弟们喊:“不许笑,你们不许笑!” 谙达说:“没关系,七阿哥年纪还小,练一练臂力箭就不会掉下来了。” 胤禛搂过他的肩膀,鼓励他:“小七已经很棒了。” 小家伙扭头就扑进了哥哥怀里:“你也很棒!” 曹寅被康熙从慎刑司调取了会计司,前者是虚职,曹寅只要隔三差五去报个到,其他时候仍旧随侍在康熙身旁。 而会计司可不是虚职,他要实实在在的学习如何处理整个紫禁城庞大的开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别说胤祐,康熙想见他一面都不那么容易。 这天纳兰在给他上完课之后,他提起了这件事情。 小家伙嘟了嘟嘴:“还就没见过子清,我都想他了。” 纳兰合上书本笑了笑:“他现在可忙了,不信你问小玉。” 候在一旁的曹颜点点头:“我只有当值那日才能见到他,跟他一起进宫,别的时候都见不着的。” 胤祐问道:“他什么时候可以来看看我就好了。” “他可能没空。” “那就我们去看看他吧。” 纳兰摸摸他的头:“要不咱们和他约个时间吧。” 胤祐转身去拉曹颜的手:“小玉,你回家去告诉子清,明天我就去找他。” 曹颜点点头:“好,我回家就去跟他说。” 第二天,胤祐胤祐就得到了曹颜的反馈,说他爹今天没有进宫,而是去畅春园那边办差去了,约了胤祐明日中午再见。 这一天时间的苦苦等待,胤祐连上课都变得认真了不少。 师傅在上面讲《论语》的时候,他不但认真听讲,还细致的在书上做好了注释。 抽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也对答如流,往往还能说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听得师傅连连点头,在心里感慨:“七阿哥不作妖的时候,真是个好孩子呀。” 只可惜七阿哥不作妖属于小概率事件,不是经常能碰到得到。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中午,师傅前脚刚走,胤祐后脚就出了上书房。 保泰在后面喊他:“七哥,今天师傅讲的那一段有些地方我还是没听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胤祐把书桌上的那本《论语》丢给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你自己看,看不懂的地方问八弟。” 他走出上书房的时候,赵诚已经牵着踏日在门口等着了。 七阿哥翻身上马,催促着踏日跑出乾清宫,直奔会计司衙门而去。 所过之处频频惹人注目:这就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七皇子,御赐紫禁城骑马,无论他走到哪里,就算不认识七阿哥,也知道每天骑着一匹小矮马的人就是七阿哥。 这还是胤祐第一次来会计司衙门,在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高声说着什么,走进院子才看清楚,原来是曹郎中正在训人。账本往桌上一甩,吓得手下的人一个激灵,纷纷大气都不敢喘。 “以往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一一找出来查明了。” “是。” 胤祐站在角落里,待众人都走了,曹寅坐在书案后面直喘气。 胤祐轻手轻脚的走上前,站在他的身旁,忽然在他耳边说道:“哇!曹大人好威风啊。” “……” 曹寅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竟是连眼都没睁。 胤祐本是想吓一吓他,奈何人家根本不为所动,仍然闭着眼,两只手捏着高挺的鼻梁揉啊揉。 胤祐凑近了看他,曹寅长得不像他的父亲曹玺,更像他的母亲顾氏,一看就是南方人的样貌。 他幼时又长在江宁,很是沾染了些秦淮河畔风花雪月的气息,但一点也不脂粉。 他眼睛下面有一圈浓重的青紫,就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似的。 胤祐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黑眼圈,确定不是画上去的。 曹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做什么?” 胤祐感觉有点无趣:“你怎么没被我吓到?” “我这不是知道你要来,专程坐这儿等你吗?” 胤祐点点头,又问他:“你看起来好像……” 曹寅睁开眼,坐直了身体,一把将他抱起来,搁在了对面的书案上,问他:“像什么?” 胤祐笑道:“像是戏文里恋上妖精的书生。” “哈哈哈哈哈哈!”曹寅乐不可支,“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以后少看点戏,多读点书。” “唉……”小家伙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要不是阿玛额娘非让我读书,我才不想读呢。” 曹寅刮了刮他的鼻子:“还记得在江宁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那可太多了,我哪都记得住。” 曹寅笑了笑:“我说: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对对,”经他这么一提醒,胤祐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说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不过,上面那句我没听懂。” “没关系,等你学《礼记》的时候自然会懂。” 曹寅忽然从书案下面拿了个包裹出来:“小玉说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要给你准备些什么礼物,想想还是多送你些书吧。” 他将包裹打开,胤祐一看,薄的厚的一大摞,果然是很多书。 其中大部分都是诗词集,有前人的,也有当代的。还有几本很厚的,一本《世说新语》,一本《西游记》,还有一本《资治通鉴》。 曹寅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回去慢慢看吧,这些够你看好久了。” 胤祐冲着他干笑两声:“我该跟你说声谢谢吗?” “当然!” “想得美,我才不要!” 曹寅摸摸他的头:“我觉得你有做学问的天资,应该好好读书。更何况,皇上请来给诸位皇子讲学的都是学识渊博的翰林,他们至少也是进士出生。百姓家的孩子,想读书也没有这个条件,你更应该好好珍惜是不是?” 说到翰林的时候,曹寅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光,眨眼间就消失于无痕。 或许,这曾经也是他的向往。现在纳兰实现了当初的心愿,而他,一辈子也没有这个机会。 这时候有下人给曹寅端来饭食。他把书本重新打包放在一旁,又把胤祐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地方,摆好饭菜。 “这个时辰就过来了,一定还没用午膳吧。” 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曹寅将碗筷递给他:“吃吧。” 胤祐没伸手:“我吃了你怎么办?” “你这小肚皮能装多少,等你吃完了我再吃。” 胤祐果然没吃两口就不吃了,这里的饭食他也吃不惯。曹寅就着他用过的碗筷和剩下的饭食,将就对付了一下。 吃完之后,拿着送他的书,牵着小家伙的手:“下午还要练习骑射吧,走,我送你回去。” 胤祐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无情的拆穿他:“你是要去见我阿玛,顺道送我回去吧。” “就你机灵。” 皇贵妃发现她儿子真是奇了怪了,以前让他好好读书的时候,他总想着玩儿。 现在想让他出去多锻炼锻炼的时候,他成天窝在书房里,倒是认认真真的看起书来。 皇贵妃太了解自己这儿子了,他指定不会是在看什么《论语》、《孟子》。于是,她好奇的来到书房看了一眼。 小家伙看得太入迷了,连有人进来也没发现。 皇贵妃走近一看,他竟然捧了一本《西游记》坐在那里读得津津有味。 “咳……”皇贵妃轻咳一声,本是想提醒小家伙一声,哪知道他是真的看入迷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是看的《论语》还是《诗经》?” “别说话,孙悟空和二郎神要打起来啦!” 皇贵妃:“你额娘也打算揍你一顿啦!” “……” 小家伙惊醒过来,反应迅捷的将书藏到了身后:“别别……” 皇贵妃以为他要说“别揍我”,他说的却是:“别告诉阿玛。” 他也知道自己看的是闲书,不能叫阿玛知道了,知道了估计又得是一百二十遍《论语》,写字写到手抽筋。 皇贵妃冷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小家伙笑了笑:“我要做个孝顺的孩子,不能总是惹你们生气。”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没有总是,许多时候,你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快乐。” “《西游记》可以看,但是不能拿到课堂上去看,只能利用你的课余时间看。” “好!”小家伙大大方方把书拿出来,“现在可以看吗?” 皇贵妃拉着他站起来:“现在不行,你看书的时间太长了,得出去锻炼锻炼。” 刚刚进入四月,佟家就传来一个消息。佟图赖的妻子,也就是佟国纲、佟国维的母亲,康熙的外祖母觉罗氏去世了。 康熙一向对母家恩宠至极,当即决定要亲临葬礼。 康熙的外祖母,自然就是皇贵妃祖母,于是,皇上还额外恩准皇贵妃和七阿哥与他一同前往佟家。 这是胤祐第一次去大臣家里,皇贵妃在马车上就向他反复强调,要讲规矩。 小家伙听话的点点头:“我记住了。” 到了佟家之后,康熙来到灵堂向他的外祖母奠酒举哀,还赐银一万两,锦缎百百疋、鞍马十匹。 胤祐则跟随皇贵妃来到后院,与佟家女眷们呆在一处。 虽然是家里的老人辞世,上上下下都倍感哀痛。但送进宫十年的女儿能回一趟家,还是让佟夫人心里高兴的。 一众女眷给皇贵妃和七阿哥行礼,除了每年都会进宫来的佟夫人,其他人就连皇贵妃也不大认识了。 佟家光是女眷就有数十人,就算佟夫人挨个介绍一遍,胤祐也一个没记住。 舜安颜是他的哈哈珠子,既然胤祐来了佟家,他自然是要陪在左右。 皇贵妃在屋子里与佟夫人说话,舜安颜便把胤祐带去了院子。 两个孩子坐在廊下,胤祐看得出来舜安颜的情绪很低落。 略显宽松的孝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本就不高的个头更加娇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拉着胤祐的手说道:“家里那么多孩子,乌库玛嬷最疼爱的就是我,现在她走了,我阿玛揍我的时候,再也没人护着我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胤祐都只当他是自己的哈哈珠子,在书房里干一些近侍的活儿。 现在小家伙才意识到,眼前的小伙伴是他舅舅的儿子,他的表弟。 舜安颜终究是没忍住,低声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一旁候着的丫鬟掏出手帕,过来要给他擦眼泪。 舜安颜却一把将人推开,把脸扭到了胤祐这边。 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是这种权贵之家的孩子,很早就被教育,不能在人前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情绪。 他不想被丫鬟看笑话,可是一想到乌库玛嬷不在了,眼泪就不听话的往下掉。 胤祐从丫鬟手里拿过帕子,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自己则捏住表弟的下巴,要他抬起头来,轻轻地为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他这么温柔,舜安颜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说:“我本应该跪在灵堂里哭,可是你来了,我要过来陪着你。” 胤祐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好好,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有乌库玛嬷,我的乌库玛嬷也最疼我了……” 说到这里,胤祐有点说不下去了。 虽然他没有见过这位外曾祖母,但就是能对舜安颜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年纪尚幼,就算背了那么多诗词,读过那么多离愁,却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生离死别。 但是当听到舜安颜喊出“乌库玛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下子就替小伙伴难过起来。 舜安颜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她最疼我了,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她都会让人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想到我。” 胤祐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乌库玛嬷也是。你别太难过了,你的乌库玛嬷看到你难过,她会更难过的。” 舜安颜点点头,理智上听懂了,感情上还是忍不住想哭。 胤祐安慰了他好久,直到康熙身边的顾问行进来传话,说是皇上准备起驾回宫,请皇贵妃和七阿哥出去了。 胤祐与表弟道别,舜安颜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因为他的乌库玛嬷去世,他有很长一段日子都不能进宫。 刚才七阿哥那么温柔的安慰他,他有些舍不得对方这么快就走,一直拉着胤祐的手不肯松开。 这时候,皇贵妃被一群女眷簇拥着走出来。 舜安颜的额娘过来看到儿子拉着七阿哥的手不肯松开,吓得赶紧过来拉他。 她越是这样,舜安颜就越是不愿松手。 最后还是皇贵妃走过来,温柔的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舜安颜点点头:“是七阿哥的额娘,也是皇贵妃。” 皇贵妃摸摸他的头:“也是你的姑姑呀。” “姑姑。” “七阿哥现在要回宫了,以后你还要进宫陪他读书,有什么话,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听了皇贵妃的话,舜安颜点点头,松开了胤祐的手。 回去的路上,皇贵妃发现儿子情绪低落了许多。 来的时候,他听说要出宫,以为是出去玩。皇贵妃告诉他,是自己的玛嬷,也是阿玛的郭罗玛嬷去世了,他们这是去祭奠他,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不是玩,不能表现得很开心,因为郭罗玛法和舅舅们看到了会难过,阿玛也会生气。 小家伙很懂事,虽然他的确理解不了那种悲痛,但是他很听话,记住了额娘的嘱咐。 到了佟家,他的表现也一直很好,这也让皇贵妃很欣慰。 可是现在,他看起来却很伤感,就像是真的体会到了那份失去至亲的难过。 皇贵妃问他:“宝宝怎么了?” “舜安颜说他的乌库玛嬷最疼他了,我的乌库玛嬷也最疼我。” 小家伙低下了头:“他还是他的乌库玛嬷有什么好东西总会留给他,我的乌库玛嬷也是。” 他忽然问皇贵妃:“我的乌库玛嬷也会离开我吗?” 皇贵妃将儿子搂进怀里:“不会,乌库玛嬷身体很好,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 “真的。” 回到紫禁城之后,康熙本打算带着胤祐去乾清宫,他得继续回上书房读书。 小家伙却不干:“我要去慈宁宫。” 康熙去牵他的手:“去慈宁宫做什么,你今日的书还没读。” 胤祐一闪身就躲到了皇贵妃身后:“我就要去慈宁宫,我想乌库玛嬷了。” 康熙不知道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抬手指着他,正要让他过来。 这时候,有一只手却忽然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皇贵妃冲他摇了摇头,将刚才马车上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小家伙这是触景生情,害怕太皇太后有一天也会离开他,想要回慈宁宫看看,陪一陪老祖宗。 康熙叹了口气,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小家伙。他儿子一向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向胤祐招了招手:“那我们一起去给老祖宗请安,好不好?” 胤祐这才站了出来:“我今天一整天都要在慈宁宫。” 这是儿子对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康熙说什么都要答应。 一跨进次您共的大门,胤祐才不管什么请安不请安,一路狂奔跑进院子,康熙在他后面喊:“慢点跑,一会儿又摔了。” 胤祐才不管那么多,他就是想第一时间见到乌库玛嬷。 冲进正殿,也不行礼也不问安,直奔太皇太后常坐的那处炕上,扑进了她的怀里。 太皇太后正在念经,他这么突然跑进,又突然扑上来,倒是把老祖宗惊了一下:“小七?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因为我想乌库玛嬷了,我要过来陪陪你。” 这话就像是往太皇太后嘴里送了一勺蜂蜜,直直的甜进了心里,搂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哎哟!怎么了呀这是。” “没怎么,”小家伙趴在她的腿上撒娇,“乌库玛嬷,一会儿我替你抄佛经好不好?” “好呀,怎么不好,乌库玛嬷最喜欢小七抄的佛经。” 这时候康熙和皇贵妃也走了进来,两个人给老祖宗请安,正巧听到苏麻喇姑在一旁说道:“七阿哥,你到上书房读书之后,不能每日来给老祖宗请安。她想你的时候,就让奴婢把你抄的佛经拿出来给她瞧瞧。” 胤祐说:“那我今天多抄一点。” 康熙坐下来陪太皇太后聊天,说起了佟图赖的夫人去世的事,以及上午他带着皇贵妃和小七去了趟佟家。 就这么三两句话,太皇太后就知道了小家伙怎么突然跑过来,还这么粘人,一直依偎在他怀里,哪里也不肯去。 心里更是被这小家伙暖到了,一直搂着他不肯松手。 胤祐抬起头来说道:“乌库玛嬷,我要下午才能给你抄佛经。” 太皇太后不解他为什么要强调下午:“怎么了?” 小家伙摸摸肚子:“因为我饿了,没力气。要用过午膳力气才会恢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皇太后搂着他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吃饱了再抄,要不,睡了午觉再起来抄吧。” 康熙在一旁老大不痛快,竟然吃起儿子的醋来:“孙儿也时常给皇祖母抄佛经,怎么就不见您这么高兴?”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你抄的,和我的小七抄的,那能一样吗?” 胤祐在慈宁宫呆了一整天,说什么也不肯走,晚上还要住在这里。 “你早上起的太早了,会打扰到乌库玛嬷休息的。” “打扰什么,一点也不会打扰。” 太皇太后被他哄得一整天都笑容满面,自然事事都由着他。 皇贵妃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住下,第二天一早直接去上书房。 经过礼部和詹事府的商定,最后,各部议定在康熙二十五年闰四月二十四这一天,举行皇太子胤礽的出阁讲书典礼。 康熙制订诸王、大臣于皇太子前行两跪六叩的大礼。 闰四月二十四日,在保和殿,皇太子胤礽率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在前向康熙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出阁之后,太子仍需要读书,但地点已不在上书房,而改为文华殿。 在这里太子的师傅汤斌、耿介、达哈塔继续为他授课,但内容不再是《四书》、《五经》,这些他都已经学完了。 出阁读书就意味着他进入了身为储君第二阶段的学习——治国与观证。 之前,胤祐一直不懂“出阁讲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太子哥哥在上书房书读得好好地,忽然就要换个地方。 直到他换上朝服,跟着众位兄弟一起,在太子跟前行两跪六叩的大礼的时候,他心里才第一次真切的明白,他们虽然是皇太子是储君,也是以后的皇帝。 他们虽然是兄弟,但也是他的臣子。 那天,出阁典礼结束之后,胤祐久久都不肯离去。 他一直站在保和殿前的广场上,直到所有大臣退下,康熙离开,太子从大殿中出来。 他身上穿着杏黄色的朝服,和其他兄弟的颜色都不一样,这是独属于皇太子的颜色,别人都不许使用。 保和殿前面的广场太大了,太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留意到旁边还有人。是何玉柱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太子,七阿哥好像还在旁边。” 太子闻言转过头来,刚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跑进了宫殿的拐角处。 “小七!” 太子叫他,小团子却只探出个脑袋看了看。 太子朝他招了招手,胤祐却没动。他不肯过来,太子也那没办法,只能自己走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冬天,小团子个头窜得太快,身上的朝服都显得有些小了,袖子那里隐隐约约露出一截手腕,在朱红色宫墙的映衬下,分外白净。 太子比划了一下:“好像长高了不少。” 胤祐咬了咬嘴唇说道:“还是没有八弟高。” 太子摸摸他的头:“急什么,慢慢长。” 胤祐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太子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往日里这小团子看到他就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甜甜的说“太子哥哥我想你啦”。 今天的小团子,在他跟前似乎显得有点生疏。 胤祐摘了帽子,递给旁边的赵诚,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太子也不管他是怎么了,伸手问旁边的近侍要了帕子,然后细细的给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跟太子哥哥说呀。” 胤祐仰起头看他,虽然自己长高了,但太子哥哥似乎长得更快。 “刚才阿玛说,你以后就不来上书房读书了。” 太子点点头:“以后在文华殿。” 小家伙嘟了嘟嘴:“文华殿可远了。” 文华殿在东边,与西边的武英殿相对,中间隔了个太和门,距离毓庆宫和乾清宫确实很远。 但文华殿确是三年前康熙特别命人修缮,就是为了给太子出阁讲书用的,这里也会定期举行经筵。 太子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以为弟弟是担心自己每天要走那么远的路去文华殿,会很辛苦,便笑着安慰他:“其实也不是很远。” 胤祐摇摇头:“比上书房远多了。” “远一些,也走不了多久。” 胤祐低下头:“可是……可是,上书房离文华殿很远。” “小七,”太子皱眉看他,“究竟怎么了?” 胤祐忽然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我舍不得你呀!” 第83章 第 83 章 胤祐扑过来的这一声“我舍不得你呀”, 让太子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酸酸胀胀的感觉瞬间充盈整个心房,既温暖又甜蜜, 还有一丝丝的惆怅。 太子双手捧着他的头,之间在他的后脑轻轻地摩挲。 这小团子的脑袋就跟他的人一样,圆圆的。别人脑袋后面因为小时候平躺的缘故, 都睡得比较平。 而他小时候因为经常呛奶,皇贵妃担心奶水呛进肺里导致肺炎,让他侧躺的时候比较多。 所以脑袋后面也是圆圆的,再加上细长的小辫子, 真就像一颗白白嫩嫩带着尾巴的小团子。 小团子把脸埋在太子哥哥的肚子上, 闷闷的说道:“看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谁说看不到我?” 太子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小脑袋,感觉他好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咪。比小猫咪还要可爱, 还要找人疼。小猫咪的嘴可没有他这么甜,小团子这嘴是在蜜罐里泡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 从不及防就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一并摘给他。 “可是……可是……”小团子急了,脸蛋儿在他的朝服上来回蹭两下, “你以后在文华殿读书,我在上书房读书, 那怎么能见着呢?” 太子笑咪咪的捧起他的脸,看到他白嫩的小小脸上出现了一团红印,那是他刚才仅仅抱着自己时,脸贴在朝服的花纹上挤出来的压痕。 他用拇指在小家伙的脸上打着圈的轻轻揉按:“你想我了可以来毓庆宫找我呀。” “我每天都要读书, 你每天也要读书, 我怎么去毓庆宫找你嘛?” 这话说的有点着急, 语气还略微带着点不满, 小脸鼓鼓的,像个包子,戳一下似乎就能看到里面的馅儿。 太子叹了口气,故意逗他:“唉,你说的也对,我挺忙的,你读书也忙,平时是不大容易见着。” 此言一出,小家伙眉头就拧了起来,活像是包子皮上的褶,看着就想让人咬一口。 他着急的说道:“那怎么办呀,我是不是要很久之后才能见到太子哥哥了?” 太子点点头:“好像是的呢,那就有机会再见吧。” 这小团子是彻底生气了,用力的推开他,扭头就走。 此时,保和殿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他小小的身影走在空旷的广场上,从背影就不难看出他的怒气。 怎么会有那么好玩,又那么可爱的小团子,连生气都是那么可可爱爱。这个做哥哥的想永远把他捧在手心里,让他一辈子都这么无忧无虑。 眼看着前面的小团子越走越远,头也不回。太子赶紧快走几步追上去,从后面一把将他抱起来:“扭头就走,还真的生气啦?” 小团子挣扎着大喊:“生气啦,我生气啦!” “那你不要太子哥哥了吗?” “不要啦,我不要啦!” 他现在长大了些,挣扎起来太子还真有点抱不住他。担心真就一个不留神,把他摔地上,赶紧在他耳边哄道:“可是太子哥哥好喜欢你呀。” “太子哥哥才不喜欢我,太子哥哥只喜欢读书。” “哈哈哈哈哈哈!”太子要被他笑死了,把他放在地上牵起他的小手往角门处走,“太子哥哥喜欢读书,也喜欢你呀。” “哼!”小团子把头偏向一旁,“我就不喜欢读书,我喜欢太子哥哥。” “那太子哥哥想你的时候,或者你想太子哥哥的时候,就来毓庆宫和太子哥哥一起住好不好?” 胤祐想了想,抬起头来问:“和太子哥哥一起住就不用温书练字了吗?” “当然……”太子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小团子期盼的目光,才轻飘飘的说出下文,“不行啦。” “我才不要跟太子哥哥一起住,”这时候,太子已经将他送到了通往后宫的那道门前,小团子朝他挥了挥手,“那咱们就有机会再见吧。” “……” 这话听着耳熟,不就是刚才太子说过的吗?小团子又还给他了。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一蹦一跳的穿过那道门,消失在拐角处。 虽然一起住的邀请被小团子拒绝了,但是看他开心起来,太子也跟着开心了不少。 可就在他转身正要走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身影又从拐角处窜了出来:“那我回去问问额娘吧,她同意了我就去毓庆宫陪你住些日子。” 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近侍牵着他的小马驹走在后面,踏日的步伐竟然意外的能与他同步。 胤祐意外的发现踏日竟然在模仿他,于是故意抬高了左腿,踏日便抬高他的右腿。 小家伙觉得新奇,又换成了右腿,相对的,踏日抬起了左腿。 胤祐在他身上竟然找到了逗百福的乐趣。 百福后来被四阿哥接到了阿哥所,胤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了,每天陪着他的就是这匹阿玛赐给他的小马驹。 回到承乾宫之后,胤祐就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路跑到正殿,拉上正在看书的皇贵妃就往外走:“额娘额娘,你出来一下。” 皇贵妃一脸莫名其妙,被他拉着往外走:“怎么了这是?” “我要给你表演一个节目?” “哈?”这倒是让皇贵妃来了兴趣,他儿子竟然说要给他表演节目,“什么节目,唱歌还是跳舞?” “不唱歌也不跳舞。” 胤祐牵着皇贵妃站在院子里,踏日正在那里候着,显然有点不耐烦,四条马蹄胡乱的在地上踏了踏。 胤祐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它的不耐烦,盛情邀请它和自己一起完成这个表演。 小家伙抬起左脚。 踏日:“……” 小家伙抬起右脚。 踏日:“……” 小家伙又换成了左脚。 踏日不耐烦地转了个圈,拿屁股对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贵妃要笑死了,“看来你们俩没有商量好。” 胤祐上前就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回事,刚才在外面不还好好的吗?” 踏日甩了甩尾巴,又打了个响鼻,显然耐心已经告罄。 “七阿哥,”这时候,一直照料踏日的太监忽然走过来,躬身说道,“这马每次回来,习惯了喝水吃草料。要不您先让它下去吃点儿再试试。” 皇贵妃乐不可支:“听到没有,你不让它吃饱喝足,它是不会搭理你的。” 胤祐点点头:“那好吧,我也进去吃点儿。” 说着他就让人把马牵了下去,自己也往正殿走。 皇贵妃问他:“你吃什么?” 小家伙理所当然的答道:“吃点心呀。” “今天没给你做点心。” 小家伙径直走到案几前面,打开一个银质的罐子,正准备把手伸进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皇贵妃看着他,不容反驳的说道:“换衣服,洗手!” 小家伙撇了撇嘴,干不过老母亲,只好乖乖地把罐子盖起来,跟着李熹去换衣服,洗手。 重新回到正殿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上了几个碟子,有萨其马、太后饼、杏仁酥,都是七阿哥爱吃的,另外还有一碗酒酿小圆子。 白露笑道:“知道您这个时辰下学,哪儿就能饿着您,早就准备好了。” 小家伙一口圆子一口点心,一口圆子一口点心,直到一碗酒酿小圆子见了底,皇贵妃立刻制止道:“好好了,别再吃了,晚上该吃不下饭了。”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心满意足的放下勺子。 皇贵妃对他说道:“小pony是很聪明的马儿,它可以像小狗一样训练,你只要拿上它爱吃的草料,就能让它跟着你做动作。” 胤祐问:“什么动作都可以吗?” “或许……” 小家伙迫不及待的问道:“我能让它翻跟头吗?或者让它帮我练字?最好让它去书房读书?” “!!!” 别说皇贵妃,就连一旁站着的李熹和白露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让马帮他读书练字,除了他们宫里这位小主子,怕是没有人能想得到。 皇贵妃真是又好笑又很气,她到底生了个什么小混蛋,脑子里成天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 “你怎么不让它把点心也帮你吃了?” 小家伙嗤笑一声:“它不爱吃吧。” 皇贵妃瞪他一眼:“那我把你送去马厩里睡觉,从此以后就养它好不好?” “你养它它又不会说话,会向我这样天天哄你开心吗?” 皇贵妃说道:“你也知道它不会说话,它再聪明也是一匹马,怎么帮你读书练字?” “哎呀哎呀!”胤祐伸出小手,给她拍了拍背,“我这不是在逗你玩儿吗?别生气别生气。” 皇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忽然觉得他儿子应该去说相声:“好了好了,点心也吃了,休息也休息好了,赶紧去把今天的字练了。” 小家伙插科打诨了半天,也没有逃过读书练字的命运。他往外走了一半,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皇贵妃说道:“对了,太子哥哥说,想让我去毓庆宫陪他住些日子。” 皇贵妃一愣:“为什么?” “想我了呗,他前些日子都在忙着出阁读书的事情,我都很少能见到他。” 皇贵妃犹豫了一下,太子现在刚刚出阁读书,小家伙就跑到毓庆宫去住。这要传出去还不知道能传出多少流言蜚语来。 况且,太子既然已经出阁读书,那就是康熙有意要将他和其他阿哥区分开来,否则怎么能显出皇太子的尊贵与特殊。 胤祐这个时候过去和太子一起住,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于是,皇贵妃跟儿子商量:“宝宝,太子哥哥现在挺忙的。他刚到文华殿去读书,还需要适应新的环境。要不,等过一段时间,你再去吧。” 胤祐想了想,额娘说得也没错。小家伙点了点头:“那好吧。” 皇贵妃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是胤祐也听出来了,额娘是不同意。 虽然额娘不同意的原因是担心他会打扰到太子,小家伙觉得自己并不会。但既然额娘不同意,那他也没有坚持。 虽然小家伙从情绪上对于练字这件事情很是抵制,可一旦拿起笔,却很快能静下心来。 皇贵妃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忍不住想要夸夸自己:“我怎么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自从出阁典礼之后,太子就不再来上书房读书。他以前用的那一间书房也空了出来。 胤祐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太子哥哥。 想到他躲在桌子下面被汤斌抓了个正着,想到他们在江宁的时候他陪太子一起读书,想到前一个月,太子废寝忘食学习的时候,他就安静的坐在一旁,陪着他一起读。 这时候胤禛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小七怎么了?” 小家伙嘟了嘟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念太子哥哥。” 胤禛牵着他的手往书房走去:“没关系,太子不在上书房,还有哥哥陪着你。” 自从到上书房念书之后,从小把“成为巴图鲁”挂在嘴边的七阿哥,再也没提过这件事情。 因为要练好骑术就得扎马步,要练好射术就得练习手臂力量。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每次扎马步总是他第一个放弃。问就是好累呀,站不住了。连八阿哥和保泰两个年纪小一点的弟弟也比他坚持的时间长。 虽然力量练习不如其他兄弟,但只要一骑上马背,他就是最来去自如的那个。 距离阿玛赐给他小马驹,允许他在紫禁城骑马也有近一年时间。在草原上还有般迪这位蒙古少年的指点,胤祐的骑术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比起来,那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保泰看着他,最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七哥明明课堂上不听课,课堂外也不读书,偏偏师傅讲了什么内容,他全都知道。” “连骑射的时候也是,扎马步坚持的时间最短,做俯卧撑个数最少,动不动就偷懒,可是骑马射箭也总是他最厉害。” 八阿哥却笑着说道:“因为我七哥聪明呀。” 大阿哥不屑的笑了笑:“聪明什么呀,就是个小傻子。你们可别学他。习武若是不打好基础,那就只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花拳绣腿,不中用的。” 某些小家伙对大哥的说法深表赞同:“对对,我就是花拳绣腿,不中用的。” 谙达受皇上之命教各位阿哥习武,也不能总是放纵他这么偷懒,时间长了被其他人拉开差距。 有时候谙达也会严厉的督促:“七阿哥别休息了,赶紧练功。” 小家伙有气无力的说道:“好累呀,让保泰先练一会儿吧。” “七阿哥,你若是完成不了今天的任务,奴才可要惩罚你了。” 小家伙低头玩自己的手指:“那你惩罚我吧,惩罚我我也完成不了。” “……” 见硬的不行,谙达只能来软的:“七阿哥,再坚持一会儿。” 小家伙摆摆手:“坚持不了,赵诚,我要喝水。” “您坚持一会儿,就该下学了。”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下学。” 七阿哥就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性子,实在把他逼急了,他就往台阶上一坐,捂着自己的腿哼哼唧唧:“哎呀!我的腿不舒服,我不练了。” 他一喊腿不舒服,旁边就有哥哥站出来替他说话。五阿哥说:“小七他生过病,影响了腿,是个瘸子。” 六阿哥立刻反驳道:“小七不是瘸子,他只是腿脚不好。” “腿脚不好不就是瘸子。” 小家伙点头:“对对对,我是个瘸子。” “……” 他不但在力量联系中偷懒,在骑马和射箭练习中也并不积极。 通常别人射出去两支箭、三支箭,他才射出去一支箭。但效率虽然低,但是质量却很高,几乎每一支箭射出去都能正中靶心。 练习骑马的时候,别人熟悉之后,都恨不得夹紧马肚子,催促马儿赶紧跑起来。谙达为了小阿哥们的安全着想,请他们慢一些,慢慢来。 只有胤祐,不用谙达叮嘱,他自己骑着马在后面优哉游哉的慢慢溜达。 “哎呀!”六阿哥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催促他:“小七,你能不能快一点?” 小家伙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怕摔下去。” “……” 现在不只是上书房当值的师傅,就连各位教习骑射的谙达也都知道了,七阿哥既不是个读书的材料,也不是个习武的材料,诸皇子中属他最娇气,最不刻苦。 来向康熙告状的师傅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拿这儿子也没什么办法。不刻苦就不可苦吧,老父亲对他的要求已经降到了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这天康熙来到承乾宫,和皇贵妃说说起太子:“自他出阁读书之后,表现一如既往的优秀,没有辜负朕对他的一片期望。” 皇贵妃笑道:“太子从小就是个早慧的孩子,关于读书这件事,皇上大可不必为他操心。” 康熙点点头:“我最操心的就是小七,除了纳兰,没有哪个师父说过他一句好话。” 皇贵妃只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都怪臣妾,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是臣妾将他惯坏了。” 康熙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这也不能全怪表妹,有老祖宗护着,谁都拿他没办法,养成这么个骄纵的性子。” 皇贵妃立刻为儿子说话:“臣妾只求他品行好,身体健康,别的也不图什么了。” 康熙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他又左右看了看:“对了,他人呢?这个时候上书房早该下学了。” “在书房吧。” “书房?”康熙好似听到什么新鲜事,“他在书房做什么?” “……” 皇贵妃没好意思说,他现在只要下学回来就在书房握着,那本西游记都看了好几回了。 “走,瞧瞧他去。” 说着康熙就站了起来,直奔儿子的书房。 皇贵妃想拦,但拦不住,只能跟在他后面,在心里祈祷儿子自求多福。 康熙走进书房就看到胤祐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他心里倒是有些嘀咕,谁说儿子不刻苦的,这不是很好嘛。 结果走近一看,胤祐手里捧着一本《西游记》,老父亲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但还是强忍下训斥他的冲动,走过去冷冷的问道:“看到哪里了?” 小家伙头也不抬的说道:“大圣殷勤拜南海,观音慈善缚红孩。” “噢,”康熙又问,“有什么心得?” 胤祐答:“红孩儿怎么会是牛魔王的儿子?这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说说,有什么误会?” “红孩儿长得那么漂亮,一点也不像牛。他还会吐三昧真火,牛魔王都不会,他怎么会是牛魔王的儿子呢?他应该是太上老君的儿子。” “啪”的一声,老父亲的手已经拍在了桌子上。 “……” 胤祐抬起头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站起来,把书藏到了身后。 康熙指着他:“你成天在上书房书不好好读,功夫也不好好练,就看这些闲书。” “我只是……课余时间看看。”小家伙想也不想就把皇贵妃卖了,“是额娘说,读完书练完字可以看看。” 皇贵妃问:“那你今天的书读完了吗,字练完了吗?” “读完了读完了,字也练完了。” 小家伙飞快的领悟了额娘的暗示,立刻拿出自己刚写的字递到阿玛跟前:“今日……今日练的是《颜真卿诗品三首》,请阿玛过目。” 康熙在拿过那几页纸的时候,心里就在想,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饶了他。 可是低头一看到他的字,就忍不住上扬嘴角。 他儿子的大字写得是愈发精进纯熟,尤其在临摹颜真卿的字帖上,颇有颜体那种圆润饱满、端庄典雅之美,一笔一划间让人感受到盛唐时期的韵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五岁多孩子写出来的字。 老父亲现在心里纠结上了,这到底是该生气还是该消气呢? 小家伙又说:“今天师傅教授的《论语》我也已经背完了,阿玛我给你背诵一遍吧。” 也不等康熙点头,他就自顾自的背了起来: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 康熙被他搞得彻底没了脾气。没错,他这儿子确实娇生惯养,不思进取,又懒又怕吃苦。 但是他聪明啊,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别的阿哥读上几十遍都不一定能背下来的文章,他只需要读个几遍就能滚瓜烂熟。 “阿玛……”胤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要打我屁股吗?” “打屁股?”康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长大了,现在不打屁股了。” 小家伙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真的吗”三个字还没出口,就听他阿玛接着说道:“以后改打手心。” “!!!” 几乎是出于本能,胤祐立刻把手里那本《西游记》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就小手攥紧,背在身后,还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快抵在了后面的书架上。 康熙问他:“怕了?” 小家伙猛点头:“怕!阿玛绕了我这一次吧,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都快成了他犯错时候的口头禅,每次都说不会有下次了。 的确,同样的错误他从来不会犯第二次。但是,他总有稀奇古怪犯不完的新错误。 康熙也不跟他计较,一屁股坐在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拿起那本《西游记》翻了两页。 意外的发现,儿子看个话本竟然还会标注释,不认识的字他会圈出来,在旁边写上一串符号。符号看起来有点像南怀仁他们那边的文字。 有些字词他还会在旁边标注解,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大部分记号都标在了吃的上面。什么烂煮蔓菁、糖浇香芋、蕨粉干薇、木耳豆腐皮、花椒煮莱菔……看得康熙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小家伙看到阿玛笑了,他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伸长了脖子往书上看,强烈的好奇心让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阿玛明明在生气,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会笑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勾出来的那一大段天厨御宴。 小家伙伸出手指在一处上面:“我想试试这个糖浇香芋,还有这个蕨粉干薇,阿玛你最想吃什么。” 康熙的手指动了动,正想点在那道“燕子不来香且嫩”上面,听名字就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做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他刚动了这个心思,就关注了自己的手指,抬起头来瞪了儿子一眼:“你就知道吃,站好!” 小家伙吓得一哆嗦,只得乖乖地退后半步依言站好。 “我问你,”康熙把书合上,重新放回桌上,“这本《西游记》是谁给你的?” 阿妈这是要兴师问罪呀,小家伙只是看起来有点傻,也不是真的傻。怎么可能出卖朋友? 他咬着下唇不肯说话,康熙看着他也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的猜:“是额娘给你的?” “……” “臣妾冤枉!”胤祐还没说话,皇贵妃先开口喊冤,“每日下学回来,臣妾都要嘱咐他抓紧时间读书习字,可不敢给他看这些。” “那是谁?”康熙想了想,问道:“难道是老四?” “不是!”小家伙可喜欢哥哥了,才不会允许阿玛冤枉哥哥。 “纳兰?” “不是!” “……” 康熙把他身边的人猜了个遍,他全都否认了。老父亲实在猜不出来,心生一计:“太子常说,兄弟之间,他与你最是亲近。许久不见倒是有些想念,今日还跟朕提出来,想让你去毓庆宫住些日子。” 他上下把儿子打量一遍:“朕瞧着你这个表现,也不用去毓庆宫了,就在承乾宫待着,好好面壁思过吧。” “是子清给的。”一听阿妈这话,小家伙毫不犹豫的就把他的朋友给卖了。 “……” 康熙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小子听到去和太子住两天就这么痛快的把曹寅卖了。 他一开始就没往曹寅身上想。 曹寅自从被他派去会计司当差,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处理宫中一应开销,又要去各处庄园田地查看,还要往畅春园跑,核对建造园子的开销,哪里有空给他送书。 没想到,还真是曹寅送的。 康熙冷哼一声:“看朕怎么收拾他。” 胤祐一听就慌了:“不是不是,他送了我许多书,有一些诗词集,还有《资治通鉴》,他还说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说到这里,小家伙低下头:“是我自己被那本《西游记》里的故事吸引了,阿玛要罚就罚我,这和子清没关系。” “……” 康熙看着他,小家伙也坦坦荡荡的看着阿玛,父子俩就这样对视着。看得书房里其他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生怕一会儿皇上大发雷霆,把七阿哥狠狠地训一顿。 过了半晌,康熙才轻哼了一声:“你小小年纪,倒是很有担当。” 小家伙问:“那我可以去毓庆宫和太子哥哥住几日了吗?” “可以。” 小家伙也想到,阿玛竟然那么爽快的答应下来。他差点举起手来欢呼,但长期和阿玛斗智斗勇的经验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康熙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一口。抬起头来看向儿子,居然没有预料之中的欢呼,这倒是让他有些小小的失望。 大抵是老父亲的恶趣味,每次看到儿子得意忘形,然后再当场给他泼一盆凉水,看他大喜大悲的表情,他就会觉得很有意思。 这时候,再给小家伙一棵糖,他就会扑进自己怀里,一边撒娇,一边甜甜的说“阿玛最好了”。 可是今天,小家伙听到自己那一声“可以”的时候,脸上竟然没有显出半点高兴的神色,仿佛知道自己后面还有话没有说完一样。 别说胤祐,相处了那么久,就连皇贵妃也看出来,他这是在对儿子PUA,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老父亲无趣的站起来,敲了敲桌上那本放在角落里的《论语》:“那就把《为政篇》抄写一百二十遍,七日之后交给朕。” 胤祐垂头丧气的回答道:“是。” 康熙站起来,拿手指碰了碰他的脸:“怎么,不高兴了?” 小家伙抬起头来,委委屈屈的说道:“我觉得太多了。” 除了他,没人敢在挨罚的时候,敢和阿玛讨价还价。 康熙嗤笑一声:“你可以让你的五哥、六哥、八弟还有保泰帮你一起抄啊,他们挨罚的时候你不是经常乐于助人吗?” 小家伙嘟了嘟嘴:“他们的字写得太难看了,您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写的。” 皇贵妃都忍不住笑了,小家伙竟然还学会了拉踩他的兄弟。别人挨罚,他就拿左手帮人家抄。 他自己挨罚,就没人能帮得了他。 康熙往书房外走:“时辰不早了,让御膳房传膳吧。” “阿玛,”这时候,胤祐却叫住了他,“那我可以去毓庆宫住了吗?” “朕刚才不是说了吗?可以。” “明天就去可以吗?” 儿子那点小心思,做父母的一眼就看出来了。康熙和皇贵妃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 但老父亲还是没忍心让他失望:“去吧。” 第二日,曹寅被康熙宣来南书房汇报工作,主要是谈畅春园的事情。 园子已经修了一大半,按照他的要求,处处都是按照江南园林的布局建造的,年底就能完工,明年皇上就能搬进他的新院子了。 谈完了正事,康熙忽然话锋一转:“是你给小七送了一本《西游记》?” “啊?”他这话题跳转得太快,曹寅差点没反应过来,“七阿哥这就把我出卖了?” 康熙瞪他一眼:“你拿这些闲书给他做什么,不知道他这个年纪正是读圣贤书的时候?” 曹寅倒是没所谓的笑了笑:“圣贤书要读,偶尔读一读闲书也是一种放松嘛。” “他要什么放松,身为皇子,他就应该好好读书。” “七阿哥天资聪颖,独树一帜。皇上培养别的阿哥的教育方式,在他这里或许不合适。” 他越说越不像话,还质疑起了皇上的教育方式。 康熙问他:“那以你所见,什么样的教育方式适合他?” “我想……应该是让他对读书产生兴趣吧。” 康熙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朕的儿子朕最了解,无论如何他对读书都不会产生兴趣。” 这时候曹寅才不怕他,笑道:“他对《西游记》不是挺有兴趣的吗?” “读好《西游记》日后能帮他的皇父分担政事,还是治理朝政。” “皇上,”曹寅站在他跟前,忽然躬身看着他:“七阿哥这么可爱,你忍心让他分担政事,治理朝政吗?” “……” 康熙琢磨了半晌,只能赐他一个“滚”字。 上书房下学之后,胤祐就开开心心的骑着他的小马驹,一路哒哒哒的来到毓庆宫。 他去的时候,太子还没有回来。平日里,他想见太子都是去上书房,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毓庆宫了,对这里的一切都有些想不起来。 于是,也没多想,高高兴兴的就跟着太监走了进去。 可他刚穿过前星门和第一进院落,经过祥旭门刚走到正殿前,院子另一头就迎出来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嬷嬷:“奴婢给七阿哥请安,您可是稀客呀。” “!!!” 胤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小时候被狼外婆支配的恐惧油然而生:“我我我……我是来找太子哥哥的。” “太子在文华殿读书,还没回来呢。” “那我……去外面等他。” 说着,小家伙转身就要往毓庆宫外走,却被嬷嬷一把拽住了手臂:“您是主子,来了毓庆宫就是太子的客人。怎么能让您在外面等着,若是被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治奴才们一个招待不周的罪名。” 胤祐往正殿看了一眼,天有些暗了,毓庆宫的正殿惇本殿内没有电烛火,胤祐从外面亮出往里看,一点也看不清殿内的情况。 “我不要!!!”胤祐吓坏了,甩开狼外婆的手,扭头就往外跑。跑了一半,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吓得两旁值守的太监通通围了过来,有人护着大的,有人护着小的,一通手忙脚乱。 胤祐跟来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他的太子哥哥回来了。 小团子死死地抓着太子的常服不肯松手:“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抱我,抱抱我!” “怎么了,怎么了?” 小团子已经五岁多了,又不是两三岁的奶娃娃,太子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了。 这小家伙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吵着要抱抱? 他要抱,太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弯腰把他抱起来。 小家伙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太子的脖子,双腿也夹在他的腰侧,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小声说道:“我害怕……” 太子问他:“你怕什么?” “怕狼嬷嬷。” “七阿哥,奴婢是熊嬷嬷。” 胤祐:“……” 太子哭笑不得,对熊嬷嬷说道:“你先退下吧。” “是。” 等人走了之后,太子才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好了好了,我已经让她下去了,有这么可怕吗?” “有!” 小团子偷偷地转过头来看,那个小心谨慎的模样,着实把太子逗乐了。 到了文华殿之后,太子的学业可比上书房繁重多了。 以前也就是读书读个一百二十遍,背下来,然后在汗阿玛跟前能讲出来就是了,都不用怎么动脑子。 现在可不行,他现在光是看内阁的票拟典章律例就已经看得头大,更别提庞杂的政务。 这小团子刚来,就给他找了这么大个乐子,着实愉悦了他,心情忽然就松快不少。 太子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下来吧。” 兄弟俩手牵手往正殿走,太子问他:“小七打算到毓庆宫住几天呀?” “住……”小团子抬起头来看他,“太子哥哥让小七住几天,小七就住几天。” 太子牵着他走进店内:“太子哥哥想让你一直住在这里。” 小家伙摆了摆手:“那不行,只有太子才能一直住在这里。” 太子随口问了一句:“那小七想当太子吗?” “不想。” “为什么?” “我才不要像你那么辛苦的读书。” 太子看着他笑:“对呀,小七快快乐乐的就好了,不能太辛苦。” 这时候,近侍们把胤祐的生活用品从承乾宫搬了过来。 太子又问他:“小七是自己住在偏殿,还是跟太子哥哥一起,住在正殿的暖阁里。” 说起自己住,胤祐就想起了狼外婆,立刻做出选择:“我才不要住在偏殿,我要和太子哥哥一起住!” “好,那就跟太子哥哥一起住。” 兄弟俩用过晚膳,太子要去书房看书,胤祐也跟他一起,并且占据了他的书桌。 太子捧着书本坐在旁边:“这是怎么?怎么突然变得爱学习了?” 小家伙唉声叹气:“阿玛罚我抄写一百二十遍《为政篇》。” 太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被乌库玛嬷、汗阿玛和皇贵妃捧在手心里的小团子,也是会挨罚的。 小家伙自己在桌上铺纸,让赵诚给他研墨。 太子一看就觉着不对,他怎么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挪到了一边,前后铺了两张纸。 太子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立刻站起来想要往外走:“书房就让给小七吧,我回寝殿去看书。” “嗯?”胤祐一听他这话立刻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太子哥哥你不能走!” 太子失笑:“我为什么不能走?” “阿玛规定我七日之内必须抄完一百二十遍,我哪抄的完,你必须帮我。” 太子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可帮不了你,谁让你犯错,挨阿玛的罚。” “我只是看《西游记》的时候,被阿玛发现了。” 说到《西游记》,小家伙就来了兴致:“太子哥哥我跟你说,《西游记》可精彩了,我已经看到了观世音菩萨收红孩儿那里……” “好了好了,”太子将他抱上椅子,“赶紧抄吧,一百二十遍呢?” 胤祐先自己抄了一段,太子便站在一旁看。小家伙字写得非常不错,就是速度太慢了。凭他这个效率,别说七日,就算十七日,他也抄不完一百二十遍《为政》。 太子无奈的叹口气,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帮忙,恐怕小团子是没法交差了。 小团子是太子自己邀请来毓庆宫陪他住的,能怎么办呢,只能帮他一起抄书。 太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四岁开始,就由汗阿玛亲自开蒙读书,到现在也有快十年了,还从来没有挨过罚。抄书什么的,他看大阿哥倒是抄过不少,自己从来没有。 现在倒好,他堂堂国之储君,竟然要帮弟弟抄《论语》。 太子抄书不是真的拿本《论语》抄,而是拿着弟弟写的字抄,因为还得模仿他的笔记。 兄弟俩一旦开始动笔便不再说话,太子时不时还要抬起头来看一眼对面的小团子。 发现这小家伙平时是个话痨,读书学习都静不下心来,总是挨师傅罚。 现在让他抄书倒是很专注,从头到尾连头都不抬。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玉柱从门口进来,在太子耳边轻声道:“太子,马上就二更了,早些休息吧。” “……” 太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小家伙先把笔搁下了,然后伸了个懒腰:“唉,好困,太子哥哥我想睡觉。” 在草原上的时候太子就见识过,他说要睡觉,那是说睡就睡,随时要闭眼。 可是小家伙睡觉之前还有一大堆流程要走,喝牛乳、洗脸漱口、换衣服。 做完这些,小家伙可算躺上了床,太子将他塞进被子里:“困了就快睡吧。” 他本来是想把弟弟哄睡着,自己再看一会儿书。奈何小团子就是拉着他不肯松手:“一起睡,太子哥哥和我一起睡!” “好好好,一起睡。” 太子拿他没办法,只得放下书本,也躺上了床。 说来也奇怪,太子早已养成了睡前读书的习惯。除了跟随汗阿玛巡幸塞外,他每晚都要伴着书本入眠。 今天抱着小团子,倒是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可是睡到半夜,他又忽然被身旁的动静惊醒。 第84章 第 84 章 一开始, 他只是感觉身旁的小家伙动了动,也没在意,闭着眼继续睡。 忽然被子就被人掀开了, 一只手搭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胳膊,肚子上还有一条腿毫无预兆的搭了上来。 “唔!”太子闷哼一声, 彻底睡梦中惊醒。 他垂眸往下看了看,搭在肚子上的那条腿还好,勒在脖子上的小胳膊让他有点难受。关键是,小孩子的身体就像个不停散发热气的火炉一样, 热得他难受。 偏偏肇事者一无所觉, 正像一只无尾熊一样,紧紧地挂在他身上。 小团子的脑袋还靠在太子的肩膀上,口水一直从嘴角流到了下巴, 滴滴哒哒的沾在太子肩头, 睡衣上湿了一大片。 太子轻轻地抬起他的小手, 准备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去, 哪知道刚一动,小家伙反而抱得更紧了。眉头一皱, 嘴里就开始哼哼唧唧:“疼,腿疼……” 说着, 他还踢了踢他的腿。 整个紫禁城就没人不知道他去年生病,影响了腿这件事。 太子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轻声问他:“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小团子连眼睛都没睁开,脑袋晃了晃:“不用啦, 看不好的。” 然后他就摸索着拉起太子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揉揉。” 他都提要求了, 太子便给他揉揉, 揉着揉着,兄弟俩就头挨着头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被弟弟“疼爱”了一个晚上的太子,还有些不习惯。 开始侧过头去看那个小团子,一睁眼就目光清明,活力四射。好像他不是刚刚睡醒,而是睡醒了好一阵了。 胤祐确实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他只是闭着眼在练习小剑灵交给他的心法。 太子问胤祐:“小七,你腿还疼吗?” 小团子摇摇头:“不疼了,只有夜里才会疼。” 太子不了解这个事情,挺担心的:“不如咱们把太医传来给你看看。” 李熹没有过来,小家伙便不让别人给他穿衣服,只要太子亲自给他穿:“太医看过,还让吃了药。可是没有用,额娘是因为我在长高,所以才会疼。” 太子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还挺新鲜。不过看看小团子,似乎真的长高了一些。 天不亮兄弟俩就起床穿戴整齐,用过早膳,各自出门读书。 皇贵妃两天不见儿子,心里很是挂念,总想着派人去毓庆宫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还缺什么。也不知道小崽子住得习惯不习惯,要不还是接回来吧……” 康熙都被她念叨得有点烦了:“他要是不喜欢自己就回来了。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他什么时候让自己受过委屈?” 皇贵妃叹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调皮捣蛋啊,太子学业那么繁重,可别影响了他休息。” “太子是朕亲自养大的,朕更了解。有弟弟在他只会觉得放松,不会觉得他调皮。” 虽然这么说,但皇贵妃焦虑的心情一点都没有缓解。 康熙把手中的书本递到她跟前,让她看其中一处自己认为很妙的地方,皇贵妃也只是敷衍的扫了一眼,心思并没有放在上面。 康熙把书放下,这才说道:“朕让小七去毓庆宫住一些时日,也不全是因为太子的请求。” 皇贵妃看着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用意,但还是问了一句:“那是为什么?” “他也不小了,年底正好虚岁七岁,总不能一直住在后宫。老八比他还小几个月,都已经搬去了阿哥所。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锻炼锻炼,学着适应立刻额娘的生活。” 皇贵妃苦涩的笑了笑:“恐怕需要适应的也不知他。我们是彼此依赖,分别的时刻,要经历同样的焦虑和不舍。” 胤祐不愿与乌库玛嬷和额娘分离,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而不是生活上的不习惯。 他在毓庆宫住了几日,白天去上书房上课,下午回来拿着一堆草料,训练他的小马驹。 等太子从文华殿回来,兄弟俩就该用晚膳了。饭后再一起到书房学□□帮他抄写《论语》,时辰一到,两个人就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住了三五天,没有半点不适,也没有提过要回承乾宫,或者找额娘。 太子总算见识了小团子千奇百怪的睡姿,有时候是紧紧地贴上来;有时候是横着把脑袋枕在太子哥哥的肚子上;有时候是呈“大”字形趴着;小脸陷在枕头里;有时候平躺着,撩起上衣,露出圆滚滚的白肚皮…… 前一两天晚上,太子还有些不适应,第三天就习惯了,无论他在旁边怎么折腾,都可以安然入睡。 有时候醒过来,帮他盖盖被子,戳戳他的小脸,捏捏他的鼻子,拍拍他的小肚皮,感觉特别解压。 这天上书房下学,胤祐忽然活跃起来。他先是扑到五阿哥跟前,看到五阿哥正坐在那里非常困难的认几个汉字。 “五哥别看啦!咱们去院子里玩吧,我有一个惊喜要给你们。” 听到有惊喜,旁边几人本来还在各干各的,忽然都抬起了头。 保泰第一个从位置上跳起来,冲到他的跟前:“七哥,是什么惊喜呀。” 胤祐冲堂弟挑了挑眉毛:“不告诉你。” 保泰扑上去撒娇:“你告诉我嘛,你快告诉我嘛!” 胤祐把他推开:“我就不告诉你。” 保泰嘟嘴:“哼!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 “亲我”两个字还没出口,他七哥上来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我都亲了个遍,连百福和芋头我都亲过,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保泰问:“是亲的嘴吗?” 胤祐:“……” 亲嘴的到没有,只有他一个。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家伙现在急着给大家惊喜,才没空跟他扯闲篇。 于是,胤祐将保泰推开,又去拉五阿哥的手:“五哥五哥,这简单,有空我教你,你先跟我出来。” 他又转过去喊六阿哥和八阿哥:“六哥、八弟你们也快出来呀。” 八阿哥一向是他的小迷弟,七哥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六阿哥最近几个月被他烦得不行,上哪儿都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像一块牛皮糖,沾上了就甩不下来。 他叫出去,多少有点不情愿。 胤祐专程回来拉他:“快走呀,六哥。” “我不去,我《为政》的后半篇还没背下来,明儿汗阿玛抽我背书怎么办?” 胤祐自信满满的说道:“阿玛不会抽你的,他会抽八弟。” 他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汗阿玛会抽谁出来背书,他怎么会知道? “啊呀!”六阿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不去,我要背书。” 胤祐双手叉腰:“你去不去?” “不去!” “你不去,我就……”小家伙气鼓鼓的冲他喊,“你不去我就亲你了哦。” “……” 他说亲就亲,扑过去在六阿哥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六阿哥服气了,拿他是真的没有办法,把书往桌上一扔:“走走走!” 他们这边太热闹了,吸引了另一边三阿哥和四阿哥的注意,二人一同走进书房。 胤祐一看到他们就扑了过去:“三哥和哥哥也一起来。” 三阿哥似笑非笑的问他:“做什么?” 小家伙调皮的眨了眨眼:“有惊喜哦。” 三阿哥看了看其他几人,笑着伸手摸他的脑袋:“你还真是……自己好好读书,还要影响别的读书。” 小家伙一把拉住了四阿哥的手,拽着他往外走:“读书有什么好玩的,出来,我给你们看看更好玩的。” 既然他这么盛情邀请,反正现在也下课了,距离学习骑射还有一会儿,不如就跟他去看看。 “慢一点,看着脚下的台阶。”四阿哥被他拽着,不忘出口提醒他。 等众位阿哥都来到院子里,赵诚按照胤祐的吩咐,把他的踏日牵过来,马背上还自己给自己驼了些草料。 踏日是一片长得很漂亮的矮种马,个头不高,腿又断,但毛很长,纯白色的,脖子上扎着一排小辫,辫尾系着粉红色蝴蝶结,前面还挂了个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尤其好听。 胤祐抓了一把干草,得意洋洋的看着他的兄弟们说道:“你们看好啦。” 他先举起右手,踏日心领神会,也跟着举起了左边的前蹄。胤祐把手里的草料喂给它,嘴里还不住的夸奖:“真棒!” 胤祐又举起了左手,得了好处的踏日跟着举起右边的前蹄。小家伙奖又把手里的草料奖励给他。 这时候,一旁的三阿哥低头对四阿哥说了句什么,脸上还带着点笑意。被胤祐看到了,小家伙立刻跑过去站在他跟前,严肃的说道:“看表演的时候不能讲话!” 三阿哥从善如流的举起手作“投降”状:“抱歉!抱歉!” 整顿好纪律的胤祐重新回到“舞台”中央,半转过身来,冲着他的兄弟们回眸一笑:“不要眨眼哦。” 这时候,小家伙举起双手,踏日也跟着他两只前蹄离地,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这个画面着实太可爱了,马站起来比胤祐高一些,但是踏日太聪明了,他会微微弯曲后蹄,来迁就胤祐的身高。 小家伙向前走了两步,踏日也跟着他向前走两步,小家伙向左走,踏日就向左走,小家伙向右走,踏日也向右走。 而后,胤祐转了个圈,踏日也跟着他转了个圈。 胤祐一直转,踏日也跟着他一直转,一人一马玩得不知道多开心。 这个操作把旁边几个小伙伴都看呆了,这哪里是匹马呀,这可比狗还聪明。 尤其是它站起来跟着胤祐转圈圈的时候,小辫子在空中飞舞,脖子上的铃铛也叮叮的响个不停,再加上一旁认真做示范的胤祐,简直太可爱啦。 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和保泰四个人都有点跃跃欲试,也想去和踏日互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胤祐却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把众人都给惊着了。 “小七!” 第85章 第 85 章 四阿哥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弟弟身上, 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因此,在看到胤祐的举动时,他脸上的笑意一敛, 三两步就迈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也为时已晚。 众人正在为胤祐的精彩表演而欢呼的时候,只见他走上前,两只手拉住踏日的两只前蹄。 然后, 他就把脑袋伸了过去,还高高的撅起了嘴! 三阿哥忍不住拍手大笑:“厉害,还是小七厉害!” 五阿哥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要干嘛?” 六阿哥皱着眉,没有说话, 脸色却忽然难看了起来。 八阿哥瞪着圆眼睛:“他是要亲亲踏日吗?” 保泰拍着手叫道:“七哥最喜欢亲亲了!” 不仅他七哥喜欢看上去踏日也很喜欢的样子。甩着它的大尾巴, 后蹄往前挪了两步,也低下头。很明显,小马驹这是要拿自己的嘴去碰胤祐的嘴。 六阿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仿佛刚才在书房里, 不是弟弟亲了他一口,而是马亲了他一口。 保泰也捂住了自己的嘴,大喊道:“七哥,你要是亲了它,就不要亲我了。” 谁想亲他呀, 他七哥只想堵住他的嘴。 就在胤祐的嘴即将和小马驹的嘴亲密接触的最后一刻, 四阿哥总算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扯。 小家伙失去平衡,身体后仰,小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 嘴里着急的喊:“亲到了, 亲到了, 马上就要亲到了,我练了好久都没有成功,今天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今天也没有成功,因为当他哥哥把他拉开的那一瞬间,踏日高傲的一扭头,四蹄落地,扭头哒哒哒走了。 胤祐:“……” 四阿哥在他耳边说道:“被额娘知道了,你可能要挨揍。” “可是,这个动作我教了它好久。” 四阿哥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许他乱跑:“以后教点别的。” 小家伙被哥哥牵着,还忍不住回头看:“等我练好了,就带它去慈宁宫,给乌库玛嬷表演。” 胤祐走后,其他兄弟几个立刻围了过去,也想跟它互动。 奈何,踏日只在胤祐跟前是个愿意配合他所有奇思妙想的萌物,在别人跟前却显得十分高冷,无论五阿哥怎么引导他做动作,他都视而不见。 八阿哥说:“五哥你别费劲了,踏日只听七哥的话。” 六阿哥站在一旁,还在不停地摸自己的脸。 保泰凑到踏日跟前,也学着他七哥撅起嘴:“踏日,来,亲亲!” 踏日差点赏了他一蹄子。 这时候侍卫把主子们的饭食送过来了,四阿哥赶紧让赵诚把马牵下去,招呼几个小东西都进去吃饭。 被皇贵妃好好地教训几次之后,胤祐只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的毛病已经改了许多,现在就算在上书房和毓庆宫吃饭,他也很主动的吃蔬菜。 可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挑食。有的不喜欢吃肉,有的不喜欢吃蔬菜,有的连米饭也不爱吃。 中午,大家在一个桌上用午膳的时候,他自己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可香了,眼睛还不忘四处喵啊喵,看看他的兄弟们。 三阿哥和四阿哥毕竟年纪大一些,吃饭是不用他这个弟弟操心了,反而两个人还时不时看看他。 三阿哥喜欢往他碗里夹菜,因为他吃饭的时候大口大口的,看起来很香,让人很有食欲。 于是在饭桌上投喂小可爱,也是三阿哥每天的乐趣。 四阿哥总是用皇贵妃的标准来要求弟弟:“好好吃饭,别总顾着玩,一会儿凉了。” “时辰到了,若是你还没有吃完,他们可就要把碗碟撤下去了。” “小七,别玩了。” “……” 胤祐才没有玩,他是在观察,机灵的大眼睛四处巡视,观察桌上的其他几位兄弟。 “五哥!”小家伙忽然发现了目标,“你为什么不吃胡萝卜?” 五阿哥用筷子挑出配菜里的胡萝卜丢在桌上:“胡萝卜吃起来有一股乖乖地味道,我不爱吃这个。” “我额娘说,胡萝卜有营养,小朋友吃了长得壮!”胤祐忽然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绕了小半圈走到五阿哥身旁,夹起一块萝卜就往他嘴里送,“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五阿哥把头扭向另一边:“我不吃!” “你尝尝嘛,狮子也很喜欢吃的哦。”小家伙的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模仿兔子啃胡萝卜的样子,萌死个人。 他太热情了,又会撒娇,长得还那么可爱。五阿哥不忍心拒绝弟弟。只得小心翼翼的张开嘴,把他送到嘴边的那块胡萝卜吃进去。 可是嚼了半天,脸就渐渐扭曲起来,还是觉得这个东西不好吃,他接受不了。 胤祐站在一旁,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感觉他五哥好像在吃很苦的药。于是,小家伙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胸口:“要是真的很难吃,你就吐出来吧。” 四阿哥叹了口气,走过去牵着他回到自己位置上:“赶紧吃你自己的,都快凉了。” 胤祐果然在毓庆宫住满了七天,每一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没有哭没有闹,没有说过要回去,也没有想念额娘。 七天之后,他站在前星门向太子挥手告别:“太子哥哥,我要回去啦。” 太子把他送到门口,拉着他的小手,不肯放开,非常舍不得他走。 自从康熙十七年毓庆宫修缮完毕,年仅四岁的太子就搬了过来。 这一组宫殿很大,前后四进院落,光是房间就有数十间。照顾他的宫人也很多,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前后簇拥着他。 可他是皇太子,纵然有许多兄弟,但他仍然是孤独的。身为储君,他的地位更加尊贵,也肩负着比其他兄弟更为沉重的使命。 好不容易最疼爱的弟弟过来陪他住了几天,跟他一起在院子里训练小马,一起用晚膳,一起在书房里读书习字,就算是帮他罚抄《论语》也是很开心的。 晚上忽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他有没有踢被子,让后帮他盖好,兄弟俩头挨着头,一同进入梦乡。 这么快乐的日子,七天太短啦,太子恨不得将小团子永远留在毓庆宫,陪伴自己,还可以亲自照顾他,教他读书习字。 看着他快快乐乐的成长,想想就是一见很快乐的事情。 “小七,”太子蹲下来,与弟弟视线平齐,笑着问他,“在毓庆宫多住几天好不好?” 胤祐摇了摇头:“阿玛说了,只能住七日,不能影响太子哥哥进学。” “哪里影响了,一点也不影响。有你在,太子哥哥的学习效率还更高了呢。” 小团子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好七天就七天,住的时间长了,我额娘会想我的。” 太子逗他:“可是你回去之后太子哥哥也会想你的呀。” 小团子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一口:“那我下次再来毓庆宫陪太子哥哥。”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我额娘又没有别的宝宝,我不能离开她太久了。” 他此言一出,太子的情绪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从一开始的舍不得,到后面起了点逗弄之心,再到现在,他甚至有些羡慕了。 从小到大,他知道自己的额娘是皇后。可是皇后前面有个“先”字。他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只知道他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因为强烈的政治原因嫁进宫来,成为了少年天子的嫡妻。 在仁孝皇后三年丧期满后,汗阿玛又立了第二位皇后——钮钴禄氏。 那时候胤礽还很小,他知道虽然那个女人也被称作皇后,但她不是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胤礽还被康熙带在身边亲自抚育,他听过汗阿玛对新皇后的评价,他说:“那是朕的良配。” 胤礽不喜欢钮钴禄氏,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好。她知书达理,手不释卷,算是当时后宫里最有学识的女人,因此,她才能顺利入驻东宫。 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个女人抢走了他母亲的地位,也抢走了她的丈夫,不能再让她抢走自己这个儿子。 后来,钮钴禄氏只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后。她也驾崩了,同样也是因为生孩子。 仁孝皇后好歹为帝王留下了一个嫡子,为母家留下了一个皇太子。 而钮钴禄氏,她什么也没有留下,仅仅得了康熙一句“良配”。 后来,又是三年丧期。皇上不再立后,而是封了一位皇贵妃。 胤礽也长大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后宫那么多女人,或许他的汗阿玛谁都不爱,包括他的发妻,也包括他所谓的“良配”。 从此以后,胤礽再也不会记恨后宫哪个女人抢走他的阿玛,因为她们抢不走。 但他真的很羡慕胤祐,他那么纯真,又那么可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从来不缺少来自长辈的关爱,也从不吝啬将他的爱,传递给别人。 后宫那么多女人味帝王生儿育女,但只有皇贵妃,能养育出这样的儿子。 太子拍了拍小团子的脸蛋儿:“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兄弟俩手牵手,往后宫的方向走。毓庆宫在东边,承乾宫也在东六宫,是距离交泰殿最近的地方,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宫殿。 太子将胤祐送到门口,冲着小团子挥了挥手:“进去吧。” 胤祐却不肯松手,拉着他费劲的往里拖:“我额娘知道我回来,肯定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太子哥哥也来一起吃嘛。” “这……” 太子从小就不怎么去后宫走动,现在长大了,为了避嫌,就更是不怎么去了。 “不太好吧,”太子站在原地,不管小团子怎么拖拽,他也纹丝未动,“我看着你进去,我就不去了。” 他俩拉拉扯扯半天,忽然后面有人走过来,太子偏头去看,一众太监侍卫簇拥着的銮舆上,不正是坐着他们的阿玛么? 康熙招呼众人停下,自己从銮舆上下来,走到两个儿子跟前。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手里拿一把折扇,看着两个儿子:“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呢?” 太子赶紧带着弟弟躬身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阿玛:“我想让哥哥和我一起回承乾宫用晚膳,他说这样不好。” 康熙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小儿子。折扇一收,往前走:“进来吧。” 小家伙猜得没错,知道他要回来,皇贵妃果然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他还吃的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就算多了康熙和太子两个蹭饭的也足够。 太子没想到,承乾宫的日常竟然如此具有生活气息,就跟他们南巡时,路过的那些村庄里寻常百姓的日子差不多。 皇贵妃的手艺不错,不管是和御膳房比还是和御寝宫的小厨房比都是不同的风格。 太子也说不上来好吃不好吃,但是看到胤祐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反正他比平时多吃了些。 他再抬起头,偷偷去看汗阿玛。他好像习惯了在承乾宫用晚膳,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评价。 晚膳过后,康熙把两个儿子都叫去了书房。 皇贵妃让人沏好茶,切好水果给他们送过去。 康熙坐在书桌后面,问胤祐:“你的一百二十遍《为政》抄完了吗?” 小家伙点点头:“全都已经抄完啦。” 他把一摞纸放在康熙跟前:“阿玛你要检查一下吗?” 康熙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就看看吧。” 他垂眸去翻那一摞纸,这边兄弟两人飞快对视一眼。 太子没干过这种事情,替弟弟受罚抄书,多少有些心虚,生怕汗阿玛看出端倪,而后连他一起惩罚。 胤祐的状态却很轻松,他经常帮兄弟们抄书,早已经有了经验,阿玛和师傅都不会看得那么仔细。 他把自己抄的放在了两头,把太子哥哥帮他抄的夹在了中间。除非阿玛从头到尾,一页一页的看,否则,不可能发现有一部分是太子帮他抄的。 西洋钟“嘀嗒嘀嗒”的响,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康熙还真就一页一页的翻找起来,有的放左边,有的放右边。 大概是平时批阅奏折练出来的速度,几乎没费多少时间,他就快把那一百二十页纸分完了。 越到后面,小家伙越是心慌。他赶紧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小心翼翼的绕过书桌,亲自端到康熙跟前:“阿玛,你要不要行啊喝口茶?” 康熙头也不抬:“朕现在不渴,你先放那儿吧。” “……” 胤祐把茶盏放在桌上,趁机看了看被阿玛分开的两摞纸。其实太子已经很努力的在模仿他的字,但胤祐已经不是单纯的小孩子初学书法的阶段,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太子模仿起来也颇有难度。 现在这么一对比,其实根本就不难看出来,这是出自两个人的笔迹。 小家伙又问:“阿玛你要不要吃些水果?” “才刚用过晚膳,吃什么水果?” “……” 不过片刻工夫,康熙就已经将那一大摞纸都区分开来。 他左右看了看,目测了一下两摞纸的厚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还不错,看来太子只帮你抄了一小部分。” “那当然……”小家伙扬了扬头,有点得意的说道,“太子哥哥平时学业那么忙,他能帮我抄一下我就很感谢他……” “小七!” 太子一直在给他递眼色,奈何小团子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两摞纸上面,还有些得意忘形,根本就没有留意到站在另一边的太子。 这么一喊,小团子才回过头来,看到太子哥哥一脸无奈的表情冲他摇了摇头,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那个……阿玛……”小家伙端起茶盏,固执的碰到康熙跟前,“你还是喝口茶吧,消消气。” “朕不生气。”康熙接过儿子孝敬的茶,撇开上面的茶叶沫子,轻啜一口,满意的点点头,感觉味道就是不一样,“同意你去毓庆宫的时候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小家伙:“不过字写得又精进了不少,想必《为政篇》你也应该背得滚瓜烂熟了,那就这样吧。” “嘿嘿!”小家伙靠过去,“不抄这么多遍我也能背得滚瓜烂熟。师傅今天已经把《为政篇》全部讲完了,我全都能背下来,并且知道每一句的意思。” 康熙看着他笑:“行了行了,知道你聪明。”他拿起折扇,轻轻地敲在小家伙脑门上,“就是聪明不用在正经地方。知道伤仲永不?” 胤祐没有读过这篇文章,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让太子给你讲一讲。” 这时候,近侍在康熙的授意下,端来两根凳子。太子便带着弟弟坐在一旁,给他讲伤仲永的故事:“这篇文章出自王安石的《临川先生文集》……” 听到王安石的名字,小家伙兴奋的插了句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背他的诗。” 康熙问:“什么诗?” “《梅花》、“元日”,还有那个那个……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康熙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这个小机灵鬼,他读的书,背的诗文全都用在了哄人开心上面。 他看了一眼太子:“接着讲。” “讲了一个名叫方仲永的神通,因为父亲把他当做造钱的工具,不让他读书,最后神通沦落为普通人的故事……” 太子将这篇文章的大致意思给胤祐讲了讲。康熙则在一旁说道:“听见了吧,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以后也会沦为普通人。” 小家伙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为了不让你们失望,那我就现在学会做个普通人吧。” “……” 上书房的师傅现在已经给各位皇子讲完了《为政篇》,剩下的就是皇子自己熟读并且理解,最后在牢牢地背下来。 但这对于只有五六岁的皇子们来说,着实有些难度。 况且,皇子们现在的水平也参差不齐。 五阿哥连汉字都还没有认全,更别提背诵并且理解《论语》。 六阿哥心浮气躁,在课堂上虽然没有胤祐那么花样百出,但也不见得就很认真的听课。 太子现在在文华殿读书,时不时康熙就会让他一起上早朝,考验他的机会多得是,也不会每日专程去文华殿考他。 而上书房就在乾清宫,每天去一趟也就是多走几步路而已。 康熙坐在书房的正中间,诸位皇子在下面站成一排,神色各异。从他们的神态和表情就不难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三阿哥读书一向很好,就算是康熙从随便抽一本书,翻一页,让他背诵并讲解,他也不在话下。 四阿哥勤奋、踏实,虽然比不上三个读书那么厉害,但也绝不差。每次康熙考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康熙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儿子,三个人无一例外,全都眼神躲闪,甚至一点点挪动步子,想要往对方身后躲。 五阿哥看到汗阿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不会吧不会吧,阿玛真的要抽查我吗?我可是连汉文都说不明白。” 他在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咦,阿玛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老六的身上。” 六阿哥双手背在身后,他最近有一点烦心事,手在身后不停地绞来绞去,心中默念:“抽五哥吧,让他出来回答问题。” “老八。”康熙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胤禩的身上。 “是。”被叫到名字的八阿哥上前一步,躬身向阿玛行礼。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之色,甚至还有一点点雀跃。 胤祐看他高兴,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便被阿玛瞪了一眼,立刻收敛笑容,眼观鼻,鼻观心。 康熙对八阿哥说道:“说说,何为君子不器?” “回汗阿玛,”八阿哥几乎没有多做思考,便说道,“孔圣人在《易传》中提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应成为无形的‘道’,而不是被有形的‘器’束缚。” 康熙点了点头:“接着讲。” “器是有形的存在,而道是无形的。君子不器说的是君子应该心怀天下,文武兼备,无所不能。而不是像器皿一样,只局限于一种才能。” 这话说出来,旁边几个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什么《易传》,什么“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八弟却能够侃侃而谈。 胤祐的目光尤为惊奇,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弟弟很厉害,就是我很厉害”,“我弟弟答得好,就是我答得好”。 康熙转过头来,问一旁的师傅:“他们已经学过《易经》了吗?” 师傅躬身答道:“回皇上,还不曾。” 康熙便问八阿哥:“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八阿哥答道:“以前,三哥学习这篇文章的的时候,儿臣在一旁听到过,后来在书上看到过。” 康熙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也瞧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随后站起来,对八阿哥说了一句:“先把师傅教的内容学明白了。” 说完他就带着人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书房。 阿玛一走,胤祐就扑了上去:“八弟,你好厉害,你说的那些我们都没听说过。” 八阿哥毕竟年纪小小,汗阿玛不动声色,他也不知道听完他的回答之后,汗阿玛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一开始,看汗阿玛的神情,想来是有些意外的,后来他又让自己先把师傅教的学好。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胤祐搂着八阿哥的肩膀,夸奖他厉害的时候,五阿哥和六阿哥也正看着他俩。 五阿哥问:“那个,刚才八弟说的那一堆,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六阿哥撞了撞他的肩膀:“你还是先把汉文学好吧。” 而后,他又拉着胤祐,神神秘秘的问他:“小七,我有事要问你。” “嗯?”胤祐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他,“什么事?” 六阿哥将他拉到一边,小声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阿玛会抽查八弟?” 胤祐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题。随即天真的眨了眨眼睛:“因为阿玛平时就喜欢点八弟出来回答问题呀。” 六阿哥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好像确实是这样,但,似乎,好像又不是。 胤祐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往自己位置上推:“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没有抽到咱们不就好了吗?” 六阿哥坐在书桌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会,你还怕阿玛提问。” “谁说我不怕,”小家伙往后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才那个什么‘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就不会,如果阿玛问到我,我只会告诉他,君子不可以做兵器哈哈哈……” 说到后面,他把自己逗笑了,仿佛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六阿哥暗自纳闷,他们刚才明明聊的是小七为何会知道阿玛今天要抽查八弟,怎么聊着聊着聊到了“君子不可以做兵器”上面。 他就没有想过,每次汗阿玛过来抽查他们的功课。胤祺、胤祐还有他,再加上保泰,他们四个都是躲躲闪闪,恨不得能够学会隐身术,叫阿玛看不见才好。 只有胤禩,每次都是一副胸有成竹,跃跃欲试的模样,巴不得阿玛来提问他,他便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胤祐发现,五哥是真的不喜欢吃胡萝卜。每次用午膳的时候他都会花很多时间,将配菜里的胡萝卜丝一根一根的挑出来。 这个事情可把他愁坏了,额娘说过,小朋友如果挑食,身体就会长不好。尤其是胡萝卜,是营养非常丰富的蔬菜,怎么能不吃呢?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苦口婆心的拉着五阿哥说道:“五哥五哥,你不能挑食。我额娘说了,挑食会导致营养不均衡,长不高的。” 他又来说这个,五阿哥都有点不耐烦:“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家伙却不肯放过他:“你看看我,我以前比八弟还矮了一个头那么多。就是因为不挑食,所以只用了一个春天就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五阿哥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比他还大了几个月,现在长得跟他差不多高有什么可骄傲的?” 胤祐:“……” 五阿哥又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况且,我觉得你现在也没有他高哈哈哈哈哈。” 胤祐扑过去堵他的嘴:“你讨厌,讨厌!” 五阿哥搂着他,用手在他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你看,你只到我的鼻子那么高,我可比你高多了。事实证明,会不会长高跟吃不吃胡萝卜没有关系。皇玛嬷说了,多吃牛羊肉才能长得高,长得壮。” “……” 小家伙一时间无言以对,五哥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他叹口气,心里想:“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说服五哥。” 小家伙垂头丧气的往自己的位置走,走了一半,忽然转过身来:“五哥!,你看,我汉文学得好,满文和蒙古文也比你好。师傅讲的文章我都能牢牢地记住,就是因为我吃胡萝卜呀。” 五阿哥怒目瞪着他:“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 胤祐回到承乾宫,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情。他必须要想个办法,让五哥不再挑食。 皇贵妃走进书房来看他,发现他字不好好写,坐在那里发愣,便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怎么养才能让五哥愿意吃胡萝卜。” 皇贵妃一愣:“吃什么胡萝卜?” 胤祐便把每次饭菜里面有胡萝卜,五阿哥就要一根一根挑出来的事情跟皇贵妃说了:“有时候,时间到了他们就会进来扯掉碗碟,好几次我看五哥饭都没怎么吃。” 上书房用午膳的时间是有规定的,这是皇上立的规矩,没有人敢违抗圣意。到点吃饭,到点收碗,才不会管皇子们究竟有没有吃饱。 皇贵妃惊讶的看着儿子:“你连这个也要操心啊?” 小家伙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靠在额娘身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小脑袋紧紧地贴着她:“你看,宜妃娘娘有了九弟和十一弟,她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十一弟身体又不好,她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关心五哥。” 皇贵妃抱着他的头轻轻抚摸:“可是五阿哥有皇太后疼他呀。” 胤祐抬起头来:“所有宝宝都想要额娘关心他,虽然五哥嘴上说不要,但是他每次看到宜妃娘娘抱着九弟或者十一弟的时候都很委屈。” “是这样吗?”皇贵妃想了想,“那我倒是没有留意过。” “真的真的,我都看到好多次了。”小家伙生怕额娘不相信他的话,急得跺脚,“皇玛嬷再疼他,那也没办法取代他的额娘呀。” “好好好,”皇贵妃搂着他,“你比你阿玛管得都要宽,不就是让他吃胡萝卜吗?额娘来帮你想办法。” 小家伙抬起头来,冲她露出个狡黠的笑脸:“我要告诉阿玛,你说他管得太宽了。” “你敢,”皇贵妃推开他,“那我不帮你了。” 小家伙又扑了上去:“逗你玩的,我才不会告诉阿玛呢!” “你个熊孩子……” 皇贵妃带着儿子在小厨房里研究胡萝卜的新吃饭,煎炒烹炸,未必就是御膳房做不出来的。 小家伙给额娘提意见:“再想想别的。” 于是,皇贵妃让人把胡萝卜切成丝,再用面粉裹起来,里面放上各种调味料。 锅里刷上一层油,把将面粉裹起来的胡萝卜丝放进锅里,烙成香喷喷的胡萝卜饼。 出锅的时候,小家伙先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口。 “小心烫!” “斯~嘶~真香!” “……” 等胡萝卜饼做好之后,胤祐就迫不及待要给五哥送过去。 皇贵妃拦住他:“现在就去呀?” “不然呢?”胤祐眨眨眼,“这不是惹着呢么?” 皇贵妃看出来了,他就是想趁机溜出去玩。于是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胤祐还从来没有去过阿哥所,因为他不喜欢那个地方。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离开额娘搬进去,他就尤为排斥。 现在长大了些,又有阿玛的许诺,小家伙也放开了胆子。 他还颇有些好奇,究竟哥哥们平时在阿哥所都是怎么生活的。 乾西五所位于紫禁城的西边,和东边的乾东五所相对应,共用一座宫门,进去之后,是一个狭长的小广场,旁边依次排列五所,形制完全相同,都是三进院落。 胤祐探头探脑的走进宫门,小广场一个人也没有,他大胆的走进去。 先来到第一个院落门前,院门并没有关严实,中间留了一条缝隙。 小家伙把脑袋凑上前,透过那一道缝隙往里张望。 他没来过这里,并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但是他十分好奇,心态就跟开盲盒差不多。 院子里空空如也,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去下一处看看的时候,耳边忽然想起个冷冷的声音:“你在干嘛?” 第86章 第 86 章 “啊!”胤祐惊得一个哆嗦, 整个人都往旁边弹了开去。 小家伙来到一个陌生又新奇的环境,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 整个注意力都放在了院子里。冷不防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好不容易扶着柱子站稳了,抬起头来就看到刚才出声吓唬他的人,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似笑非笑。 这时候, 院子里值守的太监听到动静, 立刻迎出来开门, 恭敬的站在两侧。 “大哥!”小家伙拍了拍胸膛, 安抚一下受惊的自己,“你吓唬我做什么?” 大阿哥冷哼一声, 拎着他往院子里走:“难道不是你在我的院子门口鬼鬼祟祟?” “哪有?”小家伙狡辩,“我只是第一次来,比较好奇而已。” 大阿哥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五哥, 给他送好吃的。” “给谁?”大阿哥仿若不认识五阿哥似的, 竟然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胤祐理所当然的答道:“给五哥呀。”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进了正殿,大阿哥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 太监上茶的时候, 他还专程吩咐:“把我额娘上次拿的茉莉花给他泡一点。” 胤祐怕苦,很少喝茶。但是一些晒干的花茶和慈宁宫煮的奶茶他却很喜欢。 大阿哥已经和他一起出门好几次, 对他的许多生活习惯都非常了解。 茉莉花是延禧宫里惠妃自己种的,然后又让人晒干了装起来,一共也没多少, 自己留了一些, 剩下的全都让人给宝贝儿子送了过来。 胤祐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茉莉花香香的, 还有一丝淡淡的清甜,他很喜欢,于是将额娘做的胡萝卜饼给大哥分了一个。 从大阿哥的院子出来,胤祐继续往里走,刚来到下个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汪汪”的两声。他心下一喜:“百福,是百福!” 小家伙刚迈腿进了院子门,百福就从后面的院子里冲了出来,摇着尾巴直奔胤祐。 “百福,真的是你百福!” “汪汪汪汪汪汪汪~~” 百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胤祐了,看到他依然摇头摆尾,快乐的转圈圈。 既然院子里有百福,那这儿肯定就是哥哥住的地方,可是哥哥好想不在院子里,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有太监说四阿哥是去隔壁院子找三阿哥去了,请他在屋里坐坐,等四阿哥回来。 胤祐摆了摆手:“我要去找五哥,就不等啦。” 他走到隔壁院子,正巧看到六哥、八弟和保泰三个人正在练习一套师傅教的拳法,三个人互相监督,互相纠正。练着练着,三个人就互相追逐打闹起来,满院子跑。 胤祐在门边探出脑袋往里张望,看了半天,突然觉得他们在阿哥所好像也很有意思。 可是为什么只有六哥、八弟和保泰,那五哥去哪里了? “我不跟你们玩了,我要回去读书。”说话的人是胤禩,他说完就往院外走。 六阿哥在里面皱着眉抱怨:“又读书,你已经是我们几个里面读书最好的啦!” “还不够好……啊,七哥!” 胤禩刚踏出远门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胤祐,十分惊喜的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你怎么来啦?” 胤祐冲他笑了笑:“我来看看大家,你住这个院子吗?” “不是,这是六哥住的院子,我和保泰住旁边。”八阿哥看到他高兴坏了,拉着他就不肯松手,“你要过去看看吗,那个院子本来是阿玛给你准备的,修得可好了。” 这时候六阿哥和保泰看到他也走了出来,三个人把他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他今天怎么过来了,一起拉着他去殿内。 六阿哥转过头来问八阿哥:“你不是要读书吗?赶紧去吧。” 八阿哥一直紧紧地贴在胤祐身旁,不肯走:“我晚一点再读,没关系的。” “切!”六阿哥发出一声冷哼,转过头来,看到胤祐让太监拿过来的食盒,“这是什么?” “这是我和额娘给五哥做的好吃的,我专程拿过来送给他,你们也吃一点,额娘做了好多。” “啊?”三个人互相望了望,“送给五哥?” 胤祐点点头:“是啊。” “嚯,今天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候,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三阿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小七!” 四阿哥同三阿哥从六阿哥的院门口路过,三阿哥说里面热闹,要进去看看。四阿哥喜静,本来不打算凑这个热闹。 可是,他抬头一看,门口候着的几个近侍眼熟,不就是时常跟在弟弟身边那几个人吗? 心下一喜,知道是胤祐来了,这才跟着进了院子。 小家伙看到哥哥就立刻扑了上去,还笑着说道:“我刚才在你院子看到百福啦。” 四阿哥搂着他,问道:“哦,它还认识你吗?” “认识,怎么不认识?” 三阿哥看到桌上的盘子:“小可爱是专程来给哥哥们送好吃的吗?” “不是!这是我给五哥准备的。他不爱吃胡萝卜,我和额娘就把胡萝卜做成了饼。你们也可以尝尝,不过要给五哥多留一点哦。” 八阿哥摇摇头:“看来五哥今天是吃不到了。” 保泰一手抓了一个:“那我替他多吃点吧。” 三阿哥率先咬了一口,评价道:“嗯!皇贵妃的手艺真不错。” 胤祐一脸茫然的望着大家:“为什么五哥吃不到了?” 四阿哥捏捏他的鼻子:“因为五弟根本就不住在阿哥所,他住在宁寿宫呀。” “啊???” 一年多前,五阿哥刚到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胤祐知道皇玛嬷舍不得他,让他继续住在宁寿宫。 他以为今年,五哥长大了,就已经搬进阿哥所了,没想到,他还住在宁寿宫里。 小家伙本来信心满满,以为五哥会喜欢他的胡萝卜饼。结果,他来错了地方,人家根本不住在这里。 于是,他只能化悲愤为食欲,自己也拿了一个,狠狠地咬一口。又拿一个塞进四阿哥嘴里:“哥哥,你也吃,大家都吃!” 胤祐在阿哥所和兄弟们一起玩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最后还在胤禛的院子里用了一顿晚膳。他发现哥哥的院子打理得好漂亮,种了竹子和一些花花草草,角落里还有个架子,上面爬满了白色的花朵,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香气。 小家伙围着架子转了一圈,问哥哥:“这是什么呀?” “荼蘼。” “真漂亮。”小家伙凑近了问,“好香啊。” 小家伙把哥哥院子里的植物都研究了个遍,看到一朵开得非常繁盛的香水月季。胤祐亲不自禁就把小手伸了过去,四阿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别动!”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到哥哥一脸心疼的表情,便吐了吐舌头,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没有要摘,我只是想摸摸它。” 四阿哥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上面有刺,扎着你的手。喜欢我让人剪下来给你就是了。” 小家伙摆了摆手:“不要了,就让它美美的长在枝头上吧。” 四阿哥牵着他站起来,往正殿内走:“今晚就留下来,陪哥哥一起住好不好?” “好啊!”小家伙刚答应下来,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不回去,额娘会担心的。” 四阿哥带他来打平时自己读书的书房:“我派人去通知额娘一声便是了。”说着他就向门口喊道,“苏培盛,你让人去一趟承乾宫。” “是!” 对四阿哥来说,他的生活一向是很规律的。晚膳过后打理一下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然后回到书房,开始温习今日师傅教过的内容。 胤祐搬了张凳子坐在他的对面,从他的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开始看起来。翻了两页竟然没看懂,小家伙忍不住问哥哥:“这是讲什么的呀?” 胤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笑道:“你自己瞧瞧封皮上写了什么。” 胤祐把书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河防一览》,作者是潘季驯。 原来这是一本讲河道治理的书籍,小家伙由衷的称赞:“哇!哥哥好厉害,这个书里的内容我都看不懂。” 胤禛对他宠溺的笑笑:“我也看不懂,但是身为皇子,这些都是咱们迟早要学的,不如现在就开始学着看。” 小家伙点点头,原封不动把书放了回去:“那你加油哦,我肯定学不会,所以我想看《西游记》。” “我这里没有《西游记》。” 胤祐垫着脚在书架上一一翻看:“那我找找别的。” 他在一排《四部丛刊》中抽出一本《王子安集》,这个他倒是能看进去,因为他背过王勃的诗,却没看过王勃的文章。 光是一篇《滕王阁序》就能深深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从读到第一句开始,小家伙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书本。仿佛读一遍还无法真正领略“千古第一赋”的魅力。 里面引用的典故实在太多了,好些地方胤祐都还不能完全理解。不过他记性好,多读两遍就能背下来。不懂之处,他可以在课后问纳兰。 在他心里,容若可厉害了,什么都知道。上次他读顾贞观的《金缕曲》二首,不懂的典故也是容若给他一一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忽然站在了弟弟身后,问他:“小七在看王子安的《滕王阁序》。” 胤祐点点头:“嗯!” 四阿哥继续问道:“最喜欢哪一句?” “紫电青霜。” “啊?” 小家伙抬头笑了起来,烛光在他眼里投下 两点光彩:“想看看这两把古剑长什么样。” 四阿哥哈哈大笑:“小七你为什么不好奇腾蛟起凤长什么样?” 胤祐点点头:“也有点好奇。”他想了想补充道,“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 这时候,候在书房门口的苏培盛忽然走了进来,“四阿哥,外面来了个内侍。” 四阿哥拧起眉头:“谁?” 苏培盛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说是永和宫的人。” “永和宫?” 别说是四阿哥,就连胤祐也有些新奇。德妃不是一直不肯认四阿哥这个儿子吗?在她心里就只有六阿哥才是亲儿子。 这怎么突然又派人过来? 四阿哥听到“永和宫”三个字就觉得有些扫兴,本来想直接将人拒之门外。哪知道下面的太监已经将人放进了院子。 那太监拎了个食盒,站在正殿外面说道:“德妃娘娘命奴才送些点心过来。” 四阿哥刚要开口说不需要,让他拿走。哪知道胤祐这个小家伙却忽然站了出来:“你走错啦,我六哥住在隔壁。” “……” 他神情认真,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真情实感的以为永和宫的太监走错了,搞得大家都挺尴尬的,只有他哥站在一旁忍不住想笑。 那太监躬了躬身:“回七阿哥,奴才没有走错。这盒点心就是德妃娘娘命奴才送给四阿哥的。” “啊?”胤祐给了个一脸震惊的表情,“德妃娘娘……给我哥哥送点心?” “是的。” 小家伙又摆了摆手:“不用啦,你回去跟德妃娘娘说,我们承乾宫什么都有,不用她费心了。” “……” 太监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没有个细微的变化。看了半晌,只觉得七阿哥纯真又坦荡,看起来并不像是话里有话。 四阿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东西拿走吧。” 太监站在原地站了半天,并没有动。四阿哥挑眉:“还有事?” 其实太监已经感受到了四阿哥的态度,但是主子交代的事情,他必须得一件一件办完,回去才好交差。 “德妃娘娘还让奴才给您传话儿。” 四阿哥冷冷的说道:“我不想听。” 他弟弟却竖起了耳朵:“我想听。” “……” 四阿哥看了小家伙一眼,没办法,又对那太监说道:“你说吧。” 太监低着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德妃娘娘说,要您一定好好孝敬皇贵妃,她对您有抚育之恩。” “……” 胤祐却忽然说道:“我额娘是皇贵妃。” 太监吓死了,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奴才……奴才知道。” 四阿哥转过头来看着弟弟,也没搞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别的阿哥,在胤祐这根年纪,已经懂得对宫女太监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但是他从来不会,不管对谁,他说话都是笑嘻嘻的,许多时候说话都是用商量的口吻,从不对人呼来喝去。 他现在脸上也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问那个太监:“你知道为什么我额娘是皇贵妃吗?” “因为……”这话问的,太监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夸:“因为娘娘贤良……” 没等他把话说完,七阿哥已经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我额娘从来不管闲事。” “……” 四阿哥差点没笑出了来,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然后他牵着弟弟重新回到书房:“时辰尚早,小七要不要再看一会儿书。” 小家伙伸了个懒腰:“我累啦,不想看了。” “那你再陪哥哥看一会儿书好不好?” 胤祐想了想,把凳子搬到了哥哥身旁,坐下来笑道:“你看吧,我就在这儿陪你。” 四阿哥扶额,他说的“陪”并不是弟弟理解的那个“陪”。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捏了一下弟弟的鼻子:“小淘气鬼,真是那你没有办法。” 胤祐捧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里面是哥哥特意让宫人给他泡的梅子和山楂,放了白糖,喝起来酸酸甜甜,还开胃健脾,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满足的灌下去一大口,刚把茶盏放下,转过头来就看到哥哥拿起了一本书。 小家伙立刻好奇的扑了过去:“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他要看,四阿哥也只得让他看,小家伙把封皮上的书名念了一遍:“《贤德经》?” “是的。” 胤祐又问:“是佛经吗?我好想替乌库玛嬷抄过。” “不算吧,”四阿哥翻开来给弟弟看,“里面都是些佛祖的本生故事。你看,还有插画。” 烛火有点摇晃,小家伙看不清,便探出半个身子来看。 四阿哥干脆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兄弟俩一起看了个关于佛祖释迦牟尼的前世故事。 说宝典国国王三位皇子同去山中打猎,看到一只母老虎带着几只小老虎饥饿难忍,母老虎便决定吃掉自己的孩子们。 这时候,三皇子便借故支走了两位哥哥,自己躺在了母老虎的跟前。 母老虎饿得没有力气进食,三皇子便去找了根木刺,刺伤自己的身体,让母老虎和自己的血,待母老虎恢复力气,便带着小老虎们把三皇子吃了。 等哥哥们找到他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变成了一堆尸骨,国王和往后赶来山中,抱着他的尸骨痛苦不止,最后只能将他儿子的遗骨收殓,修塔供奉。 看完这个故事,胤祐瞪大了眼睛:“这这这……” 四阿哥笑道:“小皇子天生慈悲心肠,和我们小七一样呢。” 小家伙听到哥哥的话立刻跳了起来,连忙挥舞着自己的两只手:“不不不,这小皇子大概是个傻子,我跟他才不一样呢。” “小七,”四阿哥故作生气的说道,“不得对佛祖不敬,这话可不能让乌库玛嬷或是汗阿玛听到了。” “额……”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好吧,他们不是去打猎的吗?就不能打一只别的动物喂老虎吗?” 四阿哥合上书,开始和弟弟辩经:“可是,打一只别的动物投喂老虎,也算杀生,怎么能算是慈悲呢?” 胤祐惊讶道:“可是小皇子一开始不就是跟着哥哥去山里打猎的吗,打猎不就是杀生?” “你看,故事的最后,小皇子心怀慈悲,怜悯万物,因为舍身饲虎的善举,后来投生到了兜率天上。” 胤祐指着一段经文说道:“你看,身为他的父母,一想到他惨死的情状,就为之心痛。这种苦恼与悲伤,无法用言语形容。纵使他持守大悲之愿,可为什么要让父母如此苦恼呢?” 小家伙最后总结道:“既然心怀慈悲,怜惜万物,就不能怜惜一下自己的父母吗?” “上次我陪阿玛南巡,去了泰山的舍身崖。据说有许多人为了给生病的父母祈福,以身跳崖。阿玛很严肃的批评了这样的行为。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还让人修了围墙,派人看守,不许有人再来跳崖。” “……” 四阿哥本是打算带着弟弟一起看佛经上的本生故事,没想到,反被他教育了一顿。 人看着这么小小的一只,这小嘴怎么就那么能说呢? 四阿哥一把讲他拽过来,重新搂进怀里:“以后和你一起读书,就只能看你看不懂的。下次我就看那本《河防一览》。” 小家伙拿起桌上笔架在手里玩:“别看了,我都困了,想睡觉。” 第二天到了上书房,所有人都去跟五阿哥说,托他的福,昨天吃到了很美味的胡萝卜饼。 五阿哥一脸莫名其妙,胡萝卜做的饼怎么可能会好吃,关键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有八阿哥是好人,把事情大致和他说了一遍。 那五阿哥就不干了,非要拉着胤祐,让他再给送一次,直接送到宁寿宫来,就他一个人吃,别人都不许碰。 胤祐笑着看他:“可是,五哥你不爱吃胡萝卜呀。” 五阿哥拍了拍胸脯:“你送来的,我保证全都吃掉!” 天气越来越热了,又到了康熙每年奉太皇太后出宫避暑的日子。顺带着他自己各位行围。 这次仍然是带上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其他年纪较小的皇子就呆在宫里读书。 胤祐当然也属于年纪小,需要留在宫里读书的范畴。可谁叫太皇太后疼他,皇贵妃离不了他。他总是那个特例,可以跟着阿玛到处走。 可是,他们刚出宫没几天,康熙带着几位皇子在南苑行围,回到行宫的时候就发现胤祐这个小家伙情绪有点不对。 康熙问他:“晚上有烤兔腿吃,你还不高兴?” 胤祐没说话,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十分扫他阿玛的兴。 康熙看着他,总觉得这小崽子今天有点反常:“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胤祐点点头:“心里不舒服。” “……” 老父亲深吸口气:“谁又惹着你了,还心里不舒服。” 小家伙抬起头来,很严肃的说道:“我想六哥了?” “他在宫里好好地,你想他干嘛?” 胤祐摇摇头:“出门的时候他有点咳嗽,我很担心。” “他就是染了些风邪,过几日便好了,不必担心。” “这都三天了,也不知道他好些没有,我想回宫看看他。” 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儿子在给自己的无理取闹找借口:“不让你出来你非要跟着,带你出来你又要回宫。” 小家伙嘟嘴:“我……我就是想回去看看六哥。” 康熙转身就走:“你最好老实呆着,否则下次别想跟着朕出门。” “……” 结果当天晚上,胤祐就梦到了他的六哥。 梦里是傍晚时分,六阿哥坐在一座院落的门前,夕阳斜斜的照过来,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另外一半却藏在阴影中。 胤祐发现,这里正是他们前年来避暑的行宫,这处院落有些偏僻,当时就是钮钴禄贵妃住的地方。他就曾经坐在那里和六哥聊天,六哥同他说起德妃。 胤祐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六哥对他说:“我想我的额娘了。” 不不,好像不对。 转眼间,他已经坐在了六哥身旁,眼前的眉眼与两年前重叠,六哥对他说:“小七,我想我的额娘了。” 胤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好像抓住了一块烙铁,烫得他下意识想要甩开。但低头一看,那确实是六哥的手,他又不管不顾的紧紧握着:“想她就去看她呀,阿玛和额娘早就原谅她了,她现在可以自由出入永和宫。” 胤祚摇了摇头,又说道:“你说得对,虽然我额娘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好。” 胤祐点点头:“对,她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不管怎么样,你也应该对她好。” “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小七,以后你替我照顾她吧。” “我才不要!”胤祐大声冲他喊,“她又不是我的额娘,我也不喜欢她,我才不要照顾她,你自己照顾吧。” 可是他话音刚落,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胤祐转头一看,原本坐在他身旁的胤祚,忽然就不见了。 “六哥,六哥!!!” 小家伙喊着“六哥”从梦中惊醒,这一嗓子把外间的李熹和孙嬷嬷都吓醒了,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进来问他怎么了。 李熹扑过去,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呀这是,又生病了?” 可是,她除了摸到一掌心的汗水,并没有发现胤祐的体温有什么异常:“没生病啊。” 孙嬷嬷拿了张帕子给小家伙擦汗水:“做噩梦了吧,天气越来越热,孩子容易烦躁不宁。” 胤祐忽然抬起头来:“熹姑姑,我想回宫。” 李熹摸摸他的小脸:“哎哟哥儿,可别再说回宫的事儿了,今儿白天还惹皇上不高兴,你都忘了。” 小家伙急得都快哭了,他又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又做梦了,这次梦到六哥快要死了,只能固执的说道:“可我真的想回宫。” 孙嬷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快睡吧……” 在孙嬷嬷和李熹的极力劝说下,胤祐躺下了,他闭着眼,努力想要睡着,希望能在梦里见到那个神仙,见见六哥也好。 可是,他后半夜都没能再睡着,只能闭着眼修习心法,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见到那位神仙。 直到天亮,李熹进来叫他,给他更衣,才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哥儿要是哪里不舒服,咱们宣太医好不好?” 胤祐摇摇头:“我要去找阿玛,让他回宫。” 李熹拉住他:“你可别去了,仔细又挨顿打。” 这时候,皇贵妃从门外走进来,看到儿子憔悴的小脸,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还是刚哭过,今天还赶路呢?” 小家伙扑进她怀里:“额娘,我想回宫!” “为什么呀,在宫里的时候,你不是成天吵着想出来玩吗?” “我想六哥,昨晚我还梦见他了。” 皇贵妃扭起眉头,上次他儿子这么执着的想要见一个人,那个人是纳兰,后来,小家伙还因此救了对方一名。 难道…… 喝牛乳和用早膳的时候胤祐就显得闷闷不乐,还被太皇太后看出来了,眯着眼打量他:“小七这是怎么了?” 小家伙又要提回宫的是,却被皇贵妃瞪了一眼。他知道不能让乌库玛嬷担心,于是摇了摇头:“没睡好。” 他是太皇太后养大的,是不是有心事,有没有说谎,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时候康熙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家伙立刻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阿玛……” 康熙真是拿这个小崽子没办法:“昨儿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替你去看看老六的病情,这下总安心了吧。” 即便他这么说,胤祐也没法按下心来。 一旁的太皇太后可算听明白了,这小崽子茶不思放不想,一大早起来就闷闷不乐的,原来是在担心自己兄弟的身体。 看他这个样子,若是得不到六阿哥平安无事的消息是不会安心。 老祖宗一向宠他,便对康熙说道:“今日天热,我有些乏了,在行宫休息一日再赶路吧。” 康熙虽然知道,这是皇祖母在惯着胤祐这个小崽子,但他也没办法,谁让他孝顺呢。 然而,就在中午,他收到了来自宫中的传信,信使都快中暑了,就知道这信传得有多急迫。 康熙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梁九功,起驾,回宫!” 皇贵妃把信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说,本来只是一点风热感冒的六阿哥,昨儿夜里忽然高热,到现在还没退,太医用尽方法也没能降温,现在仍在发热。 康熙不可能带着太皇太后快马加鞭的赶回去,只能让裕亲王、恭亲王、以及几个儿子留下来陪着老祖宗,他自己先回去看儿子 这时候,胤祐却拉着皇贵妃从屋里跑出来:“阿玛,阿玛,我们跟你一起回去!” 康熙看了皇贵妃一眼,正想让她回去照顾老祖宗。他还没开口,皇贵妃先走了过来:“让我跟你一起回宫吧,否则我儿子不会安心的。” 康熙又看了一眼胤祐,什么也没说,只招了招手拉着母子俩上了马车。 还好,他们出宫这几日,为了老祖宗不那么辛苦,并不着急赶路。康熙为了行围,还在南苑停了一日。现在赶回紫禁城,也不算太远。 一路上,康熙都没有说话。皇贵妃和胤祐也安静的坐在他的身旁。 忽然,皇贵妃感觉手腕一紧。低头看去,是康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不管德妃怎么样,胤祚毕竟是朕的儿子。” 皇贵妃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难道他认为自己会因为德妃,而不管六阿哥的死活? 康熙叹了口气:“会引起高热不退的疾病有许多,最常见的就是出痘,朕不能不担心。” 原来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担心六阿哥是得了天花。 皇贵妃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吧,种过牛痘的人是不会感染天花的,再说,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天花了。” 别说宫里,自从两年前开始普及种牛痘,民间的天花发病率也在慢慢往下降。但毕竟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全国普及还需要时间。 他们返回宫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也不知道胤祚的情况怎么样。 康熙午膳就没用,有近侍劝他先用些晚膳,被他直接吼了回去:“去阿哥所!” 六阿哥所住的院子已经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从外面候着的宫人就知道,德妃也已经过来了。 下马车之前,皇贵妃不忘转过身来叮嘱儿子:“你不能下来,我让人送你回承乾宫。” 胤祐哪里放心的下他的脸六哥,他怕自己回到承乾宫,躺下一做梦,六哥就没了。 于是,等皇贵妃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跳下了马车。紧紧地跟在阿玛和额娘身后,也准备进院子。 身后的近侍要上来拦他,都被他灵巧的躲过了。小家伙迈出腿刚要跨过院门。忽然,康熙和皇贵妃一同转过身来,不约而同朝他吼了一句:“不许跟进来!” 小家伙吓得一哆嗦,又把腿收了回去,乖乖地被赵诚抱着重新上了马车。 赵诚正要让马车回承乾宫,胤祐却伸个脑袋出来:“别走,等一等,再等等!” 皇贵妃走进屋,看到胤祚躺在床上,小脸红得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牙关紧咬,身体在棉被下面不住的颤抖。德妃就坐在床前,一边哭还一边给他掖了掖被子。 第87章 第 87 章 皇贵妃看孩子情况很不好, 三两步就来到了床边。伸出手就要掀六阿哥的被子。 德妃吓得惊声尖叫,扑上来就要去拉黄贵妃的手,一边痛哭一边说道:“不要, 他一直冷得发抖, 还没有出汗,你别碰他!” 此时的皇贵妃就像个男人一样,力气大到一只手就制住了发了疯一样撕扯她的德妃, 死死地拽着她的手腕, 往后一推, 德妃纤细的身子就那么轻飘飘的落到了后面康熙的怀里。 德妃哭得死去活来, 靠在皇上怀里整个人都软了,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身旁这个男人身上。 她不是什么名门闺秀,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库。也没有读过书不是什么才女。她只是小选进宫的宫女罢了。 幸而她还有几分姿色,有幸能被皇上看中, 做了他的女人, 为他生下皇子。 尽管因为她出身卑贱,那个皇子不能由她亲自抚养, 但至少, 那个皇子让她从这深宫里的奴婢,变成了主子。 正因为如此, 她才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身边这个男人才是后宫中的稀缺资源,想要荣华富贵就是给他生儿子,生很多个儿子, 总有一个是他喜欢的。 只有抓住了他的心, 才能获得更多。 但是帝王心犹如海底针, 所有人都在揣摩他的心思, 却没有人真正猜透他的心思。 现在孩子躺在床上危在旦夕,德妃哭得死去活来,六阿哥是她的儿子,虽然大家都理解她作为母亲的心情,但是情况如此危及之下,她在这里哭哭啼啼,让人更加心烦。 几个太医躬身站在一旁噤若寒蝉,要不德妃娘娘就再闹一会儿,免得皇上一会儿来找他们的麻烦。 “来人!”康熙也想看看六阿哥情况怎么样,进屋到现在他还没有向太医了解过病情。德妃靠在他怀里,哭得仿佛无法独自站立,那就不要在这里碍眼了,“送德妃回宫休息!” “不不,我不能走,我的儿子还没有醒过来,我怎么能走。”德妃立刻跪了下来,“皇上,求您让臣妾在这里陪着胤祚。” 康熙看她一眼:“那就去外面哭去。” “……” 皇贵妃把胤祚身上的棉被掀开,只给他拿了一床轻薄的被子搭在肚子上。 “给我把蜡烛拿过来。”她刚一伸手,白露就拿起床边的烛台递了过去。 皇贵妃翻开六阿哥的眼皮,瞳孔有些散打,对光反射迟缓。 孩子已经陷入昏睡,鼻翼煽动,呼吸急促,喉咙里面有很明显的痰鸣音。 这个体温太高了,没有温度级,就那么随手一摸也超过了四十度,并且出现了高热惊厥的症状。 皇贵妃问太医:“高热多久了。” “回娘娘,快要一天一夜了。” “中间有退热过吗?” “没有。” “服的什么药?” “麻杏甘石汤和银翘散。”太医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六阿哥现在无法自主进食,灌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皇贵妃对白露说道:“拿酒精过来。” 这时候刘太医站了出来:“回娘娘,臣已经尝试过用酒精给六阿哥降温,但是并不见效。” 皇贵妃想了想,“给我拿一粒安宫牛黄丸,再拿些蜂蜜过来。” 康熙插不上话,只能在旁边安静的等着。 胤祐在马车里坐着,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睡觉了。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六哥向他挥挥手,说再见。 六阿哥的院子里无数宫人进进出出,端水拿药,院子里还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哭声。夏日的夜晚一丝风也没有,惹得人心烦。 胤祐忍不住从马车上跳下来,忽然发现,从隔壁的院子里探出两个小脑袋。他赶紧跑过去,那两个人眼睛一亮:“七哥!” 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都跟着皇上出门去了,五阿哥住在皇太后的宁寿宫。阿哥所就只剩下了八阿哥和保泰两人。 胤祐拉着他俩的小手,像个哥哥一样皱着眉头问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俩怎么还不睡觉?” 八阿哥和保泰互相对望一眼,前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心没肺的保泰问道:“六哥会不会死?” 胤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胡说!有我额娘在,六哥才不会有事。” 八阿哥咬了咬下唇:“德妃娘娘哭得太吓人了,我们睡不着。” 胤祐往隔壁看了看,或许德妃是真的怕失去自己的儿子,哭声时断时续,确实怪瘆人的。 这时候,赵诚走过来对胤祐说道:“七阿哥,要不您带着八阿哥和小世子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一听这话,两个小的立刻上前拉住了胤祐的手:“七哥,走吧走吧,你跟我们一起睡。” 胤祐思忖片刻,睡在六哥隔壁也好过回承乾宫,便答应了下来。 三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胤禩和保泰一人一边,把胤祐夹在中间,两个人都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胤祐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活像是被人绑架了。 他睡不着,脑子里全都是六哥,睁着眼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就这么躺了多久,最后,终于熬不住,闭上眼睡了过去。 皇贵妃坐在桌前,将四分之一的安宫牛黄丸捣碎放进碗里,又往里加入蜂蜜搓成寸许长的条状。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七阿哥呢,还在外面吗?” 这时候有近侍答道:“回娘娘,七阿哥在隔壁八阿哥的住所休息。” 皇贵妃点了点头,试了试搓好的条状物的硬度,前面用刀稍微削尖了一些。 而后,他来到床边,看了看一旁候着的太监:“把六阿哥翻过身,裤子脱了。” “啊?” 六阿哥病得神志不清,皇贵妃要扒他的裤子。这……不太好吧。 这小太监也是当初永和宫的人,德妃给儿子挑的,自然是又听话又机灵。不过前提是听她自己的话。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多少,直接叫她身边的婢女:“白露,你来!” 白露在她身边跟呆了这么多年,干活一向很利索。上前就把六阿哥翻过身来,拔掉裤子,露出小屁股。 六阿哥现在扔处于高热状态,神智昏迷,任人摆弄。 康熙站在一旁站着,也没说话,太医更是不敢言语。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德妃不管不顾的跑进来,几个太监都没将她拦住。 她冲到床边,一把就抓住了皇贵妃的手,声嘶力竭的喊:“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皇贵妃看了她一眼,平和的说道:“当然是救他的命。” 不知道是真的担心儿子的病情,还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一直守在儿子床前,精神都有些恍惚。 她竟然“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皇贵妃跟前:“娘娘,臣妾求您了,别伤害六阿哥。之前是臣妾不好,四阿哥一直都是您的儿子,他也只认您这一个额娘。臣妾只有六阿哥,只有六阿哥呀……” 皇贵妃眯了眯眼,医学狗没有业余时间,她平时既没看过宫斗剧,也没看过宫斗文,不知道德妃演的是哪一出。 关键是她手里还捏着刚搓好的药丸,手指上全是蜂蜜和药粉,有点为难的问她:“那依你的意思是,救还是不救?” 德妃忽然抬起头,看着她手里形状奇怪的药丸:“臣妾从未见过娘娘这样的救治方式,不知道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她此言一出,不仅站在周围的几位太医也看了过来,康熙也望向这边。 皇贵妃也有点奇怪,转过头去看向太医,举了举手里的药丸:“这就是个简易的栓剂,我在一本古籍中看过,孩子喝不下药的时候,可以将它塞进屁股里,你们没试过吗?”【请勿模仿】 太医互相望一望,谨慎的摇了摇头。许多医学典籍上都有这样的记载,但是身为皇家御医,最主流的给药方式是口服,或者外敷。偶尔哄着主子们扎个针灸,都得小心翼翼,谁敢往他们屁股里面塞药? 皇贵妃接着编:“古籍上说,这样的方法,药物吸收更快,药效更强,因为……” 因为直肠给药,药物可以绕过肝脏,通过下端毛细血管吸收,直接进入下腔静脉回流到右心房,因此药效更快……【首关效应】 介于大家解剖知识的匮乏,皇贵妃把这一段到了嘴边的科普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德妃哭哭啼啼的问道:“娘娘保证这种方法一定能治好六阿哥吗?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皇贵妃摇摇头:“保证不了,任何治疗手段都是有风险的,太医也不能包治百病。” 德妃只是生下了这个孩子,将他养到五岁。对于孩子并没有监护权。现在孩子的监护权在康熙一个人手里攥着,其实这话也是说给皇上听的。 其实她心里比德妃还要着急,高热惊厥孩子随时有生命危险,更容易诱发癫痫,再这么持续高温下去,不死也有可能变成傻子,或者留下别的更为严重的后遗症。 康熙虽然儿子很多,但个个都是亲生的,能不能救活是一回事,要不要全力施救又是另一回事。 康熙上前一把将德妃拽走,对皇贵妃说道:“赶紧给老六用药!” 胤祐睡着之后,倒是没有梦到六阿哥,而是梦到了那个神仙。 胤祐急得快要哭了,赶紧上前问他:“我六哥会死吗,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火德星君笑呵呵的告诉他:“救不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的六哥,他命中应有此劫。” “我不信!”胤祐大喊道,“上次我能救容若,这次我也能救六哥。” 火德星君说道:“他的母亲命中还有一子,只有他死了,那个孩子才会降生到这个世上。那也是你的弟弟,皇帝以后最疼爱的儿子。” “你胡说!”胤祐瞪圆了眼睛,“我阿玛最疼爱的儿子是我,现在是,以后也是!先别管什么以后的弟弟,反正他还没生下来,快救我六哥!” 火德星君摆了摆手:“救不了,救不了!” 胤祐想了想,对他说道:“你不是神仙吗?连个人都救不了,你也太差劲了吧。” “诶!”火德星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招对我没有用了。神仙怎么了?神仙也不能随意改变一个人的生死。” 小家伙翻了个白眼:“不帮就算了,我额娘可厉害了,她一定能救我六哥。” “治得了病,未必能救得了命。” 胤祐看他这么坚持,也不勉强了。于是换了个思路:“这样吧,你带我去见见我六哥。” “他就在你隔壁,你想见他不是随时都能过去见?” 胤祐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和他说说话。你带我去他的梦里面。” “……” 火德星君半晌没有说话,小家伙又在一旁阴阳怪气:“这点小事都办不了,以后别说自己是神仙了,怪丢人的。” “谁说,我办不了。”火德星君牵起他的小手,“走!” 皇贵妃把栓剂给六阿哥塞进去,孩子嘴唇干裂的厉害,他又命人打来一碗温水,里面加了点盐,又加了些糖。耐着性子一勺一勺给孩子灌下去。 德妃已经被康熙命人强行带回了永和宫休息,院子里总算没有了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现在已经过了四更,总算安静下来了。 给六阿哥喂了些水,皇贵妃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还是很烫,光凭手感,她已经感觉不出究竟有没有降温。 “刘太医。” 刘太医一把年纪,在这儿熬了这么久,此刻有些熬不住了,反应稍显迟钝。 “刘太医!”皇贵妃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臣在。”刘太医这才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请娘娘吩咐。” “给六阿哥放个血吧。”【请勿模仿】 刘太医谨慎的问道:“放哪里?” 皇贵妃抬起头来笑着看他:“您在太医院儿科几十年,这个问题就不用问我了吧。” 因为是以退热为主,在几位太医的商量下,最后选择了大椎。 皇贵妃又交代了两句,主要是监测孩子的体温变化,以及大便情况,这才放心下来。 康熙拉着她往外走:“先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赶了大半天的路,一口饭也没吃。回来就在六阿哥的床边忙碌起来,一直忙到后半夜。 康熙什么也没做,光是坐在一旁陪着都觉得累,何况皇贵妃就没有休息过。 两人来到外间,有宫女打了赶紧的水进来,又拿过皂角和毛巾。皇贵妃一遍一遍的洗手,再把手擦干:“我要先去看看小七。” 梦里,胤祐又看到六阿哥坐在那个院子的门槛上。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每次做梦,他们俩都坐在那里,看向远处的荷塘和假山,看着太阳渐渐落到山的后面。 “小七,”六阿哥去拉他的手,“我真的要走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我的额娘。” “我才不要!”胤祐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我告诉你,宫里好多人都不喜欢德妃,你走了,就只剩她一个人,别人都会来欺负她,阿玛还会把她关进冷宫。” 六阿哥皱眉:“冷宫?” “对!”胤祐只听孙嬷嬷说过冷宫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具体怎么可怕,他这个生在阳光下的小花朵真的想不到。 于是,小花朵转头去看火德星君,奈何那不靠谱的神仙只负责把他带到六哥的梦中,不负责科普,早已经不知去向。 胤祐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解释:“那里……可冷可冷了……听说,没有人能或者走出来。被关进冷宫的人都会……死掉。有的是饿死的,没有点心,没有水果,连饭也没得吃。有的是上吊死的……” 说着他还掐了掐自己的脖子,伸出舌头,卖力表演:“这样!” 胤祚先是想象了一下额娘饿死的模样,又想象了一下额娘变吊死鬼的模样。 最后胤祐又补充道:“就算没死,也有可能在冷宫里凄凄惨惨度过下半辈子。” 六阿哥对德妃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从小是德妃养大的,极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 那时候德妃圣宠正浓,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受汗阿玛偏爱几分。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知道了额娘为了争夺汗阿玛更多宠爱,做的一些事情,他对这些事情并不赞同。 所以它很矛盾,渐渐地不愿回到永和宫。 后来胤祐跟他说,不管德妃做了什么,都是最爱他的那个人。就算所有人对她不好,自己也应该对额娘好。 和胤祐聊过之后,他也回永和宫去看过德妃。而德妃除了嘘寒问暖,让人给他做好吃的,就是问他读书怎么样,问他与太子的关系怎么样,问哪个皇子在上书房学习最好,问汗阿玛最看重谁…… 又苦口婆心的告诉他,想要博得汗阿玛的喜爱,一定要好好读书,看看人家老爸多聪明,知道自己出生低,就尽量表现自己。 胤祚听到这些就觉得很烦,他知道额娘爱他,他也很爱额娘,但他真的不想每次轻轻松松的走进永和宫,又肩负沉重的担子走出来。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自己的额娘悲惨的死去,或者凄苦的度过下半生。 “六哥,六哥……六哥!” 六阿哥回过神来,发现弟弟抓着他的肩膀使劲儿的摇晃他,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别走,你哪儿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小七?”六阿哥抬起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你怎么哭了?” 胤祐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刚才那些都是骗你的,我就是……呜呜……我就是舍不得你,我想和你一起读书,一起捉迷藏,一起放风筝,你的《论语》还没背下来呢,明天师傅又要抽查……” 胤祐越哭越大声,到了后面几乎是在他六哥耳边嚎啕大哭。 六阿哥烦死了,冲他喊:“你别哭了,小七你别哭了!” 胤祐恍若未闻,还是自顾自的放声大哭。 “我不走就是了,你先别哭!” “好!”小家伙哭声一瞬间便止住了,“你答应我的。” 六阿哥:“……” “小七,小七!” 胤祐本还打算跟六哥说两句什么,奈何耳边有人一声一声喊他,有点急切,像是额娘的声音。 这可把小家伙着急坏了,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六哥!” “……” 胤祐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皇贵妃,再左右看看,发现胤禩和保泰正一脸茫然的盯着他。 小家伙抹了把脸,摸了一手的水,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他想也不想就扑进了皇贵妃怀里,什么也不说,将脸埋在额娘胸前撒娇。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胤禩和保泰也到了起床去上书房的时辰。 皇贵妃抱起儿子,让太监宫女进来伺候八阿哥和小世子洗漱更衣。 胤祐这几个月来涨高了许多,皇贵妃抱着他都显得有些费劲儿。 可是小家伙就是不肯松手,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连头也不肯抬起来。 过了好久,他才闷闷的问道:“六哥还好吗?” 皇贵妃摸摸他的头:“还没醒,但已经开始退烧了。” “我能去看看他吗?” 皇贵妃摇头:“不能,他在生病,我担心会传染给你。” “不会的!”小家伙拍了拍胸脯,“我现在不会生病了!” 就像胤祐早上醒过来第一声喊的是“六哥”,胤祚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声喊的也是“小七”。 胤祐从房门外跑进来,看到他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满脸疑惑的皱着眉,轻声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都是你。” 胤祐想要上前拉他的手,却被皇贵妃阻止了,只能远远地站着:“那说明你想我了。” “我才没有,是你太吵了。” 这时候,有宫女端来一碗粥,说是要喂六阿哥吃些东西,再服药。 皇贵妃便带着胤祐往外走:“好了,别打扰六哥休息。等他病好了,你再过来看他。” 烧退了并不能说明什么,皇贵妃仍是不放心,因为感染胤祺的发热通常都会反复好几天。她让刘太医也会去休息,嘱咐其他两位年轻的太医就在这里守着,随时观察六阿哥的情况。 因为六阿哥大病一场,差点丢了小命。康熙的出巡计划也就此搁下了。 太皇太后还在南苑行宫,那里地处京郊,倒是比紫禁城凉快一些。康熙便让裕亲王和恭亲王在哪里陪着老祖宗住上一阵,自己过些日子,等老六病好了再过去。 胤祚毕竟是小孩子,孩子的病理特点就是发病容易,传变迅速,但是脏气清灵,易趋康复。病势来的快,去得也快,没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胤祐好不容易等到六哥病好的这天,拉着五阿哥、八阿哥和保泰一起去看望他。 六阿哥原本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特别找人喜欢。大病一场之后显得憔悴了不少。 兄弟几个过来看望他,他表面上虽然嫌弃他们烦死了,其实心里很开心。 五阿哥平时跟他说不到三句话就能吵起来,今天却特意拎了个食盒过来:“这是我让宁寿宫的厨子熬的鸡汤粥,给你尝尝。” 八阿哥也从食盒里端了一个小碟子出来:“这是我额娘送过来的蜜饯,六哥觉得喝药太苦的话,可以吃点甜的。” 保泰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宫里,是个没人疼的小可怜,于是,主动走了过去:“六哥,我扶你去桌边吃点东西吧。” 胤祐坐在一旁噘嘴:“我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对我这么好?” “你还好意思说!”五阿哥忽然伸出手点在他的额头上,“去年你生病,我们每天下学都跑去看你,可是皇贵妃不让我们进去。” “哎呀哎呀!我额娘是怕我把病传染给你们。”小家伙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端起桌上的粥碗,“来,六哥张嘴,我喂你。” 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大家陪着六阿哥聊了一会儿,便各干各的去了。 八阿哥要去读书,五阿哥和保泰也去别处玩。胤祐也想和他们一起去。可是刚站起来,就被人拉了一把。 他回过头来,发现六阿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家伙又坐了回去,问他:“怎么了六哥?” 胤祚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门口候着的两个太监:“你们先退下。” 太监依言退下,他才凑到胤祐耳边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胤祐隔三差五就会听到别人告诉他的秘密,很有经验的点点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六阿哥接着说道:“我梦见了一个……神仙,他告诉我,本来我额娘还有个儿子,也就是说我应该有个弟弟。可是他又说,因为我的病好了,所以没有了。” 胤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有了就没有了呗,或许本来就没有,他胡说的呢。” “那万一有呢。” 胤祐冲他憨憨的笑:“那现在也没有了,所以不用想啦。什么弟弟,我不就是你弟弟。是我不够聪明,还是不够可爱?” 六阿哥摸摸他的头:“你好烦。” 胤祐拿起勺子,盛了一大勺粥送到他嘴边:“来,再吃一口。” 德妃一直在永和宫等待消息,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担心儿子的病情,又担心皇贵妃对六阿哥做了什么。 说起来她有三个孩子,但四阿哥只认皇贵妃做娘,五公主在皇太后宫里养着,轻易是见不到的,太后也不让她见。 只有六阿哥,六阿哥就是她的命根子。 可是她又真的很介意皇贵妃给儿子治病这件事,她好害怕因为皇贵妃治好了胤祚,从此以后,皇上会让她的第二个儿子认了那个女人做额娘。 就在这种惶恐、焦虑又纠结的心情中,她等来了一个人。 自从四阿哥的身世被揭穿之后,康熙就再也没有走进过永和宫的大门。 永和宫和承乾宫只有一墙之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和皇贵妃母子俩在另一头享受天伦之乐时,这边独守空房的女人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承乾宫作为皇贵妃的寝宫,偏殿是没有住其他庶妃的。而永和宫不同,除了主位的德妃,偏殿和后院都住着其他庶妃。 可是康熙走进这里的时候总觉得空荡荡的,不如承乾宫有生气。 大抵是其他庶妃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上了,她们听到“皇上驾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有种下意识的欣喜,然后站起来整理衣着头饰。 走到门口才发现,皇上直奔正殿而去。她们便只能失望的重新坐下,连房门都不敢出去。 德妃迎出殿外,看到皇上泪水就不自觉的盈满了眼眶。娇娇柔柔的屈膝蹲在那里,等着皇上弯腰扶她一把。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等来,皇上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怜爱也没有愤怒。往日的恩情早已经烟消云散,宫里从来不乏新鲜面孔,皇上既然两年没来,就只是把她抛到了脑后,不是什么欲擒故纵。 “起来吧。” 康熙走进正殿,既没有坐下,也没有让人上茶。 德妃跟在他的身后,大胆的问了一句:“请问皇上,六阿哥的病可好些了,臣妾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时时刻刻都在惦记他。” “老六已经没事了,是皇贵妃只好了他,你可以放心了。” 德妃的心只放下去一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刻意强调皇贵妃。 康熙看她一眼,接着说道:“你该知道,若非特殊情况,后妃不得离开后宫,更不得擅自前往阿哥所。” 此时此刻,听到“皇上驾到”四个字时的欣喜荡然无存。德妃万万没想到皇上驾到,竟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立刻跪下来解释:“当时六阿哥病危,皇上和皇贵妃又不在宫中,臣妾实在是爱子心切……请皇上恕罪。” “好,这次朕就饶了你。”康熙转过身来与她对视,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冷意,“但你给朕记住了,从今以后,不许再单独与老六见面,胆敢有下次,朕一定饶不了你。” “皇上!”德妃俯下身磕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您已经夺走了臣妾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能再把胤祚从臣妾身边夺走,您不能这么残忍。” “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一个做额娘的样子。”康熙从她身边走过,“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你的孩子们,你只想着你自己。” “我……” “皇贵妃养育了老四这么多年,你只是因为一点个人私怨,就把老四不是她亲生的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这时候,康熙已经走到了门口,“你寒了孩子的心,不仅是老四,还有老六。”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永和宫。 德妃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看到六哥一天天康复,小家伙也放下心来。现在正值酷暑,每天热得满头大汗,还必须在上书房规规矩矩的坐着。 康熙早就立下过规矩,在上书房读书,必须衣冠整齐,不得摇扇子,无论天气有多热,都得把上午半天的课上完。以免皇子们中暑,下午可以只上半课,或是让皇子们的从学师傅在各自住所督促他们读书。 胤祐的从学师傅是纳兰,他现在还没搬去阿哥所,仍然住在后宫。师傅进不来,他等于下午半天完全不用上课。 可问题的关键是,小家伙连上午半天的课也不想上。 于是,他忽然对康熙说道:“阿玛,我的乌库玛嬷还在南苑行宫,咱们怎么把她给忘了呢。” 康熙瞪他一眼:“是你把乌库玛嬷忘了,朕可没忘。” 小家伙吐了吐舌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又想出宫了:“乌库玛嬷一定很想念我,咱们快过去陪她吧。” 小家伙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一方面是紫禁城太热了,他待不住,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想念乌库玛嬷。 于是,第二天,康熙又带着他和皇贵妃来到了行宫。 太皇太后问了问六阿哥的病情,得知一开始情况万分凶险,现在孩子已经痊愈,这才安下心来。 他搂着胤祐,摸摸他的头,感慨道:“老六这孩子……唉,熬过这一关,但愿他日后平平安安。” 小家伙依偎在乌库玛嬷怀里,笑起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大家都要平平安安。” 太皇太后捧着他的脸:“这次可多亏了咱们小七,一心记挂着哥哥,你阿玛额娘才能及时赶回去。” 小家伙得意的笑了笑:“是我额娘治好了六哥,额娘可厉害了,她读了好多书,什么病都能治好。” 皇贵妃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小脸:“那你要不要像额娘一样,也读好多书?” 小家伙忽然跳起来往门外跑:“我要去找哥哥们。” 太皇太后笑着嘱咐他:“慢点跑,小心摔着!” “摔不着!” 康熙摇着扇子,看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没规没矩的小东西,朕瞧他就是欠收拾。” 太皇太后轻轻捻动着佛珠:“你敢收拾他,我就收拾你。” “……” 胤祐来到书房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太子哥哥说了句什么,像是在与人争论,随即又传来大哥的声音,听上去语气不善。 小家伙大惊:他俩不会在吵架吧。 第88章 第 88 章 胤祐没有着急进去, 而是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他们在争论什么。 太子和大阿哥现在都有在帮康熙处理一些政务,最主要的就是一些祭祀活动。 但是因为皇家祭祀流程非常复杂和繁琐, 往往提前几个月礼部就要开始准备。皇帝提前三天斋戒,准备审阅祝文, 查看玉帛、香烛等祭祀所用物品,由銮仪卫用龙亭送至天坛。 然后就是皇帝亲临天坛, 开启隆重且繁琐的祭天大典。迎神、进献玉帛、牛羊、诵读祝文等等, 然后是各种献礼,就连礼乐歌舞都要更换数次, 礼成回宫还需宴请百官。 就因为流程太多太复杂,导致太子和大阿哥因为其中一个环节的先后顺序发生了分歧,于是两个人开始争论起来。 太子从小就跟着康熙参加祭祀, 从九岁开始就开始一个人独自参与小型祭祀活动,跟礼部打过无数次交道, 对于祭祀流程自然是相当熟悉。 大阿哥也是这两年, 快要成年了,才跟着康熙出席祭祀活动,其实对于祭祀的整个流程, 并没有太子那么熟悉。 太子在书房正中,负手而立,看起来就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按照礼部的规矩,就该是诵读祭文在前。” 三阿哥站在太子身后, 听到他说完,频频点头:“按照流程, 应是如此。” 大阿哥在另一边, 站姿要随意许多:“上次汗阿玛就是先祭酒。” “不可能!” “汗阿玛是天子, 他怎么会错?” “……” 四阿哥就站在一旁,安静的听他们吵。不像三阿哥那样态度鲜明的战队太子,当然,他也并不赞同大阿哥。 这时候,门口探出半个小脑袋,一脸好奇的打量他们。 三阿哥一眼就看到了他:“哟,小七过来了。” 门口偷听的小家伙被发现了,只能蹦蹦跳跳的走进房间。 四阿哥摸摸他的头问道:“路上累不累,怎么不去休息一会儿?” 小孩子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胤祐摇了摇头:“一点也不累。” 四阿哥又问道:“老六的病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小家伙拍了拍哥哥的手,“六哥已经完全好啦。” 四阿哥露出个很浅,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的笑容:“没事就好。” 胤祐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太子和大阿哥两个人脑袋朝向不同的方向,一人看着一边窗户,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小家伙走到他俩中间,看看太子哥哥又看看大哥:“你们怎么不吵啦,继续呀?” \"……\" 大阿哥和太子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小家伙拉着太子哥哥的手晃了晃,太子低下头来看他,没憋住,笑了起来。 于是,小家伙另一只手又去拉大哥:“你们俩为什么要替阿玛操心呀,是课业不够多吗?还是点心不好吃?” 大阿哥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拉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太子也忍不住,一巴掌落在他翘起的小屁股上。 行宫虽然凉快,但是对于胤祐来说也不好玩。康熙本来是要带着几个儿子出塞外巡幸,顺带着行围。 但六阿哥生病这个事情一耽搁,他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只能陪着太皇太后在这里住几天。时间刚进入七月,天气稍微凉爽一些,便起驾回宫。 今年汛期的时候,河道总督靳辅向康熙呈上奏折,说是黄河又决堤了,附近的村庄、房舍、农田损失惨重,还有人员伤亡,受灾面积极大。 因为黄河的事情,康熙前年还特意南巡了一趟,亲自敲定了一系列河道治理的方案,修改入海口,清理淤积的泥沙,新修堤坝等等,并且说过,不管花费多少银两,在所不惜。 可是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这两年一到汛期,就会传来黄河溃堤的消息,搞得康熙每年都要为这个事情寝食难安,还要和大臣商议善后事宜,抢先赈灾、灾后重建,继续治理河道…… 今年的水患尤为严重,奔腾的黄河之水犹如一头咆哮的猛兽,挣脱开堤岸的束缚,席卷过周围的村庄,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以及经济损失。 一夜之间,多少百姓被淹没在河水中,还有更多人流离失所。这些不只是奏章上的一个数字而已,而是实实在在的鲜活的生命。 帝王疲惫的靠在龙椅上,大概当年祖宗凭借武力入关之时只想到了这片徒弟的富饶,一个千百年来靠捕鱼和狩猎繁衍生息的民族,当他们的子孙后代成为这篇广袤大地的统治者时,将要面对的重重考验。 武力能打下江山,但武力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自少年天子亲政以来,他就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科举一甲前三只取汉人,开博学鸿词科,希望以此招揽大批前朝学子,外廷官员多以汉人为主。 有的汉人誓死不肯入仕,也有人扶摇直上官职封疆大吏,例如于成龙、靳辅、张英、汤斌等人。 帝王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汉人选择入仕,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气节,心甘情愿臣服于满人,一心想要升官发财,大富大贵。 事实上他们个个清廉自持,于成龙去世之时除了官服,连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他们心系苍生,恪尽职守,风骨与气节都体现在为官之道上,是真正的胸有乾坤。 康熙自己不吃不喝不睡,他的议政大臣也陪着他不吃不喝补水,拟不出个切实有效的赈灾方案,大家都别想回去睡个好觉。 此时,太子也在一旁观证。身为储君,这也是他今后登上皇位的必修课程。 皇上着急,大家也不敢拖延,火速制定方案。说到底,当然是先划拨赈灾银两,安顿灾民为主,其他的倒是可以先缓缓。 康熙不仅把自己和大臣折磨得够呛,还把曹寅这个会计司郎中以及内务府总管大臣叫过来,说是要缩减宫内一应开支,首先就要从减少各宫供应开始。 当然,连帝王自己每天都只吃两顿,所有配给减半,他也不敢减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只是后宫各位娘娘、皇子和公主也要向皇上看齐,所有供应减半。 这就导致了,有些只爱吃肉不爱吃菜的小家伙,多吃两顿就受不了了。 胤祐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我不吃青菜,我要吃肉。” 皇贵妃看他一眼:“没有肉。” 小家伙嘟嘴:“没有肉我就不吃饭了!” 皇贵妃点点头:“那就饿着吧。” 饿着小家伙也受不了啊,于是,又转过头来问皇贵妃:“为什么没有肉?” 皇贵妃故意逗他:“哦,这个你就得去问问你的好朋友曹子清。他是会计司的郎中,负责管理宫中一应花销。他说大家的配给减半,所以你每个月就只能吃那几顿肉,其他时候就吃青菜吧。”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子清为什么要怎么做,是因为我阿玛没钱了吗?” 皇贵妃耸了耸肩:“或许吧,谁知道呢?” “不可能!”小家伙皱着眉头,自己否认了自己的猜想,“我阿玛是皇上,全天下最有钱的人!” 皇贵妃又说道:“可是,你阿玛现在每天也在吃素呀。” 康熙最近政务繁忙,每天都在为了黄河溃堤的事情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有在后宫走动。 胤祐也很久没有见到过阿玛了,更别说和阿玛一起用膳,哪里知道阿玛现在究竟吃什么? 于是,他问道:“阿玛为什么要吃素呀?” “因为阿玛要为灾区百姓祈福呀。” 小家伙疑惑道:“为灾区百姓祈福?” 皇贵妃放下筷子,招了招手,将儿子叫来跟前:“小七,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咱们跟阿玛出门的事情。” 小家伙点头:“当然记得,咱们去了好多地方,河间、济南、苏州、江宁。” “对,你还记得咱们路过沂州、宿迁、高邮一代的时候看到的情景吗?” 胤祐回忆了一下,这几个地方他们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都有经过,胤祐自然记得。 “我记得,高邮被水淹过,沂州和宿迁也是。” “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太子哥哥跟我说过。”胤祐点点头,“因为黄河的水流出来了,把村庄和农田都淹没了。” 皇贵妃问他:“你还记得那里的百姓吗?” 小家伙点点头:“记得,他们很可怜,没有房子住,也没有饭吃,我还把我的点心分给了他们。” “所以,”皇贵妃收敛了笑容,很严肃的对儿子说道,“今年的汛期,黄河又决堤了。大水淹没了农田,冲垮了房屋。那里的百姓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家园。” 胤祐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去年看到的场景,老人穿着破烂的衣物,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拿带着祈求与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们,一点点银钱和食物就能让他们跪下来,磕头谢恩。 小家伙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眼眶竟然都湿润了起来:“那我……那我少吃一点,剩下的都留着,让阿玛送过去给他们吃。” 皇贵妃替他擦擦眼泪:“那倒不必,你吃饱就好了。咱们不要浪费,也不要再大鱼大肉,算是对灾区百姓的一点帮助吧。” 胤祐点点头:“好!” 然后他就乖乖地坐在桌旁,青菜豆腐配白米饭也安安静静吃了一碗,然后放下筷子,说道:“额娘我吃饱了。” 皇贵妃表扬他:“宝宝真棒。” 用过午膳,李熹带着胤祐去午休。可是没睡多久,他就看到小家伙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自己换好衣服,穿好鞋子,下床,来到书房,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李熹看了半晌,忍不住问他:“哥儿在找什么?” 胤祐转过头来:“咱们这儿有没有治理河道的书籍,我想看看。” 李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咱们这儿只有诗词歌赋和你要读的《四书》、《五经》,哪儿来治理河道的书籍?” 小家伙不满的嘟了嘟嘴:“可是太子哥哥和哥哥那里都有,我怎么就没有?” 李熹笑道:“太子和四阿哥那里有,咱们这儿真没有。” 小家伙忽然往外走:“我去额娘屋里找找。” 说着他就冲出屋子,连台阶都不走,从旁边手脚并用翻上月台就进了承乾宫的正殿。 皇贵妃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到他还颇有些意外:“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某些小朋友,平时为了逃避读书习字,不睡满一个时辰是不会睁眼的,就算睁眼也恨不得在床上再赖上半个时辰。 胤祐走到书架前:“我来找书。” “找什么书?”皇贵妃好奇道,“《西游记》你早拿回去了。” “我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河道治理的书。” 皇贵妃摇摇头:“我这儿最多的就是医书,你要看看吗?” “不看,我要看关于河道治理的书。”小家伙继续在书架上翻找,“阿玛放了那么多书在你这儿,就没有关于河道治理的吗?” “好像……还真没有。” 小家伙立刻转身往门外跑:“那我去找太子哥哥。” “小七,”皇贵妃叫住他,“你回来。” 胤祐有点着急:“我去找他借两本书,去去就回。” 皇贵妃笑道:“不着急,你过来,额娘有话要跟你说。” 胤祐不情不愿的走到她的身边:“你快说吧。” “太子现在很忙,每天要帮助阿玛处理政务,你这几天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关键是我觉得你会白跑一趟,他多半不在毓庆宫。” 胤祐想了想:“那我去找哥哥,他也有河道治理的书籍。” “哥哥要读书,也很忙。”皇贵妃拉着他的手,“要不咱们聊一聊关于黄河的故事。” “好!”白露从旁边搬了张凳子过来,让他坐下。小家伙迫不及待的问道,“黄河为什么要决堤?” 皇贵妃说道:“首先,你要明白,什么是黄河。” 胤祐说道:“我见过的,就是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河水是黄色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字经》说,长江和黄河最后都会流向大海,是河流的代表。” 皇贵妃点点头:“对,长江和黄河你都已经见过了。下面咱们就来说说黄河吧。它自西向东流入大海,途经许多许多地方。其中有一个地方叫黄土高原,它从这个地方奔腾而下,夹杂着大量泥沙。到了中原一带,地势变得平缓,这些泥沙就会淤积在河床底部,千百年来不断累积,河床甚至比周围的陆地还要高出许多。” “在漫长的岁月中,生活在黄河沿岸的人民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园,开始不断修筑堤坝,他们总结了许多经验,修筑的堤坝越修越长、越修越高,也越来越完善,绵延数百里。” “所以,黄河大堤是一项水利工程。每年的六-七月,这些地方降雨量大,就到了汛期,汹涌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堤岸,生土建造的河堤放水性能不好,很容易渗水瓦解,导致决堤,河水倒灌入村庄和农田。” 胤祐听得似懂非懂,这些知识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些。 皇贵妃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以后你可以慢慢学,希望有一天,你能帮助阿玛,解决这个最大的难题。” 小家伙忽然说道:“我有办法了,可以让沿岸的百姓都搬走呀,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皇贵妃摇摇头:“中原一带是整个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他们世世代代居住于此,人口密集,土地富饶,地势平坦。正因为如此,你的祖先一路从东北打到这里,目的就是问鼎中原。那里的老百姓,离开了这么一片风水宝地,他们还能去哪里生活呢?” “好吧,”小家伙听明白了,“现在除了修筑更牢固的堤坝,就没有别的办法咯。” 皇贵妃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那怎么样才能更牢固呢?”小家伙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糯米糕……不不不,是糯米浆,就是盖房子那个。” 皇贵妃摇摇头:“这个我不懂,但我觉得有两个问题,第一,是成本过高,高到你阿玛这个一国之君也不一定能承受。第二,是耐腐蚀性不一定好。所以,我建议你有机会去问问南怀仁,他们那边修建宫殿和神庙用的是什么材料。” 胤祐点点头:“好,我记下来了。” 现在康熙正忙着,胤祐肯定不能去打扰阿玛。他只能去找哥哥,真的从他那里借了好几本关于河道治理的书籍回来查阅。 小家伙认真起来能把自己在书房里关上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若不是要叫人进屋点灯,他或许都不会抬头。 皇贵妃几次叫他放下书本出去休息一下,他都恍若未闻,一直抱着书本,坐在书桌后面一动不动。 “唉……”皇贵妃叹口气,对身旁的李熹说道,“看来不是他不爱读书,只是没有发现他的兴趣爱好。” 李熹捂着嘴笑道:“咱们哥儿爱好可太多了,这两天兴趣来了,可以不思饮食全神贯注,过不了几日便抛在了脑后。” 她说得没错,胤祐从《管子·度地篇》中看到夏季农忙劳力紧;秋季多雨土料湿;冬季土料冻结修堤不实。所以,修堤的时间以春天的三月最好,因为这时土料较干,易于坚实。 从现在算起,到明年三月,那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不过他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去向南怀仁打听打听,关于他们那边的建筑知识。 出伏之后,天气便渐渐凉爽下来。皇子们又开始全天上课,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开展军事体育课。 胤祐又开始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习字,骑马射箭的日子。 六阿哥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不过到了秋燥时节,孩子们如果水喝得少了,难免会有一两声咳嗽。 胤祐坐在六阿哥身后,一听到他咳嗽,心就不自觉揪了起来。 因为上次,六阿哥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就是从轻微的咳嗽开始的。 于是小家伙特别殷勤的忙前忙后,移到了下课时间,亲自捧着茶碗来到六阿哥跟前:“六哥,快,喝口水。” 六阿哥看他一眼:“我想喝水,哈哈珠子会给我倒,用得着你来吗?” 胤祐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想给你倒。”他把茶碗往六阿哥跟前推了推,“你快喝了吧。” 他这么热情,六阿哥也拿他没有办法,一个上午给自己灌下去好几碗茶水。以至于,到了师傅抽查背诵的时候,他却忽然想尿尿。 师傅还以为他是背书背不出来,在找借口,硬是让他憋着,没让他上,害得六阿哥差点在课堂上尿裤子,当众出丑。 胤祐对此一无所觉,下雪之后,第一时间捧着茶盏又过去了。 六阿哥站起来就跑,胤祐在后面追:“六哥六哥,你去哪儿呀?先把水喝吧。” “你自己喝吧。”六阿哥人已经出了书房的门,声音从院外不耐烦地传进来,“你自己喝吧!” 这时候,五阿哥忽然走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看吧,热恋贴人家冷屁股,你对他这么殷勤干嘛呀?” 这时候,八阿哥和保泰也靠了过来,胤禩小声的说道:“德妃娘娘又被禁足了,阿玛都不让她出永和宫的门。” 五阿哥也说道:“我还听说,阿玛要让她搬出永和宫。” 保泰傻傻的问:“搬去哪儿?” 五阿哥和八阿哥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胤祐把手里的茶盏递到五哥手里:“五哥,你喝吧,我也想尿尿。” 秋天到了,确实容易嗓子不舒服,皇贵妃特意做了些生津润肺的秋梨膏,里面加了些陈皮和乌梅。舀一勺放在茶杯里,用热水一冲,喝起来酸酸甜甜的尤其受孩子们喜欢。 于是,胤祐拎着篮子,又开开心心的送礼去了,慈宁宫、宁寿宫必须各送一份,毓庆宫也要来一份,然后是二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以及三个年幼的弟弟,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太小了,就不送了。 剩下的带到书房去,分给哥哥们,可是半路上他却遇到了一个人。 小家伙开开心心的进了乾清宫,直奔上书房而去。这时候,迎面有人朝他走了过来,现在天黑得稍微晚了些,大清早还没亮,他都没看清楚是谁,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小家伙抬起头来,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线,这才看清楚:“阿玛!” 康熙最近可太忙了,忙得都没有时间去上书房检查儿子们的功课。除了太子,别人轻易见不着他。 他今日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朝服。正准备去昭仁殿换身衣服,然后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哪知道半路上有意外收获。 康熙站在原地没动,胤祐立刻会意,赶紧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康熙看了看周围,文武大臣早就走远了,附近除了太监和侍卫没有别人。他这才轻斥儿子,“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去书房?” 小家伙怯怯的说道:“我我……我再陪您聊一会儿,师傅也该到了。” 康熙咬了咬牙,真想抽他两巴掌,但又实在下不去手。反正这小家伙跟别的儿子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担心在汗阿玛这里会失宠,反正他有太皇太后宠着,谁也奈何不了他。 老父亲把自己气得够呛,只能咬咬牙放他走。 “慢着!”胤祐走出去没两步,康熙又把他叫住了:“你去读书怎么还带个篮子?” 篮子是太监手里拎着的,胤祐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说道:“是额娘做的秋梨膏,说是能够生津润肺止咳,我给哥哥们一人带了些。” 康熙问他:“你就想着哥哥们。” “没有没有,乌库玛嬷和皇玛嬷我也松了,姐姐、妹妹和弟弟都送了。” 老父亲听懂了:“就你阿玛这里没送?” “……” 换了别的阿哥,此时立刻就拿出一瓶来孝敬阿玛了,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别说一瓶秋梨膏,只要阿玛高兴,送个十瓶八瓶也不是问题。 但到了胤祐这里,他却不愿意了。因为出门的时候数量都是刚好的,给了阿玛,就总有一个兄弟分不着。 孔圣人不也说了吗,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容易引起兄弟间的矛盾。 但小家伙还是不情不愿的从篮子里拿了个小瓷罐出来,递了过去:“阿玛,我把大哥那份送给你,你不要告诉他哦。” 康熙:“……” 老父亲已经沦落到和儿子抢一点秋梨膏了吗?他挥了挥手:“你还是拿去送给老大吧。” 胤祐毫不迟疑的又把小瓷罐放进了篮子里,然后走过去拉了拉阿玛的手:“别生气,你的皇贵妃那儿还有好多,给你留着呢。” “那也是皇贵妃给朕留的。” 小家伙抬起头来,冲他狡黠一笑:“是我让皇贵妃给你留的。” 康熙忍不住翘起唇角,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去读书!” 这天胤祐在小书房里等着纳兰来给他上课,富敦在他旁边,两个人聊了几句。胤祐随身带了本词集,趁着这个时候,打开来翻了几页。 富敦在一旁看了看,说道:“《陈迦陵文集》,这个名字有点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谁说过。” “是吗?”胤祐完全不知道,就那么傻笑了一下,“我随便拿的,就没事的时候翻一翻。不过我觉得这个人的词,读起来有苏、辛二人的豪迈。”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有些我看不懂,比如这一首。” 富敦正要凑个脑袋过去看,这时候,纳兰从外面走了进来。 胤祐看到师傅来了,赶紧坐好,富敦看了一眼阿玛,也退到了一旁站着。 胤祐记性好,理解能力又强,《诗经》已经学完了,并且全都能够背下来。 现在纳兰开始教他《五经》中的第二部——《尚书》,也称《书经》。 第一篇学的就是《尧典》。文章学起来没有诗词那么朗朗上口,学起来自然更有难度。而且康熙对儿子们学习的要求是,既能背诵又要能讲解,因此,学习进度很慢。 “静言庸违,象恭滔天。”纳兰问道,“七阿哥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胤祐摇头:“不知道。” 纳兰耐心的向他解释:“花言巧语,阳奉阴违,看起来恭敬,其实是轻慢与不敬。” “容若……” 在课堂上,胤祐都是管纳兰叫师傅,忽然叫他的表字,纳兰就明白,虽然书房里没有西洋钟,但是七阿哥心里有,这是提醒他,该下课了。 这时候,外面也传来几位阿哥的交谈声。纳兰低头看了一眼书本。虽然内容讲得不多,但该讲的都已经讲明白了。 七阿哥这么着急,那就下课吧。 哪知道胤祐又拿出了那本《陈迦陵文集》,指着上面的一句说道:“容若,这句我看不懂,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胤祐经常自己看一些诗词或者文章,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会拿过来请教纳兰。 当初给他讲解顾贞观的《金缕曲》二首,搞得纳兰眼眶都湿了,颇有些感慨,不知道与友人何时才有相聚之日。 后来又给他讲过《滕王阁序》,偷偷占用课堂时间,一句一句为他讲解,整整五十多个典故,全都给他讲得明明白白。 所以,小家伙有看不懂的地方,拿着书本过来问他,他是很高兴的。 纳兰笑着绕过书桌,顺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一看。好家伙,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胤祐没察觉他的异样,还自顾自的问道:“就是这句‘旅愁若少云郎伴,海角寒更倍许长’。” 小家伙又往下面指了指:“还有这一句‘读作待君归未归,不归独坐到天明’。” “还有还有,这个‘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前一忆君’……” 纳兰恨不得一把捂住他的嘴,最后只是抬起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行了行了,别念了。” 他把书拿过来问道:“七阿哥,这是谁给你的?” “我在书架上随便拿的呀。”胤祐想了想,“对了,好像是子清给我的,他那天给了我好多书,这就是其中一本吧。” 纳兰咬了咬牙:“曹子清,我饶不了你!” 于是,他立刻转身往外走,胤祐从书桌后站起来,喊道:“容若!你要去哪儿?” 纳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去会计司。” 胤祐和富敦对望一眼,然后招呼对方往外走:“快快快,咱们也跟去看看!” 出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六阿哥,胤祚现在都怕了他了,远远地看到他,一闪身就躲到了柱子后面。 他还以为小家伙会不管不顾的扑过来,问他有没有喝水。结果,人家好像没看到他似的,直接冲出了院外。 “小七,你去哪儿?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胤祐头也不回的跑了:“我去看热闹!” 纳兰怒气冲冲的闯进会计司衙门,里面正忙碌着。曹寅和几个会计司的员外郎正在核对账目,来来回回算了两遍,似乎什么地方有些出入,曹郎中一脸“别惹我,烦着呢”,但还是只能压下火气,老老实实干活。 这时候纳兰也不便打扰,只得站在一旁等着。 胤祐带着富敦也跟了过来,两个人躲在门后,偷偷往里看。 富敦比胤祐大了三岁多,长得比他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人又实在,探出头的时候差点被发现了,胤祐赶紧一把将他拽回来。 胤祐问:“你看到什么了?” 富敦如实作答:“看到我阿玛站在旁边,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 他咬了咬下唇,补充道:“可能是要等曹大人忙完了,直接上去揍他。” 胤祐缩了缩脖子,虽然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容若为什么要揍曹寅,但是他知道,这事儿肯定和自己以及那本文集有关。 这时候会计司的工作终于忙完了,其他人各自散去,准备休息片刻,吃午饭。 曹寅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仰靠着将脑袋放在椅背上,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捏眉心。 他明白皇上的意图,将他弄到会计司来成天跟钱打交道,说到底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让他继承他爹曹玺未竟的事业。 纳兰一见周围的人都走光了,这才杀气腾腾的冲过去,“啪”一声将那本书掷在桌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二话不说,一拳就挥了过去。 曹寅反应那叫一个快,拳脚还没落到他身上,他就往后一退,带倒了椅子,整个人也弹了开去。 胤祐兴奋的大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咱们快去看看!” 纳兰和曹寅从屋里一路打到了院子里,胤祐拉着富敦在一旁看热闹:“你说,他俩谁会赢?” 富敦想也不想的答道:“当然是我阿玛!” 胤祐摇摇头:“我觉得子清会赢。” 纳兰拳掌相加,脚下也不听,逼得曹寅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眼看被对方逼到了墙角,纳兰一拳朝他胸口袭来,他退无可退,便大声求饶:“成哥儿手下留情,我输了,输了……” 第89章 第 89 章 “输了?”纳兰冷笑, “你看不出来我今天就是想揍你一顿。” 说话间,他的拳头已经落在了曹寅的胸口。 曹寅嘴上说着“认输”,眼看纳兰不能放了他, 赶紧抬腿一踹,又快又很直向纳兰的膝盖而去。 纳兰收拳后退,堪堪躲过他这一脚。抬头一看,曹寅已经一闪身到了院子。 纳兰穷追不舍, 今天非得打死他。两个人又在院子里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好!”胤祐两只手紧握成拳,在空中胡乱的挥两下, “子清加油!别只顾着躲, 还手呀, 打他!” 旁边富敦听到他一直在为曹寅呐喊, 颇有些不服气,憋了半天, 也憋出一句:“阿玛,加油!” “子清加油!” “阿玛加油!” 胤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举着拳头喊:“子清加油!” 富敦大喊:“阿玛, 曹大人,你们别打了!” “……” 纳兰听到两个小家伙在一旁时而加油助威,时而幸灾乐祸的喊声, 稍一分心, 就被曹寅抓住了手腕。 他挣了两下没挣脱开,怒不可遏的瞪他:“放开!” 曹寅刚才挨了他好几拳,哪儿敢轻易松开他, 关键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揍:“你上回叫喝酒, 我是真的有事, 也不是故意没去。这样,今晚我请你。” 胤祐在一旁皱了皱眉:“打呀打呀,你们怎么不打了?”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都有点无奈,这小家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曹寅冲小家伙眨了眨眼:“容若是个弱不禁风的贵公子,动不动就拳脚相向,一点也不风雅……唔~~好痛!” 他话音未落,纳兰就甩开了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锤在了他的胸口,下手之狠一点也没有留情面,疼得他闷哼一声,差点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胤祐看了看他,一副对他很失望的样子摇了摇头。 纳兰推了曹寅一把,用下巴点了点衙门内:“进去!” 曹寅揉着胸口,看来今天是真的把纳兰公子惹急了,也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的进了屋。 胤祐见此情形,也拉着富敦赶紧跟了上去。 纳兰指了指桌上那本书:“这是你拿给七阿哥的?” 曹寅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本《陈迦陵文集》,笑了:“是吧,我给了他好多书,具体有什么哪儿能记得住。不过其年的词颇有苏、辛之风,豪迈大气,值得一看。” 胤祐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对对,我看了前面几首,也觉得读起来像是东坡和稼轩的感觉。”他还碰了碰一旁的富敦,“对吧,我早上跟你说的。” 富敦老老实实的点头:“对!啊,我想起来了,这位陈其年先生是阿玛的朋友,我记得家里也有他的词。” 曹寅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七阿哥对诗词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这都是容若的功劳。” 胤祐翻了翻那本文集,找出一首他印象最深刻的词《醉落魄·咏鹰》,我尤其喜欢这一首:“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全篇没有一个‘鹰’字,却能让人感受到鹰的凶猛。” 纳兰神色复杂的站在那里,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在小家伙身上下的工夫没有白费,颇感欣慰。一方面,陈维崧的一生跌宕起伏,颠沛流离,晚景凄凉。 虽然举博学鸿词科入朝为官,主修《明史》,但他的词仍然带有浓烈的政治隐喻。虽然现在的胤祐看不懂,但未来总有一天,他会懂。 这时候,胤祐又把书翻到了后面,指着他看不懂的那几处问曹寅:“就是这几句,我不是很明白,这位陈先生怎么忽然从苏、辛的风格变成了……” 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容若,曹寅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嘿,七阿哥,这话可不能乱讲,容若要生气的。” 容若已经被他俩气死了,气得又想把曹寅按在地上揍一顿。一把将胤祐跟前的书拿过来,拍到曹寅跟前,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少给他看这些,多让他读些圣贤书?” 胤祐不解的问:“这些不好吗?” 纳兰怎么会觉得不好,不管是陈维崧、朱彝尊还是顾贞观,那都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们的才学皆是当世之最。 如果胤祐真的喜欢诗词文章,他自然希望小家伙能够读一读他们的作品。 但,不是现在。 纳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好是好,但……咱们留着你再长大一些了再看,好不好?” 他本就是生得极为俊朗的人,对着胤祐说话的时候总是眉眼含笑,语气十分温柔,听得人很难对他说出一个“不”字。 胤祐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曹寅靠在桌旁若有所思,不一会儿感觉有人在拉他的手,低头一看,是胤祐,小家伙抬起脑袋,笑眯眯的问他:“你生气了吗?” 曹寅摇摇头:“没有。” 胤祐说:“你送的书,我以后再看。” “好,”曹寅蹲下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处的小小褶皱,“本来也是让你闲暇之余打发时间。这位陈先生是我的挚友,在词曲方面颇有造诣,对我也大有启发,我想和你分享。不过,容若说得对,有些东西你现在还不能看,是我疏忽了。” 小家伙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你给我的书,我都会很认真的看完。” 曹寅咧开嘴笑了起来。 胤祐问他:“你笑什么?” “没有,”曹寅站起来,“我只是在想,今天惹纳兰公子生气了,要如何向他赔罪。” 纳兰冷哼一声:“那就请我喝酒吧。” 胤祐在他俩中间跳了起来:“我也要去喝酒。” “你喝什么酒,”两人异口同声,“你只能喝奶。” 胤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所以,你们还是没有告诉我,那几句诗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位朋友也有一位亡妻吗?还是个男的。” 纳兰:“……” 曹寅:“……” 曹大人猝不及防屁股上又挨了一腿,纳兰公子咬牙切齿的骂他:“曹子清你以死谢罪吧,反正皇上知道了你这脑袋也保不住。” “别别别……”曹寅赶紧摆手,“这是我的疏忽,可千万别让皇上知道了,否则真是小命不保。”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家伙看他求饶的样子,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一旁的富敦也跟着他一起笑,被阿玛在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嚯,今儿这么热闹?” 几个人说笑间,外面忽的传进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胤祐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回过头去看。 而后,他就看见一位身着官服的青年男子,手里拿了本册子,笑意盈盈的从外面走进来。 走得进了,胤祐一眼便认出了他,高兴的喊道:“李公公!” “……” 纳兰和曹寅捂嘴偷笑,李煦满脸尴尬,他这有妻有子,有儿有女的,在七阿哥这里怎么就成了公公,还改不了了。 胤祐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第一眼的固有印象太过深刻,又不时常见到李煦,一时间没改过来而已。 小家伙笑着站出来化解尴尬:“嘿嘿,李大人,熹姑姑的哥哥,我知道的。” 李煦赶紧说:“七阿哥记性可真好。” 曹寅问他:“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李煦举了举手里的册子:“皇上召我来问问畅春园的进度,我下午还得赶回去,趁现在过来跟你核对一下上个月的账目。” 他们这里要谈公事,纳兰也不好打扰,便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 下午回到承乾宫,胤祐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贵妃。 他说的时候李熹就在一旁站着,小家伙将那本《陈迦陵文集》递给对方:“熹姑姑,你帮我把它放回去吧,我最近不看了。” 李熹接过书就往外走,这时候,胤祐正好说道:“容若和子清打起来了,他们功夫都很好,不过我看得出来,子清让着容若的。” 皇贵妃笑道:“他们是好朋友,不会真的打起来。” 小家伙点点头,又说:“后来那位李大人来了,就是熹姑姑的哥哥。” 说到这里,他不经意回过头来,发现李熹竟然还站在门口,并没有出去。 “熹姑姑……熹姑姑!” 胤祐叫了两声,李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胤祐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还不去呀?” “这就去。”说着,李熹便挑帘子出了门。 “今天怎么怪怪的?”小家伙回过头来,问皇贵妃,“她怎么啦?” 皇贵妃嗔怪的瞪他一眼:“女孩子的事情,你少打听。” 这时候,白露端上来一碗杏仁茶放在胤祐跟前,小家伙问道浓郁的杏仁香气就把熹姑姑抛到了脑后,端起碗十分投入的喝了起来。 皇贵妃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抬起头来,感觉近距离看儿子品尝美食简直就是一种沉浸式体验。 胤祐自从去过一两次阿哥所,就对那个地方熟悉起来。时不时就要跑过去和兄弟们一起玩耍。 兄弟们个个都很喜欢他,只要他去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恨不得都拿出来,捧到他的跟前。 因为大哥现在比较忙,不一定遇得见,但遇见一次,胤祐就要跑到他院子里去一次。 小家伙觉得大哥人虽然傻了点,背书总是背不出来,但对他是挺好的。关键是大哥院子里的茉莉花茶很香,点心更香。 他们兄弟俩在对方眼里都是傻子,彼此却不知道。 大阿哥每次见到他都很高兴,心道:“我弟弟傻是傻了点,但是傻得可爱呀。” “小七,你把谙达教的那套拳法打给大哥瞧瞧。” 大阿哥所有的端庄都表现在了汗阿玛跟前,私底下总是有些吊儿郎当,往凳子上一座,一定是他汗阿玛要拿棍子抽他的坐姿。 胤祐嘴里叼了块云片糕,听到大哥让他打拳,连连点头,站起来扎好马步,就要给大哥表演一段。 他这一套拳法打下来,差点没把大阿哥笑死。反正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了,也没漏下一个,步骤也全都对。就是看起来软绵绵的,这哪里是在打拳,分明是在卖萌。 小家伙还洋洋得意的凑到他跟前:“大哥,我的拳打得怎么样?” 大阿哥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呀,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是啥?” “中看不中用。” “哼!”小家伙皱了皱鼻子,扭头就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阿哥在他身后大笑,问他,“怎么这就要走了,点心还没吃完呢。” “不吃了!” 胤祐又来到六阿哥的院子里,本来六阿哥和保泰两个人正在研究一套拳法,一见他进来,六阿哥扭头就跑进了正殿,还命两个近侍赶紧把门关起来。 “……” 胤祐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口,冲着紧闭的殿门大喊:“六哥,你不喜欢我了!” 六阿哥被他的“多喝热水”搞怕了,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你别总是让我喝水,我就喜欢你。” 这时候,保泰走过来拉了拉胤祐的手,小声的喊了一声:“七哥。” 胤祐扭过头来,看到保泰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于是伸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怎么了,谁欺负你啦?” 保泰摇了摇头:“没有呀。” 胤祐问他:“你怎么不在自己院子里带着,跑六哥这里来了,八弟呢?” “八哥在读书,嫌我太吵了。” “啊?”胤祐一脸震惊,“这才刚下学没多久,怎么又在读书。” 保泰说:“他每天都要花好多时间读书。” 胤祐想起八阿哥曾经不止一次跟他说过的话。他说自己的额娘出身低,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庶妃。他和别的哥哥弟弟们比不了,只能好好学习,汗阿玛才能多注意到他。 胤祐想了想,除了今年年初出生的小十二,和前不久刚出生的小十三,似乎前面所有的兄弟,只有八阿哥的额娘位分最低。辛者库出身,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庶妃而已。 若不是他努力读书,在康熙抽查儿子们课业的时候积极表现,或许,他的存在感还不如保泰这个裕亲王府的小世子。 胤祐不知道,也从未体会过因为出身低微被人忽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是对于这个从小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什么秘密都和他分享的弟弟,他却十分怜爱,事事都包容他。 “七哥,七哥!” 保泰也不知道他七哥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话就开始走神,凑到他耳边大喊了两声,才把他的魂儿唤回来:“你在想什么呀?” 胤祐摇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六阿哥的院子。搞得胤祚在后面打开殿门偷偷张望,看到他俩的身影已经出了院子才着急的喊:“小七,小七你怎么走了呀?” 不过胤祐没听到,也没理会他六哥。 保泰嘟了嘟嘴:“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阿玛也没有来看我,我娘都不记得我了吧。” 他额娘是裕亲王福全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在他之前豫亲王府出生了两个男孩儿和四个女孩儿,一个也没养活,他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这两年,王府先后又有两位小世子出生,有一个今年年初又没了,还有一个是保泰同母的胞弟,目前还算健康,那也是全家人重点保护的对象。 胤祐搂过堂弟的肩膀,特别霸道的将他按进自己怀里:“你在宫里不也挺好,有这么多兄弟在一块儿,不开心吗?” 保泰摇了摇头:“我每天跟八哥住在一起,他不是打拳射箭就是看书。七哥,你什么时候搬来阿哥所,我想跟你一起住。” “……” 这个问题可把胤祐问着了,他刚才安慰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现在轮到自己,小家伙却撇了撇嘴:“我才不要搬到这里来,阿玛说了,我可以在承乾宫多住两年。” 保泰点点头:“噢,七哥还是个小孩子,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这话当时听来没什么,小家伙甚至有点得意,别的兄弟只能住在阿哥所,很久才能见到自己额娘一次。只有他,可以每天回承乾宫,跟额娘呆在一起。 可是这话后劲儿有点大,胤祐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别人都长大了,连比他更小的胤禩和保泰都能独立生活了,他怎么还是个离不开额娘的宝宝呀。 不过,第二天去上书房看到五哥,他又释然了。 五哥比他还大上一岁,不也住在宁寿宫里吗? 于是,小家伙暗自下定决心,五哥什么时候搬去阿哥所,他就什么时候搬出去。 他还得意洋洋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额娘,皇贵妃笑笑不说话,只能自我安慰,从绝对不要搬出去,到五哥搬出去我就跟着搬出去,这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中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承乾宫又收到了别人送来的礼物,是一套孩子的秋装,依旧是上等做工和用料。胤祐试穿了一下,竟然还非常合身。 景仁宫那位尹常在还真是有心了。 皇贵妃回忆了一下,她偶尔去景仁宫找佟妃的时候能见着这位尹常在,衣着永远那么质朴,人也永远那么安静。 看来人家要把七阿哥那点恩情记一辈子,这是把每年分到手最好的布料都用来做成童装,给七阿哥送礼来了。 皇贵妃也不想人家吃亏,挑了些宫里的绸缎,命人给尹常在送过去。 这天天气不错,皇贵妃坐在殿外的月台上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 照壁后忽然绕过来一行人,定睛看去,竟然是惠妃来了。 皇贵妃只得起身回到正殿,命宫人上茶点。 惠妃这次来,还不是空手而来,他给皇贵妃带了好些礼物。都是些延禧宫小厨房自己做的,瓜条、蜜饯、果脯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迎合了七阿哥的口味。 皇贵妃跟他儿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社恐患者。一般来说,只有像钮钴禄贵妃或者宜妃来请教她专业范围内的问题,她才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些。 像惠妃、荣妃过来,不是聊八卦就是家长里短。皇上好久没翻牌子了,皇上好久没来后宫了,钟粹宫的庶妃和永和宫的文贵人又掐起来了…… 深宫寂寞,大家聊的话题,来来回回都离不开皇上,时间长了,听着也挺没劲的。 皇贵妃实在听得没意思,但又觉得惠妃可怜,耐着性子跟她尬聊。 毕竟年纪大了,皇上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海王,这些年来确实忽略了她们。 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们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儿子。 说到儿子,惠妃更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大阿哥前几日回了趟延禧宫,长得可有那么高了。”说着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大家都是做母亲的,聊到儿子的话题,皇贵妃倒是能同她说上两句。 夏天的时候,他们陪着皇上一同出门,皇贵妃见大阿哥的时候,比惠妃还多。 确实,那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的身量,不仅高还很壮实,是个大小伙子的模样了。 惠妃接着说道:“您瞧瞧,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过了年他就该十六了,我听人说皇上在宫外给他建的府邸也快完工了。” “没有吧,”皇贵妃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的来意,“据我所知,前些日子,皇上一直在为黄河水患劳心劳神,连畅春园的工期都停了一阵,更何况大阿哥的府邸。” 惠妃面色有些许不自在:“是……是吗?” 皇贵妃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没错,皇上是怎么说的。” 惠妃心里泛起一丝丝的酸意,跟她儿子相关的事宜,还得从皇贵妃这个不相干的人口里听说。 她只得点点头,又接着说道:“那……,那明年下半年,大阿哥怎么也该大婚了吧。” 皇贵妃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这可说不好,得看皇上如何安排。” 惠妃算是听明白了,合着皇贵妃跟她在这儿打太极呢?她怎么那么怕自己儿子成婚,是担心大阿哥早日诞下皇孙,抢了七阿哥的恩宠? 转念一想,也不对呀。这后宫年年都有新的皇子公主出生。七阿哥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依旧稳固。只要出门,不管上哪儿都得带着。除了太子,也没人有这待遇了。 惠妃咬了咬牙,绕了半天弯子,差点把自己绕进去,她便只说了:“臣妾知道,娘娘是六宫之主,这后宫中大小事务都是由娘娘做主。” 说着她便站起身,跪在了皇贵妃跟前:“大阿哥都快十六了,身边连个人也没有,请娘娘挑选两位知冷知暖的人给他送过去吧。” 皇贵妃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当妈的也太心急了吧。十六岁,也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这就急着抱孙子了吧。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别说大阿哥现在才十五六岁,就算他已经十八九岁,皇贵妃也不可能给他送俩女孩子过去。 但是,她也不好直接回绝惠妃,毕竟大家想法不同,不好太直接。 她忽然站起来,伸手扶了惠妃一把,拉着他的手,往旁边的书房走:“你跟我来。” 惠妃站在书桌前,看着对了一桌子的书籍,还有桌上的纸张,一页一页都写满了,不是药方就是方义。还有一些惠妃看不懂的符号,但她却能看出来,其中有些纸上写的东西是皇上的笔迹。 皇上行事是非常小心谨慎的,留下字迹的纸张要么带走,要么毁掉,绝不会随意留下。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上不但时常来承乾宫,对这宫里的人还充分信任。 皇贵妃在书架上翻找了一阵,随即抽出一本书来,翻到她想要的内容,摊在惠妃跟前:“你瞧瞧这个。” 惠妃低头一看,那是《黄帝内经》的《上古天真论》,皇贵妃手指的地方正好写道:“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 她笑了起来,难得有些高兴:“娘娘您看,这上面正好写着,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大阿哥成婚之后说不定很快就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皇贵妃没想到她这么激动,便说道:“这上面的二八,所指的是周岁。毕竟大阿哥现在才十四岁,太医院的西洋大夫也说,孩子在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听到这话,惠妃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凝固了,随后又尴尬的笑了笑:“娘娘有什么话就明说了吧,虽然臣妾进宫之前也读过些书,对医术却是一窍不通。” 皇贵妃点点头:“那我就只说了。大阿哥现在虽然在一众兄弟中,看起来是最高最壮的那个,但比起他的阿玛可还差着一截。你也不希望,他以后就不长了吧。” 惠妃:“……”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皇贵妃的意思,而后拿手帕偷偷笑道:“娘娘竟还对这个有研究。” 皇贵妃面不改色的说道:“毕竟我也有两个儿子,关于他们是否能今早封爵成婚生孩子,我更关心他们的成长。” 惠妃一愣,整个后宫没有人不知道,四阿哥是德妃亲生的,但也没有人不知道,皇贵妃不管对谁都说四阿哥是她的儿子,让四阿哥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能挺直腰板坦然的说自己长在承乾宫,额娘是皇贵妃佟氏。 既然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惠妃就算还想反驳两句也没了说辞。 她想说,皇上不也早早的成婚生子。可是皇上早年剩下的孩子,皇子公主没有一个平安活下来的。 大阿哥出生的时候,皇上也已经十九了。 这时候胤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额娘,额娘我回来啦。我跟你说,今天在课堂上,五哥又回答错了师傅的问题,六哥还是没有把文章背出来……” 还没有见到他的人,光是听到他雀跃的声音就让皇贵妃扬起了唇角。 她对惠妃说了句“见笑了”,眼里却满是宠溺,赶紧迎到正厅去,笑着问儿子:“那你有没有背出来?” 胤祐重重的点头:“当然有啦。” 小家伙转过身来,这才看到惠妃。立刻躬身向他行礼:“惠妃娘娘。” 惠妃笑着点点头:“七阿哥长高了许多。” 皇贵妃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刚追上八阿哥,比起五阿哥和六阿哥还差一截。” 惠妃见时辰不早,她来承乾宫的目的已然是无法达成,这便告辞回宫去了。 皇贵妃让白露带胤祐去洗手换衣服,小家伙站在原地不动,忽然问道:“为什么是白姑姑带我去,我的熹姑姑呢?” “我交代熹姑姑办些别的差事去了。” 胤祐嘟嘴,不满的说道:“乌库玛嬷是让熹姑姑照顾我的,你为什么要让她去做别的事情。” 小家伙又在无理取闹,皇贵妃严肃的跟他说:“她原本就是慈宁宫的人,我让她过去送些东西,这样比较方便,也不行吗?” “……” 胤祐不说话,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就只能沉默的站在那里,反正就是不高兴。 皇贵妃暗自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小脑袋,最终还是妥协了:“你要是不愿意白姑姑带你去,便把孙嬷嬷叫来行不行?” 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怏怏地说:“那就白姑姑带我去吧。” 没过一会儿,李熹就从慈宁宫回来了。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胤祐正站在书桌后写字。 她就站在门边,看了他好半晌。越看越觉得胸口闷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 胤祐一无所觉,仍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临摹字帖。 他现在已经养成了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就算心理上写满了“不想读书”四个大字,身体却很诚实。不用别人催促,自己就能乖乖地进了书房。 李熹无声无息的走到桌旁,低头去看他写的字。是晏殊的《蝶恋花》。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看完之后,利息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眼泪险些猝不及防的夺眶而出。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扔在专心练字的孩子。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那个连笔都不会拿的孩子,连头发丝都在抗拒的小家伙。 那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又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写完最后一个字,胤祐仿佛才察觉到身旁的异样。抬起头来,惊讶的发现跟前竟然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熹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熹背过身去,飞快的抹了把脸,这才说道:“刚回来了不久。” “你你……你怎么了?”小家伙把笔搁在笔架上,着急的从书桌后绕过来,站在李熹跟前,抬头去看她,“熹姑姑,你哭了吗?” “没有。”李熹笑道,“外面风大,迷了眼睛。” 胤祐望望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奇怪的说道:“外面没有吹风呀。” 这小家伙太难糊弄了,李熹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强行转移话题:“现在天气凉了,黑得早,怎么不叫人点灯啊?” 胤祐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我写字写得太投入,忘记了。” 李熹继续数落他:“娘娘说了,光线太暗看书写字对眼睛不好。” “哎呀,我知道啦!”胤祐去拉她的手,“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胤祐点点头:“也是,都这个时候了,慈宁宫不可能连饭都不给你吃一口。” 这话总算把李熹逗笑了:“怎么,哥儿这是担心我回来吃你的?” “怎么能?”胤祐拉着她的手晃啊晃,“你吃我的不是应该的。” “松手,我去点灯。”李熹抽出自己的手,去夹子上取那盏琉璃灯。 这可是个好东西,据说别的阿哥都没有,皇上就赐给了七阿哥。既能防风又比其他材质的灯罩亮堂,方便胤祐晚上读书用。 “对了,”胤祐跟在她身后,“你去慈宁宫送什么了?” “啊?”李熹和皇贵妃口供没对好,此刻没反应过来,“送什么?” 小家伙乐了:“熹姑姑你指定是在慈宁宫没吃饱,我问额娘让你去给乌库玛嬷送什么东西。” 这下李熹才恍然大悟,赶紧糊弄道:“送些点心过去。” 胤祐奇怪:“额娘不是说乌库玛嬷不能吃太多甜的东西吗?” “可不是,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些清淡的点心,让我送过去。” 胤祐点点头,笑道:“我额娘真好。” 此时,李熹点燃了琉璃灯。烛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在门口投下一个人的影子。 胤祐此时正背对着房门,并没有看到。 皇贵妃在听到李熹回来的时候,就来到了书房。 儿子太聪明了,从下午开始,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能安宁。 刚才听了两人的对话,她就更不好受。 第90章 第 90 章 胤祐在跟前的时候, 皇贵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他第二天一早去了上书房,才将李熹叫来正殿, 问起昨天的事情。 李熹迟疑着走进屋,看到皇贵妃在旁边屋里的圆桌前坐着,见她进来便朝她招了招手。 李熹走到她跟前,屈了屈膝, 没说话。 皇贵妃拉着她在一旁坐下,问道:“老祖宗怎么说?” 李熹咬了咬下唇:“老祖宗说,我也到了该出宫的年纪。愿意留下来便继续照顾七阿哥, 不愿意……”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抬头看一眼皇贵妃的脸色, “不愿意, 就让皇上为我赐婚。” 皇贵妃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 说说你的选择。” 李熹半晌没说话,她自己也十分犹豫。到了年纪出宫,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她在宫里熬了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现在七阿哥快要六岁了,本来去年就该搬进阿哥所。阿哥所里伺候主子的都是太监和上了年纪的嬷嬷, 鲜少有年轻宫女, 除非是赐给快要成年阿哥的格格。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七阿哥长大了,独立了, 便不再需要她的陪伴, 她也可以了无牵挂的出宫去。回家也好, 嫁人也罢,她不必再关在高墙之内,不得自由。 可是现在七阿哥还住在承乾宫,他每天下学总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刚跨进院子,不是叫额娘,就是叫熹姑姑。 他还曾三番两次对自己说,不要自己嫁人,说他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也……”李熹咬了咬牙,“我也不知道。” 皇贵妃看着她,看她脸上的纠结与彷徨。她本来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想法的女孩子。若非如此,以她的学识、出身和容貌,早就应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而非慈宁宫区区一个宫女。 她的父亲是广东巡抚李士桢,原本姓姜,原是山东昌邑人,是当地的望族。 在崇祯十五年,清军第二次攻入河南、山东等地时,昌邑失陷。包括姜士桢的父亲、兄弟、叔伯在内,一众族人壮烈殉难,时年二十三岁的姜士桢被俘虏到辽东,正白旗佐领李西泉将其认为义子,由此改姓李。 李士桢以科举入仕,青云直上。三藩之乱时期,他在浙江担任布政使,运筹谋画、保证军队足够的粮饷和军需,给与清军足够的后勤保障,为评定三藩立下汗马功劳。 由此,在康熙二十年李士桢擢升江西巡抚,尚之信叛乱平定后,广东局势不稳,须干练大臣抚治。在康熙二十一年,又调任广东巡抚至今。 李士桢在广东上任伊始,面临的是三藩之乱刚刚平定,官员冗滥,军伍骄躁,民不聊生的一副乱摊子。经过他任内这几年大刀阔斧的改革工作,使广东遭到严重破坏的政局、经济迅速恢复,对于三藩叛乱后,东南局势的稳定起到了重要作用。【百度百科】 康熙对他的工作能力相当肯定,也非常欣赏。因此,才没有过多追究他曾经与鳌拜过从甚密的罪责,还让他的儿子李煦以荫生入学国子监。 李煦凭借自己的聪明与才华,颇受康熙赏识。年仅十九岁,就授任内阁中书,二十四岁出任韶关知府,从四品。 曹寅和纳兰和他是同龄人,在皇上身边干到三十岁了,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李煦供职内务府,主管畅春园的修建与管理。由一个外臣真正成为了康熙身边的近臣。 皇贵妃握住了李熹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小七,从他一岁被送到慈宁宫开始,就一直由你贴身照顾他,现在他已经快六岁了。” 李熹低下了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皇贵妃轻轻地摇头:“在慈宁宫,你是老祖宗最喜欢的丫头,在承乾宫我和小七也没有把你当做下人看待。就算你留下来,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伴他长大。等你老去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像待我那样待你。” 说到这里,皇贵妃停顿了片刻:“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 “如果得知你即将出宫,拿小崽子还不一定会怎么大哭大闹一场。不知道会不会被他阿玛狠狠地揍一顿。我好像都能想象出,他拉着你的手,哭着不让你走的模样。” 听到这话,李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把心一横,就想站起身来,对皇贵妃说自己不走了。 但皇贵妃并没有给她这个冲动的机会:“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子,在这后宫里面每个人的人生都不由自己掌控,大家活得都没有自我,你的独立意识才更加难能可贵。我希望你能尊崇自己的内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李熹有点听不懂皇贵妃的话,但又好像听懂了。胸中涌起莫名的情绪,这十年来,她的小姐妹总说,搞不懂她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做娘娘,却偏要做奴婢。 她从不解释什么,也从不争辩什么,说了她们也不见得能懂她的想法。 可是,皇贵妃刚才那番话,她觉得仿若说出了她的心声。 皇贵妃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曹寅曹郎中。” “娘娘慎言!”李熹没想到,皇贵妃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她“腾”的一下就脸红了起来,又羞又急的将头转到另一边。 “不用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别人。”皇贵妃笑道,“老祖宗几次三番说要给你许配个好人家,最中意的人选就是曹寅。家世人品,才学样貌,都能与你相配。” 她越说,李熹越是羞赧,头便埋得越低。 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出宫之后,除了给人家做继室或侧室,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个问题她曾经也想过,若是没有满意的,她宁可不嫁。 可是就如同皇贵妃所说,曹寅的家世人品、才学样貌都是很好的。 比起嫁给那些满人贵族做侧室,她宁可嫁给曹寅。 曹寅风姿卓绝,文武兼备,他只有一个去世多年的发妻,至今未婚且没有妾室,他们年纪相当。 最关键的是,就如同皇贵妃所说,他喜欢曹寅啊。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皇贵妃说:“但我知道,喜欢是一会儿事,嫁给他又是另一回事。这不仅得你愿意,也得他愿意。所以,你要想好。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成全你。” 当然,太皇太后赐婚,也轮不到曹寅不愿意。皇贵妃担心的是,若是曹寅不喜欢李熹,就算娶回家也只当个摆设,对她不好怎么办? 李熹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贵妃跟前,伏下身给她磕了个头:“我愿意。” “……” 皇贵妃把她扶起来:“你别急,或许,可以让兄长先问问他的意思。” 这么一说,倒像是李熹非得上赶着要嫁给人家似的,更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贵妃让她坐下,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你照顾小七那么多年,他对你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并且十分依赖你。如果就这么直接跟他说你要出宫了,他肯定接受不了,闹起来,皇上心烦,太皇太后也难过。” “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满满的想办法让他接受这件事情,别太突然,他是个感情细腻又敏感的孩子,我不想太刺激他。” 李熹点点头:“好。” 胤祐在上书房的课堂上发了一上午的呆,师傅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七阿哥也就是生在了皇家,就算胸无点墨,凭着皇上的宠爱,也能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师傅刚走出书房,六阿哥就立刻站了起来,他怕晚一步,后面那个跟牛皮糖一样的弟弟就又会贴上来,跟他说“六哥,多喝热水”。 自从那次大病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总是时不时就会有点伤风咳嗽。太医来看过好多次,方子也换了好几次,吃了无数药,针灸也扎了不少,但仍然没有根治。 对此,康熙又在太医跟前大发雷霆,把人挨个骂了一遍。 但刘太医还是壮着担子直言,六阿哥这是落下了病根。需要慢慢调理,不能操之过急。往后季节交替,严寒酷暑须得分外留意。 康熙发脾气归发脾气,这也不能怪太医。想起去年小七的腿,现在看来,不也活蹦乱跳的。 可是,小七身边不仅有皇贵妃,还有一大群宫女老妈子围着,小心翼翼的伺候他。 而老六,摊上个不靠谱的额娘,谁又能这么细心的嘘寒问暖。 于是,胤祐这个小家伙得知阿玛的担忧之后,主动承担起了对六哥嘘寒问暖的职责。每天上课骚扰人家,下了课也第一时间黏上去。烦得六阿哥苦不堪言,恨不得看到他就躲远点。 今天六阿哥都快走出书房的房门,却还没听到小七在身后叫他。他有些奇怪,把头探进书房看了看。 只见小家伙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书桌旁,也不说话也不动,另一边保泰叫了他好几声,他也无动于衷。 六阿哥想了想,又重新回到了书房,走到胤祐跟前,推了推他:“小七,小七?” 胤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拿手拖着自己的腮帮子发呆。 六阿哥趴在桌上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七哥有心事啦?”另一边的胤禩也跑了过来,笑嘻嘻的,硬是拉过胤祐的手,往他手里塞了颗糖,“来,七哥,吃点甜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胤祐看了看那颗糖,没吃,也没说话,默默地站起来,又默默地走出书房。 六阿哥和保泰想要追上去,却被八阿哥拦了下来:“或许七哥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了。” 胤祐走出上书房,一个人来到乾清宫前面的广场上。 现在不是早朝时间,这里空无一人。后面的大殿也安安静静,没有人走动。 他一个人坐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望着空旷寂静的广场发呆。 “怎么了?”这时候,有个人忽然坐在了胤祐身旁,一只手搂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旁,“跟哥哥说说。” 四阿哥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弟弟往上书房外走去,他叫了两声小七,对方也没有理他。 小家伙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很少见他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四阿哥不放心,便也跟了上去。 胤祐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是半天没说话。 这时候,空中掠过一排燕子。小家伙抬起头,半眯着眼,看着它们从北边飞过来,消失在南边天空的镜头。 最后,胤祐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小家伙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上课。 他睡不好,就总有些犯迷糊。李熹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儿的往床上倒。 李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握着他的手穿过外袍的衣袖,笑着打趣道:“以后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这话也没经过脑子,就那么脱口而出,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小心翼翼的去看胤祐的脸色,生怕小家伙敏锐的察觉了什么,而后问她,不在了是要去哪儿。 可是,胤祐就像没听见似的,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忽然就自己站了起来,伸出小手,利落的穿过另一边的袖子。 “……” 李熹还没回过神来,胤祐便自己坐在了床边,弯腰去够自己的靴子。 李熹赶紧蹲下身给他穿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惯会撒娇的小主子,今儿早上怎么莫名其妙懂事了。 连着好几天,胤祐都一改往日活泼吵闹的风格,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 整个上书房的兄弟都知道了他有心事,纷纷过来关心他为什么闷闷不乐。 小家伙看着大家,什么都不肯说。 其他人为了哄他,给他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偏偏七阿哥看也不看。 后来,早上伺候胤祐起床的人从李熹变成了孙嬷嬷,李熹只负责晚上伺候他睡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胤祐竟然没有对此表示过任何疑问。 小家伙生活是很规律的,每天由什么人帮他做什么事,半点差错都不能有,但凡有一点改变,他就会敏锐的察觉,并且不停地问为什么。 可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问。 皇贵妃早就发觉了儿子的异常,但她一直忍着没问,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白露指派到他的跟前,想要渐渐地让白露取代李熹的工作。 事情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通过这半个月的观察,皇贵妃已经很肯定,而知早就察觉了什么,他只是不肯表现出来而已。 她专程将小家伙叫来自己身旁,搂着他问道:“宝宝已经好几天都不高兴了,这是为什么呀?” 胤祐抬起小脑袋,冲她笑了笑:“没有呀。” 这一笑,把皇贵妃看得心都要碎了。他儿子从来都是高兴了就手舞足蹈的大笑,不高兴了就嚎啕大哭,什么时候这么强颜欢笑过。 她抬起头来挥了挥手,对屋里候着的几个宫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把门带上。” 正殿中就只剩下了母子两人,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小脸:“宝宝,你告诉额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呀?”胤祐眨了眨眼,天真的问道。 皇贵妃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关于熹姑姑的事。” 胤祐的小脸立时崩了起来:“关于熹姑姑的什么事?” 皇贵妃四村半晌,希望能能找到一些最缓和的词句来同他说这件事情,却发现,无论怎么说,总归就是李熹要走了,胤祐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皇贵妃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一想到那时候儿子崩溃大哭的情景,她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他伤伤心心的哭一场。 这时候,儿子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的叫她:“额娘,是不是熹姑姑就要出宫了?” 这话最后竟然是从胤祐嘴里说出来的,并且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哭没有闹,显得异常安静。 皇贵妃点点头:“是,她已经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 小家伙继续问道:“所以,上次她去慈宁宫也不是为了给乌库玛嬷送点心。” 皇贵妃再次点了点头:“她是慈宁宫的人,是老祖宗惦记着她,问问她的想法。” 胤祐毕竟是个孩子,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从自己记事开始,就一直陪伴自己照顾自己的熹姑姑,就要离开了。 小家伙抬起胳膊,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那很好呀,回到家,她也是个主子,有别人照顾她,她也不用照顾别人了。” 这话听得皇贵妃倒是有些诧异,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他怎么知道? 小家伙很快就主动解答了额娘的疑问:“上次去郭罗玛法家知道的,舜安颜身边不也有许多人照顾他吗?” 皇贵妃惊叹于儿子敏锐的洞察力,又心疼他的懂事。 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的在他耳边说道:“宝宝,要是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 小家伙身子软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知道熹姑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只要她高兴就好啦!” “可是她出宫之后,就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没关系,我还有额娘,孙嬷嬷、赵诚,还有白姑姑。” 皇贵妃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宝宝,额娘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小家伙环抱住她的脖子,也亲了亲她的脸:“我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额娘。” 母子俩抱在一起,皇贵妃仍是担心他会难过,又说了些话宽他的心,哄他高兴。 没过一会儿,小家伙便自己提出来:“我要回房读书了。” “去吧。” 等胤祐走后,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这小家伙极为重感情。他虽然是真心实意愿意放李熹离开,但肯定要难过一阵。 过了片刻,皇贵妃便站起身,走出正殿往偏殿去。 康熙前些日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老祖宗坚持要把李熹指婚给曹寅。 他着实不太理解,除了曹寅没有妻妾之外,老祖宗这么执着于撮合他俩,究竟是为什么。 太皇太后总说,曹寅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熹丫头又是她宫里最聪明能干,也是最让她记挂的,必须得为她找个好归宿,曹寅就最合适。 临到现在,李熹即将年满出宫,太皇太后才跟康熙说了实话。 前些年曹寅还在康熙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时常跟着皇上出入慈宁宫,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看出来了,李熹对曹寅有那个意思。 但这丫头是个本分的人,做事情干练又勤快。别的宫女和侍卫赠个手帕,送个信物什么的时有发生,但李熹从未有过。 李熹在慈宁宫伺候了十年,一开始伺候太皇太后,后来又伺候七阿哥,眼看要走了,老祖宗想要了解她一桩心愿。 皇祖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件事康熙不答应恐怕是不行的。 他来承乾宫,正是打算跟皇贵妃商量这事儿。 哪知道刚一进门,就看皇贵妃鬼鬼祟祟往偏殿去。 太监正要高声唱“皇上驾到”,被康熙挥手拦下来,自己也跟着来到了偏殿门前。 皇贵妃感受到身后过来个人,回头一看是皇上来了。 她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康熙便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门边,一起向里张望,偷窥儿子。 胤祐坐在书桌后面,书本拿在手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一会儿,眼泪就留了下来,难过的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小家伙又摸了摸眼泪,坐在那里发呆。 皇贵妃看得攥紧了手帕,紧抿双唇,难过的神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 康熙看了看胤祐,又看了看她。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母子俩是怎回事? 他拍了拍皇贵妃的肩膀,一推门,带着她走进了屋子。 胤祐本是望着雕花窗外的梧桐发呆,秋天到了,叶子黄灿灿的一片,风一吹簌簌的往下落。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阿玛和额娘已经走进了屋里。 康熙问他:“怎么又哭了?” 小家伙讷讷的坐在那里,既忘了擦眼泪,也忘了给阿玛请安。 皇贵妃走过去,捧着儿子的头,擦掉他的眼泪:“没关系,额娘知道你舍不得熹姑姑,这是应该的。” 康熙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又是为了李熹的事。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要是舍不得,让她留在宫里便是了。” 本以为儿子听到这话会很高兴,可是胤祐却只是摇了摇头:“她又不想留在宫里。” “这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 宫里的女人,没有出宫,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皇贵妃说:“人家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强留下来不合规矩。” 胤祐却忽然说:“就像放风筝一样,到了时候就应该把线扯断,给他们自由。” 康熙没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不知道他有扯断风筝线的爱好。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耐人寻味,康熙也不由得愣了愣。 可是胤祐想起那些漂亮的风筝,却没有将其中任何一支想象成他的熹姑姑。 风筝飞走了,他一点也不难过,可是熹姑姑走了,他会难过好久。 看到儿子那么难过,又想到老祖宗的嘱咐,康熙难得有些烦躁。 这时候,胤祐却重新拿起书本,低下头:“我真的要读书了。” 皇贵妃推着康熙出了门,两个人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窗户边往里看了一阵。看到胤祐果然在专心读书,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正殿,康熙想起刚才儿子难过的样子,就不难想到他在得知李熹要出宫时闹成什么样子。 老父亲心情更加烦躁,问道:“他闹了多久?” 皇贵妃摇摇头:“一点也没闹,特别懂事。” 越是这么说,两个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相对无言坐了很久,最后康熙实在受不了,也没说赐婚的事情,起身回了乾清宫。 李煦找到曹寅的时候,对方正在酒楼里跟纳兰喝酒。 两个人坐在雅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听曲儿。 房间另一头坐了个年轻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的唱着。 李熹听了一耳朵,曲子听过,词倒是挺新鲜,头一回听到。 曹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外面候着的小二送上碗筷和酒杯,安静的来,安静的去,并没有打扰。 “驼酥马湩飧,白草黄榆路,恨琵琶幽怨千载胡语,画图识面春风远,环佩归魂夜月孤。 情难诉,牛眠马鬣谁表泉垆,只凭着一痕青,点破了塞外燕支土。 和亲事卿休苦,看汉史芳名注,可我文姬呵,扰攮遇兵戈身被拘俘。悲愤填膺似子卿降虏,伤心薄命如朝露,倒不如伴明妃泉下安居。”【《续琵琶》——曹寅】 这像是个昆曲选段,是蔡文姬在王昭君墓前哀叹自己的身世。 一曲终了,李煦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便问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人唱过?” 纳兰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过,这一段是曹郎中刚写出来的,还新鲜着呢。” 李煦问:“怎么想起写这个?” 纳兰笑着打趣道:“他自诩曹孟德的后人,这是打算给曹公翻案。” 这是句玩笑话,曹寅本就爱好这些诗词、戏曲,业余爱好就是高点创作。 他喝了口酒,问李煦:“你找我?” 李熹这才说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 纳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曹寅,笑道“熹姑娘,荔轩认识的。” 曹寅瞪他一眼:“喝你的酒!” 李煦接着说道:“我这妹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到了出宫的年纪。太皇太后怜惜她,要给她赐婚。” 说到这里,李煦看着曹寅笑了笑:“我妹妹自小就与别人不同,她刚进宫就有机会当主子,是自己提出要做宫女,就是为了出宫这一天。我也不拐弯抹角,太皇太后要给你俩赐婚,就问你愿不愿意。我妹妹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她便去回太皇太后,放她出宫便是,不敢叫她老人家劳神操心她的婚事。” 单身狗一个人晃荡了这么些年,天上忽然掉了个媳妇下来,还是个品貌才学俱佳的媳妇,把曹子清砸得有点懵。 纳兰在一旁笑死了,赶紧替曹寅接口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求之不得!” 曹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按捺不住:“去去去,又没问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一边儿呆着去。” 纳兰这个起哄的说了不算,李煦得从曹寅嘴里要个准信儿。 曹寅又给自己灌了杯酒,这才笑道:“若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赐婚,我也不敢不从。” 纳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荔轩,你这话说得可有些不要脸了。” 曹寅忽然站了起来,向李煦一拱手:“能娶熹姑娘为妻是曹某高攀了,就算太皇太后不赐婚,等她出宫之后,我一定挑个良辰吉日,到旭东府上下聘。” 有他这句话,李煦便放下心来,也躬身回了他一礼,这便走了。 曹寅和纳兰重新坐下来,两个人碰了碰杯,人逢喜事,笑得十分开怀。 纳兰放下酒杯给自己夹了口菜,还不忘泼他冷水:“你别高兴的太早,想想怎么跟七阿哥交代吧。” 曹寅摸了摸脑门,怎么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李熹那可是他身边离不了的贴身大宫女。 这要是被小主子知道了,他的熹姑姑出宫是为了嫁人,还是嫁给他曹子清…… 思及此,他又给纳兰和自己斟了杯酒:“我会跟他解释。” 两个人喝完酒,各自回府。曹寅刚到家,丫鬟给他端来一碗醒酒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让您去一趟。” 这什么时辰了,皇上竟然召他进宫? 曹寅来到昭仁殿,康熙还没就寝,正坐在炕上翻书。见他进来,便屏退了太监。 他问曹寅:“太皇太后要给你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 “刚知道。” “说说吧,”帝王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得有点长,“你什么想法?” 曹寅的嘴角还有一丝笑容,立刻跪了下来:“谢太皇太后恩典。” 康熙凉凉的扫他一眼:“朕下午去了趟承乾宫,小七知道了这事儿,一直在哭,皇贵妃也跟着他难受。”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心疼儿子,见不得小东西难过,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靠曹寅自己体会。 曹寅跟他那交情可深了去了,别说是他的弦外之音,就算是他皱一皱眉头,曹寅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皇上的意思是……” “朕打算封她个答应,让她留在宫里,还住在承乾宫里。” 曹寅一听就傻了,他这高兴了还没俩时辰,皇上就要来横刀夺爱?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殿外走,康熙在他身后压着嗓子怒斥:“回来!” “朕有什么办法,那是朕的儿子,为了他,留下个宫女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李士桢也得跪在朕的跟前谢恩。” 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去看曹寅。 曹寅站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旁边的烛台上发出“啪”的一声灯花爆裂的声音,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康熙有些艰难的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你若是……想要续弦,朕再给你挑个好的。” “全凭皇上安排,臣……告退!” 他说完就走,都没等皇上发话,十分大逆不道,可以治罪那种。 但皇上跟他感情甚笃,舍不得治他的罪,只能由他去了。 第二日,康熙来到承乾宫,把这事和皇贵妃说了说:“虽说封了答应,但还是让她在承乾宫里,继续照顾小七。” 帝王想要封个宫女做答应,那是宫女的福分,这事儿搁在哪个人身上,那必须是全家都得叩首谢恩的。 但李熹志不在此,皇贵妃觉得这事儿属实强人所难了。为了他儿子,耽误人姑娘一辈子,或许在皇上眼里算不得什么,但是皇贵妃心里却过意不去。 “那……太皇太后那里皇上打算如何交代?” 康熙叹了口气:“这也是个问题,但朕也是为了小七,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他,应该能理解的。” “不要!”这时候,胤祐从外面走进来。 今天下午本是学习骑射,但忽然下雨了,谙达便提前让他们下课。 胤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康熙的话。 小家伙可不怕他阿玛,走进来,站到康熙和皇贵妃跟前,直接了当的说道:“阿玛你不能这样,熹姑姑才不想做什么答应,他只想出宫!” “……” 小家伙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她又不喜欢阿玛,她喜欢的是子清!” “!!!” 第91章 第 91 章 “唉……”皇贵妃又在心里叹气, 大人总是以为小孩子天真无邪,只要不告诉他们,他们就什么也不懂。 其实啊,他们什么都懂, 感情细腻, 有着小动物一般的敏锐直觉, 感知能力超过大人的想象。 儿子那句“她又不喜欢你”着实把老母亲逗乐了,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娃娃, 对大人的感情纠葛竟然也了解得这么清楚。 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和纳兰、曹寅走得近。李熹能见到这两人的场景大多与小家伙有关,他不清楚还有谁清楚? 皇贵妃想笑, 又觉得不合时宜, 于是,偷偷去看旁边康熙的脸色。 如她猜测的那样,帝王的脸色并不好看。 到目前为止, 康熙存活下来的儿子有十三个, 他今年还不满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生十三个也不成问题。 毫无疑问, 在这么多儿子里面最受他宠爱的就是胤祐。生活上给了他各种优待,走到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西洋传教士进贡些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就会想着给他送来。 康熙身为帝王,乾清宫虽然没有近身伺候的宫女,但后宫何曾缺过女人。只要没有出宫嫁人, 那都是他的。只有这些女人得不到他的恩宠, 他并不需要博得别人的喜欢。 他若是真要把李熹怎么样, 哪里还需要等到现在,十年前,李熹就是他的人了,他只是…… 他只是心疼儿子,不想看到胤祐为了这点小事伤心难过,还要故作懂事的样子。在阿玛额娘跟前乖乖地,说愿意让李熹出宫,背地里总是偷偷抹眼泪。 就说现在,他眼睛还是又红又肿的,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子闪闪发亮,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一个宫女而已,至于让他最宠爱的儿子哭成这样。 胤祐见阿玛和额娘都不说话,想了想,忽然走到康熙身旁,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指:“阿玛,我知道,你也不喜欢熹姑姑,你是因为我,想把她留下来,照顾我。” 儿子的童声听起来干净透亮,带着一点点惆怅,听起来让人心疼。 康熙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也没有说话。 胤祐继续说道:“我也舍不得熹姑姑走,可是我知道,她不想留在这里,一直都在等着出宫这一天。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却又突然告诉她走不了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可是我不想看到她伤心,我想让她高高兴兴的。” 从胤祐走进正殿的时候,李熹就在门边站着,他说的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低着头,眼前早已经模糊一片,眼泪不住的砸在地上。 康熙搂过儿子的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说道:“李熹出了宫,以后你想再见到她可就很难了。” 小家伙摇了摇头,竟然没哭:“没关系,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 皇贵妃伸手过来挠了挠他的下巴:“我儿子真棒!” 小家伙看到阿玛没说话,于是,自己手脚并用坐上了阿玛的大腿,搂着对方的脖子开始撒娇:“阿玛,你别封她做答应了,她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他这话此言一出,别说是一旁的皇贵妃,里里外外的宫人都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只有李熹,哭得更伤心了,难过得跟骨肉分离似的。 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会一闪而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七阿哥带出宫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每天都陪在他身边,让他管自己叫娘。 当然,这只是内心里一点隐秘的想法而已,她不会真的那么做。七阿哥自小长在宫里,锦衣玉食,花团锦簇,他哪里过得了山野生活。 第二日,康熙又把曹寅召来了乾清宫,这次是以找他谈公事的名义,毕竟皇上还是很关心自己口袋里的钱都花在了哪里。 曹寅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快三十岁的人了,长相气质还跟个少年人一样。大多数时候不怎么正经,正经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清冷感。 康熙听着他条分缕析的汇报工作,听完之后,随便问了两个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 而后,南书房就安静了下来。 康熙没说话,曹寅也没说话。过了半晌,康熙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至于吗?我看你这么些年自己一个人过得不挺好的,这就等不及了?” 康熙从不关心,也极少过问臣子的家事。就算是天子那也管不着别人娶不娶老婆,要跟谁一起过。 但是曹寅不一样,他俩这关系就非同寻常。以前,两个人形影不离,几乎没什么秘密。曹寅作为他的贴身侍卫,天天守在乾清宫外,就连他当天晚上翻了哪位娘娘的牌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康熙自然关心曹寅的婚事,在他听到太皇太后指名要把李熹嫁给曹寅的时候,心里就有点不乐意。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也不是李熹不好,就是颇有些婆婆打量儿媳妇的意思,看谁都觉得不好。 这就跟他当初想方设法也要把纳兰留在南书房一样,总感觉留在身边为我所用最好,到哪里都不合适。 但他最终也让纳兰离开了南书房,曹寅迟早也是要娶妻生子的,总不能让他就这么打一辈子光棍。 这么一想,李熹也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没有,”曹寅躬身站在那里,态度恭敬,“全凭太皇太后和皇上安排。” 这话听在康熙耳朵里就跟赌气似的,他从龙案后站起身来,走到曹寅跟前,忽然抬手推了对方一把:“瞧你那样,朕若真把李熹封了答应,你怕是要记恨朕一辈子了。” 他这一下带了情绪,下手可不轻,曹寅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臣不敢。” 他嘴里说着不敢,态度却很明确:没错,你这事儿干得不地道,我就是不想搭理你。 康熙又问:“你不是还在丁忧吗?” “回皇上,二十七个月的丁忧之期已满。” 康熙沉吟一声:“再让李熹多陪小七几日,你回家准备婚事吧。” 曹寅说:“不娶了。” 康熙抬脚便踹:“蹬鼻子上脸。” 曹寅闪身躲开:“这可是你说的,君无戏言。” “滚!” 这次曹寅没有滚,靠近了笑嘻嘻的向他谢恩。康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说道:“要谢就谢七阿哥,记住了,这是他给你的恩典。” “是是是……”曹寅笑着点头,“我与七阿哥,交情匪浅,这恩典我记一辈子。” 看他走出去的样子,和进来时判若两人,康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依稀还记得曹寅小时候的模样,好奇的从曹玺身后歪着脑袋看向自己,虽然长得不像,但那神态和目光真是像极了现在的胤祐。 以前,上书房下学之后,胤祐隔三差五就会往阿哥所跑一趟,去跟兄弟们一起玩耍,跑到大哥院子蹭吃蹭喝。 现在他哪儿也不去了,只要一放学,立刻赶回承乾宫。 李熹总是如同往常那样,早早的站在宫门口等他,远远地在朝着夹道那头张望。 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就会笑起来朝他招手。 胤祐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赵诚,自己便跑上前,牵过熹姑姑的手往里走。 李熹看看踏日的个头,再看看胤祐,笑道:“哥儿再长长,明年怕是就骑不了它了。” 胤祐乖乖地说:“没关系,我的腿好了,我能自己走。” 李熹打趣他:“是谁前两天还说腿不舒服,要我给他揉揉?” 小家伙跟着她回到屋子里,举起手,让她给自己换衣服:“那我就是想你多陪陪我。” “……” 李熹一时间接不上话,只能埋头干活,给他把衣服脱下来,换上新的,口好扣子,系上腰带。 这几天,胤祐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赶回承乾宫来,时时刻刻都粘着她。 读书的时候要她在一旁陪着,还主动去给她搬凳子。 练字的时候,让她在一旁研墨,还让她看自己写得好不好。从大字写到小楷,足足写了平时的两倍还要多。 晚膳的时候,她也要李熹寸步不离的在旁边陪着。 只要康熙不在的时候,皇贵妃就会让李熹坐下来一起吃。 这个时候,胤祐就很高兴,还会主动给熹姑姑夹菜,给她盛汤,那叫一个殷勤。 “这件衣裳有些短了,我再给你做一件。” 李熹把思绪收回来,怕再往下想又要忍不住哭出来。 “不用啦,”胤祐自己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你应该给自己做……” 说到这里,他忽然卡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给自己做一身嫁衣。” 李熹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装进篮子里:“我才不做。” “那就让子清给你做。” 李熹又忍不住脸红了:“快去洗手,我让人把点心端进来。” 每每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胤祐便早早的上了床躺好。以前都是皇贵妃给他讲睡前故事。 这几日,小家伙连额娘也不要了,书架上随便抽一本什么书,拿过来,让李熹念给他听。 听着听着小家伙就睡着了,睡着了手心还攥着李熹的衣角,不让她走。 早上醒过来,必须是睁开眼就看到熹姑姑,否则就要坐在床上不依不饶的喊。 终于,时间来到半个月之后,到了李熹该出宫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她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从书架的最底层取出一叠纸。 那是胤祐各个阶段练的字,她舍不得丢,全都给他按时间编排好了顺序,一摞一摞的保存起来。 他从每一摞里面抽出一张,代表了胤祐写字的不同时期,然后拿到皇贵妃跟前,问道:“娘娘,奴婢能将这些带去做个纪念吗?” 皇贵妃点点头:“你拿去便是。” 她又招了招手,白露抱过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放在桌上:“这是娘娘给你的,都是些金簪首饰。” 李熹往木匣子里看了一眼,东西不少,且样样都是宫外面见不着的宝贝。 白露又拿了个手帕出来塞进她手里:“这是我们几个姐妹给你的,留个念想。” 胤祐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交换礼物。忽然走到李熹跟前,从自己腰带上扯下个东西塞进李熹手里:“熹姑姑,这个给你。” 李熹低头一看,那是块暖玉做的平安扣,有一年胤祐生辰,佟国维送给他的。每年过了白露,天气渐渐转凉,皇贵妃就会拿出来给他戴着。 “哥儿,这可不行。”李熹赶紧蹲下来,要把玉佩重新给他挂上。 小家伙一闪身,躲到了额娘身后:“你拿着,以后你看到它,就能想起我来。” 这块玉价值不菲,皇贵妃看出了李熹的犹豫,便笑着说道:“既然是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说完,皇贵妃便带着白露推了出去。把最后这一晚上的时间留给儿子,让他和熹姑姑好好道个别。 晚上李熹先把胤祐哄睡了,自己轻手轻脚的坐在桌旁,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那是个红丝绳穿起来的玉坠子,剔透的翡翠雕刻的观音,方寸之间眉眼却栩栩如生。 她把上面的红绳拆下来,又取过红丝线重新打了一条。 第二天一早,胤祐起床,李熹给他穿好衣服,就把那枚玉观音拿了出来,挂在胤祐的脖子是,替他调整好绳子的长度。 “这是进宫前,我娘给我的。虽然这东西宫里未必没有,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戴着,让它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胤祐摸了摸那枚玉观音,光滑细腻,是翡翠特有的冰冰凉凉的触感。 今天李熹一直把胤祐送到了通往乾清宫的角门,他俩还商量好了,等小家伙下午放学就赶回来送她。 可是今天教骑射的谙达拖堂了,非要每个人都把动作做一遍,做标准了才肯让他们下课。 于是,放学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胤祐骑着踏日一路赶回承乾宫,孙嬷嬷告诉他,李熹已经走了,再晚一些神武门就要关闭,她便出不去了。 胤祐连承乾宫的宫门都没进,夹紧了踏日的肚皮,一路顺着东筒的夹道往御花园而去。 皇贵妃听到动静,赶紧追出来,只看得到他在马上的一抹身影,赵诚和几个太监在后面紧赶慢赶,嘴里着急的喊道:“七阿哥,您慢着点儿,别摔着。” 皇贵妃放心不下儿子,也只能一路跟过去。 李熹来到神武门前的时候,李煦和曹寅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她的东西都已经搬上了马车,只要人出去,上车就能走。 李煦不常能见到妹妹,这一见到还颇有些激动,一直在神武门外朝她招手:“这里,你哥在这儿呢,快出来!” 李熹看了他一眼,却蹲在了原地,没有动。 她回过头去,不停地往东边张望。可那里除了几个打杂的太监,什么也没有。 值守宫门的侍卫也在一旁催促:“赶紧走吧,一会儿宫门一关,你可以就走不了了。” 李熹刚要挪动步子,身后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小马驹的背上,果然驮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胤祐来到神武门前,勒住缰绳,让踏日停下来。 他的小马还没站稳,人已经迫不及待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个下马的姿势别说李熹,连站在神武门外的曹寅也看得心惊胆战,差点就要飞身进来接住他。 这时候,李熹已经跑过了过去,蹲在胤祐跟前。脸上虽然笑着,声音却带了哭腔:“跑这么快做什么,瞧着一头的汗,仔细吹了风,又要受凉。” 这时候,皇贵妃也赶了过来。正在御花园中游完的娘娘和公主们本打算趁着天还没黑回宫去,见到她来了,纷纷围过来请安。 皇贵妃摆了摆手,目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却并没有上前打扰。 于是,众人便围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两人。 御花园里的风很大,李熹已经换下了宫女的衣服,发髻也梳成了普通女子的模样。额发被风一吹,正好挡住了眼睛。 胤祐伸出小手,轻轻地替她理了理四处乱飞的碎发,又抹了把她脸上的泪水,笑了笑,说道:“我还没和你好好告个别呢。” 李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紧紧的抱进怀里,哭得不能自己。 心里早已经被她按捺下去的念头毫无征兆的冒了出来,并且愈发强烈。话就梗在喉头,随时都有可能不受理智左右,脱口而出。 曹寅走到侍卫跟前,低头与对方说了两句什么。 曹佐领,做了十年銮仪卫,皇上身边的红人,没有人不认识他,他的不情之请自然要通融一下。 于是,曹寅走进宫门,来到胤祐和李熹身旁,轻轻拍了拍李熹的肩膀。 李熹和胤祐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曹寅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当他收敛起身上的玩世不恭,就显得整个人温润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李熹与他相识十年,但却并不熟悉,话都没说过几句。但仅仅只是一个眼神,李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胤祐嘟着嘴,很不高兴的推开了他的手,很不客气的说道:“你不要碰我的熹姑姑,她现在还不是你的媳妇。” 曹寅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竟然有一丝丝的委屈,莫名生出一种朋友反目的错觉。 胤祐转过头来对李熹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我长大了,能出宫去,我就去看望你。” 说着他又拉起李熹的手,拉着她站起来,走到曹寅跟前,另一只手拉起曹寅的手,然后郑重的把他的熹姑姑交给了他的好朋友。 “子清,我现在把她交给你,你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不能让她哭。” 曹寅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 小家伙又转过头来看向李熹:“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等你老了我还是会照顾你,说话算话。” 李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活了二十多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孩子懂事。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屋檐上,天快要黑了,神武门关门的时间再不能耽搁。 曹寅牵着李熹的手:“走吧。” 胤祐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们转身,缓缓走出神武门。 就在宫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小家伙终于忍不住,朝着李熹的背影大喊:“熹姑姑,我会想念你的!” 看到这一幕,御花园里本来想着看热闹的众人,无不为之动容,纷纷拿起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谁不想拥有一个想七阿哥这样的儿子,他那么可爱,那么善良,那么重情重义,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看到儿子难过,皇贵妃也难过的要死,她儿子哭,她也跟着哭。 她想要上前抱一抱那个小小的身影,不想让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正在此时,胤祐身旁却多了个一人。 那个人比比胤祐高了半个头,身上穿着淡粉色衣裙,发髻上点缀着簪花,是比胤祐大了一岁的四公主。 小姑娘抬起弟弟的脸,用手帕细细的替他擦干泪水:“哭什么,这是好事。” 胤祐眨了眨大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四公主又说:“反正这宫里的人不是想做娘娘,就是想走出这道宫门,熹姑姑得偿所愿,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一旁的大人都看着他俩,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身为皇帝的女儿,她们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订好了。 长到十六七岁,皇父赐一个和硕公主的封号,千里迢迢嫁去蒙古,用她们一声的幸福来巩固大清对蒙古的统治。 胤祐在黄昏的暮光下看着四姐姐,总觉得她和别的兄弟姐妹都不一样。 因为做足了心理准备,李熹离开之后,胤祐的生活依旧,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孙嬷嬷依旧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皇贵妃又把白露指派到他的身边,料理他的日常生活。 这天,南怀仁照常来到南书房为康熙授课。 他年纪大了,依旧有些走不动路了,向康熙推荐了他的比利时同胞安多作为自己的接替者,继续为康熙讲授数学及自然科学。 今天是南怀仁为康熙上的最后一节课。康熙想起胤祐最近因为李熹出宫的事情闷闷不乐,他小的时候最喜欢听南怀仁天南海北的讲各地的传说和寓言。 于是,专门派人去把小家伙带过来,让他陪着自己,最后一次听南怀仁讲课。 这最后一节课,南怀仁讲得颇为虚无缥缈,讲宇宙玩物,讲哲学和神学,听得胤祐这个真正的小神仙昏昏欲睡。 终于,课讲完了,小家伙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被他阿玛瞪了一眼,他又讪讪的把手锁了回来。 南怀仁正要站起来,向康熙行礼告退。胤祐忽然想到什么,走上前,叫住了他:“南大人请留步!” 他搀扶着南怀仁重新坐下,想了想认真的问道:“我记得曾经听你说过,你们那边的神庙、古堡和宫殿都修得很高很大。” 南怀仁点点头,用仍然能听出明显口音的汉语说道:“欧洲的建筑普遍高大宏伟,以砖石结构为主,与大清的土木结构有很大的区别。” 胤祐问:“也用糯米糕……不对,糯米浆来修建吗?” 康熙坐在龙椅上,安静的听着儿子提问。不知道,他怎么又对西方的建筑感兴趣了。 “不不不……”南怀仁摇头,“当然不是用糯米浆,糯米浆不耐久,在罗马和希腊境内有着丰富的火山资源,人们都是用火山灰和石灰石烧制而成的水泥加砖石建房子。” 听到这里,康熙不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把石头和石头垒起来这种简单粗暴的建筑方式,垒高了就是高大宏伟。那土木建筑的精巧别致,独具匠心,又岂是这些西方人能体会的。 胤祐没有他阿玛那么丰富的内心活动,他听到一个新鲜名词,便问道:“什么是火山?” 南怀仁又耐心的向他解释:“七阿哥理解成会喷火的山就可以了。而火山喷火时带出来的细小碎石就是火山灰。” 胤祐点点头:“这种火山灰可以代替糯米灰浆?” “比糯米灰浆更耐久,抗腐蚀。” 胤祐继续问道:“那咱们这儿有火山和火山灰吗?” 南怀仁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道:“有,但是不多。” 等南怀仁走后,康熙才笑着打趣儿子:“你成天书不好好读,总是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兴趣。” 小家伙跑到他跟前,冲他摆了摆手:“不是的阿玛,我是想帮你呀。” “帮我?”虽然儿子这话让康熙觉得好笑,但又有些欣慰,小家伙还不满六岁,就已经知道要为阿玛分忧了。 “好,你说说,要怎么帮我。” 胤祐靠在他的龙椅上:“你看,他们把火山灰和砂石泥土粘起来建成房子,可以盖得很高很高都不会塌,那咱们也可以用来盖房子呀。” 康熙摸摸他的脑袋:“咱们要盖这么高的房子做什么?” 胤祐皱了皱眉头:“那咱们就不盖房子,咱们盖别的?” 康熙此时的心情还是老父亲闲来无事逗孩子开心,笑着问他:“盖什么?” 胤祐说:“黄河的河堤。” “……” 黄河的河工一直以来都是康熙的一块心病,投入了那么多人力和财力,河道总督靳辅一直驻守在黄河下游一带,试图解决当地水患问题,但这么多年来,每年一到汛期,黄河仍旧给当地百姓带来不小的麻烦。 康熙自己也看过不少关于河道治理的书籍,这些古书上对于在什么地方取土,如何取土都有明确的记载。 可是归根结底,这些都是生土,夯得再怎么结实也经不起奔流而下的黄河之水冲刷。 糯米灰浆作为植物凝胶,虽然能取代石灰石和火山灰起到胶凝作用,修筑长城或者堡垒这样的大型建筑还行,但是在水下不耐腐蚀,作用不大。 胤祐两只小手按在阿玛的手臂上推了推:“我看书上说,春天是建造河堤最好的季节。阿玛你现在让人去找火山灰,咱们大清那么大难道就没有火山吗?找到了再用来建河堤。” 康熙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火山灰哪有那么好找,就算找到了,要运到黄河边上也没有那么容易。” 胤祐笑道:“那就找别的土代替火山灰。” 康熙一把将他拎起来:“好了,这件事情就让阿玛来操心,你就别想了,还是想想怎么好好读书吧。” 听到读书两个字,小家伙就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转眼间,又到了腊月,腊八时节也是胤祐的生日。 同往常一样,兄弟们都为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小家伙在六岁当天却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恐惧的事情。 他本来在慈宁宫花园里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用手帕捂着眼睛躲猫猫的游戏。 本来是五阿哥蒙着眼抓人,眼看就要一把抓住六阿哥,这时候,胤祐却从旁边跑了出来,一把推开了他的六哥,自己被五阿哥抓住了。 五阿哥拉着,一把扯下自己眼睛上蒙着的手帕。一看到是他颇有些扫兴:“我本来是要抓老六的,小七你怎么跑出来了?” 胤祐无辜的嘟了嘟嘴:“哼!五哥说要抓六哥,却一把抓住了我,不就是欺负我腿不好,跑不动吗?” 这话听得五阿哥眉头一皱,重新举起手帕,准备蒙在自己眼睛上:“那我再来一次。” 胤祐立刻扑上去抢他手里的手帕:“不用不用,我才不赖皮呢,是我输了就该我来。” 这时候胤祚忽然站了出来,从他俩手中一把将手帕拽了过来:“本来被抓的就应该是我,只不过小七挡在了我的身前,我才不要别人帮我挡。” 行吧,五阿哥不想跟他抢,胤祐抢不过他,那就由他来抓人好了,大家赶紧躲起来。 胤祐跑着跑着,不自觉就跑远了,一个人绕到了假山另一边,还不忘回过头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忽然脚下一绊,摔倒了。 大家都在另一边,也没人注意到他。小孩子做游戏,跑来跑去,地上下了雪又滑,摔跤也是常事。 胤祐小手撑在地上,打算自己站起来,可是最里面有什么咸咸的的东西,他往地上一吐,吐出一口血来。 小家伙坐在地上,定睛一看,在自己吐出来的血沫子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捡起来细细的看,发现那竟然是他的牙齿。 小家伙用舌头在口腔里胡乱的扫了一遍,果然发现一处缺损的地方。 他忽然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悲从中来。 “小七,小七!”六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你跑这么远,我哪抓得到你?” 胤祐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又把牙齿装进腰间的荷包里,这才站起来往回走。 待他走进了,八阿哥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七哥,你怎么了?” 五阿哥和六阿哥也发现了他一身的泥土和着雪水,看上去有点狼狈。 大家赶紧上去,七手八脚的为他拍掉身上的污渍。 这时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玩游戏的四阿哥也跑了过来,紧张的问道:“怎么了这是?” 胤祐想要咧开嘴冲他笑笑,却忽然想起来,自己掉了一颗牙齿,于是闭着嘴露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事没事,摔了一跤。” 四阿哥又问:“摔到哪里了?” 胤祐摇头:“地上扑了好厚的雪,哪儿也没摔着。” 四阿哥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着重捏了捏他的右腿:“真没事?” 胤祐摇头:“真的。” 于是,这一整天,胤祐都显得心事重重的,不管谁逗他,他都保持着一种只露出四颗门牙的笑容,活像一只小兔子那么可爱。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白露按照皇贵妃的安排,准备给他漱口,小家伙接过青盐和水,自己给自己清理,不要白露帮他。 白露只以为他是因为李熹走了,不习惯与别人接触,便也算了,只在旁边默默地候着。 晚上睡觉的时候,胤祐把他的牙齿拿出来看了又看。 在他印象中乌库玛嬷也掉过一颗牙齿,太皇太后笑着跟他解释,人老了不中用了,所以才会掉牙。 于是,小家伙忽然想到,他是不是也老了,不中用了,所以……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害怕,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自己要是生病了怎么办,会不会死掉,死掉就见不到乌库玛嬷还有额娘和阿玛了。 呜呜呜~好难过! 第二天一早,皇贵妃就发现他不对劲。浓重的黑眼圈像是熬了一个晚上,便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胤祐点了点头。 皇贵妃又问:“宝宝有心事?” 胤祐咬着下唇:“额娘,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皇贵妃看他这个样子,忽然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好想生病了,”他忽然扑进额娘怀里嘤嘤嘤,“如果我死了,你还是再生一个宝宝吧,虽然没有我聪明可爱,但是总比没有好。” 皇贵妃被他吓死了:“究竟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告诉额娘。” 小家伙伸出手,摊开手心。 第92章 第 92 章 皇贵妃还以为他是生病了或是摔到哪里了, 低头一看,小家伙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小乳牙。 “……” 原来是虚惊一场,孩子这是长大了, 开始换牙了。 皇贵妃看一眼正靠在自己怀里难过的小家伙, 推了推他:“好吧, 我一定再生一个比你还要聪明,还要可爱的宝宝。” 胤祐:“???” 咦,事情的走向为什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额娘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眼睛, 把小手递到皇贵妃眼前:“额娘你看,我掉了一颗牙齿。” 皇贵妃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嗯,我看到了。” “怎么办呀?”小家伙可怜巴巴的贴着额娘, “你不要传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了吧。”皇贵妃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粥,“反正都已经掉了。” “……” 胤祐叹了口气, 有些哀戚的看着她:“那……你以后打算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呢?” 皇贵妃想了想:“生个女儿吧, 我喜欢女孩子。” 小家伙立刻崛起了嘴, 把自己气得够呛:“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喜欢我咯。” 皇贵妃故意露了个似笑非笑给他:“我可没这么说,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 胤祐太小了, 还不懂这种渣男PUA的话术。他坐下来,默不吭声的生气, 连饭也不想吃了, 更不想去上学。 皇贵妃催促他:“快快快!一会儿又该迟到了。” 小家伙紧紧的握着自己的乳牙, 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牙齿都掉了,你还让我去读书。” “你就是牙齿掉完了, 也得去读书。” “你要再生一个宝宝,想都别想!我想起来了,哥哥之前也掉牙齿,你还说没事呢?” “哦?”皇贵妃假装想不起来,“我说过吗?” “你说过!” 皇贵妃惊讶的问道:“我怎么说的?” “你说……”时间太长,小家伙回忆了一下,“你问他疼不疼,他说疼,你就让他含一口凉水在嘴里。” “哦?”皇贵妃问他,“那你疼不疼?” 胤祐摇了摇头:“不疼。” 皇贵妃摸摸他的头:“那没事了,去上学吧。” “可是,可是……”小家伙仍是不依不饶,“可是我的牙齿掉了呀。” “掉了就掉了吧,反正还会再长出来的。” 胤祐说:“那就等长出来了再去读书。” 皇贵妃都被他气乐了:“这颗长出来那颗又掉了,那你这几年都不用去读书了。” 小家伙咬了咬下唇:“那不是很好。” 老母亲忍无可忍的拽了他一把:“快走!” 皇贵妃牵着他来到殿外,昨天晚上又下了场大雪,路上有点滑。皇贵妃便嘱咐赵诚:“走慢一点,牵好缰绳,别摔着他。” “是。” 胤祐坐在那里听了一上午的《论语》,师傅现在已经讲到了《子路篇》。 师傅在前面摇头晃脑的念道:“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这时候,五阿哥忽然被点到名字站起来,师傅要他详细说说这句话的意思。 五阿哥支支吾吾半晌,他从小说的是蒙古语和满语,一点汉语不会。到了上书房一年多之后,才开始慢慢的学习汉文。现在又开始学习《论语》,前面好多内容他还没学透,从学师傅正在给他恶补,新的他就更学不明白了。 胤祐距离他的位置有点远,中间还隔了一个六阿哥,想要给他一点提示,也没办法。 结果,师傅看五阿哥答不出来,就点名让六阿哥起来回答。 六阿哥想了想,尝试作答:“让没有受过教训的人去打仗,就是打算抛弃他们。” 师傅暗暗地叹了口气,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嘛,身份尊贵。学不好不能罚也不能骂,还还得仔细哄着,夸他讲得很好,请他坐下。 这时候,八阿哥高高的把手举了起来,示意师傅这个问题,他会,让他来回答。 师傅便点了点头,请八阿哥起来作答。 八阿哥胸有成竹的站起来:“孔圣人的意思是让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去参与战争,这是抛弃他们,让他们去送死。意思是,天子应该爱惜自己的子民,不能因为战争漠视他们的生命,这有违仁德。” 师傅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笑意,身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请他坐下。 哪个当老师的不喜欢像八阿哥这样的学生。上课时认真听讲,又懂得尊师重道,积极回答问题,并且答得很好,还能有自己的解读,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师傅也是寒门出身,靠自己寒窗苦读,科举入仕,能够进入翰林院,并且入值上书房,给皇子们授课,已经实现了阶级跃迁。 别看学生们都是皇上的儿子,但生母不同皇子之间还得分个三六九等。 其他皇子的生母最差也是妃位,只有八阿哥的生母,至今还是个庶妃。 可他并没有气馁,仍然刻苦读书,积极表现,师傅怎能不喜欢他,看重他。 胤祐本来在走神,听到八阿哥精彩的回答,差点忍不住为他鼓掌叫好。心说:“我弟弟可真棒!”本想咧开嘴笑一笑,又想起自己掉了颗牙齿,只能含蓄的勾了勾唇角。看上去好像在嘲讽:“我弟弟可真喜欢表现。” 师傅一扭头,就看到了他。眼神颇为复杂,透漏着深深地忧虑。 小家伙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自己小小的身体隐藏在六哥高大的身躯后面,不让师傅注意到他。 可是没有用,师傅还是点了他的名,让他站起来。 一整个上午都在因为自己掉了一颗牙齿而哀叹的小朋友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等待师傅的提问。 师傅看了一眼书本,念道:“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七阿哥,你给大家讲讲这一句。” 这时候,坐在前面的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胤祐想也不想的答道:“善人训练百姓七年时间,就可以参与战事了。” 他不想八阿哥,站出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会超纲作答,相关内容都会一一总结出来,很善于表达自己的观点。 胤祐回答问题是,师傅问什么他答什么,没问的他就说,但问到的,他一定不会答错。 师傅今天就是想考考他,又问道:“七阿哥可否像刚才八阿哥那样,具体说说这句话的含义。” 这次胤祐稍微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们要主张和平,“国虽大,好战必亡”。但我们也要时刻谨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子民要时刻保持忧患意识,做好战争准备。” 他说完,旁边兄弟几人都忍不住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小七真是厉害,每天被师傅点名批评,但是从来没有他回答不上的问题。 保泰在心里觉得,他七哥可比八哥厉害多了。八哥每天都在读书,上学看,下学也看。可是他七哥,上学玩,下学也玩,可书还读得好。 师傅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点点头让他坐下。 胤祐却没有坐下,他说:“师傅,我也有一个问题。” 师傅点点头:“你说。” “子路每天都在向他的老师打听为政之道,他最后做皇帝了吗?” “……” 这个问题问的,也亏得师傅年轻,不比汤斌、耿介这些老师傅那么刚正,否则七阿哥早就被赶去门外罚站去了。 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顺应天命,就算不是世袭,是靠着起义打下的江山,都得给自己认一个特别牛逼祖先,或者出生之时带点异象,什么霞光万丈、青烟袅绕、天降神龙…… 总之都要证明自己是天选之人,哪儿就能随随便便当皇帝,那是大逆不道。 但是七阿哥既然问起来了,那师傅就和他们讲一讲,子路同学是如何从一个放荡不羁的问题少年,拜入孔门,成为孔圣人最得意的弟子。 师傅从子路少年时期讲起,出身贫寒,以野菜充饥,性格刚强鲁莽,十分瞧不起孔子,时常欺负他。 就算后来成为了孔子的学生,子路也不是个善茬,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要跟老师吵架。 后来子路入了仕途,做了卫国大夫孔悝的蒲邑宰,任内开挖沟渠,救穷济贫,辖域大治,有着非常突出的政绩。 后来卫国内乱,子路临危不惧,冒死冲进卫国国都营救孔悝,混战之中被乱军击杀,还被剁成了肉泥。【百度百科】 师傅说:“虽然仲由不是君主,但是他用自己的政治才能造福百姓,使国家富强。” 听故事的时候七阿哥倒是很认真,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托着下巴,比平时学习的时候专心多了。 下学之后,他还对六阿哥说道:“如果师傅以后都这么讲课,那我一定很愿意听。” 六阿哥翻开书本,准备温习一下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你不认真听也很厉害了。” 他指着那个“善人”的“善”字问胤祐:“这是什么意思?” 胤祐看了一眼,回答道:“就是有才干的人,这里指擅长军事作战的人。” 六阿哥点点头,提笔记下来。 这时候保泰过来拉了拉胤祐的手:“七哥,你太厉害了,你每天都不读书,怎么什么都会?” 胤祐还真就像个兄长一样,板着脸瞪他:“谁说我不读书,我每天都有认真听课的好不好?” “哈?”保泰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你有听课吗?” “当然有!”小家伙扬了扬下巴,“不但要听课,回去以后也要读书。” 读书是读书,别人读一百二十遍,他读两遍。 但是在弟弟面前,胤祐还是装出一副自己私底下有刻苦学习的样子教训小堂弟:“你也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别每天都想着玩儿。被皇叔知道了,小心他打你屁股。” 保泰一脸“我懂”的表情,不坏好意的笑道:“我就知道,七哥你没少被皇上打屁股。” “……” 小家伙扭了扭,咧嘴一笑:“阿玛早就不打我屁股了。” “啊!”保泰忽然指着他惊呼,“七哥,你的牙齿……” 胤祐立刻闭上嘴,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唉!被你发现了,其实七哥……以后七哥不在了,你要听话知不知道?多跟你八哥学学,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 保泰差点被他吓哭了,拉着他不肯松手:“哇~七哥,你怎么了,你不要死~” 一旁的六阿哥听不下去,咧着嘴超他俩龇了龇牙,露出缺损的部分:“不就是掉个牙齿吗?谁还没掉过。” 保泰弱弱的说道:“我还没掉过。” 胤祐惆怅的叹了口气:“要是掉了牙齿不用上课就好了。” 八阿哥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七哥,你想得真美。” “……” 前面的五阿哥用蹩脚的汉语把今天学的这几段话读了两遍,连断句都还不怎么熟练,更别提好好地领会其中的意思。 于是,他把书本一放站起来,招呼他的兄弟们:“走走走,到院子里玩一会儿去。” 这么大的孩子,谁不想玩?胤祐就是最想玩的那个。 不过还真有不想玩的,八阿哥就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要把今天学习的内容再复习一遍。” 胤祐正好相反,他是最想玩的那个。一把拉了胤禩的手:“别看啦,下课就是要好好玩一玩,走走走去院子了,再玩一次上次白晋教的跳房子。” 他带头往外跑,刚跨出门槛,就看到迎面走来一抹明黄色身影。 于是本来还吵吵嚷嚷的众人,便安静了下来。待汗阿玛走进了,躬身行礼问安。 康熙挨个把他们瞪了一眼,厉声道:“这里是书房,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最后,老父亲的目光落到胤祐身旁,看他刚才兴奋那样就不难猜到,又是这小东西起的头。 康熙每日的行程很固定,早朝之后就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回来再到上书房抽查各位皇子的功课,然后再回到南书房处理政务。 今天早上早朝就晚了一些,下了早朝又被明珠和索额图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头大。 康熙二十三年,清廷就开始准备围剿沙俄远征军。 去年,萨布素将军率领清军将士围攻雅克萨城,俄军首领托尔布津投降,被遣返俄国。 今年年初,托尔布津又率兵至雅克萨筑城盘踞,萨布素将军遂引兵抵雅克萨城下,大败俄军,使其龟缩城中。【百度百科】 沙皇政府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要求停战,还说要派遣使臣前来与大清国谈判。 于是,现在问题就出现了,谁去谈判,怎么谈,条约是什么,边界如何划分。 明珠和索额图争执不下,两个人各执己见,都想要把这个活儿揽下来自己干。 佟国维一向是最淡定的那个,他只拥护他外甥做的决定,至于这二位怎么吵,他就当听不见。 康熙也不着急表态,反正事情也不急于一时,怎么也得年后再议。他倒要看看,这两人能吵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这么一拖延,今天来上书房检查功课的时辰就晚了一些。 各位皇子,包括旁边书房的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全都集中在中间最大的书房内,等待阿玛抽查。 临近年关,康熙事多,比较忙碌,心思也没在考察儿子的功课上面,就让三阿哥站出来,叫师傅从书架上随便取了本他学过的书,翻开一页,让他背诵。 三阿哥的学习一向很好,这点难度考不倒他。 康熙对他的表现也很满意,临走之前竟然让他过几日,去一趟南书房。 三日之后,就是皇帝在太和殿给文武百官举行年会的日子,国宴之后,皇上就要封笔封印,准备过年,政务就得等到年后再办。 这个过几日,所指的就是放年假的日子。 大家都很好奇,汗阿玛没事把三阿哥叫去南书房做什么。 不仅皇子们都很好奇,后宫的娘娘们得知此事之后,都有些好奇。 不过,不管皇上对这个儿子有什么要交代的,都是单独把他传唤去南书房,这对于荣妃来说,不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感觉这个年过起来都比往年更加喜庆。 大家都很关注康熙怎么忽然开始关注三阿哥,只有胤祐不感兴趣。 回到承乾宫,他还不忘与皇贵妃闲聊:“为什么他们觉得去一趟阿玛的南书房是天大的好事,南书房又不好玩,一点意思也没有。” 皇贵妃拿了块核桃仁放进他嘴里:“那是你觉得,因为你经常去阿玛的南书房,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别人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要怎么说,皇子争宠和后妃争宠其实也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想要博得皇上更多恩宠。 而对于胤祐这种已经得到了足够多恩宠的孩子而言,他当然不理解别人的心思。 皇贵妃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哎呀!不要管别人,管好你自己。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去书房,把我教你的英语单词默写一遍。” “没吃饱!”小家伙扑到装坚果的小碟子前面,大言不惭的说道,“我要把这些全都吃进肚子里。” “……” 皇贵妃也在思考,教他英语,除了跟那几十个西洋传教士交流,好像也没有别的太多用途。 倒不如学一点别的,生活中更加实用的学科,比如医学常识。 不过孩子太小了,能理解的东西不多,这个得慢慢来。 其实胤祐也很好奇,阿玛究竟要把三哥教去南书房做什么。 好在这个事情很快有了答案,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康熙只是觉得三阿哥读书不错,人又聪明,想要让她接触一些西洋科学。 首先就是数学,康熙把三阿哥叫去南书房,就是亲自向他传授一些数学知识。 谜底揭开,大家更羡慕了。毕竟皇子那么多,不是每一个都能受到皇上的亲自教学,更何况还是学西洋数术,听着就是很高深的东西,一般人哪儿就能接触得到。 别人羡慕别人的,胤祐可一点都不羡慕。 不就是数学吗?他也跟阿玛一起,听过南怀仁讲课。 不过这小家伙只对那些各种形状的几何体感兴趣。康熙让造办处给他做文具都是高端材料,不是楠木就是纯银,看到这小家伙喜欢,也给他做了一套。 小家伙只当是玩具,玩了一阵也就失去了兴趣。 “数学有什么,不也是读书吗,我最不喜欢读书了。” 皇贵妃放下书本,抬起头来看他:“小七觉得数学不好吗?” 胤祐摇头:“不好,反正上书房就没有要求我们学这个。” “可是,在咱们生活中处处都会接触到数学。” 胤祐想了想:“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盘子里有十一块萨其马,你吃掉了三块,还剩几块。” “……” 小家伙举起双手开始掰手指,掰来掰去发现不对:“我只有十根手指,盘子里却有十一块点心,根本就不够数。” “所以,你还觉得数学没有用吗?” “……” 小家伙陷入了沉思,原来数学的用途就是计算剩下多少点心…… 嗯,这么一想,好像也挺有用的。 皇贵妃又问他:“盘子里的萨其马,你吃了三块,额娘吃了三块,白姑姑也吃了三块,一共有多少块?” 小家伙又要掰手指,却被皇贵妃一把按住了手:“还记得额娘曾经教过你的乘法表吗?”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尝试作答:“三三得九?” 皇贵妃点点头:“这些都是很基础的数学知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阿玛给你盖一座玻璃房子吗?面积多大,需要多少块玻璃。还有你想要用来修筑河堤的水泥,各种材料的配比是多少,不都需要用数学计算。” “……” 胤祐思考了一会儿,问额娘:“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学习数学吗?” “当然!”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数学是基础学科,就像文字和语言一样,你学会了它们才能学习其他学科。” 胤祐忽然从炕上站了起来:“那我要去告诉阿玛,让每个人都学习数学。” 皇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以后可就不跟你玩了。” 与皇贵妃探讨过数学的问题之后,胤祐又去了一趟造办处。 马上就过年了,造办处也是最后一天当差,加紧处理一些宫里过年时需要的器具和用品。 胤祐来的时候,看到每个人都挺高兴,看到他都不忘向他拱手问好。 胤祐来到屋子里,看到他的好朋友戴梓正在收拾东西,把所有物品都撞进一个木匣子里,连书籍和他做的一些半成品模型也一并装了起来。 胤祐惊讶的问:“这是做什么?过年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戴梓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我要走了,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那么高兴。” “啊?”小家伙更惊讶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因为要过年了才这么高兴,原来是你要走了。” 戴梓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七阿哥,你可真会聊天。” 小家伙吐了吐舌头,黑黑的笑两声。 戴梓叹了口气,将他带到炭盆前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茶。 胤祐继续问道:“你不是还要给我阿玛铸造大炮吗?就那个‘威武将军’。” “大炮已经造好了,皇上指派了别的任务给我。” 这倒是让胤祐有些好奇:“什么任务?” “他看过我写的《治河十策》,派我去治理河道。还要找什么火山灰,说那些西洋人造房子就用那个。” “对对!”胤祐一听这个就兴奋了,“就是这个,可以做水泥,把砂石都牢牢地凝固在一起,这样河堤就不会被水冲毁。”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南大人说火山灰并不好找,你可以在附近找一些黏土来代替,然后放在窑炉里烧制。” 小家伙忽然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总之你自己去研究吧,其实我也不懂。” 戴梓好奇的问他:“你也不懂,那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听南大人呀,还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不告诉你。” 戴梓对西洋传教士多少有些偏见,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那些西洋人有这么好心?” 小家伙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总之,我阿玛让你去办这件事情,你办好就是了。 戴梓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胤祐忽然问道:“为什么你的同僚听到你要走了,比过年还高兴?” 戴梓忽然笑了起来:“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这个人一向不苟言笑,颇有些士大夫秉性,看不惯就要口诛笔伐,尤其喜欢抨击一些作风不正的官员,以及描绘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 不但他的同僚们不喜欢他,康熙也不喜欢他。 这倒好了,子母炮已经造出来,还造出来好几门。一杆子把他支到黄河边上治理河工,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不愿就告诉胤祐这些,因为这小家伙实在纯真可爱,第一次见到他就主动上前攀谈,一点主子的架子也没有,聊起天来小大人似的,但待人真诚,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这么天真无邪,戴梓才不想拿官场那些污秽之事脏了他的耳朵。 胤祐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得回去了。” “七阿哥!”戴梓忽然叫住他,“你等一下。” 胤祐见他背过身去,在那个木匣子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本书来递到自己跟前:“这个给你。” 胤祐接过来一看,封面写着《耕烟草堂诗钞》,是戴梓本人的诗集。 小家伙欣然收下:“我一定带回去好好研读。” 戴梓又笑了笑,仿佛在宫廷供职这些年,所有的笑容都给了眼前这个孩子:“不必研读,当个消遣便是。” 胤祐也冲他笑了笑,二人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过年这半个月,胤祐同往常一样,要搬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 皇贵妃要让白露跟着他,却被胤祐拒绝了:“白姑姑是额娘身边的人,还是让她陪着额娘吧,我有孙嬷嬷照顾就好啦。” 其实他也没让孙嬷嬷贴身照顾,小家伙长大了,李熹走了,除了额娘,他也不习惯别人再搂着他,哄他睡觉。 太皇太后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惦念他。而胤祐自从到上书房上学之后,就不能每天来慈宁宫请安,只能休息的时候来看看乌库玛嬷。 还没到除下,小家伙就迫不及待搬来了慈宁宫。 每天都陪着乌库玛嬷,两个人互相跟对方说话。 老祖宗说:“我昨晚做梦,又梦见了科尔沁大草原。有蓝天、白云、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我的家……”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我想吃乌日莫、炒米泡酸奶,还要风干牛肉!” 太皇太后回忆家乡的时候本来眼泪都快落下来了,被小家伙这么一打岔,直接笑了起来,捏捏他的脸蛋儿:“你个小馋猫。” 小馋猫身上那点为数不多的蒙古族基因开始蠢蠢欲动,是真的馋了,越想越馋。拉着太皇太后左右摇晃:“我想吃,乌库玛嬷,我就是想吃嘛。” “哎呀!谁还不让你吃。苏茉儿,赶紧的,吩咐厨房给他做。” 不一会儿,东西就端上来了。小家伙迫不及待就来到了桌边,端着一碗酸奶,往里加了些撕碎的乌日莫,又加了些炒米,用勺子搅拌均匀,直到炒米泡发,变得软烂。 而后小心翼翼的端到炕桌上,拿走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乌库玛嬷先吃两口。佛经一会儿我给你念。” “好好好,乌库玛嬷这就来尝尝。”老太太身体不错,牙口也还可以。就是皇贵妃担心她年纪大了,血糖血压不稳定,很少让她吃甜食。 但是小家伙这么孝顺给她端过来,她自然是要尝尝的。 胤祐又给自己端了一碗,刚坐下还没开吃,院子里就有太监喊:“皇上驾到!” 小家伙只得站起来,给他阿玛腾位置。 康熙一进屋就闻到了来自草原特色美食的独特奶香,他平时也极少吃这些。这一闻到,也来了兴趣。 他往炕上一座,冲太皇太后笑道:“老祖宗吃着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小七给我盛的,香得很。” 康熙看了一眼炕桌上另一个碗,不由分说就拿起了勺子:“那孙儿也尝尝。” 一旁的小家伙可着急了:“阿玛,那是我的。” “你的怎么了,阿玛尝尝不行啊?” 小家伙嘟了嘟嘴:“忙活半天,我自己还没吃上呢。” 于是康熙便朝他招了招手:“那你过来跟阿玛一起吃。” 这时候,皇贵妃端着个瓷碗从圆桌那边走过来,用手里的碗替换掉康熙跟前那个碗:“皇上吃这一碗吧。” 康熙抬眼看了看她,从善如流的拿起了勺子。 皇贵妃这才牵着儿子的手重新走到圆桌旁,把小碗搁在他跟前:“快吃!” 哪知道小家伙盛了满满一勺子奶皮举起来送到皇贵妃跟前:“额娘你也尝尝。” 老父亲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瞪了儿子一眼,对他厚此薄彼的行为表达不满。 而后,坐在他对面的太皇太后也瞪了他一眼:“你看他做什么,吃你的。” “……” 吃过酸奶之后,皇贵妃照例给太皇太后做一个简单的体检,主要是问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睡眠怎么样。 听到老祖宗一切安好,康熙也放心下来。 这时候,一旁的小家伙却不见了踪影。 康熙正要询问一旁的宫女,人跑哪儿去了。 小家伙却从另一头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乌库玛嬷,我给您念诵佛经吧。” 康熙定睛一看,他拿的还是一本蒙古文的《甘珠尔经》,他倒是来了兴趣,打算听小家伙念一念。 这东西胤祐以前住在慈宁宫,几乎每天都要听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念上一遍,在学习了蒙古文字之后,对他来说念诵这本经文根本没什么难度。 于是,小家伙在念诵经文的时候,一旁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闭着眼,虔诚的捻着佛珠。康熙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听得专注。 只有皇贵妃听不懂蒙古语,但是她也专注的盯着儿子,忽然发现他圆圆地脸蛋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了些轮廓。越看越觉得好看,稍微联想了一下长大后的样子,怎么不得是个器宇不凡的小公子。 这篇经文有点长,皇贵妃看儿子舔了好几下嘴唇,知道他是口渴了。 于是,往旁边看了一眼,示意白露给他端一盏桂花茶过来。 皇贵妃端着茶碗,刚想挪动步子,却发现他儿子虽然头也不抬,却微微的向他摆了摆手。 皇贵妃一愣,平时让这小崽子读书,他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掉了一颗乳牙都恨不得在宫里休息半个月。 明明不喜欢佛经,每每说起,都有无数个反驳的理由。 但只要是为他的乌库玛嬷念诵佛经,他就会无比认真和专注。 看着儿子低头阅读的模样,皇贵妃竟然有一种眼角湿润的感觉。 第93章 第 93 章 直到胤祐把那一片经文念诵完毕, 皇贵妃才走过去,把桂花茶递给他:“先喝口水,嘴唇都要裂开了。” 小家伙捧着茶碗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太皇太后在一旁劝他:“慢点, 慢点, 别呛着。” 胤祐刚才吃了一碗加足了料的酸奶,现在又灌下去一碗桂花茶,可算是把小肚皮撑着了, 还打了个嗝。 太皇太后的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他,读书的时候认真又专注, 像个小小少年,吃吃喝喝的时候仍然带着孩子的稚气与纯真,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大抵是真的撑着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苏麻喇姑说:“要不让人取一点山楂过来, 消消食。” 康熙摆摆手, 趁着儿子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人家小肚皮上拍一巴掌:“别吃了, 出去走走,活动活动。” 过年这几天,康熙每天都要来慈宁宫待上很久。听胤祐给太皇太后念诵佛经, 又看他在纸上抄送佛经。最后还不忘点评一下他的字, 哪里写得好,哪里还需要改进。 说到兴头处, 就会拿起笔来亲自示范,然后让儿子照着写写看,甚至会握着他的手,跟他一起练字。 小家伙却并不领他的情, 轻声对太皇太后说道:“阿玛每天都要在慈宁宫呆好久,影响我抄佛经的速度。”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笑得直不起腰来,对一旁的苏麻喇姑说道:“看看,看看,孩子长大了,还嫌他阿玛碍事。” 苏麻喇姑也在一旁笑:“所以,明天咱们就跟皇上说,让他去别处逛逛,别耽误咱们七阿哥抄佛经。” 小家伙立刻跳起来摆手:“不要不要!阿玛在这儿乌库玛嬷才高兴。”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小手:“有你在,乌库玛嬷就高兴了。” 小家伙笑起来眼睛弯成天边的月牙:“阿玛在,乌库玛嬷就更高兴啦。” 苏麻喇姑端了一旁的软软糯糯的金丝枣糕给他:“咱们七阿哥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能甜到人心里去。快来,吃块点心。” 这天天气不错,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可算是见了点太阳,皇贵妃便带着胤祐去御花园玩耍。 只要天气好,御花园就很热闹。尤其是下过大雪之后,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既能堆雪人还能打雪仗。 胤祐到的时候,好几位兄弟姐妹已经开始玩起来了。小家伙迫不及待的冲过去,由于跑的太快,惯性太大,一头扎进了雪堆里,还撞毁了他们几个好不容易堆起来的一个大雪人。 “又是你,小七。你怎么总是搞破坏?” 四公主站在一旁,插着腰,她手里还捏了个雪球,忍不住朝着弟弟又圆又翘的小屁股砸了过去。 五阿哥从远处兴冲冲跑过来,他手里还捏着一根胡萝卜,是打算给雪人做鼻子用的,可是走近了一看,雪人已经被胤祐撞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半截身子。 “唉!”他把胡萝卜往怀里一揣,“只能拿回宁寿宫去喂兔子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小屁孩,看着七哥趴在雪堆里一动不动,他俩就用小手捧着雪往胤祐身上撒。 五公主快要满四岁了,个头已经长得很高了,说话也很利索,着急的跺了跺脚:“这可怎么办呀?” 五阿哥说:“要不咱们再堆一个雪人?” 六阿哥一屁股坐在花坛上,摆了摆手:“你们堆吧,我太累了,的歇会儿。” 五阿哥白他一眼:“你就像面团儿做的,动不动就喊累。” 他不但动不动就喊累,他还动不动就会生病。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可把五阿哥吓坏了:“好好好,你歇着,别动,千万别动。” 他们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却发现胤祐还趴在雪堆里一动不动,老九和老十俩不懂事的小崽子快把七哥堆成雪人了。 八阿哥扑过去,一把拽住胤祐的胳膊,拿出了全身力气把他往外拖,企图将他拽起来。 奈何胤祐仍旧趴在那里纹丝不动,胤禩这下急了,跪在他旁边,不停地摇晃他的身子:“七哥,七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他这一声惊呼才让周围的人发现问题不对,胤祐好像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该不会是真的摔出问题来了吧。 六阿哥也不歇了,赶紧扑过来趴在胤祐跟前:“小七小七小七,你怎么了?” 五阿哥一手一个,把九阿哥和十阿哥俩小崽子拖到旁边放好,又跪下来拂去胤祐身上的雪。 众人手忙脚乱的围着他转了半天,最后才听到胤祐闷闷的说了一声:“我的腿……” “腿,腿怎么了?”六阿哥赶紧去摸他的腿:“是不是摔着了,你快起来让六哥瞧瞧。” 这时候,四公主也走了过来,去掰他的肩膀,想给他翻个身:“哎呀,四姐姐逗你玩的,摔哪儿呀这是,腿不舒服吗?太医,头没事吧,快传太医……” 娘娘们正坐在亭子里闲聊,说是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快一岁了,宫里也没有哪个娘娘再传出喜讯,不知道下一位为皇上诞下皇子或者公主的幸运儿会是谁? 四公主叫传太医,这才把旁边的大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皇贵妃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看到儿子趴在雪地里还没站起来。 他开始以为小家伙是在跟兄弟姐妹开玩笑,所以才没管他,没想到这趴了好一会儿了,该不是真的摔着了吧。 可是真要是摔疼了,以胤祐那小崽子娇气的性子,早就放声大哭起来了。 皇贵妃刚要从亭子里出来,就看到她儿子灵巧的翻过身来,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就往四公主脸上撒。 看到这一幕,皇贵妃都不由自主闭了闭眼。那边一群孩子却闹了起来,都在捏雪球互相砸。 大家一场混战,也分不清谁跟谁是一伙儿的,反正捏好了雪球看到有人砸就是了。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传过来,娘娘们这才放心了。 五阿哥为了帮四公主,捏起雪球一直往胤祐身上砸。八阿哥扑上来帮他七哥挡住,六阿哥一把将五阿哥拽倒,两个人在雪堆里扭打起来。九阿哥和十阿哥也围过来凑热闹,混乱之中,胤祐却看到四公主走远的背影。 小家伙一翻身站起来,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四公主的手:“四姐姐,四姐姐~~” 四公主甩开他,另一只手攥着帕子,捂住自己的眼睛,也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胤祐拦在她跟前不让她走:“你眼睛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他拦着不让走,四公主就把身体转到一旁,就是不理他。 胤祐急了,拿手去擦她的脸。可是他的手刚才捏了半天雪球,现在冰冰凉凉的,刚一碰到四公主的脸,人家就躲开了。 小家伙更着急了:“好姐姐,你说句话,是不是沙子飞进眼睛里了,我给你吹吹。” 他人还没有四公主高,要给人家吹吹眼睛,就得把脚垫起来,鼓着腮帮子,很努力的朝着四公主的眼睛吹风。 四公主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地在他胸口推一把:“行了行了,就许你装病吓唬我,不许我也吓唬你一下。” “嘿嘿~”胤祐露出个傻笑,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没装,真的摔疼了。” “活该!”四公主虽然嘴上说他“活该”,但还是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膝盖,“现在还疼吗?” 小家伙摇头:“不疼了。” 那边五阿哥和六阿哥还在雪地里翻滚,八阿哥带着两个弟弟观战。 另一边,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胤祐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过去:“你们去哪里了?” 太子摸摸他的头:“汗阿玛说,今日天气不错,带我们去景山练习骑射,这才回来。” 小家伙嘟嘴:“那怎么不带我们去?” 大阿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概是怕你的踏日上山的时候,肚子贴到地上吧。” 他此言一出,旁边围过来的兄弟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三阿哥忽然说道:“小七,我这儿有个小玩意儿,你要不要?” 胤祐问:“什么东西?” “你别管什么东西,就说要不要吧?” “要!”小家伙咬咬牙,管他什么东西,先要过来再说。 “那我们玩个游戏,你猜对了,我就给你。” 胤祐点点头:“好!” 三阿哥来到雪堆旁,随后捏了三个雪球放在地上,对胤祐说道:“我要给你的小玩意儿就藏在这三个雪球的其中一个里面,你选吧,选对了,就是你的。” 孩子们围成一圈,大阿哥、太子和四阿哥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兄长默默地站在一旁,其他几个小的则站在胤祐跟前叽叽喳喳,帮他出谋划策。 五阿哥说:“选中间那个,中间那个看起来大一些。” 六阿哥却说:“选右边那个,右边那个是三哥最先捏好的。” 五公主拉了拉他的手:“七哥,选左边那个,左边那个圆圆的真漂亮。” 八阿哥紧贴胤祐站着,没有说话。 胤祐看向四公主:“四姐姐,你说选哪个?” 四公主想也不想的答道:“都一样。” 大家七嘴八舌给胤祐出主意,最后小家伙选择听五妹妹的,选择了最左边那个。 说着,胤祐就伸手去拿他选中的雪球。正当所有人拭目以待,想要看看他选对没有的时候,三阿哥却拦住了他的手,直接砸碎了最边上的那颗雪球,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皇贵妃站在亭子的栏杆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从听到三阿哥要胤祐从三个雪球中选一个就知道,这是个概率计算问题,心说这就是到南书房学了几天数学的成果? 这下子小家伙又为难了。兄弟们又在一旁替他出主意,五阿哥说:“要是我,我就不换。” 六阿哥说:“我也不换。” 胤祐去看八阿哥:“你说呢?” 八阿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七哥你决定吧。” “不换不换!”五公主举着小手在一旁蹦蹦跳跳,“这颗雪球最漂亮啦,七哥不换!” 大阿哥在一旁起哄:“做人就是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太子笑笑没说话,很温柔的看着他。 四阿哥好像也在思考换与不换的问题。 “换!我换。”说完,胤祐就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像是怕他三哥后悔似的,直接一脚踩碎了中间那颗雪球。 而后,他弯腰从雪堆里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个头有点大,拿在手里还颇有些分量,原来这就是三哥说的那个小玩意儿。 这东西看着漂亮,还挺稀奇,但七阿哥那里未必没有,胤祐不太感兴趣。但旁边的五公主很喜欢的样子,一直扒着他的手要看看,他遍随手递给了妹妹,还不忘叮嘱她:“不许放进嘴里!” 皇贵妃笑了笑,小家伙真是长大了,已经有了当哥哥的样子。 八阿哥一直牵着他的手,一脸崇拜:“七哥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三哥把东西藏在了中间那个雪球里。” “我不知道呀,”小家伙咧开嘴傻傻的笑,“我猜的。” 五阿哥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到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就拍了拍大腿:“我就说嘛,小七肯定是猜的。” 六阿哥接口道:“就是,也有可能东西就在小七一开始选的雪球里面,只是运气罢了。” 三阿哥摸了摸胤祐的脑袋,问他:“是这样吗?” 胤祐点点头:“是的。” 回到慈宁宫之后,太皇太后早已经吩咐小厨房,把点心给他准备好了。先喝一碗热乎的蒙古奶茶暖暖身子,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等着用晚膳。 这时候皇贵妃忽然凑过去问他:“宝宝,你为什么最后选择换中间那个?” 奶茶有点烫,胤祐正在往碗里吹起。皇贵妃忽然抛出来的问题把小家伙问懵了:“换?换什么?” “雪球,三哥让你选的时候,他们都说让你不换,你为什么最后选择要换。” 小家伙迫不及待端起碗喝了一口,小舌头烫着了,赶紧拿手在嘴边扇风:“因为我觉得东西就在中间那个雪球里。” 皇贵妃更好奇了,引导他说出原因:“为什么?” “因为……”胤祐把舌头伸出来散热,像只小狗一样可爱死了。 皇贵妃也不着急,耐心的等着,还把奶茶端过来,帮他吹凉。 “因为,我觉得三哥一定知道哪一个没有,所以才毁掉了另一个,他都已经帮我排除掉一个,剩下那个我当然要选。” 虽然小家伙表达出来不是很清晰,但是皇贵妃对他的语言习惯非常熟悉,所以,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懂这个概率应该如何计算,但是他凭着自己聪明的小脑瓜子就能分析出问题的核心。最难能可贵的是,旁边的小伙伴都在让他别换,他还是坚持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这说明他在做决断的时候,不会轻易受别人的影响,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孩子。 皇贵妃把吹凉的奶茶递给他:“慢慢喝,别急。” 然后,她从茶盘中拿了三个茶杯,又拿了一颗松子,复刻一遍这个问题“每一个杯子里有松子的概率都是三分之一。” 胤祐问:“什么叫三分之一?” “就是把一个东西分成三份,其中的一份就叫三分之一。” 看到儿子的目光从迷茫变得清明,就知道他理解了这个问题,而后,皇贵妃又接着说道:“你选择其中一个,就是选择了三分之一的几率,剩下两个,三哥帮你排除了一个,另一个是不是就有三分之二的几率了?” 听到最后这句,小家伙赞同的点点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选择了换。” “所以,这就是数学,有没有意思?” “有意思。” 皇贵妃问他:“宝宝要不要学?” “不学。” “……” 太皇太后坐在一旁的炕上,听到他俩最后的对话笑得合不拢做:“咱们小七还小,学肯定是要学的,以后慢慢学。” “对,慢慢学。”小家伙一口把奶茶喝掉,捧着碗递给一旁的宫女,“我还要一碗。” 皇贵妃朝宫女摆了摆手,人就退了下去:“没有了。” “有的!” “马上该用晚膳了,喝多了你该吃不下饭了。” 听到用晚膳,小家伙就乖乖地放下了碗。 天气就停了那么一天,第二天又开始下起了大雪,一片一片的落下来,地上很快就铺了厚厚的一层。 胤祐想要出去玩,可是外面太冷了,小家伙就只能关在宫殿里。 要么帮乌库玛嬷抄经文,要么玩他那些小时候玩的玩具。 终于他实在无聊了,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动手把太皇太后寝宫里那座西洋钟给拆了。 “……” 苏麻喇姑看着一地的零件叹气:“七阿哥,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你的小屁股可又要挨揍。” 小家伙头也不抬:“有乌库玛嬷在,阿玛不会揍我的。” 这次连太皇太后也不护着他:“哦哟,我可不管,让阿玛揍一顿你就长记性了。” 胤祐抬起头来:“你真舍得让阿玛揍我呀?” “舍得!他自己的儿子他都舍得揍,我怎么舍不得?” 胤祐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其实他只拆了一半,有些地方是有细小的螺丝固定的,他想拆也拆不下来。 于是,他又捣鼓三两下,把拆下来的那些给装了回去。西洋钟丝毫没受影响,拧上发条,还能继续走。 苏麻喇姑看得新鲜:“哎呀!老祖宗您快瞧瞧,咱们七阿哥可厉害了,连这西洋钟都能修好。” 胤祐嘿嘿的笑两声:“小意思,小意思!” 他拆发条玩具拆了好多,已经拆除经验来了。不过小家伙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他觉得如果能彻底把这东西拆一遍,再装回去会更有意思。 这天又下了一天的雪,小家伙守在正殿的明间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张望。冷空气扑面而来,冻得他一个激灵。 小家伙叹了口气,天都快黑了,他今天又没法出门了。 “七阿哥别看了,外面可冷了,就在屋子里呆着吧。”宫女从外面进来,顺手塞给了他一个暖炉。 胤祐捧着暖炉,顺手在地上滚了一圈,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巧劲儿,滚出去不远又滚了回来,小家伙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宫女从地上捡起暖炉,外面套的那层缎面的罩子此时蒙上了一层灰,怎么拍也拍不掉。 宫女看了看小主子,又看了一眼暖炉,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去换一个。 小家伙跟在后面,问她:“云姑姑,你生气啦?” 这宫女也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了一段时日,和七阿哥也算很熟悉了,稍有些不快的说道:“奴婢不敢。” “那你就忍着吧。” “……” 胤祐走到书桌前,铺开纸,又不好叫苏麻喇姑来给他研墨。于是走到正在打理梅瓶的碧云跟前:“云姑姑,刚才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主子忽然跑过来认错,可把碧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蹲下来:“七阿哥,可别这么说,您是主子,怎么样都是对的。” 胤祐问:“那你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 “那就好,”胤祐拉着她往书房走,“过来帮我研墨吧。” 太皇太后仍然坐在另一面,听到他俩的对话忍不住笑了笑,小家伙拐了这么大个弯子,就是想让人给他研墨。 胤祐提起笔,也不知道写什么。忽然想起太皇太后总是提起科尔沁大草原。 他虽然没去过科尔沁大草原,但是他去过蒙古草原,能够想象得出那里大致的样子。 于是,他提笔在纸上写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墨迹还没干,小家伙就急吼吼的拿到太皇太后跟前去“献宝”:乌库玛嬷,你看。” 太皇太后四处找自己的老花镜,胤祐笑道:“我写的大字,能看清。” 他问:“这个敕勒川也在蒙古吗?” 太皇太后笑道:“在的,你还去过呢。” 小家伙歪头想了想:“不记得了。”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进来传话,说是乾清宫派了顾问行过来,说是皇上让七阿哥过去一趟。 太皇太后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晚了,还下着雪,有些不放心:“皇帝让他过去做什么呀?” 顾问行回道:“回太皇太后,奴才也不清楚,皇上是想念七阿哥了吧。” 胤祐好几天没出过慈宁宫的门了,此刻正想着出去溜达一圈,在旁边说道:“对对对,我也想我阿玛了。” 太皇太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是上午才见过阿玛么?” “可是我现在又想他了呀。” 小崽子心都已经飞走了,人哪里还留得住。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让两个宫女过来:“带他进去换衣服吧。” 不一会儿,小家伙就从里面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头上戴着厚厚的貂皮帽,身上穿着石青色缎面夹袄,套了件貂皮马甲,外面罩着斗篷,领口处镶着一圈白色兔毛,衬得他唇厚齿白,那叫一个漂亮。 胤祐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康熙正在弘德殿读书,看到他来,先捏了捏他的小胳膊:“穿得可够厚实。” “乌库玛嬷说外面冷,怕我着凉,让我多穿一些。” 说着,胤祐就抬起头来看向阿玛,然后一下子就高兴得蹦了起来:“阿玛阿玛,咱们是不是要出宫去呀?” “谁说要出宫去?” 胤祐拉了拉他的衣服:“你平时在宫里都不穿这一身,只有出宫时候才穿。” 康熙平时在宫里都穿着明黄色常服,出宫的时候会换上方便骑马的行服,没想到这都被小崽子看出来了。 “对,阿玛准备带你去个地方,但这事儿你不可能告诉别人。” 小家伙眨了眨眼:“乌库玛嬷也不能说吗?” “尤其不能告诉乌库玛嬷。” “好好好,”小家伙牵着阿玛的手,“保证不说。” 他平时想跟着康熙出一趟宫去,都得跟阿玛斗智斗勇,没想到,今天阿玛要主动带他出宫去。 刚走到弘德殿门口,小家伙又有些犹豫:“可是,一会儿我要是没回去,乌库玛嬷会派人来找我的,这不就穿帮了吗?” 康熙低头看他,小家伙脸上的表情很纠结:“我不想欺骗乌库玛嬷。” 康熙松开他的手:“那你别去了。”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小家伙赶紧追上去拉他的手:“不不不,我要去的,阿玛你不能丢下我……” 父子俩坐上马车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两个人坐上马车,里面燃着取暖的炭炉,十分暖和。 这是小家伙跟阿玛一起出门,人最少的一次。只有两辆马车,和几名侍卫和太监,并没有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和康熙身边的文武大臣。 马车出了皇宫还得跑一阵才能走出紫禁城。而后,就是热闹的街道。 现在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又正逢过年期间,大街上人头攒动,各色小吃,商品琳琅满目,那叫一个热闹。 小家伙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张望,看到什么都很新奇,都想要。 最后,康熙让太监去给他买了个花灯拿进来,小家伙抱着摆弄了半天,喜欢得不得了,摆弄了半天也舍不得松手。 不知不觉,马车驶进一条巷子,在一户宅子前停了下来。 有太监上前敲门,康熙等不及主人出来接驾,自己先从马车里下来了,又顺手把儿子抱了下来。 胤祐上次出宫到别人宅子去还是大白天,他跟着阿玛和额娘去佟国维家奔丧。那氛围太过肃穆,就算是白天也让小家伙有些害怕,多少留了些阴影。 现在又是晚上,门前虽然挂着两盏灯笼,但是太高了,根本看不清,只看得清两扇紧闭的大门缓缓大概,里面露了个张苍老的脸出来,准备接拜帖。 康熙打算把儿子放地上,小家伙却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两条腿夹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他遍单手抱着儿子,大步走向门口。 皇上出门还需要什么拜帖,直接对看门的老头说了一句:“去把你家老爷叫出来,就说他主子来了。” 老头看他们这阵势就知道来头不小,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找管家传话。 不一会儿,就有人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连蹦带跑的,跟个兔子一样,胤祐老远看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就认了出来:“子清,是子清!” 不只是曹寅,他弟弟曹荃,以及几个侄子一并跟出来迎接,在雪地上跪了一片,给皇上请安。 康熙摆了摆手:“起来吧,朕就是来串个门。” 胤祐得知这是曹寅的家,才放心的从阿玛身上下来。 听说曹寅和李熹在年前就已经成婚了,小家伙东张西望半晌也没看到他的熹姑姑,还有些着急。 小家伙半天没瞧见人,只看到了曹颜,拉着他的手问:“我的熹姑姑呢?” 曹颜还有点愣神:“在……在里面陪着祖母。” 曹寅走到康熙身旁,问他:“您怎么出宫来了?” “来看看孙嬷嬷。” 曹寅又问:“用晚膳了吗?” “还没。” 那不是巧了吗?反正他们家也刚准备好,今儿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涮羊肉。 康熙一进屋,孙嬷嬷就赶紧迎上来要给他行礼,康熙一伸手就扶住了她:“嬷嬷不必多礼,我也就是带着孩子来串个门,大家随意。” 说是大家随意,但他毕竟是皇上,谁敢跟他同桌吃饭。女眷们带着孩子纷纷退到后院去,只留下了曹寅曹荃两兄弟和孙嬷嬷陪他吃这顿晚饭。 胤祐迈进屋子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李熹,她无论是衣着、妆容和发饰都与在宫中时候大不相同。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又是现在曹家的当家主母,待人接物自然比曹荃的妻子得体许多。 康熙特意把她留了下来,主要是为了照顾胤祐。 几个月不见,小家伙看到熹姑姑倒是一点不生分,李熹蹲下来看他,他立刻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熹姑姑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 李熹看到他比他还激动,就像看到自己分别已久的孩子,有些说不出话了,就只是点了点头。 曹寅在一旁笑道:“怎么不想,每天都念着你,就这几个月的工夫,衣裳都给七阿哥做了好几身儿。” 别人家的新媳妇嫁过来都是做奶娃娃的衣服,为将来做准备。他们家的新媳妇,嫁过来先做六七岁孩子的衣服,都是挑最好的布料做。 每天都不忘向丈夫打听,有没有去乾清宫,有没有见到七阿哥。 曹寅现在又不是康熙身边的侍卫,连皇上也不是随时都见得到,更何况七阿哥。 李熹捧着胤祐的脸看了又看:“怎么好像瘦了一些。” “没有,”胤祐安慰她,“我额娘说,这叫抽条。” 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火锅炉里的炭火早已经烧了起来,汤底也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新鲜的羊肉围着炉子摆了一圈,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胤祐跟着阿玛坐在桌旁,小家伙从来没有见过形状这么奇怪的炉子,好奇的看了又看,还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李熹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哥儿小心烫!要吃什么,奴婢给你夹。” 小家伙从来没有吃过涮羊肉,没想到这东西这么美味。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在汤里涮一下,捞起来沾一点酱料,放进嘴里,那叫一个鲜美。 小家伙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吃了一块就顾不上和熹姑姑叙旧了,一直让李熹给他夹菜。 狩猎民族的后裔,天生就是吃牛羊和野味的,蔬菜在他眼里就跟青草一样,是用来喂兔子的。反正额娘不在,阿玛也不管他,小家伙一根菜叶子都不肯吃,只顾着大口吃肉。 饱餐一顿之后,康熙有正事要跟曹寅谈,两个人便去了书房。李熹则带着胤祐呆在暖和的花厅里。 丫鬟拿上来点心,胤祐刚才肉吃多了,现在看到什么东西都没胃口。李熹让人给他泡了一杯山楂水,消消食。 说着,又让丫鬟去把做的那些衣裳拿出来,一件一件在他身上比划,看看做小了没有。 “不小不小,这些我都很喜欢,到了春天就可以穿啦!” 李熹摸摸他的头:“喜欢我再给你做。” 小家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别给我做啦,给你的小宝宝做吧。” 李熹羞赧的别过头去:“哪有什么小宝宝?” 小家伙坐在凳子上,两条腿晃啊晃:“以后就有了。” 那边,康熙在书房里和曹寅谈完了正事,这就准备走了。李熹把胤祐带出去,正好曹寅也陪着康熙从屋里出来。 “既然咱们要做这东西,就得比别人做得更好,做到极致。园子已经建好了,我打算年后过去住些时日。那东西具体什么样式,咱们到时候再议。” 曹寅点头:“是!” 第94章 第 94 章 胤祐听不懂阿玛和子清在说什么, 他一直牵着李熹的手,依依不舍的与她道别。 李熹一直将他送到门口,蹲下来替他整理帽子和斗篷, 嘱咐了一大堆,让他不要吃太撑, 不要贪凉, 晚上读书习字记得点那盏琉璃灯,最后目送他上了马车, 忍不住又要落泪。 不知李熹舍不得他, 曹颜也舍不得他, 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最后被曹寅拎了回去。 小家伙探出脑袋向他的熹姑姑和子清, 还有他的哈哈珠子挥手:“下次我再来看你们。” 马车缓缓跑了起来, 而这时候, 小家伙又掀开了帘子, 伸出小脑袋冲他们喊:“下次我还要来吃火锅!” 康熙怕他摔下去, 一把将人拽了回来:“火锅有这么好吃?” “好吃!”小家伙手舞足蹈的扑进阿玛怀里, “我还想让乌库玛嬷和额娘尝一尝。” 康熙想了想,逗他说:“那下次咱们在慈宁宫吃火锅好不好?” 小家伙拍手:“好!要吃好多好多羊肉,还要吃好多好多牛肉, 还要把太子哥哥叫来一起吃!” 康熙哼笑一声, 看着他, 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这小崽子,一旦提到吃, 眼睛就不自觉的亮了起来。光自己吃还不够,还不忘叫上大家一起吃。 父子俩回到紫禁城的时候,时辰有些晚了。康熙一边换衣服一边看了眼西洋钟:“这个点,老祖宗怕是已经睡下了。” 胤祐坐在炕上点点头:“睡下了。” 康熙回过头来问他:“那你怎么办?” “我?”小家伙皱眉想了想, 不答反问,“对呀,我怎么办?” “你肯定是回不去慈宁宫了。” 胤祐说:“那我回承乾宫好了。” 外面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入夜之后更冷了,路又滑,走一趟承乾宫也挺麻烦的。康熙肯定不能让他回去,刚才就是要逗逗他。 “那,要不你去睡书房吧。” 小家伙指了指他阿玛的龙床:“阿玛,你的床那么大,睡得下。” 康熙接过太监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阿玛不想跟你一起睡。” 胤祐盘腿坐在炕上,肉吃多了,肚子还有点撑,跟前放了一杯山楂水,但是有点烫,他等着放凉了再喝。 “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小家伙撇了撇嘴,“书房那边那么冷,我要是感冒了,乌库玛嬷知道了,你怎么跟她交代?” 天气这么冷又下着雪,康熙可不敢叫太皇太后知道他晚上把胤祐带出宫去走了一趟。这要是让老祖宗知道了,非得好好数落他一顿。 他也没想真让这小家伙去睡书房,就是逗逗他,哪知道小家伙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理由一大堆,还把太皇太后搬出来了。 康熙睡前有看书的习惯,他儿子径直跑到了那把七星剑旁边。 胤祐的手握上剑身的时候,小剑灵就兴奋的蹦了出来:“咱们又好久不见了,小主人。” 胤祐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不是太忙了吗?你都不知道在上书房读书有多辛苦,师傅可严厉了,阿玛还要来检查功课,我太难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晚上的把人家剑灵都说晕乎了:“哦,好好好……”小剑灵赶紧打断他,“我交给你的心法修习得不错,腿也已经全好了。” “没有好!”胤祐打断他,“我的腿有时候还是会不舒服的。” 小剑灵很紧张:“什么时候?” 胤祐想了想,总结道:“比如,骑射课练习时间太长了,上课睡觉被师傅罚站,额娘批评我不听话的时候,还有阿玛抽查问题,我答不出来……噢这不可能,问题我都能答上来!” “……” 小剑灵总结了一下:“就是你想偷懒的时候呗。” 胤祐拿着剑在案几上“哐当哐当”敲两下,问道:“晕吗?” 小剑灵:“晕!” “不晕才怪,都开始说胡话了。” “……” 他话音刚落,一边的耳朵就被人拧了起来,康熙严肃的警告他:“你要玩就安静的玩,再吵就去书房站着去!” 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我知道了。” 康熙沉吟片刻,转身回到炕上坐着继续看书。想起太子小时候也调皮,打碎花瓶,乱丢东西是常有的事,但也没像他这样,执着的玩一把剑。 康熙其实观察了他好久,也不知道在干嘛,就是抱着那把剑不肯松手,有这么喜欢吗? 小剑灵又对胤祐说道:“我看你也长高了不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胤祐反驳他:“还不够,八弟比我小几个月,还跟我一样高呢。” 小剑灵趁此机会又说:“我再交给你新的,等你练好之后一定比他更高。不仅如此,还有惊喜哟。” 胤祐问:“什么惊喜?” “惊喜当然是我啦!”说到这里,小剑灵显得比他的主人还要兴奋,“我可以脱离这把剑,随时都跟你在一起啦。” 胤祐却咬着下唇,不太高兴:“我不要,我才不要随时都跟你在一起。” “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 “做什么?” “帮你去看你看不到的东西,听你听不见的事情。” 胤祐也总结了一下:“偷看和偷听?” “额……” 这个小主人太难搞了,足足三年,小剑灵都没法搞定他。 看来投胎投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得到的太多,对其他事物就提不起兴趣。 话虽如此说,但胤祐还是认真的跟他学习新的心法。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难的没有作妖,搞得他的老父亲都有些不习惯。 康熙看了一会儿书,没听到儿子的动静,抬起头来,小家伙还抱着那把剑,笔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放下书,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儿子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这究竟是多大的本事,坐着就睡了。 康熙轻轻地从他手里把剑拿走,随手放在案几上,然后将儿子抱了起来。 小家伙忽然睁开眼,目光都有些迷茫,嘴里却说道:“我还没玩够呢!” “还玩,赶紧睡觉了。” 虽然说着他还没玩够,但是一旦放在小脑袋沾上枕头,西洋钟“滴答滴答”没动几下,老父亲就已经听到了儿子均匀的呼吸。 这一晚,胤祐睡得很香,因为他阿玛的龙床很大,有很多能给他自由发挥的空间。 小家伙踢掉被子自由发挥,从这头滚到那头,从那头滚到这头。似乎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 这一晚上可把他老父亲折腾惨了,一会儿小手搂脖子,一会儿小胳膊小腿搭在腰上,一会儿脑袋枕在肚子上,一会儿还得给他盖被子…… 太子小时候……太子小时候也很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乾清宫在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没有宫女,全是太监。一大早,进来给皇上更衣洗漱。 梁九功发现皇上精神不佳,眼睛下面一圈淡淡的青紫色,便问道:“皇上,需要奴才去传太医吗?” 康熙摆了摆手:“传什么太医,就是夜里没睡好。” 没睡好就没睡好,反正过年期间没有前朝的政务让他劳心劳神,先把这小崽子送走,中午回来,他还能睡个回笼觉。 穿戴整齐用过早膳,康熙便前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带着把胤祐送过去。 太皇太后早上一睁眼,听说七阿哥没有回来,还有些着急,正想着打发人来问一问,孩子在哪里,皇帝就带着小七走了进来。 小家伙看到乌库玛嬷就把阿玛的嘱咐抛到了脑后,扑过去趴在老太太膝头上撒娇。 太皇太后问他:“小七昨晚睡在哪里呀?” “昭仁殿,和阿玛睡在一起。” 太皇太后又问:“怎么睡在了昭仁殿?” “因为……因为……”小家伙回头去看阿玛。 太皇太后轻轻地掰过他的小脑袋:“你瞧他做什么,乌库玛嬷在问你话呢。” 小家伙软糯糯的说道:“因为玩得太晚了,阿玛说乌库玛嬷已经休息了,不能打扰你,所以就让我睡在了昭仁殿。” “是这样啊。”太皇太后放下佛珠,捧着他的小脸,“那你昨天都玩什么了?” 小家伙赶紧招了招手,让赵诚把东西给他拿过来:“乌库玛嬷你看,这是……” 此时,康熙新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小家伙说这是阿妈给我买的,那可不就被老祖宗知道他俩昨天偷跑出宫的事了吗? “是朕让人给他做的。”他赶紧出声打断了儿子的话。 小家伙立刻点头:“对对……阿玛让人给我做的。”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那盏花灯,做得虽然精巧,但一看便知不是宫里的东西。 宫里做出来的宫灯都是华丽繁复的,用料也特别讲究。 而胤祐手里这东西,做工虽然不错,但用的木料纸张却不是宫里会用的东西。 太皇太后观察细致入微,但也没有戳破他俩。搂着她的宝贝小七说了会儿话:“昨晚上,我还让小厨房给你做了道清蒸鲈鱼,可惜你也没回来吃。” 小家伙没心没肺的说道:“没关系,我昨天吃了涮羊肉,也吃得饱饱的。” “涮羊肉?”太皇太后问道,“你还吃涮羊肉了?” 康熙坐在炕桌另一头,拼命向儿子使眼色,让他别说漏了嘴。 但小家伙只给了他个后脑勺,完全没有接收到他发出的讯号。已经沉溺在和乌库玛嬷聊天的快乐中,不知不觉什么都交代了。 “对!吃了涮羊肉,有一个形状很奇怪的大锅,里面放了炭火,周围是羊汤,把羊肉放进去那么涮一涮,捞起来,再放进碟子里沾一点芝麻酱,可香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最后还“滋溜”一下,吸了吸口水,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太皇太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肚子:“那你可没少吃吧。” 小家伙却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想吃,可是熹姑姑不让我吃了,她说吃太多会不消化。”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熹丫头不让你吃了。” 她抬起头来去看另一边的康熙:“你们爷俩,这是昨晚出了趟宫门。” 康熙握了握拳头,真想把那小崽子拉过来揍一顿,但是在老祖宗跟前他不敢,只能赔笑道:“是,成天闷在宫里,昨儿就出去走了走。” 小家伙说:“街上可热闹了,虽然很冷,但是有好多人呢。” 太皇太后一边摸摸小可爱的脑袋,一边看了皇帝一眼:“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想想他受了凉生病怎么办。” 康熙只能点头应道:“是孙儿考虑不周。” 小家伙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开始护着他阿玛:“我不会生病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以后也不会生病。” 康熙逗他:“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生病?” 小家伙忽然扎起了马步,比划了两下拳法:“因为我学功夫了,现在是强壮的小七!” 帝王被儿子勾起了童心,站起来走到他身旁,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小家伙重心不稳,往后面倒去。还好他反应够快,一把抱住了阿玛的腿,一屁股坐地上开始表演:“哎呀,我摔倒了!” 太皇太后坐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笑得哪交易一个开怀。只要有这小家伙在,每天都是欢声笑语。 康熙显然没想到,有人竟然胆大包天,碰瓷碰到皇上脚边来了。 他抬了抬腿,本以为那小家伙身子软绵绵的,性格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轻轻一抬就能把自己的腿□□。 哪知道,他儿子还真有把子力气,他这一抬,别说摆脱胤祐,腿竟然没抬起来。 小家伙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阿玛,眼神中透露着坚定,仿佛在说,这大腿挂件他当定了。 太皇太后说:“快起来,地上凉。” 康熙低头看儿子:“让你起来,听见没有?” 胤祐咬着下唇摇头:“你把我推倒的,你抱我。” 康熙瞪他,用眼神回答:“再不起来,揍你。” 小家伙缩了缩脖子,没松手。 就在父子俩僵持不下的时候,皇贵妃从殿外走进来。 她今天又带了些点心过来,反正儿子嘴馋,离不开这些,她干脆就自己做。自己做的低油低脂,低糖低盐,老人小孩儿都能吃,还健康。 她刚走进屋子就被父子俩这姿势吓了一跳,屈了屈膝,给太皇太后和皇上请安。膝盖还没弯下去,康熙就拉了她一把:“看看,看看你儿子。” 皇贵妃笑了,心说:“对对对,我儿子,我一个人的儿子,我巴不得什么时候能带着他回家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家伙:“你这是干嘛呢?” “阿玛把我推倒了,他不肯抱我起来。” 他阿玛轻哼一声:“你多大了,还要人抱。” 皇贵妃蹲下来,向他伸出手:“那额娘抱你好不好?” 小家伙立刻就抛弃了阿玛的大腿,转身扑进额娘怀里,小嘴又甜,还会撒娇。 这下好了,刚才给了机会让他抱,他不抱,现在想抱也没有机会了。于是,皇上只能悻悻的走回炕边坐下。 胤祐从地上站起来,自己把小手伸到后面,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抬头就看到宫女拎着的食盒,知道额娘又做了点心,高兴坏了,心情就跟开盲盒一样,每天都有不同款,偶尔还能开出隐藏款。 今天就开出了隐藏款,是皇贵妃用烤笼烤出来的山药片。切得薄薄的,上面细细的撒上一层盐。食盒一打开,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 胤祐把碟子推到太皇太后跟前,非要让乌库玛嬷先尝尝。 上了年纪的人虽然牙不太好,但是吃这种脆脆的薄片还是没有问题的。 胤祐看到乌库玛嬷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也拿了一片放进嘴里,香香的,脆脆的,带着一点点咸味,小家伙幸福的闭上了眼,太好吃啦! 其他人就算不吃,光是看他吃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儿子孝敬了乌库玛嬷,却把他这个阿玛晾在一边。老父亲颇有些不满,在炕上正襟危坐。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地龙烧得太旺,只恨自己手里少了把折扇。 这时候,小家伙可算想起他这个阿玛来了。把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阿玛你也吃呀,别客气!” “……” 正好皇贵妃和太皇太后都在,康熙向他们宣布了一件大事便对皇祖母说道:“孙儿之前看中了清华园那一片园子,南巡期间也走访过不少江南的园林,回来之后就让他们开始建,年前就已经建好了,朕打算年后请皇祖母过去住上一阵。” 太皇太后叹口气:“你们去住吧,我年纪大了,就不去了。” 康熙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孙儿建这园子,不就是想让皇祖母换个环境,住的舒服一些。” “我在盛京的皇宫住了二十多年,来到紫禁城也住了四十多,早已经习惯了,换个地方,哪儿就那么容易适应。”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不去不去,你带着太后去瞧瞧。她这辈子都是个可怜人,嫁过来,就一直在这深宫之中,也没见过江南园林是什么样子。” 康熙点点头:“太后自然要去的,皇祖母您也得去瞧瞧,这可是孙儿的一片心意。” 这时候,胤祐从山药片里抬起头来:“就是,乌库玛嬷,小七陪你一起去。那个园子我去过了,房子就跟我们在江南时候见到的一样,还有荷塘,还有假山,就像那个……那个……” 他想不起来园子的名字,就转头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提醒他:“拙政园。” “对对,就像拙政园……”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随即摇头,“不不,我阿玛建的园子,比拙政园还要漂亮呢。” “是吗?”太皇太后一跟他说话就高兴,“我还从未见过拙政园长什么样子。” 胤祐扑过去,趴在她的膝头:“等我学会了画画,就画给你看!” “吭……”康熙清了清嗓子,小声喊儿子,“小七。” 小家伙头也不回就领会了阿玛的意思,拉着乌库玛嬷的手晃呀晃:“别等我学画画了,我那么笨要学好久呢。咱们去阿玛建的园子瞧瞧不就知道了。”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脑袋:“谁说你笨了,你才不笨呢,你可聪明了。” 小家伙说:“我也想去那个园子看看,我们一起去吧。” 太皇太后最疼他,对他的要求一般都很难说个“不”字,只能笑着答应:“好好好,一起去。” 康熙赶紧说:“到时候,就让皇贵妃和小七陪您住在一处。” 这时候,胤祐却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要求:“让我额娘陪着乌库玛嬷,我要和哥哥们一起住。” 皇贵妃惊讶的抬起头来看他:“小七,你说什么?” “我说,我长大了,以后就要和哥哥们住在一起。” 康熙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揉搓着他的小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胤祐点点头:“嗯!我说的。” “你不是说,五哥什么时候搬出宁寿宫,你才要从承乾宫搬出去吗?” “不!”小家伙扬了扬下巴,“五哥长不大,我不能学他。” “哎哟!”康熙乐坏了,“朕可没想到,这话是从小七嘴里说出来的。” 小家伙却一脸严肃的说道:“阿玛,你答应我的事情,会做到吗?” “君无戏言,阿玛答应过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其实康熙根本没想起来,胤祐说的是什么事情,不过还有什么是他这个帝王办不到的呢? 胤祐说:“你曾经答应过我,等我搬去阿哥所独自生活,你就将那把七星剑赐给我,还要给我请一位精通剑术的师傅。” 他这么一说,康熙就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当初其实说的是他去上书房读书,就把七星剑给他,再为他请一位师傅叫他剑术。但是,他一直住在后宫,没有搬出来,师傅也没法教他练剑,这事儿也就搁下了。 既然小家伙自己提出来了,那自然是要兑现诺言的:“好,朕答应你。” “我没答应!” “……” 太皇太后闭上眼,开始捻动佛珠。 父子俩同时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到皇贵妃阴沉着脸坐在那里。 四周站着的宫女太监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佛珠轻轻磕碰在一起的细微动静。 一时间,就连康熙也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换了别的妃嫔,他早就冷着脸开始训斥了。 可这是皇贵妃,是他心里的皇后,也是他的表妹,跟他关系最亲的女人。 况且,他也知道皇贵妃不是要顶撞他,就是舍不得儿子罢了。 这时候皇贵妃站起来,向太皇太后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胤祐急了,小家伙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盯着额娘的背影,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正殿。 他拉着阿玛的手,无声的问:“怎么办怎么办?我额娘生气了。” 康熙也有点懵,表妹一向温婉顺从,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时候太皇太后睁开眼,朝着他俩挥了挥手。 父子俩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站起来,赶紧追了出去。 外面挺冷的,太监追在后面给他俩系上斗篷,戴上帽子。 皇贵妃也没有走远,就在慈宁宫花园里站着呢。 白露抱着斗篷站在他旁边,皇贵妃就像不怕冷似的,就穿了个夹袄站在雪地里。 前些年因为生下胤祐,身体不好,这两年好不容易通过调理,慢慢的养得好些了,这就敢站在院子里吹冷风。 康熙走过去,一把拿过白露手里的斗篷,抖开了给她系上。 皇贵妃是在这里等儿子的,转过头来,看到是他,眼里颇有些失望,一言不发的望着屋檐上凝结的冰棱。 胤祐牵起皇贵妃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小小的掌心里,走到她的跟前问道:“额娘,你生气啦?” 皇贵妃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别处。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小家伙想不通:“你为什么生气呀?是不同意阿玛给我请师傅学习剑法吗?” 康熙的手还搭在皇贵妃肩头,轻声提醒儿子:“额娘是舍不得你搬出去。” 胤祐咬了咬下唇:“可是,之前额娘还说过,等我搬走了,她就解脱了。” 康熙瞪了儿子一眼:“她说的是气话。” “气话?”小家伙歪了歪头,想不通了,额娘为什么要说这样的气话。 皇贵妃叹了口气,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她眼里也就是刚刚上学的年纪,他有什么能力可以独立生活。 皇宫里的皇子,到了五岁就要搬去阿哥所,身边只有太监宫女老妈子,因为康熙认为孩子跟着母亲生活就会养成娇纵的性子,所以,要他们小小年纪,就学会独立。 可是在皇贵妃看来,小七哪怕长到十八岁成年,那也是她的儿子。 胤祐舍不得跟她分开,她更加舍不得跟孩子分开。 可是她也知道,这不是她生活的时代,孩子不可能一直留在后宫,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必须搬出去。 皇贵妃蹲下来,握住儿子的双肩,问他:“宝宝,你真的想要搬去阿哥所吗?” 小家伙没有立刻回答她,犹豫了很久才说道:“其实,过年之前我就在想这个问题。我不想和额娘分开,我想永远做你的小宝宝。” 皇贵妃将他搂进怀里:“你本来就是额娘的小宝宝。” 胤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可是,我也不想哥哥们都长大了,可我还是个小宝宝,我想和他们一起长大。”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了更多想法。以前的他觉得每天能够依偎在额娘怀里撒娇,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当他开始读书,懂了那么多的道理,渐渐地,他也明白,没有人可以永远做额娘怀里的小宝宝,所有人都要长大。他的兄弟们就正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一点一点长大了。 其实,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他依旧已经看出了五阿哥和其他人差别。 六阿哥、八阿哥和保泰三个人走得更近,玩得更好,想法行动也都一致。 就算六阿哥读书没有那么好,但他也在努力的学习。 而五阿哥,他善良,率真,没有其他皇子那么多。但也更加娇气,吃不了苦,遇到困难,首先就想到要放弃。许多时候都是做做样子,学不好算了,反正有皇太后这个避风港。 皇贵妃说道:“可是,你搬去阿哥所,依旧就吃不到额娘给你做的点心了。” “吃得到!”小家伙立刻反驳她,“我也不是一下子就搬过去,我可以在承乾宫住几天,然后去阿哥所住几天,如果我想念乌库玛嬷,还要回慈宁宫住几天。” 康熙在一旁嘴角抽搐,这小崽子,想得倒挺美。 皇贵妃也被他这话逗笑了:“你也不问问阿玛答应不答应。” 阿玛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可以,本来就答应过你,让你在承乾宫多住两年,既然你自己提出要提前一年搬出去,朕自然要给足你时间适应。” 其实其他阿哥在搬出后宫之后,偶尔也会回去住上一两天。那时候四阿哥就经常被皇贵妃叫回承乾宫。只是近半年他长大了,回去也只是吃顿饭,陪额娘说说话,就不再留下来过夜。 话虽这么说,但是胤祐却没有第一时间等来属于他的那座阿哥所的小院子。 因为过了年不久,康熙就搬去了畅春园。 这园子历时两年,花了内务府不少银两,除了仿造江南的园林风格,在枣园的时候康熙也特别强调了古朴、自然和典雅。 他看上这片地方,为自己营建御园,就是依照清华园的原址而扩建,园内许多假山和湖泊还都保留了当年的景象。有些古树和古藤也是万历年间留存下来的。 畅春园坐北朝南,南部主要为议政和居住的宫殿部分,北部是以水景为主的园林部分。 这一次胤祐见到的畅春园比起上一次则大不相同,许多地方都已经建好了。 这一片地方多泉多溪,泉水甘甜,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远处有苍翠西山,层峦叠嶂,园内碧水澄澈,奇峰怪石,确实似江南水乡一般,灵秀雅致。 小家伙走在太皇太后跟前,忍不住感慨道:“这里真的比拙政园还要漂亮。” 紫禁城的宫殿横平竖直,左右对称,黄色琉璃瓦,红色宫墙,还有各种雕花彩绘,庄重威严,富丽堂皇之下,总让人感觉压抑。 而畅春园的殿宇都是青瓦白墙,也没有彩绘雕花装饰,更加贴近大自然。 太皇太后之前说着不愿意过来,等真的来了,又喜欢得不得了。 康熙让她老人家住进了位置居中,到哪来都最方便的凝春堂,而康熙自己的寝宫则设在了清溪书屋。 胤祐本可以跟着太皇太后住在凝春堂,老祖宗自然是乐意他跟自己住在一起,康熙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康熙在畅春园修建了九经三事殿,用来听政、议政,另一处还修建了无逸斋,专门给皇子们读书所用。 这一看就不是来这里小住的,他是打算长期住下。 所以,胤祐也没有跟太皇太后住在一起,而是选择了散落在湖边的几处院落中的其中一处。 这里距离皇上、太皇太后和妃子们居住的地方较远,中间隔了一处湖泊,是康熙专门修建给皇子们的住所,距离无逸斋也比较近,皇子们读书学习也方便。 从康熙开始营建畅春园开始,大臣们就知道,皇上修这园子的目的,于是,先后买下附近的土地,也给自己修建院子,方便以后上朝,或是皇上召见。 胤祐选择的院子叫承露轩,因为这个地方处于几处院落的最中间,去哪里都比较方便。 旁边有讨源书屋、观德处等,都是其他皇子居住的地方。 在畅春园安顿下来不久,皇子们就开始到无逸斋上课去了。 因为地方小,所以太子也在这里学习,只是他有自己单独的书房,别的皇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分成两个书房学习。 大阿哥已经是快要出宫建府的人了,他的文化课学习也已经告一段落,有什么要学的,从学师傅会单独在住所为他上课,也不必再去书房和弟弟们一起读书。 他现在主要学习的都是军事课程,还会帮阿玛处理一些政务,其实大多数时候就是跑腿。比如,康熙要赏赐大臣个什么,有事便会让他代为出面。 而太子现在的学习重点则是与朝政有关,主要是票拟的流程,这是整个朝政中最复杂也最核心的部分。 不单单是学习流程,还要学习如何治国,这才是他身为储君的重中之重。 而康熙也兑现诺言,将那把七星剑赐给了胤祐,还让他一起带来了畅春园,并且为他请了位师傅。 在胤祐的想象中,他的剑术师傅一定是一位身形魁梧,朗眉星目的风流人物,脸长得就跟纳兰和曹寅一样帅。 然而,当他真正和师傅见面的时候,却大吃一惊。 第95章 第 95 章 胤祐这小家伙, 嘴上说要独立,要长大。行为上却还是个六岁的小娃娃。 他自己挑了湖边的承露轩作为住所。那是一处前后三进的小院,地方是皇子们住所里面最小的, 但小院内部却极为别致,后面还有一处小竹林, 树林里面养着两只孔雀。 当时在挑选住所的时候,兄弟们都嫌弃这个院子太小了,只有胤祐选了这个院子。 一方面为了兄弟们的团结, 一方面他是真的喜欢后面那一片竹林, 以及竹林里的那两只孔雀。 搬进畅春园的前两天,小家伙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在北园那边游玩,把整个园林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 喂竹林里的孔雀,大树林里的麋鹿, 还有狐狸的仙鹤, 看到竹鸡就恨不得让大哥拿起弓箭打回去吃掉! 大阿哥一听,连忙摆了摆手:“你别害我了, 要是被阿玛知道咱们把它打来吃了,估计就该把我也打来吃掉。” 胤祐上下打量他,大哥今年已经虚岁十六了, 个头又长高了不少,身高容貌褪去了稚嫩,已经是个成年皇子了。 只是他的府邸还没有建好, 也没法大婚,还暂时住在宫里面。 但是康熙对他的要求,显然已经和弟弟们不一样了。 胤祐笑道:“大哥这么壮, 得好几天才能吃完吧。” 大阿哥一把将他拎起来,就像拎一只小鸡仔:“你还真想把你大哥吃掉。” 小家伙手脚并用的扑腾:“谁要吃掉你,你又不好吃,你快放我下来!” 放他下来是不可能放的,大阿哥恨不得手臂一挥,直接把他扔湖里去。 小家伙扭过头来,一对上大哥的目光,仿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牢牢地抱住大阿哥的手臂:“你别……” 旁边的兄弟们都开始起哄,三阿哥问他:“小七,你会游泳吗?” 五阿哥说:“你瞧,这水还没完全化开,里面有冰渣,可冷了。”说着他就拽住了胤祐的一条腿,好像生怕他掉下去似的。 六阿哥一撸袖子:“别怕!掉下去了六哥救你。” 几天的新鲜劲儿一过,胤祐就开始想念乌库玛嬷和额娘了。 承露轩虽好,但是只有小家伙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习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这日子多过两天他就不耐烦了。 无逸斋正好位于畅春园和西花园的中间,胤祐下学之后,不跟着兄弟们一起回他们的西花园,而是直接往太皇太后所居住的凝春堂而去。 皇贵妃就住在距离凝春堂不远的集凤轩内,每日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一呆就是大半天。 到了凝春堂,有太皇太后疼着宠着,有苏麻喇姑和一众宫女好吃好喝伺候着,有皇贵妃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这才是身娇体贵的七阿哥该过的日子,什么要长大要独立,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康熙每次来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都能看到这小家伙吃饱喝足躺在炕上翻肚皮,手里攥着个孔明锁翻来覆去的摆弄。 这种益智玩具换了别人,研究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弄明白其中关窍,可是搁在七阿哥手里,半天他就能研究得明明白白。 不仅如此,他玩西洋积木也玩得很好。明明是为了西方建筑的穹顶和尖顶设计的积木块,到了他手里,竟然能组合出东方合院的感觉。 这手艺,适合跟着雷金玉盖房子去,反正畅春园还有好几处地方没有修建完成。 胤祐心思都放在手里的孔明锁上,听到太监在院子里喊了声“皇上驾到”这才赶紧起来,穿上靴子,等康熙一周进来,就赶紧向阿玛请安。 康熙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又来了”。 康熙问:“今日的书都读了吗?” 胤祐点点头:“读了。” “那就背给朕听听。”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背书什么的胤祐最擅长了,从头到尾把最近师傅教的《论语·季氏篇》给他阿玛背了一遍,连个磕巴也没有。 太皇太后听得连连点头,坐在她对面的康熙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季氏篇》讲什么的?” 胤祐答:“主要记孔圣人论君子修身,以及如何用礼法治国。” 康熙又问:“那你说说,如何用礼法治国。”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这一问一答,胤祐连个思考的时间也没有,给出的答案却让他阿玛无话可说。转而又问:“字练了吗?” “练了练了!”小家伙指了指另一头的书房,让碧云过去给他把练的字拿过来。 康熙看了一眼,抄的正是他最近学习的《季氏篇》。这一首小楷跟他平时练的字竟然大有不同,下笔干净利落,结构工整,看着就有股端庄正气之风。 康熙好奇地问:“最近练的什么帖子。” 小家伙答:“练的文征明的《琴赋》。” 康熙拿着他的字,穿过明间,走到另一边的次间,从书桌上拿起字帖和儿子练的字做对比。 这篇《琴赋》是文征明晚年时候的字,结构严谨、格调高雅、法度森严,其实是很难模仿的。 小家伙觉得自己写得不错,还等着被表扬呢,然而就听他阿玛说道:“形似而神不似,要练颜真卿就好好练颜真卿,别三心二意。” 万万没想到,表扬没讨着,反而还矮了一顿训斥。小家伙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点头称是:“谨遵阿玛教诲。” 康熙看着他也挺发愁,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成天三心二意,反复无常。就因为打小日子就比他的兄弟们过得要顺遂,所以既没有兄弟们谨小慎微的处事风格,也没有他们刻苦努力的学习态度。 是该给他找个师傅好好管管他了。 胤祐对自己这位新老师十分好奇,见面的那天,他下了学就从无逸斋返回承露轩,坐在书房里翘首以盼了好久,在脑子里想象了无数种师傅的样子。 当赵诚进屋来跟他说,人已经到门口的时候,小家伙赶紧迎去了院子,抬头一看,“吃惊”二字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人是纳兰陪着过来的,毕恭毕敬的扶着他,一路走进院子。 胤祐仔细打量来人,那是为须发皆白的老者,干瘪的脸脸上布满了皱纹,苍老得仿佛看不出年纪。他岣嵝着腰背,步履蹒跚,每走出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气力。 胤祐惊讶的看着对方,心想这就是给他请的剑术师傅,这看着走路都成问题,他还拿得动剑? “七阿哥,七阿哥!” \啊?\胤祐回过神来,发现是容若在叫他,自知刚才的表现十分没有礼貌,立刻抱歉的拱了拱手:“失礼了。” 纳兰向胤祐介绍道:“这是傅先生。”又向那位老人恭敬的说道,“这便是七阿哥。” 老人点点头,用浑浊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胤祐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二月初的天气,湖面的风出过来,还是有些凉。胤祐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傅先生里面请。” 说着她又转过身来,吩咐条件沏茶。回过头来的时候,见那位傅先生也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还是脚下绊了一下,老人的身体颤颤巍巍就要往地上摔去。 胤祐赶紧上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搀扶着他往里走。 这时候,赵诚赶紧走了上来。主子还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他平时去哪儿都是近侍前呼后拥的,如此尊贵,怎么能扶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老头。 “主子,我来吧。” 胤祐则摆了摆手,虽然他对这师傅的实力有所怀疑,但还是亲自将人搀扶到了明间,请他在主位上坐下。 这时候,太监把茶盏端上来,傅先生喝了一口,就立刻放下了。 胤祐平日不喝茶的,这茶叶还是从太皇太后那边拿过来的,放着也是为了康熙的偶尔造访,接待皇上用的。 可见就算在宫中,他这里的茶叶也绝对是上品,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得着的。 不过,看这位傅先生的反应,对方似乎并不喜欢。 胤祐都傻了,转头去看容若。纳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位傅先生脾气古怪那是出了名的,但因为本事了得,能请来给应有当师傅就已经费了好大劲。 过了片刻,那位傅先生才缓缓地开了口:“这茶太烫,老夫平素只喝凉茶。” “噢,好!”小家伙赶紧冲着近侍招了招手,让他们撤下去,重新换一盏上来。 傅先生把胤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哼笑一声说道:“天资平平,腿还不好,不是个习武的材料,依老夫所见,还是算了吧。” “……” 他此言一出,场面就有点尴尬了。胤祐眨了眨眼,又望向容若。纳兰也很无奈,这位傅先生本事大到当年康熙开博学鸿词科,把人弄到京城来了,他还拒不参加科考。 不参加科考,康熙也没说什么,直接给了个“内阁中书”的官职。然而,这位傅先生拒不谢恩。 就这样,康熙都没生气,念及他年事已高,官职保留着,回家养老去。 胤祐却忽然笑了起来,走到那位傅先生跟前,颇有兴致的问道:“我腿不好你都能看出来,那你说说我哪条腿不好。” 傅先生进来的时候手中拄了跟竹棍,此时忽然敲了敲胤祐的右腿,说道:“这条。” 他动作好快,就连纳兰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胤祐“哎哟”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但这一下敲得并不重,小家伙腿都没弯一下,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这老头儿看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模样,却一眼看出了他腿不好,莫非真是一位高人。 胤祐蹙眉思忖片刻,他的腿其实早就没什么大事了,反正一年多都没有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了,还是美好。 于是小家伙继续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腿不好的?” 老头一点也没有故作高深莫测,十分坦然的答道:“前几日,荔轩为了你的事来拜访老夫的时候提了一嘴。” “额……” 纳兰差点没笑出声来,但又觉得不太好,强行忍住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教我咯?” “哼!”傅先生轻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都说了,你不是习武的材料。” 小家伙撅了噘嘴,自己走到案几另一头的椅子上坐下:“我要是个习武的材料,那也显不出你的本事。正因为我不是习武的材料,教好了是你的功劳,我阿玛自然会重重的赏你,教不好,那就是我笨呗,我阿玛也不会怪罪于你。” “黄口小儿,伶牙俐齿。” “……” 要请这位傅先生出山,他们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关键是这人他真的就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谁说话都不好使。 关键是他还德高望重,在汉人学子中颇有威望,就算是顾炎武、顾景星、朱彝尊这样的名士,在他面前也只敢自称学生。 曹寅为了请他来给胤祐做师傅,去他的书斋拜访过好几次,把七阿哥的聪明才智好一顿夸。 现在正是盛世太平,清朝皇帝都到明孝陵给朱元璋三跪九叩了,还有多少人对前朝念念不忘。 被外族统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但事已至此,大势已去,不如求个百姓安居乐业吧。 曹寅说七皇子天资聪颖,至善至纯,将来不是皇帝,那也至少是个“贤王”,能够辅佐明君安居乐业那种。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曹寅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咧开嘴傻笑的样子,“贤王”没他的份儿,“闲王”倒是可以。 胤祐看着那位傅先生,忽然说道:“你是教不了所以才那样说的吧。没关系,你不用不好意思。” “七阿哥,”纳兰小声提醒他,“傅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 “可是我要学的是剑术呀!” 傅先生坐在那里没说话,胤祐忽然又走了过去:“要不,你试试吧,实在教不了,就算了,我也不怪你。” 这话说的……三两句就被他找回了场子。知道的是人家说他天资平平,不是习武的材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人家傅先生年纪大了,教不了他这位矜贵的小皇子。 傅先生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反正来都来了,那就试试吧。” 胤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傅先生看诊年纪比他乌库玛嬷还大,但手却挺稳,端着茶盏意思晃动也没有。 关键是,小家伙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层剥茧。他曾经听谙达说过,常年练习骑射的人,那些地方会因为握持的姿势生出老茧。 他想,或许用剑也一样。 说不定,傅先生还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傅先生年事已高,不适合来回奔波。 正好西花园的皇子住所前就有一道出宫的小门,门外有农田和农舍。 于是,胤祐便跟阿玛提了这件事情,康熙便让李煦派人去买了一处院落给他住下,还派了两名侍从照顾他的生活。 胤祐上午要在无逸斋学习文化课,下午才有时间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练习剑术。有时候,他还要跟着谙达练习骑射,但傅先生说了,修习剑术贵在坚持,一日也不能断,白天不行那就晚上练习。 这可把小家伙累的,到床上就睡,眼睛一闭一睁,天已经亮了。 七星剑里的小剑灵都看不下去了:“你可是金德星君,哪里需要跟凡人学习剑术,只要你练好了我教你的心法,觉醒前世的力量和记忆,自然是无人能敌。” 胤祐不想听他唠叨,直接把他挂到了墙上。 傅先生一开始给胤祐教学,根本连剑都没让他碰,每天都是基本功练习,扎马步、俯卧撑各种力量和反应训练,运动量那可比谙达让他们练习骑射的时候大多了。 谙达练习骑射还得顾及到他是个皇子,他想偷个懒谙达也没有办法,只能好言相劝,劝不动就算了。 可是这位傅先生就不一样了,胤祐要是想偷懒,他比学生还懒,不练就算了吧,果然不是习武的材料,以后都别练了。 “……” 小家伙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赶紧冲过去把人拦下来:“练练练,我练!” 院子太小了,运动量稍微大一点的动作施展不开,于是,傅先生便把练功的场地挪到了后面的竹林里。 竹林中间有一片空地,清雅幽静,旁边还有两位热心观众,每次一见到胤祐打拳,就要展开自己的尾屏,跟他比试一番。 小家伙实在是太忙了,每天上午读书,下午练习骑射,晚上修习剑术……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凝春堂,也没有见过太皇太后和皇贵妃了。 这天下午没有骑射课,中午下学,几位小皇子已经开始商量下午要去哪里玩耍。 五阿哥说:“我要去看看玛嬷,我都想她了。” 人家是妈宝男,可他有两个同胞弟弟,小的那个体弱多病,尤其到了春季,三天两头请太医,他妈忙得连根姐妹们争宠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他? 所以,胤祐说他是个奶宝男。 其他人都听不懂什么意思,小家伙沿着湖边高低错落的石头蹦来蹦去:“就是皇玛嬷的宝贝呀。” 他还模仿五阿哥的语气学他的口头禅:“我玛嬷说了……” 怎么说五阿哥虚岁也已经八岁多了,哪里忍得了弟弟这么调侃他,三两步就追了上去:“你胡说!” “小七,你下来,一会儿摔了。”四阿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一直和三阿哥坠在弟弟们的身后,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胤祐。 奈何胤祐玩起来从不听哥哥的,况且,畅春园那么大,到处都是新鲜地方,可比皇宫好玩多了,他才不要停下来。 那湖边堆砌的石头还起着屏障的作用,旁边种着绿植,就是防止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胤祐忽然变得伸手那么矫健,在那些嶙峋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大家都以为他站不稳了,他却能牢牢地站住。 这就给了其他阿哥一种错觉——其实那些石头看起来大小、形状不规则,但站上去还是挺稳的。 于是,五阿哥为了追着打他,也跟着挑了上去。 胤祐一见他追过来,立刻双脚一蹬,轻轻松松跳上一块更高的石头。 五阿哥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腿还比他长。看他跳了上去,认为自己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想也没想,就朝着那块石头一跃…… “五哥小心!” 八阿哥的惊呼从后面传来,但为时已晚,五阿哥腾空的高度不够,脚底在石头的斜面上滑了一下,整个人就往湖里倒去。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谁也不知道湖水有多深,五阿哥又没学过游泳,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玛嬷不得心疼死。 于是三六阿哥、八阿哥和保泰,还有走在他们后面的三阿哥、四阿哥,以及周围的近侍先后扑过去,众人乱作一团。 千钧一发之际,是胤祐眼疾手快,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五阿哥的手腕,猛地一用力,将他拖了回来。 可是这一拖,用力过猛,他自已也因为惯性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两个小崽子摔倒的时候还紧紧地抱在一起,胤祐在下面,五阿哥在他上面,眼看小家伙的脑袋就要跟地砖来个亲密接触,五阿哥赶紧把自己的手垫在了他的脑后。 “啊!”胤祐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五哥,你过年没少吃吧,又长胖了。” 五阿哥赶紧手忙脚乱的翻身从他身上下来,还不忘揉一把他的脑袋:“胡说,五哥这是长高了长壮了,才不是长胖了。” 这时候,兄弟们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扶他俩起来。 四阿哥一把将他拎起来,摸摸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身子,皱着眉着急的问他:“摔着没有?” 胤禛是真的被他吓着了,语气不免有些严肃,把胤祐也吓了一跳。 小家伙抬起手,扶了扶他的眉心,企图抹平那里的皱着:“没事,哥哥我没事。” 四阿哥看他走了几步,见他能跑能跳,一扭头就把刚才摔的那一跤忘得一干二净,这才放心下来,确定他是真的没事。 之前还在拌嘴的两个小家伙,此刻又勾肩搭背走在了一起。 保泰拽着胤祐的手:“七哥,你刚才好厉害。” 胤祐纠正他:“你七哥一直都这么厉害。” “不不不,”保泰比划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的力气好大。” 胤祐嘿嘿的冲他们笑:“本巴图鲁天生神力,一脚就能踏碎这块巨石。” 说着,他还真就往旁边的石头上踢了一脚。 于是,许久未见到儿子的皇贵妃,从湖堤的另一头走过来,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他儿子犯傻,一脚踢石头上,疼得自己直吸气。 皇贵妃扶额,想不通自己这个学霸,为什么养出了一个傻子。 兄弟们一路嘻嘻哈哈,追逐打闹,迎面见到皇贵妃,立刻规规矩矩的站好,向她行礼。 小家伙眼睛都亮了起来,欣喜若狂的扑过去:“额娘,额娘!” 皇贵妃一面接住儿子,搂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面笑着让其他皇子免礼,各自忙去。 于是,大家散开,各自忙自己的去了,只有四阿哥还站在那里。 小家伙抱着额娘不停的撒娇:“那么久不见,我都想你了。” 皇贵妃捧着他的脸:“也没有很久,十多天而已。” 小家伙用小脸在额娘肚子上蹭两下:“十多天也很久了。” 皇贵妃招招手,让四阿哥过来。 胤禛走过去,他已经这么大了当然不能扑到额娘怀里撒娇。只能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难得惬意的笑容。 九岁的胤禛,已经长到了皇贵妃胸口的高度。她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这才是好久不见了。” 胤禛笑了笑:“近日课业繁忙,没能去给额娘请安,是儿子不孝。” 哪知道弟弟却忽然打他的小报告:“我哥哥每天都在书房里看佛经。” 皇贵妃掐了掐他的小脸:“看佛经也很好啊,你都看什么了?” 胤祐把自己的脸从额娘手里解救出来:“我看《西游记》,也是佛经。” 《西游记》他早就看完了,现在每天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哪还有工夫看闲书。 皇贵妃看着他,忽然就有些心疼的说道:“怎么都瘦了,你每天是吃不饱吗?” 胤祐举起小胳膊,屈肘,向额娘展示衣服下面肌肉的轮廓:“我是壮了。” 皇贵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好好好,是壮了。” 皇贵妃刚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此时准备回集凤轩,此时遇上他俩,便带着一起回去用午膳。 母子三人边走边聊,皇贵妃忽然又想起胤祐正在如愿以偿的跟师傅学习剑术,便问道:“小七这些日子跟傅先生学习得怎么样?” 胤祐抬起脑袋,对额娘说道:“我还没碰过剑呢。” “那你都学了些什么?” “扎马步,打拳,俯卧撑……” 集凤轩的午膳刚摆上桌,忽然外面有太监通传,说是皇上来了。 康熙进门,又看到了胤祐,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小家伙小声嘀咕:“我还想问呢。” 怎么他在凝春堂,阿玛就去凝春堂,他好不容易来一趟集凤轩,正巧阿玛也来蹭饭。 反正大家都是来蹭饭的,谁也别嫌弃谁,坐下来吃吧。又不是在宫里,不必讲究那么多。 吃饭的时候,康熙聊起了西面挨着无逸斋的那一大片田地。这不是春天到了吗?也该把种子播下去了,再种点儿别的。 康熙给自己建了一座养颐胜地,还不忘在旁边留下一大片试验田,用于研究农业种植,看看什么品种,如何种出来的麦子收成更好。 他也就是吃饭的时候看到白面饽饽,想起这一茬,顺嘴提了一句。 皇贵妃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没见过麦田里的小麦长什么样,插不上话,四阿哥就更没见过,也插不上话。 胤祐虽然也没见过,但是他忽然想起个事情,问道:“阿玛,我的玻璃房子什么时候才能建好。” “造办处已经把你要的平板玻璃给你造出来了,朕还特意在无逸斋旁边给你留了一块地,这就给你建!” “哇!”小家伙拍手叫好,“我终于要有玻璃房子了,种点什么好呢?” 皇贵妃提醒他:“想想你在江南吃到过什么蔬菜水果是咱们这里没有的,就种什么。” 胤祐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一样:“我要给乌库玛嬷种橘子。” 康熙说:“种点花儿吧,南方的品种,咱们这儿没有的。朕让人从南方带些种子回来。” 四阿哥仍然插不上话,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胤祐忽然放下筷子,双手托住下巴,给了阿玛一个灿烂的微笑:“阿玛你看我像不像一朵花儿。” 他微笑的时候眼睛都眯了起来,嘴角上扬,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康熙夹了一筷子炖肉给他:“像,特别像。” “额娘说,我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温室还没有建起来,他自己就成为了里面的第一朵花。 下午,胤祐跟着傅先生练完功夫,亲自把人送到了宫门口。本来想扶他老人家上马车。 哪知道傅先生摆了摆手,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覆在身后,昂首阔步的自己走了出去。 胤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须发皆白的老者?岣嵝的腰背?蹒跚的步伐? 除了看不出年龄是真的,别的好像都不那么真。 小家伙耸了耸肩,想不通的事情他就不想了。 于是,他一转身,蹦蹦跳跳的回到了承露轩。让近侍给他烧水,沐浴更衣之后,就准备用晚膳了。 没几天,胤祐的玻璃房子就开始建起来了。在几位几位师傅商量之后,决定用木料来搭建框架,再将玻璃镶嵌进去。 玻璃很沉,又易碎,主要是怕伤着人,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现任何闪失。 花了大约十来天的工夫,玻璃房子终于建好了。那真的就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就和旁边的屋子差不多高。四面的墙壁都是玻璃搭建起来的,阳光可以直射进来,但温度却比外面高出许多,还不用经受风吹雨淋。 现在玻璃房子有了,就是不知道种什么。 康熙果然给他拿了些花的种子,种子都是些耐热不耐寒的兰花。康熙怂恿儿子:“朕在紫禁城就种过,霜降一过就冻死了,你种来是是,朕倒要看看,这个玻璃房子究竟有没有用。” 胤祐狐疑的转过头来看着他,总感觉他阿玛这么爽快的答应给他建造这个玻璃房子,根本不是为了给他种橘树,明明就是他自己想要种一些南方才能活的花花草草。 康熙说是准备播种,在他的试验田里种一些春小麦。还打算把所有皇子都叫上,让他们感受一下老百姓农耕的辛苦。 这天晚上,胤祐照常练完功夫,又把傅先生送到了宫门口,返回承露轩沐浴更衣。 今天天气有点凉,但是屋子里已经不再烧炭火取暖,他觉得有点冷,不想一个人睡觉。 于是,小家伙就出了门。打算去各位兄长那里逛一逛,物色一个过夜的好去处。 一出院子大门,正对的就是湖面,对面有一处小岛,其实是另一边延伸向湖里的半岛,岛上有一处院落,是西花园沿湖而建最大的一处居所——讨源书屋,是太子的住所。 看着停近,除非游过去,否则需要绕行好大一圈才能到,于是胤祐放弃了。 承露轩往右走是挨着的四处院落,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和保泰住在那里。 往左是散落的三处院落,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分别住在其中。 距离承露轩最近的一处就是四阿哥的院落,这个院子也不大,同样小巧别致,自然古朴。比起胤祐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一片,他哥这边可精彩多了。 四阿哥从皇宫里搬了许多自己养的花花草草过来,错落有致的摆了一个院子,一眼望过去,枝繁叶茂,有些早春盛放的品种已经打起了花骨朵。 胤祐刚一踏进院门的时候,就有太监进屋通传。 四阿哥正在看书,听到弟弟来了,赶紧放下书本出来迎他。 小家伙正蹲在地上欣赏一盆盆景,看到他哥出来,便说道:“这个院子这么小,终于知道哥哥为什么要选它了。” 四阿哥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你要不选承露轩,我也不会选这儿。” “……” 另一边,有一盆已经开了的话,胤祐凑过去闻了闻,说道:“真香!” 四阿哥耐心的向他解释:“这是迎春花,早春时节开的,有淡淡的香气。” 这时候胤祐忽然蹦了起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我刚出门的时候沐浴过了,哥哥你闻闻我香不香?” 第96章 第 96 章 小家伙这么猝不及防的扑过去, 四阿哥本能的伸手搂住他,却还是因为惯性往后趔趄了两步,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弟弟没有松手。 就连旁边的近侍也被胤祐的动作吓了一跳, 一拥而上赶紧要扶。反应最后的就是苏培盛,因为他就站在四阿哥的身旁。 但是四阿哥往后退了两步就自己站稳了,苏培盛虚浮一把, 就收回了手。 胤禛搂着胤祐,埋下头在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 就像吸小猫小狗一样,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哄他:“真香!” “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祐大概是觉得有点痒, 扭着身子大笑起来。 四阿哥这小院布置得太好看了, 胤祐舍不得进屋, 把所有的植物都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走进去。 四阿哥本来正在看书, 听到他来了才草草的放下书本,去院子里迎他。 此时,刚才看的那本书正放在桌上, 胤祐走过去翻了翻,有没看懂写的是啥。 于是,他又翻到封皮上看了一眼,这本书叫《农政全书》。 小家伙更懵了, 抬起头来问他哥哥:“这这……也是讲治理河道的?” “当然不是,”四阿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是将农学的。” 胤祐歪头,问道:“农学是什么?” “就是前几天汗阿玛说过的,农耕技术。” 胤祐更奇怪了, 抬起头来打量四阿哥,不知道哥哥怎么又开始看这个了。 四阿哥看出了他的疑惑,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胤祐吐了吐舌头:“这有什么好看的?我都看不懂。” 四阿哥耐心的给他解释:“可以学习一些小麦和水稻的种植技术,也能了解一些咱们大清现在的粮食状况。” 这么说起来胤祐便有了点兴趣,两条胳膊支在书桌上,双手托着下巴:“什么状况?” 这时候有太监端上茶盏,是四阿哥专程让人沏的一盏梅子茶。 晒干的梅子肉用盐焗了,泡上水再加一勺蜂蜜,七阿哥喜欢得不得了,四阿哥院子里的近侍都知道。 四阿哥把揭开茶盖,只把茶碗端给他,胤祐美美的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旁。 四阿哥这才说道:“这本书是前朝人写的,他总结的很好。因为距离咱们的年代比较近,也很有参考价值。” “作者认为,水利为农之本,无水则无田。咱们现在的情况是,一方面西北方有着广阔的荒地弃而不耕;另一方面京师和军队需要的大量粮食,必须从长江下游启运,耗大量的财力和人力,这就叫做漕运。”【百度百科】 “这个我知道,”小家伙还学会了抢答,“我跟着阿玛南巡的时候,有一位叫邵甘的官员,他就是漕运总督。后来被阿玛革职,阿玛让徐旭龄徐大人做了新任漕运总督。” 四阿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七真是聪明,记性又好。” 胤祐扬了扬下巴,不无得意的说道:“太子哥哥说过,漕运就是通过运河,将关粮从南方运来咱们这里。” 四阿哥点点头:“这本书主要讲的就是如何在北方开垦荒地,解决水利问题。当然,他也很注重技术,关于棉花的种植就写得非常精彩。” 棉花?胤祐对棉花是什么花并不了解,但是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另外两个字。 于是,他翻到目录,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然问道:“有没有兰花的种植技术。” 四阿哥一皱眉:“什么花?” “兰花。” 四阿哥摇摇头:“没有吧,这本书是讲农业种植的。兰花只能种来观赏,不属于农业生产范畴。” 胤祐撇了撇嘴:“哼!哥哥骗人。” “哈?”四阿哥觉得他叉着腰,倒竖眉毛的样子简直可爱死了,忍不住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哪里骗人了?” 胤祐把书翻了翻,指着抬头两个打字说道:“那怎么还有教人种棉花的,你还说讲得很精彩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阿哥简直要被他萌死啦,“棉花可不是种来观赏的,它的用处可大了,可以织布,做衣服做棉被。” 胤祐一开始有点惊讶,后来又陷入了沉思,那样子可专注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四阿哥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看着弟弟。 过了片刻,胤祐忽然兴奋的说道:“我知道啦!之前二姐姐有个玩具,就是纺车,就是把棉花纺织成棉布的。” 四阿哥怎么会知道二姐姐有什么玩具,他从来不跟姐妹们一起玩……他就不爱玩,他只喜欢他这个宝贝弟弟。 四阿哥坐在椅子上,拉着小家伙过来坐在他身旁:“小七怎么想起来养兰花了?” “是阿玛,他给了我一些兰花的种子,说这些品种只能在南方闷热湿润的环境中养。他在紫禁城种过,都冻死了,让我在玻璃房子里试试。” 四阿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小七那么聪明,可以自己慢慢研究,说不定很快就能种出来,还能比汗阿玛种的好。” 小家伙嘟着嘴:“我是要种橘树,让乌库玛嬷能吃到新鲜的橘子,阿玛却让我帮他种兰花。” “兰花也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几个花盆就可以了。” 小家伙扑进四阿哥怀里撒娇:“那哥哥帮我。” 四阿哥搂着他哄:“好好好,哥哥帮你。” 时辰也不早了,就因为这小家伙跑过来,四阿哥今天的读书计划也没有完成。 不过不要紧,比起读书,当然是弟弟更重要。 四阿哥站起来:“该睡觉了。” 胤祐却坐在那里不肯动:“我今天要跟哥哥一起睡。” 四阿哥巴不得他跟自己一起睡,牵着他就回了卧房。 小家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赵诚还给他带着睡衣、毛巾和枕头。 兄弟俩钻进被子,他就扑上来紧紧地搂着哥哥,在被窝里上下其手的挠他哥哥的痒痒肉。 两人闹着闹着就抱在一起睡着了,胤祐一睡着就开始不安分。先是觉得太热,一脚把他哥踹开,还是热,又掀了被子。 四阿哥给他盖了好几次被子,都被他踢开了。 干脆让苏培盛抱了换了一床薄被过来,这下小家伙科所安分了,乖乖地盖着肚皮,乖乖地让哥哥抱着,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早上。 天不亮四阿哥就醒了,他的生物钟很准,都不需要近侍来叫他起床,每天寅时一过他就会睁开眼,利落的起床,让苏培盛给他更衣,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就到无逸斋开始温书,风雨无阻。 胤祐就不一样了,就跟在紫禁城时候一样,他通常都是最后一个到无逸斋。温书什么的是不可能温书的,每篇文章读上一百二十遍也是不会读的,反正他都能背出来,也不担心阿玛会抽查。 他若是没睡醒,到了书房也要趴在桌上补眠,直到师傅进来,一旁的保泰把他叫醒。 今天他可没有睡懒觉的机会,四阿哥起床的时候,就把他叫醒了:“小七,小七!该起来了。” 小家伙翻了个身,脑袋下面的枕头不知何时抱在了怀里,一条腿还搭在枕头上,不耐烦地嘟啷了一句:“我今日不想读书。” 四阿哥看着他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连赖床都那么可爱,有点不忍心叫醒他:“不读书阿玛要打屁股的。” 想了想,他又改口道:“打手心。” 胤祐听到“打手心”三个字就醒了,可醒了也不肯起来。 四阿哥放纵他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自己先去洗漱。不过多时,回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神清气爽的坐了起来。开始解自己睡衣的扣子。 两个太监拿着干净的衣物在一旁候着,四阿哥亲自为他换上,然后带他去洗漱,用早膳。 当四阿哥牵着胤祐走进书房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他俩。 三阿哥正在看康熙给他的一本关于数学的著作,本来看得津津有味。他俩一进来三阿哥便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对四阿哥说道:“难得见你这么晚来。” 四阿哥汗颜的低下头,也没说什么,松开弟弟的手,看他走向自己的书桌,这才坐了下来。 其他兄弟看着胤祐,都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四哥对自己很严格的,每天固定的时辰来到书房,或许有时候会早一点,但绝不可能晚哪怕一刻。 也只有小七有这个本事,打破四阿哥给自己订的规矩。 康熙也知道让一个六岁多的孩子种兰花是有些为难他了,于是给他指派了两名花匠,帮着他一起种。 于是,胤祐的玻璃房子迎来了第一批植物——阿玛给的兰花种子。有墨兰、四季兰和石斛花。 但由于胤祐对橘树的念念不忘,他还私底下留了好多橘子籽,正好现在拿出来种上。先把皮剥了,在水里泡几天,然后洒进土里,等它慢慢的发芽。 春天到了,康熙挑了个空闲日子,开始在他的试验田中播种插秧。一头的旱田中种小麦,另一头的水田中种水稻。 皇上挽起裤脚,穿着木屐在田中劳作,儿子们站在田埂上看着。康熙还时不时问他们一些关于农耕的问题,除了四阿哥没有人能回答上来。 康熙问什么,四阿哥都能侃侃而谈,说出个道理来,并且还能给汗阿玛一些合理的建议,还能说出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康熙对这个儿子一向不那么偏爱,总感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拿捏不住他的个性。他不是兄弟中最显眼的那个,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出,并不显得多么聪明,或者多么出众的才华。 但他沉稳好学,性情温和,不显山不露水,却能事事拿捏得恰到好处,平时很少注意到他,但注意到他的时候,一定挑不出错来。 其他儿子就不一样了,一眼望过去,肉眼可见的各有各的心思。 大阿哥虽然表面上认真看着、听着,其实心里颇为不耐烦。他可是要当大将军,指挥军队上阵杀敌的,对种田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太子也没什么兴趣,主要是他现在要接受的东西太多太繁琐,学习量实在是太大了,严重压缩了他的休息时间。往那儿一站,脑子里想的全是这篇奏折的重点是什么,票拟是哪位大臣写的,为什么这么写,写得对不对,该如何处理…… 三阿哥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这道代数该怎么解,那到集合面积该如何求。看到阿玛的试验田脑子里自动浮现出边长、周长和面积。 五阿哥满脑门问好,种地?种什么地?为什么要种地?皇宫里的粮食不够吃吗? 六阿哥还在为了汗阿玛临时将下午的骑射课改为农业实践课而闷闷不乐。 八阿哥心里想的是:“四哥那么厉害,看了那么多关于农耕方面的书籍,我也要向他学习,多看点这方面的书,下次汗阿玛提问的时候,我就能答上来了。” 保泰低着头,他有点想念额娘了。过完年他就被送进宫里来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豫亲王府。虽然偶尔能见到阿玛,但是已经很久没见过额娘了。 只有胤祐,他很认真的蹲下来看阿玛劳作,并且跃跃欲试,想要下去试试。 他想试试,康熙就让他试试。到了插秧的时候,吩咐他脱掉子,卷起裤脚,下到水田里来。 小家伙就不是想种田,他只是想下去玩一玩,迫不及待的往下一跳,猝不及防整个小腿都陷阱了田里,只有膝盖往上的部分露在外面。 “啊啊~~”他手舞足蹈的在空中一顿乱抓,“阿玛救我!” 康熙一把扶住他后仰的身体,走到他的身边,拿了一株秧苗给他,又抓着他的小手插进田里:“下一颗种在那边,中间要留出一些空隙,懂了吗?” 小家伙点了点头,自己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皇子们都在田埂上乖乖地站成一排,动也不敢动。 康熙看着小儿子有模有样的干活儿,还颇有些得意:“在民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该帮着家里干农活儿了。” 胤祐刚按照阿玛的要求插了一排就直起腰来:“我不想干了。” “……”康熙老脸一沉,刚夸过他,他就撂挑子不想干了。 小家伙往后仰了仰:“我的腰好痛啊。” 老父亲严厉的训斥他:“胡说!小孩子没有腰。” 小家伙傻乎乎的问:“为什么?” 康熙瞪他:“没有为什么!” 他语气威严,所有皇子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胤祐最后也没想明白,小孩子究竟为什么没有腰。但是他现在就是觉得这种重复而机械的插秧动作没意思,还很累,不想干了。 康熙却在一旁继续训儿子,话不知说给胤祐听,也说给其他皇子听,让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子们也知道知道劳作的艰辛,粮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得来的。 这时候,四阿哥不忍心看着弟弟辛苦,并且理论知识学了一大堆,也想要躬身实践一番,便向汗阿玛提议,由自己来替代弟弟,继续完成接下来的部分。 康熙随手一指:“你去那边,你干你的,他干他的。他今天要是完不成这一片,就不许上来。这是他下来之前就定好的,不可半途而废。” 听到这里,站在田埂上的皇子们都在各自庆幸,刚才没有一时冲动,也下去表现一番。 四阿哥毕竟年纪大一些,性子本就踏实沉稳,干起活儿来比胤祐那是利索了不少。自己的干完了,也偷偷帮着弟弟分担了一些,康熙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没说什么。 “哎呀,有蛇!” 忽然,胤祐一声惊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蛇?哪里有蛇?年纪大的伸着脖子张望,年纪小的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四阿哥赶紧过来想要护住弟弟,可是他的小腿也现在水田里,举步维艰。 胤祐却兴奋的哇哇大叫,朝着那条蛇爬行的轨迹追去,看准时机,两只手往下一按,掌心收紧把那滑溜溜的东西抓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已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拎了起来。结果手里那条滑不溜秋的东西身子一摆,就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他那一嗓子“有蛇”可把康熙吓得胆战心惊,赶紧一把将人拎了起来,定睛一看,从他手里溜走的哪里是蛇,分明就是一条黄鳝而已。 老父亲关心则乱,定下心神一想,这是皇家御园,搬进来之前就有人大规模的做过清理工作,怎么会有蛇? 他没好气的把小崽子放在岸边,太阳也快落山了,今日的农耕也已经完成,剩下的浇水灌溉就交由专人完成,他等着夏天来验收成果便是。 于是,吩咐儿子们各自回去写一篇心得交上来。 “……” 胤祐拉着四阿哥跑到湖边的大石头上坐着,把他的小脚伸进湖水里,洗掉上面的泥土。 时不时有小鱼游过来,扫过他的脚心,酥酥的,痒痒的,小家伙哈哈大笑,双脚乱蹬,把鱼儿吓得四处逃窜,也溅了自己和哥哥一身的水。 四阿哥赶紧拉着他站起来,给他穿上鞋袜,生怕他着凉。 通过一个多月的体能训练,胤祐终于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修习心法。 这个于他而言似乎更加容易一些,因为他有基础,之前已经练了一年多快两年了。 傅先生也惊叹于他的进步神速,当初答应教他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这孩子思维敏捷,反应又快,悟性还高。 头脑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说他天资平平也就是试探他一下,其实还真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就是惯会偷懒。 不过傅先生的上课方式也很特别,绝不是翰林院那些文官对皇子们苦口婆心的说教,也不是纳兰对胤祐那样,循循善诱的教导,而是很开放式的教育方式。 所有要领他只讲一遍,听懂了就听懂了,听不懂就算了。课堂上学过的知识需要胤祐自己课后练习巩固,究竟练没练,他也不过问,也不考察,第二天接着按教学进程往后学,跟不上就自己想办法。 胤祐在上书房一上课就走神、睡觉、偷偷讲话传纸条那一套,在傅先生这儿可行不通。稍一走神,错过了师傅再不会讲第二遍,需要他课后花大量时间补回来。 渐渐地,他也就养成了一旦上课,就注意力高度集中地习惯。甚至每天上午在无逸斋上课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的开始专心听讲了。 师傅们对他的改变也颇为惊讶,直呼七阿哥转性了,从问题学生,变成了尖子生。 可是,这也给他们的教学任务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七阿哥这脑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他们的教学速度赶不上七阿哥的学习速度。 到无逸斋上课,对于胤祐而言就变成了浪费时间。 从上书房的师傅们人人都跑来他这里打小报告,到现在,人人都夸奖七阿哥天资非凡、才思敏捷,康熙听了不可能不高兴。 既然他的学习进度远远超过了兄弟们,那康熙就恩准他不必去无逸斋读书了,让纳兰和傅山就在承露轩单独教他,下午的骑射练习还是跟着兄弟们一起去。 这下胤祐可高兴了,他再也不用天不亮就爬起来,点着灯笼去无逸斋读书了。 他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起床穿衣服用早膳,等着容若来给他上课。 可是,他只高兴了一个晚上。四处串门,先是跑去凝春堂蹭了顿晚饭,又陪额娘散步到集凤轩,然后回去西花园,挨个到兄弟们的院子里转了转,接受他们羡慕的目光。 五阿哥叹气:“我想搬回皇玛嬷那里,从学师傅每日来给我单独上课。” 小家伙装得十分老成的拍了拍五哥的肩膀:“唉,人总要长大的嘛,你也不能永远做小孩子,都已经八岁多了,应该学着独立生活!” 五阿哥震惊的看着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不还说自己从太皇太后那边过来。” “额……”小家伙嘟着嘴开始撒娇,“我那么小,还只是个宝宝呀。” 五阿哥拍了拍他圆滚滚的肚皮:“你确实是个饱饱。” 胤祐从五阿哥院子里出来又进了六阿哥的院子。 两个人坐在石桌旁对望,六阿哥说:“一个人你不会觉得无聊吗,大家一起多有意思。” 胤祐笑眯眯的戳穿了他的小心思,伸手揉了把他光秃秃的脑袋:“没关系,你答不出问题的时候,八弟会提醒你的。” “……”六阿哥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手里挪出来,“我才不需要别人提醒!” 这时候八阿哥和保泰走了进来,两个人在石桌剩下的两个位置前坐下。 八阿哥看着胤祐,无比向往的说道:“听说那位傅先生很厉害,我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师傅。” 每个皇子都是有自己的从学师傅,八阿哥的从学师傅是何焯,算是纳兰的同门师弟。 这位何师傅也算是个奇人,家学渊源非常深厚,治学严谨,前后被徐乾学和翁叔元收为学生。 但他秉性耿直,待人接物直言不讳,和许多在朝为官的汉人学子一样,不怎么讨人喜欢,因而受到排挤,屡试不中。 徐乾学也特别讨厌他的性格,何焯就给他写信,求他把自己逐出师门,更是在官场没有容身之地。 后来是翰林院的总学士李光地向康熙举荐,他才留了下来,作为八阿哥的从学师傅。 胤祐问:“何师傅学识渊博,八弟不喜欢吗?” 八阿哥赶紧摇头:“不不不,何师傅虽然对我很严格,但也是为了我好。我只是听过那位傅先生一些事迹,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胤祐想了想,抬手装模作样的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捋了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沉着嗓子说道:“天资平平,腿还不好,不是个习武的材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学傅先生说话学得惟妙惟肖,把兄弟们全逗笑了。 胤祐从六阿哥院子出来的时候,迎面竟然碰到了太子。 太子最近太忙了,起得比所有人都早,睡得比所有人都晚。 胤祐这几个月来,只有在上次阿玛叫他们去围观种田的时候匆匆与太子哥哥见了一面,却没怎么说上话,很快太子便回了无逸斋,继续学习。 这一遇到,胤祐便有些惊喜,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前面两个掌灯的近侍看到他扑上来,赶紧推到一边去。太子还没看清楚是谁,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太子哥哥!” “小七?” 胤祐抱着他就不肯松手:“太子哥哥,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太子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笑着说道:“哪有很久,上次汗阿玛让咱们去看他播种的时候不还见到了吗?” “那不算!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话。” 太子今年虚岁十四了,进入一个男孩子开始迅速生长的年纪,身量拔高了不少。胤祐站在他跟前,仍然不到他的胸口那么高。 小家伙将头埋在太子哥哥的肚子上,说话的声音闷闷的,绵绵软软的:“我可想你了,你都不想我。” 这可怜巴巴的语气,太子的心立刻就化成了一滩水。现在已经到了春季,天气也没那么冷了,微风徐徐的吹过来,湖面上荡起圈圈涟漪,倒映着月光和茂密的树影摇曳。 太子每天都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莫名就放松了下来,低头含笑望着他:“谁说我不想,可我太忙了,闲暇的时候不多,只能抽空想想。” 胤祐仍然用脸贴着他的肚子:“我不信。” 太子捧着弟弟的脸,让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望:“快,让太子哥哥好好看看你。” 小家伙笑得眉眼弯弯:“那你看看我吧,看我长高了没有。” 太子比划了一下,笑着说:“好像高了一些,又好像没有。” “哼!”小家伙鼓着腮帮子,故作生气的样子,“明明长高了好多。” “那我怎么没看出来。” 胤祐嘿嘿的笑:“那是因为你也长高了呀。” 太子拉着他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聊天,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胤祐事无巨细的说着自己每天都干了些什么,尤其说起那位傅先生,喋喋不休的,说他与别的师傅有什么不同,说他是个怪老头。 胤祐苦恼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严格还是不严格,是想教我还是不想教我。” 太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小七不必思考这些,或许他也很为难呢。所以,把这个烦恼丢给她吧。他教什么,你便好好学什么。” 胤祐想了半天,都没能理解太子前半段话的意思,但最后那句他听懂了,高兴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兄弟俩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忘了时辰,还是何玉柱上前提醒,太子才想起来,确实有些晚了,便要送胤祐回承露轩。 胤祐看了一眼讨源书屋的位置,好像更远一些,便拉着太子的手:“太子哥哥,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回承露轩睡觉吧。” 太子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明日汗阿玛让我跟他一起早朝,我很早就要起来。” 胤祐一听就急了,颇有些自责:“都怪我,拉着你说了那么久的话,太子哥哥你别送我了,快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就推着太子走了两步,催促他赶紧走。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团子,永远那么纯真那么赤诚。 胤祐回到承露轩,心情颇为不错,还舍不得睡觉。跑到书房,翻出他最近看的《三国演义》准备再翻两页。 赵诚在一旁催促他:“七阿哥,早已经过了二更了,早些休息吧。” 小家伙却不以为然:“急什么,反正明日也不用去无逸斋温书,我可以多睡一会儿。” 对他这种报复性的熬夜,赵诚总觉得不妥,正想再催促他两句,小家伙却自己抱着书回到了卧房,靠在床头翻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床头睡着了。 赵诚这才上前,拿走他手里的书本,轻轻地扶着他躺好,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大约是心情很好的缘故,这一晚胤祐睡得很香。晚上还做了个梦,梦到阿玛夸他表现得好,赏赐了好多好吃的给他。 第二日寅时刚过,赵诚就来到了床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唤他:“七阿哥,七阿哥,七阿哥……” 小家伙起床气可不小,一个枕头就丢了过去。不过也没用上什么力道,软绵绵的,赵诚手一捞就接住了。 小家伙眼睛都没睁开:“别吵,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赵诚看着他,又看了看枕头上的一片水渍,絮絮叨叨的说道:“奴才听皇贵妃说过,主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需要足够的睡眠,可是,可是……” 胤祐不耐烦的拉过被子蒙在脑袋顶上,把他“可是”后面的话隔绝在外面。 赵诚急死了,上前去拉他的被子:“七阿哥,主子,爷!快起来吧,来不及了!” 他在外面拉,胤祐便在里面用身体将自己牢牢裹住。赵诚也不敢使劲儿,只能一边央求着,一边和他僵持。 被子里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让我再睡一会儿,今天不用去无逸斋温书,我睡一会儿再起来。” 而这个时候,在外面拉被子的那只手力道突然变了,胤祐还没主意,身上的棉被就被猛然掀开,小小的身子忽的暴露在凌晨的空气中,不由自主缩成了一团。 胤祐仍是闭着眼,忽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怎么没听到赵诚的声音了。 小家伙迷迷瞪瞪的摸了半天,想要拉过被子继续睡。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夫在后面的竹林等你,半炷香的时间你若不来,以后便不用再来了。” 胤祐吓得一个激灵,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只来得及看到傅先生干瘦却挺拔的背影。吓得他一下就清醒了,睡意全无。 胤祐把视线挪到一旁,赵诚躬身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显然也吓得不轻。 胤祐脑子里还有点空,想的是半炷香是多久。 他忽然看向一旁的西洋钟,一炷香大约是半个小时,半炷香那就是十五分钟。 在他坐在床上愣神的工夫,时间又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穿衣服!给我穿衣服,快快快!”小家伙大喊一身,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解自己睡衣的口子。 屋里屋外候着的太监一拥而上,给他换衣服穿靴子,系上腰带,玉佩、平安符、荷包……一样一样的往上挂。 胤祐一把扯了下来:“不要这些!” 等他用青盐刷好牙,再拿毛巾胡洗了把脸,脑袋后的辫子已经打理好了。 这时候,有太监端进来一碗牛乳,小家伙端起来一饮而尽,就跟喝酒一样豪爽。 赵诚那这帕子,要给他擦嘴,胤祐扯过来在嘴边胡乱抹了抹,人已经冲出了房间。 等他吭哧吭哧跑到后面的竹林,两只孔雀还没睡醒,傅先生却准备打道回府了! 第97章 第 97 章 胤祐急了, 赶紧扑过去,双手向两旁伸展,拦在傅先生跟前:“唉唉唉,你这是去哪儿?” 傅先生负手站在那里, 神情威严, 一点也不像跟他开玩笑:“我打算回去, 再睡个回笼觉。”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月亮挂在西边, 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 胤祐的眼睛就好像黑暗中的小猫一样, 睁得圆圆的:“你说的给我半炷香, 一炷香是半小时, 半炷香不就是十五分钟吗?我出门的时候专门看了的, 肯定没有十五分钟!” 这小嘴叭叭的, 太能说了。傅先生是个活在武侠世界里的传说,胤祐那个皇帝老爹都得对他礼敬三分的人物。哪里知道什么西洋钟上半小时、十五分钟是个什么概念。 不过胤祐说得对, 他确实没有迟到, 但傅先生却抖了抖胡须说道:“可是我累了, 得回去休息了。” 胤祐拦在他跟前,死活不让他走,又着急又委屈的说道:“你累什么,你还没开始上课呢。” 傅先生活学活用:“可我等了你十五分钟,累了。” “不累不累!”胤祐两只小爪子在空中摆了摆, 企图跟师傅讲道理, “你也没说今天早上这么早就来呀, 你要说了, 我一定早早的起来等着, 对不对?” 傅先生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向左边迈出一步,拦在他前面的小家伙就往自己的右边挪动,他再往右迈出一步,那小家伙又往自己的左边挪动。 没看出来,身形还挺灵活,说什么就是不让他走。 胤祐眨了眨眼,这老头凌晨三点把他从床上叫起来,难不成就是站在这里扯皮的吗? 可是,就在小家伙眨眼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小家伙又眨了眨眼睛,眼前竹影婆娑,师傅已经不见了踪影。 清清冷冷的哼笑声从身后传来,听在耳里忽远忽近,飘渺不定。 胤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傅先生刚还站在他的跟前和他说话来着。 老头儿说他累了,要回去睡觉。 难道不是他半夜三点把人从床上叫起来的,他睡什么觉?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电光石火间,胤祐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号,但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转身,下意识伸手去拽师父的手,却只感受到指尖轻飘飘的滑过粗布的质感——那是被风带起的,傅先生的衣袍,也是七阿哥,以及七阿哥身旁的近侍从未有人穿过的布料。 胤祐才不管那么多,一把攥在指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傅先生此时正好往前迈了一大步,随着惯性那么一带,胤祐重心不稳,小小的身子径直往前面扑倒。 加上赵诚,竹林周围站了五个提灯的近侍,看到七阿哥即将摔倒,全都吓得魂飞魄散。明知道扑过来再要扶他为时已晚,但还是要扑过来扶。 他一个人的安危那就是承露轩上上下下十几个奴才的安危。皇上最宠爱的小皇子,太皇太后的心肝宝贝,皇贵妃唯一的儿子,这要是磕着碰着了,谁能担待得起? 偏偏这七阿哥不是个省心的,磕着碰着是常有的事。给他做奴才,一方面小主子善良可爱好说话,奴才日子也好过。另一方面,每天都得为他提心吊胆。 还好,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傅先生转过身来,一弯腰就把即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小家伙扶住了。 众人围在周围惊魂未定,胤祐站稳之后却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把自己的胳膊从傅先生手里抽出来:“哎呀,我没事!师傅你别闪着腰。” 傅先生:“……” 他又挥了挥手,叫近侍们退下去,自己还小声嘀咕:“阿玛说小孩子没有腰,也不知道您这么大年纪了有没有腰!” 竹林边上,两只正在安眠的孔雀都被他这动静惊醒了,伸着脖子往这边看。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来砸场子,随时准备展开尾翎,让这些凡夫俗子瞧瞧孔雀明王的美貌。 傅先生沉吟一声,往竹林里的空地方向走去:“开始吧。” 胤祐心下一喜,看来师傅的瞌睡是醒了,赶紧追上去。 往前跑了几步,他又回头吩咐赵诚等人:“你们别跟过来。” “主子,”赵诚不放心的跟上去。 小家伙瞪他:“你看我师傅多厉害,一会儿揍你哟。” 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他师傅不会揍别人,只想揍他。 赵诚走到他跟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主子,灯……” “……” 胤祐抬头瞧了瞧天色,距离天亮还早着呢,月亮倒是忽隐忽现。 他想了想,从赵诚手里接过灯笼,又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这才连蹦带跳的追了上去。 等小家伙拎着灯笼来到竹林中的空地,那两只孔雀比他还积极,已经先到了。拖着长长的尾羽,找了个最佳观赏位置,等着看他挨训。 胤祐把灯笼放在一旁的石头上,而后走到傅先生跟前。后者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嘴里又要说些什么歪理,哪知道小家伙倒是规规矩矩的躬身一个长揖:“今日是徒儿起来迟了,让师父久等,还请师父责罚。” 傅先生一愣:“老夫几时说了要收你做徒弟。” “既然你教我习武,那就是我师父。” 傅先生摆了摆手:“你起来吧,老夫不收徒。” 胤祐却说:“你收不收徒是你的事,反正在我这儿,你就是我师父。” 傅先生垂眸看他一眼:“翰林院岂不个个都是你师父。” “不!”小家伙很严肃的否认道,“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在我心里,除了容若,只有你是我师父。” “行了行了……”傅先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拍马屁,抓紧时间开始吧,先扎马步。” 胤祐咬了咬下唇,有点迟疑,最后还是勇敢的提问:“师父,我都扎了一个月的马步了,咱们什么时候学习剑术。” “急什么,今天就开始学。” 听到今天就开始学,小家伙立刻干劲儿十足,自己乖乖地找了块平整一些的地势,一撩衣袍,开始扎马步。 现在扎马步这种事,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困难,一动不动站上半个时辰,就跟玩儿似的,脑门上汗都不会出一滴。 他在扎马步,傅先生在一旁的石头上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小家伙丝毫不敢懈怠,老老实实站满了半个时辰,然后蹦到傅先生跟前:“师父师父,我扎完马步啦,咱们开始练剑吧……噢,对了我让赵诚去把七星剑取来。” “……” “师父?” “……” 他连着叫了两声,傅先生都没什么反应。于是小家伙壮着胆子走近一步,伸出手去,想摸摸师父的胡须。 他曾经偷偷地问过纳兰,据说傅先生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 见第一面的时候,胤祐觉得他岂止八十岁,说他一百岁小家伙也信。 可是后来渐渐地,胤祐觉得他师父就像逆生长了一样,背脊挺得笔直,说话掷地有声,走路那叫一个精神,哪里像是个八十岁的老人,顶多也就四五十岁吧。 所以小家伙有点糊涂了,不知道这位傅先生究竟多大岁数。 他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傅先生说自己累了,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好像真不是在吓唬他,老头果然是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都闭了起来。 胤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往傅先生下巴的方向移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对方胡子的时候,傅先生忽然睁开眼,眸光那么凉凉的一扫,吓得小家伙立刻收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师父……那个……你的胡子上……好像有只虫子。” “站好!” 胤祐吓得一抖,立马规规矩矩的站好,两只小手背在身后。 “咳……”傅先生清了清嗓子,指着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吧,今日老夫要给你讲一篇文章。” “哈?”胤祐漂亮的眸子瞪得又圆又大,满天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你刚才不是还说咱们要开始练剑了吗?” 傅先生轻哼一声:“那就要看你想要练的是什么剑。” 这话小家伙没听懂,他一边走到石头前盘腿坐下,一边问道:“有什么选择吗?” “当然有。”傅先生目视前方,像是看着他的小徒弟,又像是看着远方,看着芸芸苍生,“庄子《说剑》曾言,剑分三乘,庶民之剑、诸侯之剑、天子之剑。” 胤祐:“……” 小家伙学过《论语》,学过《诗经》,学过《尚书》,《四书》、《五经》里面也没听说过庄子和他的《说剑》,更不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和庶民之剑,这有什么区别吗? 于是,他机智的回答:“不着急,我一样一样的学吧。” 傅先生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说道: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 …… 只要一开启听故事的模式,胤祐就安静了下来,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安静下来,全身关注的听着傅先生把这篇《说剑》一字不漏的背下来。 胤祐虽然只有六岁多,《四书》、《五经》也才读了几部,学问尚浅,杂书倒是看了不少。听师父讲这个庄子和赵文王论剑的故事倒是一点也不吃力。 传说赵文王喜好剑术,有剑客门人三千多,每天不干别,就看他们互相比试剑术,已经死伤了一百多人,但赵文王仍然百看不厌。 赵国太子着急呀,这样下去再过三年,就要亡国了。着急大臣商议,谁要是能说服赵王停止对剑术比试的痴迷,就赏赐黄金千两。 有人进言,只有庄子可以。 赵国太子是个实在人,让人带着黄金去找庄子,庄子却没收他的钱,表示如果事情办不成自己将会获罪而死,要钱何用。如果事情办成了,在赵国这片土地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吗? 于是,赵国太子委屈巴巴的说他父王心目中只有那些剑客。 庄子爽快的把这事儿应了下来,说自己也精通剑术。 太子把他上下那么一打量,这一看打扮就是个读书人,他父王不喜欢,事情一定会搞砸,于是庄子就给自己弄了身剑士服去拜见赵王。 “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 听到这里,胤祐忍不住勾起唇角,天真无邪的笑了笑:“有点像师父你,我听容若说,你之前见到我阿玛也没有跪拜。” 傅先生神色不变:“老夫从未见过你父亲,是他让我入仕为官,派冯溥来做说客,我没有扣头谢恩罢了。” “我阿玛可不是赵文王,我阿玛是个好皇帝。” 傅先生冷冷的道:“老夫不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 “……” 胤祐还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又接着往下背那篇《说剑》。 赵文王好奇问庄子,他要以什么方式来劝说自己,并且还让太子引荐。 庄子表示,自己听闻大王喜好剑术,特地用剑术来参见。赵文王问他于剑术上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庄子说:“臣之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话听得小家伙热血沸腾,激动得小手都抬了起来,恨不得大喊:“哇啊啊啊啊啊,我就要学这样的剑术!” 傅先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露出个不屑的神情,接着往下说道:“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 听到这里,小家伙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剑术的要领是暴露弱点,用可乘之机引诱敌人,再后发制人。 傅先生看了他一眼,这并非他要交给徒弟的重点,正正的关键在后面。 赵文王说试试就试试,他让庄子先去休息,自己召集手下剑士,用七天时间比武较量,死伤六十多人,从中挑选了五六个人,准备派去和庄子比试。 赵文王问庄子习惯用的剑长短如何,庄子回答说长短无所谓,不过他手里有三种剑,倒是可以任凭大王挑选。赵文王就让他介绍一下,他的三种剑。 傅先生说道:“庶民之剑,在人前逞凶斗狠,相互厮杀,上能站断脖子,下能剖裂肝胆,跟斗鸡没什么区别,死了也就死了,对于国家没有半点益处。” 胤祐问:“那诸侯之剑是什么?” “诸侯之剑,以勇武为锋,清廉为锷,贤良为脊,忠圣为铗。诸侯剑,对上效法于天而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而顺应四时序列,居中则顺和民意而安定四方。此剑一出,如雷霆震撼四野,无不听从君命者矣。”【百度百科】 小家伙呆愣愣的坐在那里,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此时,天边的月亮已经不知躲到了何处,来到了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问:“那什么是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以七国为锋,山海为锷,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举世无双,天下归服。”【天行九歌】 《说剑》到这里也就进入了尾声,赵文王手握诸侯剑,本有天子剑的实力和地位,却用成了庶民剑,感到十分惭愧。 于是,他三月没有出宫门,那些门客剑士回到自己的住处,纷纷自刎而亡。 夜幕泛起微微的鱼肚白,远处的山峦之间天光乍现,一抹绯色由一个小小的点不断延伸,最终从云雾之中,升起一轮红日。 胤祐与傅先生相视无言,对坐良久,直至竹林中响起了一声婉转的鸟鸣,小家伙才回过神来。 天亮了,一会儿容若要过来教他读书,他今日要继续学习《尚书》。 对于傅先生一开始问出的那个问题,小家伙最后也没有给出答案。 傅先生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施施然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露水:“明日一早,仍旧是今天这个时辰,老夫在这里等你,带上你的剑来。” 语毕,他便头也不回的往竹林外走去。 胤祐赶紧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路飞奔追过去,生怕师父一闪身,就走得人影也不见了。 不过这次傅先生倒是没有打算展现他的轻功绝学,走得四平八稳。 师徒两人返回承露轩,赵诚已经按照小主子的吩咐,沏好了茶。 等傅先生在前厅落座,近侍便把茶水端了上来。 傅先生喝了一口,是他第一次来要求的水温,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胤祐坐在一旁,扔在琢磨他刚才讲的三乘剑术。 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娃娃,他懂什么天子、诸侯和庶民,他只知道他喜欢那把七星剑,想要成为勇猛的巴图鲁,于是求着阿玛请师傅教他剑术。 女真人是狩猎民族,他们的祖先以骑射打天下,对于汉人几千年的剑术,没有精通的。 既然上书房教习师傅都是汉人,那康熙就给儿子请了一位汉人中的剑术高手教他习剑。 傅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高手中的高手,剑术于他而言只是个修身养性的运动,就像纳兰所说,他的学问深不可测,是胤祐见过的所有师傅加起来也不客气及的高度。 小家伙想,他一开始想学的不就是逞凶斗狠的庶民剑吗?这不怪他,大多数人对于剑术的认知也只是停留在这个阶段。 而傅先生,带他走进了更高深的剑术境界,而诸侯剑与天子剑可不是练练剑法就能学明白的。 就在胤祐陷入深思的时候,赵诚走上来,躬身说道:“七阿哥,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胤祐回过神站起来,恭敬的走到傅先生跟前,恭敬的说道:“师父,一起用个早膳吧。” 傅先生摆了摆手:“老夫要回去休息了。” 胤祐赶紧拉了他的手,二话不说往饭桌走去:“房间我都让人给你收拾好了,先吃早饭,吃完你就去休息。” “……” 小徒弟一开始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徒弟,说话做事恭恭敬敬有礼有节,但是师父若是总端着,他就要使出自己的绝学——撒娇耍赖卖萌大法。 桌上的早饭很简单,清粥小菜,配了点饽饽和发糕。 傅先生一看就知道,小徒弟在迎合他的饮食习惯,自己吃得小嘴寡淡,多少有点没滋没味。 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又起得太早,这对于胤祐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他在上书房上了一年多的学,别人寅时就开始到书房温书,他每天要临近卯时才到,至少比人家晚半个时辰以上,就这样课堂上还时不时的打瞌睡。 这下可好了,纳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最美妙的催眠曲,听得七阿哥昏昏欲睡,实在支撑不住,小脑袋“哐当”一声,磕在楠木书桌上,就那么睡着了。 “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纳兰正低头盯着书本一字一句的念,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那小家伙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脑袋抵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他走到胤祐身边,笑着看了他半晌,而后伸出手,迟疑片刻,又缩了回来。改用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儿。 水水的嫩嫩的弹弹的,戳下去的那个圆圆的小坑,很快就恢复到了原貌,实在是太可爱了。 “七阿哥,七阿哥?” 他轻轻的唤了两声,胤祐只是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了另一侧,咂咂嘴,低声咕哝道:“太早了,三点太早了……” 纳兰不再打扰他,而是看了看候在一旁的舜安颜,问道:“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哈哈珠子通常一大清早就要来陪主子读书,比从学师傅早来许多。因此,今日舜安颜刚走进承露轩的书房内,就听七阿哥向他诉苦。 “我听说,他昨晚快三更才睡,今早寅时刚过就起来了。” 掐指一算,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 舜安颜想了想又说道:“他还说,早上是那位傅先生亲自把他从床上抓起来的,还说以后每天都那么早。” 纳兰倒也没说什么,其他皇子不也是这个时辰起来读书。哈哈珠子更是比这还起得早,至少得赶在皇子们开始读书的时候就得在一旁伺候着。 这小家伙的作息时间也该纠正纠正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纳兰看着他眼睛下面淡淡的青紫,心里还是用上些老父亲一般的心疼。 决定今日的书就讲到这里,让孩子好好的睡一觉。 此时,胤祐已经睡熟了,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把人抱起来,生怕吵醒了他。 哪知道,他刚抱着孩子从书房走出来,迎面就看到院子里,那位傅先生正对着院子里一盆蔫儿啦吧唧的兰草仔细端详。 傅先生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倒是看得纳兰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七阿哥太小了,从小就有太皇太后护着,没吃过什么苦,先让他适应两天。” 傅先生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大约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宠学生的老师。 虽然没说什么,却神色冷冽的看了他俩一眼,又俯身拿手指扒拉兰花叶子。 纳兰赶紧抱着人开溜,回到卧房,把小家伙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让他安安稳稳的睡。 结果等胤祐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容若,而是那位傅先生。 傅先生正站在那台西洋钟前,小家伙走过去,给他解释了一番,时辰和小时如何互相计算。 于是,傅先生指了指右下角的那个阿拉伯数字“4”,说道:“老夫上了年纪,要多睡一会儿,明早开始,就这个时辰吧。” 小家伙蹬鼻子上脸,特别体贴的指了指旁边的“5”,对傅先生说道:“诸侯之剑,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咱们等到太阳公公露出笑脸,再开始学习也不迟呀。” “……” 傅先生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一生门生无数,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着调的徒弟。 记性是真的好,那么长的一篇文章,早上断断续续听了一遍,就能记得那么牢固,还能活学活用。 顽皮也是真顽皮,竟然还敢来扯他的胡子! 胤祐跑去把墙上那柄剑取下来显摆了一番:“这就是阿玛赐给我的那把七星剑,师父你看看。” 傅先生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拔出一截剑身,锋刃上隐隐缭绕着一缕青光,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七枚铜钉自上而下排列,错落有致,隐约能看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片刻之后,他把剑重新插回剑鞘,递给胤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是你的剑。” 师徒俩讨价还价半天,时间还是定在了四点,后面胤祐还得温书、习字、上课,下午又要练习骑射,晚了后面的行程也要受影响。 小家伙欣然接受,并且每天准时准点到达。不仅把自己的生物钟改了过来,甚至强行将两只孔雀的生物钟也改了过来。 本来这俩孔雀和畅春园别的动物一样,是有专人喂养的。 但是七阿哥觉得他们起早贪黑陪着自己练剑,也挺辛苦。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让赵诚带些吃的,有时候是玉米,有时候是小米,有时候是黄豆。 待他练完剑法,就过去投喂两只孔雀。一来二去的,他跟这两只傻鸟也熟悉起来。 这天下午没有骑射课,胤祐中午就跑去了凝春堂。 太皇太后一见着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哎哟,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老太太捧着小心肝儿的脸:“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家伙弯着眼睛冲她笑:“可不是,读书太辛苦了。” 太皇太后赶紧招手把苏麻喇姑叫来:“快快,去吩咐厨房,今儿炖个鸡汤,再蒸一条鱼,多做几个菜,给我的小七补一补。” 小家伙在旁边说道:“先煮一碗蒙古奶茶,配些风干牛肉,还有酒酿小圆子,松子奶皮酥,萨其马,金丝枣糕……” 太皇太后搂着他:“就给他拿些牛肉过来,别的什么也别拿,一会儿又该吃不下饭了。” 皇贵妃听说他来了,也从集凤轩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先逮着儿子训了一顿:“不是说好三天就过来一趟,这都多久了,你才想起来给乌库玛请安。” 小家伙看到额娘,瞬间变成了软绵绵的小宝宝,没长骨头似的靠在皇贵妃怀里,抬起小脸,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瞧瞧,你瞧瞧你儿子累成什么样了。” 他这样抬起头来撒娇,老母亲哪儿受得了,捧着他的脸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儿子长得可真好看。” 小家伙听到额娘夸奖自己,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 而后,就听见皇贵妃补充道:“就是牙齿又掉了一颗,还是门牙,说话漏风。” “哼!”小崽子也是要面子的,立刻就把脸转向另一边,埋进她的怀里,“我生气了。” 皇贵妃搂着他,轻轻拍他的后背:“别气别气,一会儿多吃两碗饭。” 或许是每天课程太紧,把小家伙累坏了,他还真是饭量大增,吃两碗都不够,还吃了好多菜,又喝了一大碗鸡汤。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筷。 太皇太后眯着眼看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胤祐不知打哪儿翻出他的玩具,拧上法条,让小仙童给他扇扇子:“可不,乌库玛嬷你瞧瞧,我现在比八弟都高了呢。” “是吗?我记得以前胤禩可比你高出半个头。” 皇贵妃在一旁提醒道:“别吹牛,你顶多也就和八阿哥差不多高。” 小家伙骄傲的晃着脑袋:“我长个儿了不是。” “哦,好好好,长个儿好,以后长到你阿玛那么高。” 康熙身高在普通男性中算是中上水中,但胤祐却并不满足:“不,我要长得比阿玛还高!” 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从小就身材偏矮偏小,不肯长个儿,现在好不容易长一点了,但也不多,也就能跟八阿哥、保泰这俩年纪小的比一比,跟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没法比。 这时候,有人从门外大步走进来。说阿玛,阿玛就到了,是康熙来给皇祖母请安。 他来请安的同时还给老祖宗带来了一套小玩意儿,是景德镇御窑厂刚烧制的一套文房用瓷。 景德镇御窑厂到了康熙十九年才开始渐渐恢复。因为皇上崇尚儒家文化,对于瓷器很有研究且十分欣赏,时不时就要下令让御窑厂给他研制一些风格新颖的送进宫来。 这次送来的文房用瓷有笔筒、水洗、臂搁、瓷砚等。上面都是五彩青花,绘以山水、人物或亭台楼阁,甚为漂亮。 胤祐书房里的那套文房用瓷就是康熙特意给他挑的,当时送到承乾宫去,摆在他的书房内。 小家伙用得顺手,来畅春园的时候也一并带上了。但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也仅仅就是用得顺手而已,再没有其他。 而宫里的生活用瓷有的繁复精美,有的素雅端方,但小家伙从小看到大,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今日康熙特别把他新得来的一套瓷器拿过来和太皇太后一起赏玩,哄着老太太高兴高兴,胤祐也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小家伙好奇心重,对什么都感兴趣,仔细拿着那笔筒,按照阿玛所说的方式欣赏,确实又感觉重新认识了这些东西。 康熙看儿子感兴趣,还特意给他多聊了几句,教他不要只看上面的绘图,也要欣赏瓷器本身,胎、釉、厚薄、颜色、形态、质地等等。 学是学了不少,但胤祐平时练剑读书、骑马射箭还来不及,哪有闲情雅致欣赏瓷器,那天过后,也就把这个事情抛到了脑后。 学习之余,他还得去他的玻璃房子看看。那些兰花和橘树都有专人照顾,长得不错。 小家伙也不用特意关注,只随便看看就好了。 他院子里也有兰花和别的花卉,是搬进来之前就有的,皇家御园,这些装饰植物随处可见。 只不过,他不像四阿哥,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因此也没有关注过它们的生长。 不过在他印象中,有一盆他叫不出名字的兰草快要不行了,他还想着要不让人搬去哥哥那里,让他照顾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哪知道忙了这些日子没注意,今日乍一见到,那盆要死不活的兰草竟然支棱起来了,长得甚至比旁边几盆都要好。 胤祐还挺奇怪的,他问赵诚:“这怎么回事?” 赵诚说:“这盆花儿,这些时日都是由傅先生在打理。” 胤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如果是他师父,他确实相信有这个起死回生的本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这师父本事大了去了。 这天是初一,没有月亮,也没什么星子,一片漆黑,只有胤祐带去的一盏灯笼放在石头上,风一吹,颤巍巍的,行将熄灭。 这时候,傅先生忽然回过头去,望向竹林旁边的小路,朗声问道:“谁在那里?” 第98章 第 98 章 其实胤祐知道有人来了, 因为小剑灵一直兴奋的在他耳边大喊:“你弟弟来啦,你弟弟来啦!” 胤祐现在可烦他了,让他赶紧闭嘴。 他不说胤祐也听到了脚步声,不止脚步声, 连对方衣服的摩擦声, 呼吸的气息, 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听力竟然这么好了。 只不过,这些声音他很熟悉。尤其是脚步声, 一听就知道来人的身份。注意力又高度集中在手中的剑上, 因此才没有理会。 哪知道傅先生却很警觉, 在喊出那句“谁在那里”的时候,人已经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真就是无声无息,像一缕幽灵,从胤祐的身前,飘到了胤祐的身后。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抬了起来。手中的东西直指来人。 胤祐看一眼师父,又看一眼他手指的方向,来不及多想就扑了过去。 小家伙一闪身, 挡在了来人之前。 傅先生手里的东西恰巧点在胤祐的胸口上, 小家伙手里的剑却背在了身后。 胤祐低头看了看, 为了方便指导他练剑,也为了在他偷懒或者动作不标准时抽打他,傅先生手里拿的是一截竹枝,翠绿翠绿的,还有些韧性,打在身上可疼可疼了。 “嘿嘿!”小家伙抬起头来冲着傅先生笑, “师父,刚才走的那么慢,是故意考验我吧。” 傅先生扫他一眼,刚才确实放慢了脚步,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这小崽子的反应敏捷,步伐也没有错,就是有点冲动,对他师父的剑术还不够了解,不知道就算是一截平平无奇的竹枝,在他手里也能变成杀人的利器。 傅先生毕竟是个读书人,在小孩子面前怎么会打打杀杀? 于是,他手中的竹枝在胤祐胸口点了点,厉声道:“继续!” 这一嗓子没吓到胤祐,却把胤祐身后的人吓哭了。 “哇”的一声,高昂的哭喊划破幽静的竹林。不远处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就连两只孔雀也展开翅膀飞了起来,急急忙忙的逃进竹林深处。 这哭声太委屈了,来自一个稚童声嘶力竭的呐喊,刮得人耳膜生疼,守在路口的几名近侍都忍不住往这边张望了几眼。 胤祐赶紧转过身来,茫然的望向身后。 他身后站着八阿哥,八阿哥也茫然的回望着他。而后无奈的耸了耸肩,又往旁边挪了半步,这才露出后面的人,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个保泰。 保泰是真的伤心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胤祐的练剑时间还没有完,身后胡乱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别哭了别哭了!再哭要把狼外婆引来了,专吃小孩儿的,七哥也救不了你。” 这一招恐吓果然惯用,保泰立时就闭了嘴,死死地攥着他七哥的衣袍,不肯松手。 胤祐今天的剑还没有练完,他先把弟弟安排在竹林边的石头上,嘱咐他俩安静一点,自己又跑回空地上。 傅先生是个修身养性的隐士,平日里最是喜欢安静,胤祐说话稍微大声一点都要被他训斥,何况是孩童的哭闹。 保泰不知道,他刚才的行为需要他七哥买单。于是接下来这一个时辰,胤祐被训得特别狠,关键是平日里上完课转身就走的傅先生,今天居然还拖堂了,说要把刚才耽误的时间补上。 八阿哥和保泰坐在一旁的打石头上安静的看,保泰心不在焉,眼睛里仍然含着泪光,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八阿哥却看得津津有味,每当他七哥执剑舞出一招一式,他都恨不得拍手叫好,眼里满满的欣赏与向往。 最后,胤祐在傅先生的要求下,把这几日学的剑招连起来练了一遍。 八阿哥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胤祐,完全沉浸在七哥剑法中。 剑身在漆黑的夜幕下隐隐透出一丝青光,七枚铜钉映射着微弱的亮光,随着执剑那只手的舞动明暗交错,真的就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星子一般闪烁。 八阿哥不仅他自己看,他还拉着旁边的小堂弟一起看:“保泰保泰,你快看呀,七哥好厉害,他以后一定比大哥还厉害!” 保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兴趣不大,又把头埋了下去,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无法自拔。 等胤祐几招剑式练完,傅先生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那截竹枝,在他的屁股、手臂、手腕、小腿挨个儿抽打了一遍,一一指出他刚才的漏洞,然后“凶器”往后一抛,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家伙疼得“斯哈斯哈”的吸气,搓搓手,又搓搓屁股,没事人一样把手里的七星剑放回剑鞘中,又抛给了走上前的赵诚,让他拿着。 看到傅先生飘然远去,八阿哥这才敢拉着保泰,朝他七哥站着的地方跑过去。 胤禩拉起胤祐的手腕,撩开他的袖子敲了敲。惊讶的发现,刚才被竹枝抽打过的地方竟然一点红痕也没有留下。 “七哥,”他问胤祐,“疼吗?” 胤祐点点头:“当然疼啦,师父打人可疼啦!” 可见傅先生的功夫是多么的高深莫测,连体罚都罚得那么有水准,既让徒弟长记性,又不伤人。 八阿哥又好奇的转到了他的身后,要去扒他的裤子:“让我瞧瞧。” 小家伙立刻一手拽着自己的裤腰,一手去捂住自己的屁股:“那怎么行,七哥的屁股岂是别人随便能看的。”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嘛。” “不给看,不给看!” 兄弟俩在空地上转着圈的打闹,保泰就站在他俩中间,一反常态的安静。 这时候胤祐才觉出不对劲来,一把捏住了胤禩的手,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又去拉保泰,跳到他跟前,抬起他的下巴,借着微亮的天光仔细打量:“哎哟,这怎么还在哭啊?” 他越说,保泰就越委屈,撅起嘴,马上就要放生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天都亮了,狼外婆早躲起来了。”胤祐用手背轻轻拭去堂弟眼角的泪珠,“七哥保护你!” “唉!”八阿哥叹了口气,“保泰不是因为这个哭。” “啊?”胤祐眨眨眼,“那是为了什么?” 八阿哥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皱起眉头问道:“对了,你们俩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保泰又把头低了下去,八阿哥看了看他,这才说道:“昨天上午,汗阿玛来无逸斋,正好抽到了保泰背诵《论语》,他没背出来,汗阿玛就罚他把《卫灵公篇》抄写一百二十遍,五天之后交给师傅检查。” 胤祐回忆了一下,保泰好像很少挨罚,就算他答不出来问题,阿玛也只是严厉的批评他两句,从未罚过他。 因为保泰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又是裕亲王的孩子中唯一一个长到这么大的,太皇太后对他比对许多皇子都更加宠爱一些。 因为保泰自己经常在太皇太后跟前念叨,说要给七哥当伴读。因此,康熙才特意让裕亲王把这个儿子送进宫里来,与皇子们一起教养。 但毕竟是侄子,又不是亲儿子,况且皇兄就这么一个健健康康的小世子,多少宠溺了些,康熙对他也比较宽容,很少责罚他。 胤祐皱着眉思忖片刻:“一百二十遍《卫灵公篇》也不算多,但五天时间是少了一些。” “可不是,昨天抄到快三更,今早起来就一直哭一直哭,说要回家。我才把他带过来找你。” 保泰当初念着要来宫里读书,就是因着他喜欢胤祐。但凡胤祐要是在书房里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他被罚了也能跑去抱着七哥撒娇。 奈何现在皇上让胤祐在自己小院里读书,保泰情绪更加崩溃,年纪又小,哭起来就止不住。 胤祐问八阿哥:“你怎么不帮他写?” 八阿哥为自己辩解道:“我帮了呀,可是我的字和他的字又不像。我得一个字一个字照着写,一晚上也抄不完一遍。” 说到这里,八阿哥也低下了头:“昨天晚上,皇叔出宫之前过来看望保泰,又把他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读书,还惹汗阿玛生气。就算汗阿玛不要他呆在宫里,皇叔也不会让他回裕亲王府。” 听到这里,保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哇呜呜呜呜~我要回家,七哥,我要回家,我要找我额娘!” 胤祐赶紧哄他:“没事的没事的,你阿玛不要你了,七哥要你。” 他这么一说,保泰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刚从竹林间露了个脑袋的孔雀,又把头缩了回去。 “阿玛真的不要我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见不到我的额娘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去,还打了个嗝,“反正她现在又给阿玛生了个儿子,有我没我都一样,呜呜呜哇!!!” 这脑回路有点清奇,搞得他七哥都有点挫败,只能使出杀手锏,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吧唧”亲上两口:“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我要堵你嘴了。” 保泰一听,哭声立刻就止住了,撅起嘴冲他七哥说道:“快来快来!” 胤祐一把将他的头推开:“想得美。” 保泰委屈极了:“一百二十遍啊,手会断的吧。” 胤祐笑着说:“那岂不正好,手断了就不用抄了。” “……” 八阿哥说道:“抄就抄吧,五哥、六哥都都被阿玛罚过,连大哥也被阿玛罚过呢。” 胤祐点点头:“我也被阿玛罚过。” 他最惨了,因为同龄的几个兄弟字都没有他写得好,帮不了他的忙,他跑到毓庆宫去跟太子住了七天,求着太子哥哥才帮他抄完。 保泰看着八阿哥撇了撇嘴:“你就没被阿玛罚过。” 听到这话,八阿哥扬了扬下巴,颇为骄傲的说道:“那是因为阿玛提的问题我都能答上来。” 胤祐拧着眉毛,很认真的在给他想办法:“这样吧,下午练完骑射之后,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咱们再叫上五哥和六哥,大家一起帮你抄。虽然《卫灵公篇》有点长,但五天时间肯定能抄完。”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再耽搁一会儿,无逸斋要开始上课了。 胤祐赶紧催促他俩往外走:“用早膳了吗?” “还没……” 于是,胤祐这个当哥哥的招呼他俩去承露轩随便吃点。 饭桌上,八阿哥一直好奇的偷瞄那位傅先生。看他坐在那里吃个早饭都能显出凛然之气,也不敢多看,只能低下头,乖乖吃饭。 用过早膳之后,胤祐讲他俩送到门口。看着两个弟弟急匆匆的绕着湖水往无逸斋的方向走去。 隐隐约约还听到了他俩的谈话,胤禩说:“快快快,要迟到了。一会儿被汗阿玛发现咱们早上没去温书就惨啦!都怪你,大清早起来就哭着要找七哥。” 保泰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早就想来看七哥练剑了。” “……”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和训练,大家的骑射都练得不错。其中学得最好,最认真的当然要数八阿哥。 不管学习什么,他对自己一向高标准严要求,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让所有师傅和内外谙达都夸奖他的程度。 只有这样,汗阿玛才能从众多兄弟中注意到他。 他简直就是兄弟中的内卷第一人,搞得别人都不好意思不努力。 只有胤祐,别人如何努力奋进跟他都没有关系,他依然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节奏来。骑马射箭都慢条斯理,一派悠然自得。 兄弟们比试骑术,别人都一夹马腹绝尘而去,不肯落于人后。 只有七阿哥,骑着他的小马驹,优哉游哉的走在后面,舍不得催促他的踏日,一人一马恨不得走出盛装舞步的效果。 谙达坐在另一匹高头大马上叹气:“七阿哥是累了吗?” 胤祐摇摇头:“不累呀。” 谙达一抬马鞭,指了指远处:“其他阿哥都跑远了,你怎么还不去?” 小家伙冲他嘿嘿一笑:“我舍不得我的踏日累着。” “它怎么会累?它生来就是要在大地上驰骋的呀。” 胤祐给他的谙达提议:“我觉得咱们可以这样。我听南大人说,他们那里的贵族喜欢骑着马跳跃栏杆,咱们以后也放置一些障碍物,然后大家一个一个跳过去,看谁跳得最多,谁就是第一名。” “……” 谙达说:“咱们满人学习骑射,是要在马背上打天下,不是表演给别人看。” 小家伙想了想,很严肃的说道:“咱们要love and peace,不要打打杀杀。” “哈?”前面那一串,谙达没听懂,“要什么?” 胤祐笑着跟他解释:“就是我们要充满爱与和平。” 谙达:“……” 他们俩到底谁是谁的老师,谁给谁上课? 射箭的时候,七阿哥也坚持他的爱与和平,绝不内卷。举着弓箭比比划划,瞄了又瞄,好半天才放出去,正中靶心。 兄弟们齐齐转过头来看他,小家伙又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突然对自己的靶子失去了兴趣,一箭过去正好打在了旁边六阿哥射出的那支箭上,只听“哐当”一声,两支箭双双落了地。 “小七!”六阿哥最喜欢上的就是骑射课,奈何这课也不是天天都有,每次上课他都特别珍惜课堂上的美好时光,骑马射箭,样样都很专注。 哪知道,旁边来个捣乱的,不是把箭射到他的靶子上,就是把他的箭从半空中射落下来。 偏偏这小家伙还一脸无辜的冲他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六哥,你不要生气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 他要是故意的,这箭法也太神了点。因此,不管是谙达还是别的兄弟,都一致站在了小家伙那边,相信他绝非故意为之,六阿哥没必要这么生气。 六阿哥快把自己气死了,提着弓箭就走,想找兄弟们换个位置。 五阿哥平时就跟他作对,此刻巴不得看他的热闹,才不肯跟他换位置。 他又看了看四阿哥,不知怎么的,他们虽然是同胞兄弟,但六阿哥始终有点害怕这个四哥,于是也没说什么,直接走到了三阿哥身旁。 “三哥,我想和你换个位置。” 三阿哥一向好说话,弟弟要换,那就换呗。 胤祐看到三哥过来,扬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 三阿哥摸了半天,不知打哪儿摸出一颗花生糖,剥了糯米纸塞进他的嘴里:“真乖!” 而后,兄弟两人同时从身后的箭袋中取箭,同时搭在弓弦上,同时瞄准靶心,同时放箭…… 两支箭的破空之声吸引了旁边几个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对面的靶子上。 可是,结果却叫人大吃一惊。 本以为两支箭会同时郑重两个靶心,但是胤祐这个挑事精,在放箭的时候瞄准的就是他三哥的靶心,斜斜的一箭射出去。 只有两条平行线才会永远没有交点,一条直线和一条斜线的焦点就在靶心处。 两支箭在空中的飞行时间仿佛只有一瞬,但时间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只有三阿哥和七阿哥两位当事人,淡定自若的站在那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支箭几乎同时钉向靶心。 然而,其中一支坚持了没有片刻,就晃晃悠悠掉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落地的,正是从胤祐手里射出去的那一支。 小家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看向他三哥:“哎呀,我又射偏了。” 三阿哥似笑非笑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 小家伙吐了吐舌头,三哥不好惹,还是转过身去和八弟玩吧。 八弟好认真的在练习射箭,眼睛里只有前面的目标,并没有留心刚才发生了什么。 于是,胤祐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还玩出了花儿来。第一箭射向空中,再射一箭去追刚才那一箭。 这可不容易,毕竟速度受力道的影响,第二箭准备的时间太短,根本追不上第一箭。 小家伙也不着急,耐心的一点一点试。终于,谙达在另一头喊:“今天的学习就到这里,各位阿哥回去之后一定要勤加练习。” 在返回西花园的路上,八阿哥和保泰去找五阿哥帮忙。 胤祐则牢牢地黏在他六哥身旁:“六哥六哥,我一会儿去你那里用晚膳好不好?” “不好。”六阿哥把头转了过去。 小家伙又蹦蹦跳跳的来到他的另一边:“那你去我那里用晚膳好不好?” 六阿哥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去!” 胤祐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还在生气呀?” “我没生气。” “你有!” 六阿哥停下来看着他:“你明知道我最喜欢骑射课,还要故意捣乱。” 小家伙拉着他的手来回的晃:“那……我是想跟你一起玩嘛。” 他一撒娇,六阿哥心就软了。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轻而易举就原谅他,于是又把头转向了湖面,不再看他。 哪知道胤祐直接搂上了他的脖子,双手抱得紧紧地,贴在他耳边说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气坏了怎么办,有人会心疼的。” 六阿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并不是那种开怀的笑,有点自嘲,有点无奈。 他有阿玛,有额娘,还有个亲哥。可是仔细一想,又约等于没有。 德妃现在彻底被康熙晾在了一边,连永和宫的宫门都出不了。这次来畅春园住了两个月,也没带着她。 宫里甚至有传言,皇上准备让她从永和宫搬出去,搬到西六宫最偏远的咸福宫去。 当然这只是个传言,毕竟是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的生母,也是曾经宫中最得宠的后妃。康熙把她禁足在永和宫避而不见就是了,没打算真把她往死里逼。 但德妃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虽然有三个孩子,老四只认皇贵妃这个养母,五公主从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只亲近皇玛嬷,对她这个额娘一点印象都没有。 只有六阿哥,可是自从六阿哥大病一场之后,他连六阿哥的面也见不上了。 可以想象,他儿子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 不过六阿哥还真没她想的那么惨,虽然她这个额娘不怎么样,但孩子还是很可爱的。 这大半年来因为频繁生病,倒是颇受康熙关注,皇贵妃也时常问起他的情况,为此还跟太医商讨过如何调理他的体质。 钮钴禄贵妃曾经抚养过他很长一段时间,对他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时不时会派人送些东西过来。 “六哥六哥六哥!”胤祐看他走神,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于是,贴着他的耳朵大喊了几声。 六阿哥皱着眉,往旁边偏了偏头:“没有人心疼我。” 胤祐说:“怎么没有?我心疼呀!” 六阿哥搂着他的腰往前走:“吃吃吃,少不了你的。” 小家伙果然跑到他六哥院子里去蹭了顿饭。他在院子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忽然财险一个问题:这大半年来,六阿哥身边的近侍陆陆续续都已经被换掉了。 他记得,之前六哥身边的贴身太监姓郭,是德妃身边的人,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再见过。 而现在六阿哥身边的贴身太监名叫周忠,是康熙在他大病之后赐给他的。 晚膳过后,胤祐把他六哥拉到书房,还贴着他的耳朵问了这个事情。 六阿哥好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以前那些人都是曾经永和宫的人,汗阿玛说他们伺候不尽心,又说他们心术不正,后来全都给换掉了。” 康熙对儿子那也是一片苦心,换掉他身边所有伺候的人,不让德妃同他接近,也不让他再回永和宫,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彻底跟德妃划清界限,不受这个额娘的影响。 胤祐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忽然拿起桌上的笔筒,又去拿砚台:“六哥,快快,把纸拿上,咱们去隔壁。” 六阿哥都呆了,不明白他忽然拿这些做什么:“你这是要干嘛呀?” “阿玛不是罚保泰抄一百二十遍《卫灵公篇》,他一个人哪里抄得完,咱们得帮他呀!” “……” 等他俩来到隔壁的时候,五阿哥已经到了,和八阿哥、保泰三个人正在屋子里等着。 八阿哥给大家分配任务:“昨天我和保泰两个人抄了好久,加起来也才十遍,汗阿玛要求五天抄完交给师傅。几天咱们一人再抄写六遍,就有三十遍,剩下的再三天就能抄完。” 分配好任务,大家就开始行动起来。八阿哥和保泰占据了书桌的两端,五阿哥盘腿坐在炕桌前,胤祐和六阿哥坐在圆桌前,大家开始奋笔疾书。 《卫灵公篇》胤祐早就能全文背诵了。他大致看了看保泰的字,用左手提笔,还不忘提醒兄弟们:“以我常年帮你们抄书的经验,师傅一般不会每一张都仔细看,所以咱们先追求速度,再尽量模仿字迹。” 他确实经验丰富,除了抄书还抄过许多佛经。速度拿也不是其他人能比的,短短一个时辰,他就抄了十遍,超额完成任务。 小家伙放下笔,伸展了一下肩背:“可累死我了。” 另一边,五阿哥也放下了笔:“我也好累,不想抄了。” 六阿哥赶紧跑过去拿起他跟前的纸来看:“你这个字写得还不如保泰,一定会被师傅看出来的。” 他又数了数手里的纸张:“并且你只抄了三遍,还剩一半呢。” 五阿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劳动成果:“我能抄出三遍就不错了,爱要不要,我明儿还不来了呢。” 胤祐一听这话赶紧挤到了两个哥哥中间:“我瞧瞧,我瞧瞧!” 他刚翻了一页就发出一声夸张的感叹:“哇!真没想到,我一个月没去书房,五哥你进步好大呀。你以前都不会写汉字的,现在能写那么好,已经很棒啦!” 刚还说明儿不来的五阿哥,听到来自弟弟的夸奖,立刻又笑了起来:“真的吗,那这个会不会被师傅看出来。我还是尽量再写好一点吧,省得保泰又被罚。” 胤祐把纸放在桌上,扑过去笑嘻嘻的抱着五哥:“五哥,你真好!” 五阿哥看着他眉眼弯弯的小脸,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小七,你真可爱。” 俩小崽子抱在一起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旁边的六阿哥一挥衣袖走到圆桌前坐下:“好像谁不会写汉字似的。” 保泰抬起头来,看着哥哥们为他抄书的情形,忍不住又是笔头一酸,哥哥们真好,尤其是七哥。他不要回裕亲王府了,他还要继续留下来读书。 胤祐也不能耽误太晚,他早上还得起来练剑,最后一遍抄完就搁下笔,匆匆与兄弟们告别,回自己的承露轩去。 刚走出院子大门,竟然看到湖对面有个人影,在掌灯的太监指引下,径直走进了讨源书屋。 胤祐皱着眉,站在湖边看了半天。 赵诚上来催促道:“主子,您在看什么呢?” 胤祐问他:“你刚才看清楚那是谁了吗?” 赵诚摇摇头:“太远又太黑,奴才没看清。” 他说的是实话,黑灯瞎火的,还隔着半个湖泊,那人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匆匆的走过,哪里看得清楚? 胤祐却说:“我看清楚了,那是索额图大人。” “噢!”赵诚点点头,索额图是太子的叔公,也是太能仰仗的外戚。 康熙将之革职两年,又重新启用,不就是因为太子已经出宫读书,为了维护他的势力吗? 索额图出入太子的住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于是,赵诚催促胤祐:“主子,不早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这天下午不用练习骑射,胤祐本来又打算去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顺带着蹭吃蹭喝。 人还没走出承露轩的院门就碰见了个熟人。 小家伙笑着跟人家打招呼:“顾公公你好呀!” 是康熙身边的太监顾问行。他也笑呵呵的弯下腰和胤祐打招呼:“七阿哥好久不见。” 胤祐问他:“你找我吗?” 这话问得有意思,人家都走到他院子里来了,不找他还能找谁。 “是是,奴才正是来找七阿哥的。” 胤祐点点头:“我要去给乌库玛嬷请安,你改日再来吧。” “……” 顾问行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能没事跑到皇子居所来找他吗?那必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的,七阿哥竟然让他改日再来? 他倒是能改日,皇上能吗? 说完胤祐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顾问行赶紧过去拦住他:“七阿哥,七阿哥……奴才是奉皇上之命,召您去一趟澹宁居。” 澹宁居是康熙处理政务的地方,就跟乾清宫的南书房差不多。 因为澹宁居在东边,无逸斋在西边,中间隔着个前湖,还有九经三事殿,很远,若非阿玛召见他,胤祐一般是不会往那边去的。 小家伙只能改了行程,跟着顾问行去澹宁居见阿玛。 路上他还打听:“阿玛叫我过去,不是打算考我功课吧。” 顾问行忍不住笑道:“这奴才哪儿能知道呢,反正,刚才让太子过去是考了最近的学业来着。” 小家伙心里“咯噔”一下,最近几天都在忙着帮保泰抄书,觉不够睡,总在容若的课堂上补眠,严重拖慢了学习进度。 他临时抱佛脚,在心里默背最近学习的文章。 《尚书》背起来可比《诗经》和《论语》复杂多了,小家伙走进澹宁居才刚好把最近学的那篇《夏书-五子之歌》顺了一遍。 因为没有到无逸斋读书,胤祐平日没什么机会见到康熙。偶尔在凝春堂和集凤轩遇到,父子俩说不上多会儿话。 胤祐看到阿玛还是很高兴的,蹦蹦跳跳的就跑了过去。 抬头一看还有惊喜,他阿玛坐在龙案后面,身旁竟然站着曹寅。 胤祐更高兴了,正要开口,却被龙椅上的人瞪了一眼。 小家伙赶紧躬身:“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大概这儿子从小就没什么规矩,难得听到他主动请安,老父亲脸上竟然露出了笑意。 他招了招手:“小七过来。” 胤祐这才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脖子撒娇:“阿玛,我都想你了。” 顾问行还站在门口,心里忍不住笑,来之前还说改日呢,这就想了。 改日是改日,想也是真的想。 康熙搂了搂儿子的肩膀,笑道:“小家伙长结识了。” 他还抬起头来,半是炫耀半是调侃的对曹寅说道:“你瞧瞧这胳膊,多壮实。” 曹寅也甚少见到他,那是真见不着,只能偶尔和纳兰喝酒的时候,听他说说胤祐的近况,然后再回去转述给李熹。 关键他也没亲眼瞧见,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得被李熹掀起一番。 这下好了,今儿可总算见着了这位小祖宗,回去也能在媳妇跟前好好表现表现。 他玩下腰,拿手指戳了戳胤祐的脸蛋儿,轻声问道:“傅先生凶不凶?” 胤祐噘嘴:“可凶了呢?” 康熙眸光一敛,斥道:“好个傅山,他敢凶你?” “……” 胤祐和曹寅一愣,生怕皇上接下来说出什么治他罪之类的话来。 这人可是曹寅不知道顾了多少次茅庐才请来的,不能皇上一任性,就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胤祐的剑术刚练了个入门,可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于是两个人都齐刷刷的抬看向康熙。 第99章 第 99 章 在两个人紧张的目光中, 康熙却叹了口气:“他凶你,你就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或许是你做得还不够好?” 皇上装模作样的叹气,脸上还隐含怒容, 实则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胤祐:“???” 小家伙心里想:“怎么回事?阿玛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嘴上却没说什么, 回过头去, 与曹寅对望一眼。 他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康熙怎么可能看不到。 看到了他也没说什么, 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连你阿玛他都敢凶,何况是你呢?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你忍一忍。” 小家伙笑着点点头:“虽然傅先生凶了点, 但是他教得很好。” 曹寅问他:“那七阿哥有没有认真学习?” “当然有!”说着胤祐还比划了两下,小手紧握成拳,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 猝不及防戳在曹寅的胸口上, 同时嘴里还发出“哈”的一声, 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曹寅很给面子的捂住了胸口,瞬间换上了一脸痛苦的神情:“好痛,臣好像受了内伤。” 康熙被这俩傻子逗得开怀大笑。皇上虽然贵为天子, 但每天能开怀大笑的时候并不多。国家大事劳心劳神, 大臣们党同伐异,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当做自己揽权的筹码,就没有几个真心干实事的, 他怎么笑得出来? 只有眼前这个小家伙能让他开心片刻,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模样, 帝王也能暂时将朝堂上的烦心事抛到脑后, 好好的放松放松。 康熙揽过小家伙的肩膀, 让他转了半圈, 头朝向跟前的龙案。上面一叠一叠的铺满了宣纸。 康熙随意翻了翻,胤祐也跟着看了一眼。画的全是花鸟鱼虫,也有松柏梧桐、山川河流,甚至还有任务……不难看出,每一个种类都是成套的摆放在一起。 康熙看了一眼曹寅,颇有点不满意的说道:“这就是你准备了几个月的?” 曹寅愣了愣,有点委屈的说道:“这还不够啊?” 过年的时候,皇上带着儿子忽然造访曹家,吃了他一顿火锅不说,还给他派下个任务。 康熙喜欢赏玩瓷器,对历朝历代或官窑或民窑烧制的精品都有收藏和研究。 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前些年受动荡的局势所限,御窑厂只能烧制一些祭祀和日常用品。平定三藩之后,大清帝国江山稳固,帝王也腾出精力来搞自己的兴趣爱好。 景德镇御窑厂本应由官府监管,帝王将之变为自己可以直接的掌控的内务府来监管,并且亲自筹划兴建,烧制皇家用瓷。 宫里头的文房用瓷太多了,帝王虽然喜欢,但时间长了总有些审美疲劳。于是,这次康熙要让景德镇御窑厂烧制一套生活用瓷。 康熙曾经命人仿制过大量宋代五大窑的作品,现在正是他一手开辟的天下盛世,他开始着手烧制一套属于自己的瓷器作品,光是确定主题就和曹寅讨论了好久。 曹寅给他来来回回给他提供了几十个备选系列,皇上眼界太高,没有一个能看上的。 他没看上,他儿子倒是替他看上一套。 就在康熙和曹寅两个人扯皮的工夫,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家伙,自己趴在御案上,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下。 挨个看过来,对每一个系列的画都很感兴趣,尤其感兴趣的是最后那一组画会图。 花一共有七八种,他认识荷花、菊花、梅花,当然也有不认识的。 小家伙一张一张拿起来看,不认识的就转过头去问阿玛和子清。 康熙怒斥:“五岳这个,上次笔筒就已经用过了,你还拿过来糊弄朕!” 曹寅很委屈:“这可不知五岳,太行、昆仑、祁连……加了好些呢?” 胤祐举着一张宣纸问他:“子清子清,这是什么?” 曹寅低头看一眼,摸摸他的脑袋:“七阿哥,这是石榴花。” 胤祐问:“几月开的?” “五月吧。” 小家伙又转过头去捣鼓了一阵,他阿玛和子清继续扯皮。 康熙说:“还有这个,这什么,蛐蛐儿你都给朕拿过来了,还说不是糊弄?” 曹寅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开始耍赖:“皇上,您说的,要做前人没做过的。臣查阅了历朝历代的官窑,这个真没人……” 他话音未落,康熙随手抄起龙案上的镇纸要往他脑袋上砸,曹寅赶紧一闪身躲开。 这时候,小崽子又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张花卉图。 这次没等他开口问,曹寅就抢答道:“七阿哥,这是芙蓉花,十月开的。” 胤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他阿玛手里的镇纸,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忙碌。 康熙问曹寅:“你说吧,选哪个。” 曹寅说:“那得看皇上中意哪个。” 说了等于没说。 康熙叹了口气:“山水就不挑了,文房做得太多,花鸟鱼虫又未免落于俗套。” 曹寅小心翼翼的反驳:“那也不见得,得看怎么用。” 两人讨论了一阵,发现胤祐那小家伙趴在龙案前半天没有动静。 本着“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的原则,两个人赶紧看过去。 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已经过了闷不吭声搞破坏的年纪。 胤祐对另外几个系列的绘画兴趣不大,唯独钟情于那几张花卉图。 小家伙把七八张图依次摆在桌上,从桃花到牡丹,再到石榴、荷花、菊花,最后是腊梅,中间还空出来好些。 有其中还有两张叠放在一起的,康熙和曹寅彼此对望一眼,一开始没太搞清楚这个分类的思路是什么。 曹寅看着那些花卉和空出来的地方,忽然灵光一闪就明白了,笑着问道:“七阿哥是按照花期来排序的吧。” 胤祐点点头,手里拿着一副芍药图,看了半天又和旁边的牡丹作对比,最后颇为不舍的把芍药放在了一旁,这就算淘汰出局了。 看着看着,康熙也来了兴趣,问他:“为什么要把芍药拿出去?” 胤祐认真的回答:“因为芍药也是五月开的。” 康熙问:“五月开的怎么了?” “石榴花也是五月的,所以他俩重复了,只能留下一个。可是,四月是牡丹,牡丹和芍药长得太像了,虽然我都喜欢,但不能太贪心,最后还是选择留下牡丹。” 小家伙头头是道的把自己的选择,和为什么这样选择说了一遍,有理有据,听过之后,不得不让人信服。 康熙点了点头,觉得他儿子这个思路很有意思。 “皇上!” 曹郎下半年虚岁该三十了,现在也已经成家,已经不是少年郎了,但还保持着少年心性,想到有意思的事情,眼睛里闪烁着光,看得康熙也不由得来了兴趣,坐正了身体,听他的下文。 曹寅笑道:“要不咱们就选这个吧,分别用一年十二个月中不同的花卉作为装饰。” 听起来是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哪个朝代的瓷器上面不是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新鲜的。 康熙不为所动:“这也没有什么脱俗之处嘛。” 小家伙还沉浸在刚才牡丹和芍药二选一的情绪中,他说了更喜欢牡丹,就毫不留情的将芍药丢到了一边。 他又拿起了那张牡丹,高高兴兴的欣赏一番,嘴里面念念有词:“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康熙与曹寅对望一眼,两个人都受到了小崽子的启发。 曹寅笑着说道:“七阿哥真是聪明,咱们在旁边配上与每种花卉相关的诗句,不就不落俗套了吗?” 康熙想了想,这个创意好像是很不错,又问道:“有什么说法吗?” 曹寅毕竟饱读诗书,美好寓意张口就来:“赏花,在于悦其姿色而知其神骨。古人有云: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阳。山茶花宝珠称贵,蜡梅花磬口方香。海棠花西府为上,瑞香花金边最良。玫瑰杜鹃,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说不尽千般花卉,数不了万种芬芳。”【醒世恒言——冯梦龙】 这一长串的比喻,听得胤祐目瞪口呆,两眼放光,看向曹寅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崇敬之情。忍不住开口赞扬道;“子清好厉害呀!” 曹寅冲他扬了扬下巴:“多谢七阿哥夸奖。” 他又转过头来对康熙说道:“这十二种应时的花卉,不正好指代历史上十二位风华绝代的女性,她们就是十二花神啊。” 康熙眯着眼睛看他:“你等会儿你等会儿,先说说这是哪个古人云的?” 曹寅迟疑片刻,说出一个名字:“冯梦龙。” “……” 康熙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成天就不能看点正经书。” 曹寅辩解道:“挺正经的。” 胤祐听着他俩拌嘴,小家伙对曹寅说的那个“十二花神”很感兴趣。遂举起手里的那张牡丹图问道:“这是杨贵妃吗?” “当然,”曹寅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胤祐忍不住与他争辩:“怎么不是?李白也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不就是用牡丹形容杨贵妃的容貌。” 曹寅耐心的给他解释:“四月花神是汉武帝宫人丽娟,传说这位女子身材窈窕、肌肤胜雪、吐气如兰。她常在芝兰殿旁吟唱《回风曲》,引得庭院中盛放的花朵为之倾落,这就是‘曲庭飞花’。” “行了行了!”帝王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又不是什么佳话,不值得拿出来炫耀。康熙不耐烦地打断他,“按你说的去办吧。” 曹寅躬身:“是,臣遵旨。” 选什么主体只是这套瓷器的艺术价值,最后的成品还得看烧制工艺。既然是生活用瓷,那肯定就是杯碟一类的器具。 正当曹寅准备请示皇上究竟做什么器具的时候,梁九功却从外面进来,说是明珠大人正在殿外候着,有重要事务要启奏皇上。 于是,康熙还没来得及关心一下儿子最近的学习情况,今天的闲聊就已经结束了,只能让两个人先回去。 胤祐跟着曹寅走出澹宁居,小家伙立刻拉着他的好朋友问道:“子清子清,十二花神除了丽娟,还有谁呢?”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湖边,曹寅将他举起来,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还有好多呢。” 这不废话吗,讲了一个还剩十一个。 胤祐拉着他的手:“你在给我讲讲。” “不行不行!”曹寅摆了摆手,“刚皇上就不让我说,现在我更不能说。”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曹寅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尖。看到小家伙皱了皱鼻子,“你要是感兴趣,就自己去查阅典籍,岂不更有意思?” 小家伙皱了皱鼻子:“那好吧,我自己去查。” 曹寅现在是宫里和畅春园两头跑,那叫一个累。他又替小家伙整了整衣袍:“我得去找旭东,还有公事要办。” 胤祐问:“旭东是谁?” 曹寅冲他笑:“不就是我那大舅子,你熹姑姑的兄长吗?” 胤祐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去找李煦。 “那你记得替我向熹姑姑问好,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曹寅问他:“咱们也许久不见了,你怎么不想我呀?” 胤祐左右看看,又朝他勾了勾手指。曹寅会意,把耳朵凑过去听他低语。 小家伙乖乖地说道:“那个冯梦龙的书听起来挺有意思,” “不行不行!” 小家伙皱着眉看他:“怎么又不行?” “上次给你拿了套《西游记》我被你阿玛好一顿训,还有迦陵的词集,成哥儿差点没打死我,我可不敢再拿书给你看。” 他又看了看小家伙,“再说了,七阿哥现在还有时间看这些闲书,那看来是傅先生不够严格,我得抽空和他聊聊。” “哼!”胤祐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扭头就走。 曹寅赶紧追上去:“怎么了怎么了?这就生气了?” “对!”小家伙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我生气了,特别特别生气!” “这样好不好?”曹寅从后面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湖边随处都有充当防护作用的大小石块,随便找一块坐下去,“等到了夏天,你只用上半课,我再拿些书给你看。” 胤祐想了想,勉强答应下来:“那好吧。” 曹寅又说:“不过,看什么得有我来决定。” “我要看你刚说的那个冯梦龙。” 曹寅摇头:“这个得等你再长大些才能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 最后还是胤祐妥协了:“那好吧。” 曹寅笑着搂了搂他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蹲下身,仔细为七阿哥挂在腰间。 胤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端午快到了,这是你熹姑姑给你做了个平安袋。说是挂在身上,不受蚊虫叮咬。” 曹寅把东西挂好之后站起身来:“这玩意儿搁我身上好几天了,一直没机会给你。我替你试了试,还挺管用的。” 胤祐举起那个平安袋,凑到笔端稳了稳,果然有淡淡的草药香气。小家伙又想起了熹姑姑在身边的日子,有点笔头发酸。 曹寅抱着他:“怎么了,又要哭鼻子了?” “才没有!”小家伙笑了笑,“你告诉熹姑姑,我很喜欢她送我的平安袋,让她别太辛苦。” “好。” “还有最重要的,”胤祐抬起头来,一脸严肃认真的说道,“生孩子很危险,不要给你生孩子,老了我会照顾他。” “!!!” 曹寅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老脸都有点红:“额……这个,这个……我替她谢谢你。” “……” 进入五月,即将迎来端午。康熙要回宫举行庆典,还要去太庙祭祖。 于是,大家离宫居住三个月之后,又回到了紫禁城。 胤祐本来想要和兄弟们一起骑马,骑射课的时候,让他骑马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偷懒。现在让他坐马车,他又兴致高昂的想要一路骑马回宫。 最后,还是被康熙扔进马车里,让他陪伴太皇太后。 马车很宽敞很舒适,除了太皇太后和胤祐,还有皇贵妃和苏麻喇姑。 陪着乌库玛嬷胤祐当然是愿意的,坐在垫子上就开始显摆:“乌库玛嬷你瞧。” “瞧什么?”老太太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刚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熹丫头的针线,我那件褂子,当年谁也补不了,还是她给补上的。” 说起李熹,太皇太后乐呵呵的点了点头:“这丫头打进宫那天起就想着要出去,现在也算有个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皇贵妃把那平安袋拿过来闻了闻,分辨出几种中药的味道,又摸了摸,里面的药草碾成了细小的粉末,用纱布抱起来,外面再用绸缎缝了个袋子,上面秀了个“安康”二字,旁边有云纹图案。 皇贵妃笑道:“里面是菖蒲、艾叶等药材。回宫之后,我就让宫人多做一些,慈宁宫、宁寿宫每个屋子都挂上。” 小家伙趴在额娘膝头:“我也要!我也要!” 皇贵妃轻轻拍他的背:“你不是有一个了吗,还要什么?” “不一样!” 太皇太后问他:“哪里不一样?” “这个是熹姑姑做的,那些是额娘做的,当然不一样。” 这一路上小家伙都没歇着,一直唠唠叨叨的跟太皇太后说话。说他这几个月学了哪些文章,背了哪些诗句。 又说到习武练剑,傅先生既严格又随性的教学方式,他一点也不能偷懒,只要偷懒后面的就跟不上。 最后又聊起了他住的小院,小院后面有两只孔雀。他想给孔雀起名字,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合适的。 后来小家伙又说道他居住的小院:“我读了李群玉的《莲叶》才知道,原来承露轩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在君塘下种,埋没任春浦。” 太皇太后现在可喜欢听他卖弄学问:“你给乌库玛嬷讲讲,这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品行高洁。阿玛要做一套杯子,根据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绘制一种花卉和一首相应的词。六月是荷花,我就跟阿玛说选这句: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 太皇太后问他:“那你阿玛答应了吗?” 小家伙点头:“答应了,阿玛还夸我选得好!” 太皇太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好好,咱们小七可真是聪明,已经开始给他阿玛提建议了。” 小家伙给他阿玛提的建议可不少,他阿玛对他宠爱有加,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无不答应。 回宫之后,胤祐才发现一个问题,现在乾西五所已经住满了,就算是他想搬过去,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不过这不要紧,虽然搬出后宫的皇子越来越多,但是住的地方还是足够的。除了乾西五所,还有乾东五所。规格与西面是一样的,在前朝就是皇子们的住所。 现在也不需要改动什么,只要收拾收拾,就能直接搬进去。 既然如此,也不能胤祐一个人搬进去。于是,住在宁寿宫的五阿哥也搬进了乾东五所,还有之前和八阿哥住在一起的保泰,也一并搬了过来。 胤祐这个小家伙,在挑选院子的时候就为自己挑了最里面那一处。因为他一大早就要起来习武练剑,担心吵到兄弟们。 保泰一向粘人,于是挑了他旁边那一处。 五阿哥马上虚岁八岁半了,不可能一直住在皇太后的宁寿宫,迟早是要搬出来的。 康熙让他搬去乾东五所,他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抵触情绪,一来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皇玛嬷护不了他一辈子。 二来,乾东五所距离宁寿宫很近,他想回去随时都能回去。 五阿哥怕麻烦,也不想多走路,于是就挑了距离宫门最近的那一处院落。 于是,他们仨个就这样住了下来。 康熙念及富兴盛年事已高,每日进宫出宫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干脆赐居大内“苑西”,跟高士奇做了邻居,免了他来回奔波之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对傅先生的恩赐,这是对七阿哥的无限恩宠。 皇子粗略一数十好几个,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从学师傅和谙达,哪个有这样的待遇。 胤祐的剑法进步神速,一来是傅先生教得好,二来是这学生确实天赋异禀,不管什么东西,一说就懂,一学就会。 除了剑术方面进步很大,胤祐在其他方面也有了巨大的改变。但这些改变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本以为这些都是因为剑术的精进带来的变化,但是小剑灵非说这是他坚持不懈修习心法的缘故。 胤祐自己也很疑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以前在畅春园的时候,傅先生教完了胤祐习武练剑,在承露轩用过早饭,要么摆弄一下他院子里的花草,要么回去休息。 回到皇宫之后,他倒是不着急离开。 上午纳兰给胤祐上课,他便找个屋子睡上一觉,中午起来吃午饭,下午看胤祐读书练字。 胤祐一直是练的颜真卿的字帖,又经常受康熙和纳兰,以及多位上书房师傅的夸奖,就连高士奇也经常称赞他小小年纪,就得了颜真卿的真传。 高师傅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他这人情商高到了一定境界,在康熙跟前拍马屁总能拍到万岁爷心坎里。 他称赞七阿哥的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足以证明胤祐的字练得着实不错。 在这一点上小家伙还是颇有些自信的,毕竟是抄书抄佛经练出来的,无论是大字还是小字,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那都不是一个境界。 于是,他得意洋洋的把自己刚写好的字拿给傅先生看,乖乖巧巧的站在一旁,等着被夸奖。 谁知道,傅先生只是粗略一扫,便把那一页轻飘飘的纸,放回了桌上,并且对小家伙的字嗤之以鼻:“这些的什么?我家狗刨的都比你写的好。” “???” 胤祐震惊的看着他:“我不信!” 傅先生哼笑一声:“爱信不信。” “除非……你去把你家狗牵过来,让它刨给我瞧瞧。” “……” 这要求着实有点为难人了,傅先生瞪他一眼:“狗在老家,早已经入了黄土。” 小家伙摊手:“那就是死无对证咯。” 傅先生负手站在桌前,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忽然问道:“你跟一条狗比什么?” 胤祐撇了撇嘴:“不是你说你家狗刨的都比我写的好吗?” 傅先生铺上一张新的宣纸,拿镇纸压好,又吩咐他的徒弟:“过来给为师研墨。” 小徒弟听到“为师”二字很开心,一旁候着的富敦 本来要上前为主子代劳,却被胤祐拦了下来。他自己走到桌前,捧着砚台认真的为师父研起墨来。 傅先生对此颇为满意,提笔便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 胤祐见他运笔潇洒恣意,动作大开大合,光是看他写字都觉得赏心悦目。 等师父写完了,小家伙低头,意外的看到了“率性而为”四个大字。 “……” 别的老师教导学生都是敏而好学、孜孜不倦、业精于勤、程门立雪。 到了这位傅先生可倒好,他鼓励学生率性而为。 其实胤祐早就知道他师父与别人很是不同,别人推崇程朱理学,他偏偏不屑一顾。 别人要求尊师重道,要有治学严谨的态度,他却时常跟胤祐这个六岁的小娃娃拌嘴。 两个人在相处中没大没小,互不相让才是常态。 胤祐低着头去看他的字,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围着书桌转了一圈,抬起头来看向师傅:“你你……” “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胤祐挠了挠头,“看过师父的字,我再也不敢说自己写的是颜体了,你才是颜真卿本卿。” 傅先生往旁边站了一步,屈起食指在桌面上轻扣两下,示意小家伙赶紧练字。 胤祐冲他嘿嘿一笑:“我觉得你家狗刨的应该是比我写得好,只可惜它走得太早……” “废话那么多,”傅先生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到书桌前,又替他换了一张纸,顺手拿过砚台开始磨墨,“还不赶紧练!” 胤祐拿着笔,脑子里都是他刚才“率性而为”的四个字,竟然有些不知如何下笔。 这时候,傅先生却在一旁说道:“作书要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 胤祐迟迟下不了笔,他有点理解不了师父这四句话的意思。 小家伙抬起头来,师徒俩对视一眼。傅先生又接着道:“作书就跟做人一个道理,追求的是大巧若拙、含而不露。” “宁可丑陋不堪,也不可能奴颜媚骨取悦于人。” “宁可支离破碎,也不可轻佻浮华。自然萧疏的意趣,远胜品性轻浮之举。” “去掉你那些自以为是的雕琢,学一学其他稚童是如何写字的。” “……” 被他这样一番教训,胤祐差点就不会写字了。硬着头皮写出来的东西,果真结构支离,毫无美感。 小家伙握着笔,心情有些沮丧。傅先生低头瞧了一眼,却满意的点了点头,掷地有声的说出一个“好”字来。 “……” 胤祐充满疑惑的看着他:“师父,你说作书与做人一个道理。” 傅先生点点头:“是我说的,怎么了?” “宁丑毋媚。” “!!!” 一旁的富敦听得瑟瑟发抖,回家之后把今天胤祐和傅先生的一番对话复述给纳兰,并且还加上了自己的担忧:“我真是替七阿哥担心。” 纳兰问他:“你担心什么?” 富敦说:“我担心,傅先生被他气出个好歹来,明儿一早就不去了。” 纳兰大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这你倒是不必操心,七阿哥越是这么说,傅先生越是喜欢他。” 富敦不解:“为什么?” “因为这正是傅先生欣赏的率性而为。” 端午节这天,上书房休息一天,康熙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太庙祭祖,晚上又在乾清宫准备了家宴。 胤祐前一天晚上就回到了承乾宫,因为第二天早上不用大清早起来练剑,小家伙终于有机会睡了个自然醒。 他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的感觉。 头天晚上皇贵妃叫下人准备了包粽子的材料,小家伙又开始报复性的熬夜,跑到小厨房去挨个巡视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白露就奉皇贵妃之命,把七阿哥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小家伙抱着枕头不撒手:“白姑姑,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白露笑着说道:“那可不行,哥儿昨天不是说了,要和娘娘一起包粽子吗?娘娘可已经在小厨房等着了。” “一小会儿,真的只要一小会儿就好啦!”小家伙赖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连眼睛都没睁开,小脸红扑扑的在枕头上蹭啊蹭,表达自己没睡醒的不满。 白露看在他这么可爱的份儿上,十分为难的说道:“那行吧,就让哥儿再睡一会儿。我去给您打洗脸水,一会儿可真的要起来了。” 胤祐嘴里哼哼两声,也听不清说了什么,扭头就睡了。 皇贵妃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准备包粽子。承乾宫十几个宫人,全都围过来帮忙。 胤祐在床上赖了半个时辰,可算是起来了。刚迈进厨房眼睛就亮了起来。 桌上摆着煮熟的红豆、大枣葡萄干。还有皇贵妃自制的卤肉、咸蛋黄、火腿等食材。旁边十多个宫人紧锣密鼓的忙碌着,不一会儿就包好了一大堆。 灶上一口大锅正烧着水,包好的粽子直接下锅煮熟,然后捞起来晾凉。 小家伙活儿没帮着干多少,一个上午就吵吵着要吃要吃。 皇贵妃问他:“宝宝,你说甜粽子好吃,还是咸粽子好吃?” 小家伙眨了眨眼:“额娘觉得呢?” “我喜欢咸粽子。” 小家伙又转头去问白露:“那白姑姑觉得呢?” 白露笑了笑:“奴婢偏爱甜口的。” 小家伙一口吃掉最后剩下的半个咸蛋黄,拎上篮子往外走:“我要去给大家送粽子啦。” 他送粽子,身后得跟着好几个近侍,大家手里一人拎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承乾宫出品的粽子。 胤祐的第一站当然是来到慈宁宫,先给太皇太后挑了个最大的:“乌库玛嬷,这是咸蛋黄的,您尝尝。这儿还有腌肉的,红豆的,红枣的……您都尝尝。” 他才不管那么多,把所有口味的粽子都剥了一个放在太皇太后的跟前,让乌库玛嬷每一个都咬一口,然后满脸期待的问:“乌库玛嬷您最喜欢哪一个?”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口味清淡,笑着说:“我觉得红豆就挺好。” 于是,小家伙就单独把红头拿了出来,塞进乌库玛嬷手里。 一旁的苏麻喇姑问道:“那剩下呢?” 胤祐抬头笑得很乖:“当然是给我吃啦,不要浪费嘛。” 第100章 第 100 章 苏麻喇姑又问:“这么多, 你吃得了吗?” 胤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没问题!” 太皇太后这把年纪了,哪里能吃许多不好消化的食物。还好皇贵妃包得小巧精致,吃一个倒也没什么, 吃多了可不行。 她笑呵呵的问小家伙:“这些粽子都被我咬过一口, 你不嫌弃吗?” “不嫌弃呀,”小家伙迫不及待大口吃了个肉粽, “你是我乌库玛嬷,我怎么会嫌弃你?” 他吃粽子吃得那叫一个香,嘴角还沾着卤肉的汁水。这小家伙积食的前科太多了。苏麻喇姑担心他又不消化, 赶紧让人泡了一杯山楂水过来。 门口有个小太监进来, 说是佛龛那边已经布置好了, 要苏嬷嬷过去瞧瞧。 于是, 苏麻喇姑就让七阿哥陪着太皇太后待一会儿,她就忙别的事情去了。 忙完之后回到正殿, 发现太皇太后拿着佛珠坐在炕上打瞌睡,对面的小家伙一口粽子一口山楂水, 一口粽子一口山楂水,已经吃掉了两三个。 好在第三个粽子才刚咬了一口, 苏麻喇姑赶紧过去,不动声色的从他手里拿走粽子:“七阿哥, 不是还要去别处送粽子吗?时辰可不早了。” 这话成功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力, 他还有些懊恼,怎么自己吃着吃着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一旁的碧云拿着帕子要上来给他擦嘴, 胤祐一把接过来自己胡乱摸了一把。 碧云弯腰替他穿上靴子, 小家伙跑到太皇太后跟前,歪着脑袋看了看,发现乌库玛嬷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便转过身来, 拉着苏麻喇姑的手轻声说道:“我一会儿要来用午膳的。” 苏麻喇姑摸摸他的小肚皮:“你还吃得下?” 小家伙认真的点头:“吃得下,吃得下!” 于是,他拎着篮子就出了慈宁宫的大门。 下一个目的地是宁寿宫。出了皇太后以外,宁寿宫李还有五阿哥和五公主。 五阿哥和五公主在院子里玩儿,一个搂着猫,一个搂着兔子。胤祐进去的时候,五公主放下兔子就冲着他跑了过来:“七哥,七哥!” 五公主已经四岁多了,是个长得很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她从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康熙对这个女儿也是偏爱有加,给她的供应都要比四公主和六公主多一些。 胤祐一把抱住她:“让七哥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皇太后养孩子一向养得好,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们吃饱,不管是五阿哥还是五公主,长得都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 五公主比划了一下:“当然长高了,你看,比你矮不了多少,你四岁的时候应该没有我高吧。” 那当然没有,岂止没有她高,那简直比她差远了。 胤祐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让赵诚把篮子拎过来,又招呼五阿哥:“五哥,快来,我额娘做了粽子,可好吃了。” 五公主挑了个咸的,五阿哥挑了个甜的。走到宁寿宫的正殿,太后也挑了个甜的。 临走的时候,五公主一直拉着胤祐的衣袍,把他送到了宫门口。 小姑娘一向很黏他,胤祐一点也不奇怪。还是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问道:“是不是舍不得你七哥呀?” 五阿哥抱着芋头在旁边轻哼一声:“她是想找你要糖吃。” 五公主反驳道:“谁想吃糖了,我看是五哥想吃糖吧。” 五阿哥“我才不想吃。” “你就是想吃。” 他俩算是从小一起在宁寿宫长大,斗嘴那是家常便饭。 五公主立刻抱紧了胤祐的胳膊:“我就是舍不得七哥,不行吗?” 五阿哥立刻把猫往地上一放,过来就拽住了胤祐另一边的胳膊:“小七是男孩子,才不跟女孩子玩。” “怎么不会?”五公主把胤祐往自己这边拽,“七哥你会跟我玩吗?” 胤祐的头刚点了一半,又被另一边的五阿哥拽了过去:“小七,你还是不是男孩子?” 小家伙只能再次点头:“是,当然是!” 于是,五阿哥和五公主异口同声的问:“你究竟要跟谁一起玩?” “……” 胤祐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把自己的胳膊从他俩手里挣脱出来:“我我我……我要去给太子哥哥送粽子啦。” 小家伙逃也似的跑出宁寿宫,边跑他还一边回头望,生怕哥哥和妹妹要把他绑回去似的。 好在五阿哥和五公主并没有跟出来,小家伙这才松了口气,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喘气。 想了想又招了招手把赵诚叫过来,在篮子里拿了个粽子刚打算拆开。赵诚惊讶的望着他:“小主子,您还要吃啊?” 胤祐点点头:“五哥和五妹妹吓到我了,我得再吃一个压压惊,顺便补充一□□力。” “……” 他要吃赵诚也不敢拦着,一行人只能站在路边,等他把粽子吃掉。 吃完粽子的小家伙直奔毓庆宫而去,刚穿过前院就碰上了他最害怕的人。 熊嬷嬷热情的上来跟他打招呼:“哟!七阿哥来了,奴婢给您请安。” 胤祐淡定的点了点头:“狼嬷嬷不必多礼。” “……” 无论背什么书都能过目不忘的小朋友,这么多年了,总也分不清太子哥哥身边这个长得凶凶的老嬷嬷姓什么。 熊嬷嬷早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他管自己叫什么,走进一步,说道:“太子今早陪同皇上太庙祭祖,刚回宫不久,此刻正在暖阁里更衣,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她往前走一步,胤祐就往后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都绞成了一团。 毓庆宫不大,但是地形很复杂,四周的宫殿围成一个狭长的院子,光线都被遮住了,尽管五月艳阳高照,中间的院子里却还是显得有些阴暗。 胤祐摆了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 说话间胤小家伙已经快步走了起来,甚至用上了傅先生教他习武时的步伐,一闪身,人已经跳上了惇本殿前的月台。 熊嬷嬷再一眨眼,就只来得及看到五阿哥掀起的衣袍下摆,人已经进了殿内。 胤祐一路穿过次间来到最里边的暖阁,太子正好换下朝服,穿上常服。抬起头来看到胤祐,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朝他招了招手:“小七,快过来!” 小家伙三两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搂住太子的腰,还像小时候那样进他怀里撒娇:“太子哥哥,我来给你送粽子,是我额娘亲手做的。” 太子牵着他来到外面的圆桌旁,自己坐子啊凳子上,让小团子靠在他怀里:“那你来得可真及时,我确实有些饿了。” 康熙天不亮就要前往太庙,太子和大阿哥凌晨三点就起来了,朝服朝珠朝冠……这一身穿戴起来也够麻烦的,穿好就得出门去乾清宫,哪里有时间吃点东西。 祭祖更是一项冗长又繁琐的仪式,一动不动的站一个上午,别说吃东西,喝水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说饿了,小团子可高兴了,让赵诚赶紧把篮子拎过来。他一边往外拿粽子一边介绍:“甜粽子有红枣、莲子、葡萄干……咸粽子有腌肉、火腿、咸蛋黄……太子哥哥你喜欢哪中?” 太子做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嗯……我也不知道应该选哪中,小七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呢?” 小团子嘿嘿一笑:“大人才做选择呢,我都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伸手去摸他的肚子,像拍西瓜一样拍了两下,“快告诉太子哥哥,今天上午吃了多少?” 胤祐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两个、三个、四个!” 太子哈哈大笑:“怪不得小肚皮都鼓成了青蛙。” 胤祐随手拿了一个递到台子跟前:“太子哥哥吃这个。” 太子好奇的问:“为什么?” 小团子说:“这个是火腿的。” 太子不解:“你怎么知道?” 胤祐展示给他看:“绑粽子的线不同,就说明口味不同。火腿是红色的,红枣也是红色的……” 太子好整以暇的望着他:“那火腿和红枣要怎么区分?” 胤祐指了指另一个篮子:“甜粽子在那边哈哈哈。” 太子搂着他,兄弟俩笑作一团,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最后太子决定听他的,让一旁伺候的太监拆了那个火腿的放在小碟子里。 太子夹起来咬了一口,果然皇贵妃做的粽子也与别人做的不同。不仅火腿鲜美,糯米也浸润了肉的油脂,吃在嘴里软糯咸香,很是美味。 小团子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怎么样,火腿的好不好吃?” 太子笑着看他:“小七没有吃过吗?” 小团子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尝过火腿的。” 他话音刚落,太子就夹起一块带火腿的粽子递到了他的嘴边:“那就尝尝吧。” 小家伙张开嘴一口吃掉,闭着眼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啊,真好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鼓鼓的腮帮子和夸张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太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时候,殿外有人进来了站在外间的门口,恭恭敬敬的行礼:“臣参见太子。” 太子回过头来,立刻收敛了笑容。看向索额图的目光有些复杂,三叔公最近进出东宫的次数实在有些频繁了,虽然为了给他面子,太子尊称他一声三叔公,但二者毕竟有君臣之别,索额图又是康熙身边的议政大臣,过从甚密传到皇父那里,总归不好。 胤祐也看了一眼索额图,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他不喜欢索额图,大约是因为两年前,他在乾清宫的广场上听到索额图训斥高士奇。 那已经不叫训斥,那叫侮辱。大庭广众之下,骂高士奇是他府上的奴才也就罢了,还辱骂人家的母亲,妻女。朝中一品大员,这事儿干得实在是很没品。 这大过节的,索额图当然不是特意进宫来祝太子端午快乐,他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太子商量。 “索大人免礼吧。”太子只那么看了他一眼,目光就重新转回到一旁的小团子身上,嘴角又浮现一丝笑意。从何玉柱的手里接过帕子,细细的为他擦去嘴角的一粒糯米。 索额图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这兄友弟恭的场面,然而心里却毫无波澜。 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兄弟情。别说同父异母,就算是一母所出的孪生兄弟,在皇位面前也得争个你死我活。 况且七阿哥身份特殊,那么大个佟家摆在那里,佟国纲是一等公,佟国维是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皇上对这二人都是以舅舅相称,皇贵妃又是后宫实际掌权人。 说不定什么时候,七阿哥就是另一个嫡子,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太子看得出来,索额图这是有事要找他商议,便拍了拍胤祐的肩膀,哄他:“小七,你是不是还要去别处送粽子呀?” 不仅太子看出了索额图的来意,胤祐也看出来了。 小家伙点点头:“是的。” 他又从篮子里拿了几个粽子摆在桌上,笑道:“别人我都只给一个,太子哥哥你多吃几个。” “谢谢。”太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去吧。” 胤祐往外走,路过索额图身旁,后者拱手喊了一声“七阿哥”。胤祐问他:“索大人,你要吃粽子吗?” “多谢七阿哥,臣不吃。” 胤祐冲他咧嘴一笑:“正好,我这儿也没有多的。”说完他就一蹦一跳的走出了惇本殿。 索额图:“……”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转身消失在门口,脸上仍然带着宠溺的微笑。 走出毓庆宫,下一站小家伙要去西边给兄弟们送粽子,期间要路过乾清宫,在要不要顺路也给阿玛送一个之间纠结了片刻,最后决定还是送一个吧。 于是他又坐在了树荫底下,向赵诚招了招手:“再给我拿一个。” “……” 赵诚为难道:“小主子,您今天上午已经吃了许多,这糯米实在难以消化,要不,还是别吃了吧。” “不行不行,一定要吃,不吃我走不动。” 赵诚拗不过他,只能给他挑一个最小的。 吃完之后,小家伙直奔乾清宫。祭祖回来康熙也没什么事情,家宴要到下午酉时才开始。胤祐去的时候,他也刚换好衣服,坐在昭仁殿的炕上看书。 小家伙以前给大家送吃的,从来没有阿玛的份儿,今天可算是等着了。 康熙倒不他客气,皇贵妃这手艺一向合他的口味,粽子也不大,皇上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旁边梁九功剥粽叶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吃的速度。 “好了好了,别吃了!”一旁的小家伙看他三两口一个,三两口一个,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有些着急了。端起炕桌上的茶盏递给阿玛,“糯米做的好消化,一会儿该积食了。” 他哪里是担心阿玛积食,他是担心阿玛把粽子吃光了,别的兄弟没有了。 康熙搁下筷子和碟子,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在自己跟前,从旁边拿了一叠纸让他看。 小家伙接过来,一张一张翻过去:“一月,水仙花:春风弄玉来清画,夜月凌波上大堤。二月:玉兰花,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三月桃花:风花新社燕,时节旧春浓……十一月,月季花:不随千中尽,独放一年红。十二月,梅花: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 康熙问他:“就找你说的,咱们烧制一套十二花神杯好不好?” 小家伙点点头,目光还放在那一叠纸上。每一中花儿画得不仅仅是花卉本身,其实颇有一番意趣。比如桃花是一棵桃树,下面是池塘,里面有摆动的锦鲤;牡丹花丛有蝴蝶翩然起舞;荷花池有鸳鸯戏水;桂花树下蹲着玉兔…… 胤祐喜欢的不得了,不仅把诗句全都背下来了,还把每一中花的形态也都印刻在脑子里:“十二花神杯,一定很漂亮吧。” 康熙搂着他:“那阿玛考考你,桃花的花神是谁?” “息夫人,她是楚国息侯的夫人,息侯死后,楚文王贪图她的美色,息夫人为丈夫殉情。” 康熙点点头,看来小家伙下去之后果然做了功课,他又问道:“那荷花的花神是谁?” 小家伙双手交叠着按在自己胸口,做“西子捧心”状:“是西施。” “芙蓉呢?” “花蕊夫人。” “月季?” “王昭君。” “最后一个,梅花?” “是寿阳公主!” 父子俩这一问一答,妙趣横生,宫殿中回荡着稚童的欢声笑语。帝王觉得这小家伙简直就是他的开心果,虽然偶尔气得想揍他,但大多数时候却是开心的。 “走,写几个大字,让阿玛看看你的书法精进了没有。” 一提到书法,小家伙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他不愿意告诉阿玛,自己自从受了傅先生的指导之后,字写得越来越难看,非但没有学到师父的精髓,反而把以前学的那些都丢掉了。 他从炕上下来,看了一眼西洋钟,这都快十一点了,送完粽子他还得赶回慈宁宫用午膳。向阿玛告退,匆匆的走了。 他来到乾西五所,先趴在大阿哥的院子门前张望了一番,大哥又在里面练拳。 小家伙灵机一动,让赵诚给他从旁边的大树上折了一截树枝。握在手里推门而入,手中树枝一挥,直直的朝着大阿哥的膝盖刺过去。 大阿哥没想到在自己院子里练功,竟然还会遭到人偷袭,侧身一个错步就躲过了他这一下攻击,于此同时拳头已经带着劲风来到了胤祐的跟前。 小家伙反应迅捷,身体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了大哥这一拳。 虽然是他偷袭在先,可是从身高、身材、力量各方面小家伙都落了下风。 可是胤祐不死心,躲过大阿哥的拳头之后,小家伙仗着自己个头小,身形灵活,疾步上前,手中的树枝又刺了出去。 大阿哥挥出那一拳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他,有一瞬的迟疑,才让着小崽子有机可乘。本以为他会撒娇求饶,哪知道眨眼间小崽子手里的树枝就已经刺向了他的腰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阿哥目光往下瞟了一眼,发现这小家伙步子迈得太大,脚步有点虚浮,根本没站稳。 于是,坏心的大哥伸腿就要去绊他。谁知小崽子的重心根本不在这条腿上,正当他伸腿的时候,胤祐的腿也抬了起来,不知怎的,三两步就到了近前。与此同时,手里的树枝轻飘飘的挑下了他腰间一枚玉佩。 胤祐眼疾手快,弯腰一捞,玉佩在落地的瞬间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 大阿哥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震惊的站在那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又去看看胤祐,小崽子将玉佩抛到空中,又接住,得意非常。 小家伙围着他转圈圈:“我赢啦我赢啦!我要让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我比武赢了……呜呜~~呜呜呜~~~” “大哥”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捂住了嘴,还懒腰抱了起来。 大阿哥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说道:“是大哥轻敌而已。” 胤祐去掰他的手,掰不动。大阿哥怕闷死他,主动放开了他的口鼻,但另一只手仍然搂着他的腰,将他单手抱在胸前。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教育他大哥:“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大阿哥一愣:“这是啥?” 胤祐翻了个白眼:“这是庄子的《说剑》,你没学过?” 他怎么打都不可能是大阿哥的对手,若不是大哥刚才手下留情,他已经被一拳打出了院外。 但小家伙也正是抓住了大阿哥看到是他的时候掉以轻心,以一个步子上的漏洞引得对方上钩,最后轻而易举从他腰间挑落玉佩。 “切!”大阿哥抱着他往屋里走,“我学兵法还来不及,哪有空学这些。” 胤祐被他这么抱着不舒服,挣扎了两下,大阿哥便把他放了下来。 小家伙双脚刚落地就不安分的跳来跳去,跑到大阿哥跟前,本来打算把玉佩重新给他挂上去,捣鼓了半天,摸得他大哥痒痒的,一把从他手里把玉佩躲了过去:“我自己来!” “噢!” 胤祐问他:“你要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大阿哥往椅子上一座,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就不爱吃粽子。” “不行,你必须得选一个。” 大阿哥拿他没办法:“那就来个咸的吧。” 胤祐说:“太子哥哥也喜欢咸的。” 听到太子喜欢咸的,大阿哥立刻改了口:“甜的,我要甜的!” 胤祐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递给他:“你还是吃这个吧。” 大阿哥也没有假手于人,自己就剥开粽叶咬了一口,嚼了两口才觉出不对来:“这什么?” 胤祐捧着脸冲他嘿嘿一笑:“这是白粽子哈哈哈哈。” “……” 白粽子就白粽子,大阿哥让太监给他端来一碟子酱油,蘸着就吃了。 胤祐想,果然他大哥是喜欢咸粽子的,于是,从篮子里又拿了一个腌肉的递过去。 然后他又来到隔壁三阿哥的院子,三哥喜欢甜的,胤祐便给了他一个莲子的,甜中带着苦,三阿哥竟然很喜欢,盛情邀请小七留下来,陪他做一套数学题。 小家伙摆了摆手,一脸敬谢不敏:“不了不了,我还要接着去送粽子呢。” 于是,小家伙又来到四阿哥院子里。四阿哥正在书房看书,看的仍然是那本《农政全书》,他现在好像对这个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关于北方荒地开垦和水利工程这方面。 看到弟弟来了,他才暂时放下书本,过去拉着小家伙的手同他说话:“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粽子呀。” 别人只有一个,还得挑个味道。四阿哥不用挑,因为皇贵妃特意嘱咐过,其中有一个篮子里面各中口味的粽子都有,是专程给大儿子准备的。 其实,四阿哥早熟得很,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现在就更是丝毫没有了孩子的做派,对这些粘牙的食物并没有多大兴趣。 不过东西是皇贵妃送来的,那是额娘的一片心意,不管喜欢不喜欢,他都会吃掉。 兄弟俩没聊两句,胤祐就起身往外走:“我得去给八弟送粽子啦。” “那你一会儿回来用午膳好不好?” 胤祐想了想:“可是我答应了要回慈宁宫与乌库玛嬷一起用午膳。” 四阿哥有点失望,但还是笑了笑说:“那好吧。” 胤祐忽然又跑了回来,搂着哥哥的脖子:“今天晚上我要来和哥哥一起睡觉!” 四阿哥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好,赶紧去吧。” 他虽然一向不喜欢八阿哥事事都爱表现的个性,也不希望胤祐跟多有过多的接触,但是弟弟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干预不了。 胤祐一走进八阿哥的院子才发现,好家伙那叫一个热闹,不但八阿哥在,保泰也在,竟然还有九阿哥和十阿哥。 这俩小崽子也快四岁了,那叫一个皮,尤其是九阿哥,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十阿哥就傻呵呵的跟在他的后面。 保泰看到胤祐,立刻就扑了上来,很委屈的控诉道:“昨天五哥回了宁寿宫,你回了承乾宫,把我一个人都在阿哥所,我好害怕。” 他这么一说胤祐才恍然大悟,昨天下午自己就回了承乾宫,以为皇叔会把保泰接回裕亲王府,没想到他皇叔偷懒,想着反正端午要进宫赴宴,根本就没打算来接保泰。 于是,保泰只能来找八阿哥。 胤祐多少有点歉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么多下人陪着你,你怕什么?” 保泰不依不饶:“那我就是害怕嘛。” 胤祐哄他说:“来,亲一下,亲一下就不怕了。” 保泰果然噘起嘴要跟他亲亲,胤祐立刻偏头躲开:“想得美,我才不要亲你。” 正在这时,保泰忽然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大力一幢,不由自主的跌进了胤祐的怀里。 胤祐赶紧扶他站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喊:“哎呀,保泰你让一让,别站在院子中间行不行?” 这是九阿哥的声音,用还带着小奶音,说话的语气却已经相隔大人了,颇有些不耐烦。 胤祐一皱眉,把他拉过来:“你连哥哥都不会叫吗?” 九阿哥大抵是小时候被他逗哭过好几次,多少有点怕他:“七……七哥。” 胤祐拿下巴指了指保泰,示意弟弟给人家道歉。 九阿哥咬了咬下唇,不肯说话。 他在翊坤宫跟个混世魔王一样,宜妃成天忙着照顾体弱多病的十一阿哥,哪儿闲工夫管他,宫人们更不敢管,于是他就养成了这么一副上房揭瓦的性子,是真的要上房揭瓦。 因为储秀宫与翊坤宫挨着不远,九阿哥和十阿哥年龄只差了一个月,两个人自小就因为额娘的关系,比其他兄弟更亲近一些。 但他个头比九阿哥矮一些,性子也更温和一些,搞得就跟九阿哥的小跟班似的,九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此刻胤祐站在那里,攥着九阿哥的手腕不肯放,而九阿哥年纪虽小,脾气却有点倔。他是皇子,保泰只是豫亲王的庶子,凭什么要自己给他道歉? 于是,大过节的,原本热闹的小院气愤忽然尴尬起来。胤祐护着保泰,非要让九阿哥给他道歉,九阿哥说什么也不肯开口。 十阿哥看了看他七哥,在他印象中,七哥总是每天笑呵呵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高兴的事情。 虽然十阿哥与他接触不多,但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位兄长的。 他又看了看胤禟,九哥是个什么性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就连宜妃娘娘对这个儿子都没什么办法,看他调皮捣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不听,也就放手不管,随他去了。 可越是这样,九阿哥的性格就越像是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随着年龄的增长,想拉也拉不回来。 十阿哥拉了拉他的袖子:“九哥,本来也是咱们不对,在院子里打闹,撞着了保泰哥,你就给他道个歉吧。” 他还主动给保泰道了个歉,后者躲在他七哥身后,冲着十阿哥摆了摆手,连声说没关系。 他当然没关系,在这皇宫大内,他除了跟七哥撒撒娇,跟八哥打打闹闹,他谁也惹不起。九阿哥就算撞倒了他,他站起来就是了,必定不敢让人家给他道歉的。 进宫之前他阿玛就叮嘱过他:好好读书,不管和阿哥们发生什么,都必须让着,他们才是主子,你只是个奴才。 没错,就算是裕亲王府的小世子,在幌子跟前,也只是奴才而已。 保泰牢牢地记着,从来不敢和皇子们争什么,但几位兄长对他不错,都是亲兄弟一样的相处,也没有人这么对他。 九阿哥还是不说话,还偷偷拿眼睛去看八阿哥。 这时候,八阿哥上来打圆场,一边拉了拉九阿哥,一边对胤祐说道:“七哥,九弟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胤祐点点头:“所以我在教他。” 八阿哥又回头看了一眼九阿哥,转身对保泰说道:“要不我替九弟向保泰道个歉吧,毕竟这事儿发生在我的院子,身为兄长,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没有看管好弟弟。” 保泰跟他一起住了这么久,两个人关系甚至比跟胤祐还亲近,哪儿需要他道什么歉,倒是对他这番话,感到有点震惊。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他想不明白了。 他想不明白,胤祐也不是很明白。 但是他心里有个准则——谁做错了事情就应该自己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 他一手拉开八阿哥:“你走开!”又目光灼灼的盯着九阿哥,“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道不道歉?” 其实,刚才九阿哥迫于胤祐的压力,就已经有些动摇了。他看向八阿哥,本能的想找个给自己撑腰的人,如果八阿哥不说话,那么他也只能乖乖给保泰道歉。 可是,八阿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护着他了。 既然有人护着,他就更是有恃无恐,仰起头对胤祐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站在路中间挡了我的路。” 胤祐最后看了他一眼,喊道:“赵诚!” 九阿哥以为他这是要动手打人,忍不住往后又退了两步,跟着他的近侍此时也犹豫着要不要走过来。 毕竟这是阿哥们的纷争,当奴才的怎么好参与。 当如若主子出趟门,被人揍了,他们回去要怎么跟宜妃交差? 八阿哥上前去拉胤祐的手,软软的叫他:“七哥~” 他知道,所有兄弟里面,真心实意疼他的人只有他的七哥。所以有什么小秘密他都只肯告诉七哥一个人,他知道,无论怎么样,七哥都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 也只有在七哥跟前,他才觉得,就算自己只是个庶妃的儿子,也是有人宠着的。 可是今天,胤祐并没有理他,也没有打胤禟。 他只是让赵诚把装着粽子的篮子递给八阿哥,然后牵着保泰的手转身:“我们走。” 第101章 第 101 章 “七哥, 七哥……”八阿哥眼睁睁看着胤祐头也不回的走出他的院子,心急如焚。 七哥真的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八阿哥从来没有见过七哥这么生气的样子, 他甚至不确定七哥生气是因为九弟没有给保泰道歉,还是因为自己站出来护着九弟。 他想追出去, 可刚跑出院子, 却发现胤祐和保泰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来。 九阿哥和十阿哥脑袋凑在一起, 正在往篮子里张望。 篮子是刚才七哥送来的,里面装的是粽子。不用问八阿哥也知道,粽子是皇贵妃亲手做的。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 胤祐都会把皇贵妃亲手做的点心挨个送给大家。 九阿哥从篮子里拿了一个:“这也太小了,一共也没几个, 不够吃呀。” 他回过头来看到八阿哥, 问道:“八哥你要吃一个吗?” 八阿哥眼泪都已经溢满了眼眶,哪里还有心情吃粽子。摆了摆手就往屋里走:“我不吃了, 你们吃吧。” 他说不吃,九阿哥便收回手, 果真剥开粽叶自己吃了起来。八阿哥甚至还听到了两个弟弟的对话。 十阿哥说:“咱们还是给八哥留一个吧。” 九阿哥却说:“八哥说了,他不吃。” 八阿哥趴在自己的书桌上, 终于忍不住,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却不肯哭出声来。 也就是九弟没心没肺,十弟又没什么主见, 如果换了七哥,看到他不高兴,一定会马上过来哄他, 要他吃一口,就吃一口,还会说没有什么是一口粽子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再吃一口…… 而后,他就会破涕为笑,与七哥开心的抱在一起,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一个粽子。 想到这里,八阿哥更难过了,七哥会不会再也不搭理他,不跟他玩了。 胤祐确实气坏了,明明就是九弟撞了人,非但不道歉,还强词夺理,直呼保泰的名字,反倒责怪保泰挡了他的路。 让胤祐更生气的是,八弟跟他站在一起教育弟弟,反而还站出来护着九弟,替他道歉。 凭什么他来替别人道歉? 小家伙越想越气,拉着保泰的手气势汹汹的往外走,迎面却撞上一个人。 “嘿!”那人惊叹一声,“干嘛呢,你走路都不看路的?” 胤祐定睛一看,原来是六阿哥,刚才胤祐去他的院子,被下人告知六阿哥出门去了,没想到现在碰上了。 “六哥?” 六阿哥捏了把他的脸蛋:“怎么了这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谁又惹你了?” 说话间,六阿哥就拉着他俩进了自己的小院。 胤祐撇了撇嘴:“我才没有要哭呢。” 六阿哥用下巴指了指保泰:“他要哭了。” 保泰确实要哭了,乖乖地跟在胤祐身旁,一副又要七哥亲亲的表情。 六阿哥看他那个样子,感觉牙帮子疼,都是个快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就不能自己好好地站着吗? 他不耐烦的问道:“你俩到底怎么了?” 于是,胤祐把刚才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跟六阿哥大致说了说:“六哥,你说九弟是不是应该给保泰道歉?” 六阿哥皱起眉头,一脸“这有什么好掰扯”的嫌弃表情,随后说道:“他不道歉保泰就撞回去呗。” “……” 胤祐和保泰相互望了望,两个人竟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 六阿哥见他俩不说话,于是又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要不就揍他一顿,打到他道歉位置。” “……” 胤祐眨了眨眼,感觉不适合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问道:“六哥,你喜欢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六阿哥想了想说:“咸的吧,我爱吃咸的。” 胤祐说:“那正好,只有两个咸的了,一个咸蛋黄的,一个肉松的,都给你。” 六阿哥来者不拒,欣然收下。然后就听胤祐问道:“对了,你刚才去哪儿了?” “……” 六阿哥本来在剥粽子叶,听到他的问话,手里的动作一顿,张了张嘴,最终却并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胤祐便知道其中有隐情,也没多问。拉着保泰就往外走:“那我们先回慈宁宫用午膳了。” 六阿哥点点头:“晚上见。” 胤祐带着保泰回慈宁宫,太皇太后一眼就看出了保泰不高兴。摸摸他的头问他:“是不是阿玛没有来接你不高兴了?没事,等晚上家宴,你阿玛额娘都来。” 听到晚上就能见到阿玛和额娘,保泰可算高兴了一点。 胤祐却说:“保泰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太皇太后问他:“那是为什么?” 于是,小家伙又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乌库玛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九弟是不是应该道歉?” 太皇太后听完沉吟了片刻,生在帝王家就是这样,孩子多了,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想法,连皇帝都管不了,何况他这个太皇太后,他也没有经历去管。 “乌库玛嬷?” 胤祐见她走神,又叫了他一声。 太皇太后随即笑道:“你说得对,老九应该道歉。” 胤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比谁都了解。这孩子一向是非分明,对谁都是一片赤诚,没有戒心。 老五心思单纯,从小跟在太后身边,要什么有什么,从不跟人争抢。 老六性格直爽,打小也是被德妃宠大的,不爱跟人耍些小心思。 只有老八那个孩子,虽然表面上也很乖巧,但不难看出来,心眼儿是这几个兄弟里面最多的。 现在又多了个老九,这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管她的小七。她只要活着一天,就要护着她的小七平平安安成长。 下午,胤祐就和保泰两个人在慈宁宫花园里玩。 皇贵妃养了个成天不着家的儿子,没办法,只能把晚上出席宴会要穿的吉服拿到慈宁宫来给他换上。 晚宴的时候,八阿哥几次三番想要过来和胤祐说话,都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到后来,小家伙干脆捧着碗跑去和四阿哥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八阿哥一向忌惮这个四哥,更不敢过去。 大家吃饱喝足,开始举在一起玩耍。孩子们为了甜粽子还是咸粽子争论不休。就连三阿哥和四阿哥也纷纷战队,参与了这场咸甜大战。 五阿哥首先表态:“粽子就是要甜的才好吃,咸粽子就不是真正的粽子。” 不管什么事情,六阿哥从来就站在他的对立面,立刻反驳道:“甜粽子有什么好吃的,咸粽子才是最好吃的粽子!” 三阿哥颇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站在了五阿哥一边:“咱们京师的粽子,自然是甜粽最为正宗。用菰叶包成四角斜面的牛角状,个头要大,包上红枣和豆沙,最好吃。” 胤祐一脸惊讶的盯着他,生怕他下一句就让大家求一下粽子的表面积或者体积。 这时候四阿哥站在了六阿哥身旁:“我同意三哥说的,粽子个头要大,但我认为始于东汉时期的猪肉粽才堪称经典。” 三阿哥莞尔一笑:“甜粽始于春秋时期,甚至早于屈原。” “……” 这时候,五公主也加入了咸粽的阵营:“不管谁早谁玩,反正我觉得咸蛋黄的最好吃。” 现在是三比二。这三个果然是亲生的,就连口味都高度一致。 于是,四公主加入了甜粽阵营:“八宝粽有红枣、莲子、桂圆、山药、百合等等,既好吃又好看,寓意还很好。” 五阿哥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四姐姐果然有品位。” 胤祐和保泰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两个吃货瑟瑟发抖。 保泰小声问:“甜粽子和咸粽子不都很好吃吗?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 胤祐赞同的点点头:“在我看来,就连白粽子也很好吃呢。” 这个时候,九阿哥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加入了甜粽阵营:“我也认为甜的好吃。” 不出意外地,九阿哥后面总是跟着十阿哥。小跟班没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九哥选了甜粽子,那他也选甜粽子吧。 胤祐和保泰本来正在聊天,但保泰看到九阿哥忽然就不说话了,还往胤祐身旁推了推。 胤祐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候另一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叫道:“七哥。” 胤祐闻声望过去,看到八阿哥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抽出自己的袖子,转过身去,拉着保泰走了:“咱们去别处玩。” “……” 他走了,四阿哥也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的性质,也跟在弟弟身后去了另一边。 于是,咸粽子联盟因为他的退出只剩下六阿哥和五公主两人,立时土崩瓦解,被对面的咸粽子联盟杀的片甲不留。 四阿哥多精明的脑袋,一眼就看出了不对。于是,把胤祐拉到一旁,问他怎么回事。 胤祐永远是聚会时,兄弟姐妹围绕的中心,他走到哪里,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就会情不自禁的跟到哪里。不一会儿,大家都过来了。 九阿哥不明所以的看着大家,好奇地问:“为什么七哥到哪里,你们就跟到哪里?” 五公主笑道:“因为我们都想和七哥一起玩呀。” 九阿哥小小的个头,挤在哥哥姐姐们中间:“那我也要跟你们一起玩。” 六阿哥轻哼一声:“小七是不会和你一起玩的。” 众人都不清楚下午发生了什么,于是纷纷望向胤祐。 小家伙站在人群中间,一点也不怯场:“下午我去给八弟送粽子,九弟在院子里疯跑,差点撞到保泰,我让他给保泰道歉,他说是保泰站在路中间,挡了他的路。他要是不道歉,我是不会跟他一起玩的。” 三阿哥站在一旁,围观弟弟们的纷争。感觉看这些小家伙扯皮还挺有意思:“嗯,撞到别人,的确应该道歉。” 四阿哥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他的态度,不言而喻。 六阿哥一开始就说了,换作是他,不道歉就撞回去,或者揍他一顿。 根本不用表态,他一直是站在胤祐那一头的。 五公主更不必说,她一直都好喜欢七哥,也觉得这事儿是九弟做得不好。 九阿哥抬起头来,看了看五阿哥,后者立刻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你差点把人家撞倒了,不该道歉吗?” 平时和九阿哥相处最多的除了十阿哥就是四公主。 四公主却笑道:“可算有人能收拾你了。” 九阿哥挨个看了一眼,大家都站在七哥那边,孤立他。 唯一没有表态的人是八阿哥,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八哥,发现他远远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九阿哥赶紧跑过去拉他的手:“八哥,他们都欺负我,你快替我说句话呀。” 他叫了八阿哥半天,对方都没有理他。 九阿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盯着的竟然是七哥。 于是,九阿哥明白了,就连八哥也是和七哥一头的。兄弟姐妹们除了十弟,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哼!你们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们玩。”他拉着十阿哥就跑远了,跑回宜妃和钮钴禄贵妃身旁,去逗弄小十一,直到把弟弟逗哭了,才大笑起来,随后被宜妃拧着耳朵骂了一顿。 这只是孩子们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不一会儿大家就抛到了脑后,又开始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胤祐趁着大家不注意,一个人跑到假山下面黑漆漆的石洞里躲着。 皇子公主们都怕黑,并且被大人三申五令的教育过,不许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地方去,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石洞里确实太黑了,烛火根本照不到这边,也没有人过来找他。 小家伙想,要不还是出去吧,玩游戏还是要给大家一个抓到他的机会。 正在这时,从石洞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影,胤祐还没看清楚是谁,那人就一把抱住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 小家伙吓得哇哇大叫,一把掐住了来人的脖子,正准备抬脚踹过去:“狼外婆,我就知道是你,你这是变成小孩儿的模样打算把我骗走吃掉,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咳咳咳咳咳……七哥,七哥,是我!” “哈?”胤祐即将踹出去的腿堪堪收了回来,因为重心不稳,整个后背都靠在了后面的石壁上,“八弟,你怎么跑过来了?” 八阿哥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耳边:“七哥,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黑暗中,胤祐眨了眨眼,放松身体安心的靠在了石壁上。 反正现在不止他一个人,他也没什么害怕的。 胤祐问他:“你错哪儿了?” “我我……”胤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但是他感觉得到,这一个晚上七哥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护着九弟,所以七哥生气了。 “七哥,你别生气。”八阿哥扑过去紧紧地抱着胤祐,“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胤祐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走吧,他们找不到人该着急了,咱们出去吧。” “不不不……”胤禩急了,他听的出来,七哥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如果他们就这么走出去,或许,以后七哥再也不会跟他亲近了。 他紧紧的抱着胤祐不肯松手,就像身处无垠的大海,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浮木,如果松手,他就会失去唯一生还的希望。 “七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说着说着他竟然惊惶的大哭起来,眼泪把胤祐的衣服都打湿了。 胤祐平时最心疼这个弟弟,因为小八很可怜,他一开始以为惠妃是他的额娘。惠妃对他自然没有对大阿哥上心,他总是不受关注,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后来他知道了庶妃卫佳氏是他的生母,这个额娘对他很好,很关心他。 可是,每当他难得回一次延禧宫,去看望额娘的时候,卫佳氏总是拉着他,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说道:“额娘没用,出身卑贱,帮不了你什么,你只能靠自己,赢得汗阿玛的喜爱,咱们母子才有出头之日。” 他只是一个六岁多的孩子,当他的兄弟姐妹都在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他只能拼命的读书,拼命地表现自己,让汗阿玛注意到他。 他几乎没有什么快乐,也感受不到来自别人的关爱。甚至连他身边的近侍,伺候他也跟完成任务一样敷衍。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别人多喜欢自己一点,他好像总是在附会别人的意思,隐藏自己的想法。 唯一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对他好的人只有他的七哥。他一直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无论对谁,就算是对自己的额娘也有所保留。 他只有在胤祐跟前才能畅快的吐露自己的心事和苦恼,他知道,七哥总会安静的听着,帮他守护秘密。 胤祐回想下午的事情,真正让他生气,决定带着保泰离开,不是九弟嘴硬不肯道歉,而是八弟站出来那一刻。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但他就是很生气,生八弟的气。 他又想起了傅先生在教他练字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 后来师父还说过,练字就跟做人一个道理,领悟了上面二十个字,就会领悟做人的智慧。 胤祐靠在石壁上久久没有说话,人情世故于他而言,还是太过复杂了。他想得明白,却说不明白。 胤禩忐忑的等了一阵,见七哥迟迟不肯说话,以为他是不愿意原谅自己。于是又怯怯的叫了一声:“七哥。” 黑暗中,胤祐摸到他脑后的辫子,轻声道:“八弟,孔圣人教育我们,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是《论语》的《学而篇》,胤禩当然也学过。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听到七哥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顿觉惭愧不已。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外面似乎有人在找他们,是六阿哥的声音,他在不耐烦的嘀咕:“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胤禩仍旧紧紧地抱着胤祐,低头在他的吉服上抹了把眼泪:“我知道了。” 胤祐又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要坚持我们认为对的,不要因为顾及别人的感受而改变。” 八阿哥在他怀里拼命点头:“我记住了。” 黑暗中,胤祐细细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走吧,出去了。” 晚宴过后,皇贵妃问他是回承乾宫还是回自己的阿哥所,小家伙还没忘记自己的承诺,一把抱住了四阿哥:“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皇贵妃看了一眼大儿子,看到他非但没有拒绝,脸上还难得露出和年龄相符的笑容,也就随他们去了。 可是,皇贵妃不知道的是小崽子这一晚可把他哥折腾惨了。 胤祐睡觉不老实四阿哥是知道的,也有心里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崽子睡到半夜,竟然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半梦半醒,眼睛没睁开,却直喊着肚子疼。 “……” 四阿哥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要让苏培盛传太医。 小家伙说什么也不肯,又哭又闹,在床上翻滚。 赵诚却说:“七阿哥白天吃太多粽子,不消化了。”说完他还拿出一颗保和丸,要喂给胤祐。 四阿哥拿过来,捏碎了亲自塞进弟弟的嘴里,又端来水杯让他送服。 小家伙想睡又睡不好,脾气大的很,谁靠近都不依,只有他哥能挨着他。 胤祐拉过哥哥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就像以前要求李熹那样:“揉揉,给我揉揉……” “好好好……给你揉揉。”四阿哥哄着他,给他揉肚子。 因为没干过这活儿,一开始还揉不好,引来了小家伙不满。幸而四阿哥动手能力强,慢慢熟悉了,小家伙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才渐渐舒展开。 第二日一早,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四阿哥早早的起床去书房读书。 兄弟们好像看到了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原来四哥也会在读书的时候打瞌睡??? 端午一过,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康熙又在宫里待不住了,计划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畅春园避暑。然后跟往常一样,带着儿子们南苑行为,巡幸塞外,顺便到木兰围场秋狝。 然而,朝廷中却出现了这样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直隶巡抚小于成龙和河道总督靳辅掐起来了。 两个人在治理河工方面出现分歧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康熙二十四年,小于成龙任直隶巡抚开始,矛盾就一直不断,近两年来不断升级,从两个人的矛盾,演变为了小于成龙、郭绣、慕天颜、孙在丰等一众官员和靳辅之间的矛盾。 当年十月,靳辅连奏三本,一是疏通河道,二是修筑高家堰堤岸,三是修理黄河两堤。 康熙认为事关重大,当时就把靳辅和小于成龙两个人召来京师,会同九卿详加讨论。因为两人意见不合,这场讨论僵持了很长时间。 这场讨论对靳辅很不利,九卿中大多数人都支持小于成龙而反对靳辅,工部更是站出来直指靳辅治理河道九年,银两花了不少,但半点成效没见着。 幸而康熙没有被他们连续几天吵架吵得脑子不清醒,关键时候保住了靳辅,没让他革职。 但至此以后,康熙对靳辅的信任岌岌可危。毕竟黄河治理本就是重中之重,这几年水患不断,百姓连年受苦,说出去皇上的名声不好听。 并且靳辅这个人思想极为极近,他想多修些减水闸来调节水患,但秀减水闸势必要占用农田。康熙认为减水闸有益河工,无益百姓。 这一两年来,靳辅与于成龙、郭绣等人的几次较量都落了下风,这也使他本人在朝廷的处境愈发艰难。 反正大家各持己见,都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康熙心里很清楚,于成龙是个有实绩的清官,当时,直隶盗贼猖獗,曾抢劫至皇城之下。是于成龙上任之后废除累民弊政,弹劾失职人员,惩办贪官污吏,扫黑除恶,才有了今天的成效。 但靳辅也不是贪官,他在河道治理上并不是工部说的那样未见成效,而是颇有成效,只是大家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 大家都没错,只是政见不合,皇上也只能两边安抚,大家配合一下,先搞好工作。 虽然糟心事特别多,不过也有好消息。 戴梓这个人确实很聪明,经过几个月来的反复试验,还真的让他研制出了可以将砂石凝结起来的水泥。有些河堤的修筑工作已经投入使用,反正验收工作还不错,至于实际效果,就要等到今年汛期再看。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挺高兴,他就说戴梓一定可以的。既然那些西洋人都能造出来的东西,他们怎么就不行? 说起这件事情的事后,太子也在。他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小脸问他:“西洋人都拿水泥盖很高很高的宫殿,或者修路,小七怎么会想到用来修筑河堤。” 小家伙扬起脑袋,好奇地问道:“咱们已经有很高很大的宫殿住啦,不用再修新的。每次跟阿玛出门,他都不让地方官员花钱修路,不花老百姓的钱。” “那咱们既不用盖房子,又不用修路,黄河每年都有水患,老百姓流离失所,当然要先保住他们的家园,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 说到这里,小家伙看了一眼手里的荷花酥,忽然就觉得不香了:“太子哥哥,你还记得那一年咱们跟着阿玛去江南。回来的时候路过高邮、宝应,那些孩子胳膊和腿只有那么一点。” 说到这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肚子却鼓得那么大,额娘说他们都是因为家里的农田和房屋都被水淹了,没有饭吃也没有地方住,所以营养不良。” “咱们得让他们有房子住,能吃饱,还要读书,读《论语》、读《尚书》,读一百二十遍,抄书,也要抄一百二十遍……” “咳咳……” 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太子轻咳一声,目光朝康熙的方向动了动,给小团子递眼色。 胤祐也悄悄地瞧了阿玛一眼,瞧他面色不善,赶紧说道:“等他们长大了,读书读好了,就去参加科举,然后做官,替阿玛分忧。” 太子真是要被他笑死了,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康熙仍旧一言不发的坐在炕上,看着兄弟俩在旁边腻歪了半天,这才清了清嗓子问道:“小七,你今日的文章读完了没有?” “背完了,我今天学的是《尚书-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群后咸在,百官总已以听冢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 等他一字不漏的把全文背完了,康熙才慢条斯理的补充道:“朕是问你一百二十遍读完了吗?” “……” 别说一百二十遍,他连二十遍都没有读完。康熙对众皇子的这一硬性规定,在他这里从未生效过。他读书读个三五遍也就背下来了,短一些的文章,比如《论语》,他在课堂上听师傅讲一遍就能背诵。 他才不要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读书上! 父子俩就这么隔着一张炕桌对望着,康熙知道他没有读满一百二十遍,胤祐也知道他阿玛知道他没有读满一百二十遍,但就是谁也不说。 太子看看老父亲,又看看小团子,最后还是偏心弟弟,强行转移话题:“不知小七最近的字练得怎么样?” 提到练字,小家伙就低下了头,有些沮丧的说道:“不怎么样。” “哦?”他这句“不怎么样”倒是让太子来了兴趣,“我记得你的颜体写得非常好,上书房好多师傅都曾夸奖过,连高师傅都赞不绝口呢?” 胤祐嘟了嘟嘴:“那是以前。” 太子拉着他到书桌前:“来,写几个字让我们瞧瞧。” 胤祐摇头,撒娇道:“我不写。” 他说不写,太子也不勉强他。可他越是这样,康熙就月不肯放过他。 说起来,康熙也有好一段时日没看过他写的字了,每次说起来,这小家伙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借故离开。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康熙朝书桌点了点下巴:“写。” “……” 帝王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反而更加有威慑力。小家伙不情不愿的拿起笔,一旁的候着的顾问行帮他铺纸研墨。 他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杨万里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康熙和太子一起凑过去瞧了瞧,而后,父子俩又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点疑惑还有一点惊异,又转过头去看胤祐写的字。 从始至终,胤祐都安静的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太子率先做出评价:“和以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康熙哼笑一声:“朕一时竟说不出究竟是更好了,还是不好了。” 太子笑道:“没有了以前的圆润、华丽和讨巧,多了几分童趣,棱角和恣意,我竟然看出几分风骨来。” “太子哥哥,你取笑我!明明就没有以前好看了。”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头:“谁说没有以前好看了,以前你只是在模仿,现在渐渐地领会了其中的奥义。只要你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定胜过以前。” 听了阿玛的话,小家伙似乎又找回了自信,准备过去再吃一块荷花酥奖励一下自己。 太子问他:“这是容若教你的吗?” “不是,傅先生教我的。” 太子点点头,看向康熙,称赞道:“这位傅先生可真是位高人。” 康熙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转头就开始关心他的学习进度:“你跟着汤斌他们学习得怎么样?” 听到汤斌的名字,胤祐下意识抬起了头,他与这位工部尚书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对方严厉的形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家伙在心里啧啧两声:“也只有太子哥哥能够忍受这么严格的师傅。” 康熙又在宫里住了几日,实在惦记畅春园宜人的风景,于是,又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搬了过去。几位妃嫔、众皇子公主也一同前往。 畅春园住起来确实要比紫禁城舒服多了,不光风景好,空气也好,每天看看湖水看看远山,再去林子里走上一小会儿,看着麋鹿在林间奔跑,心情格外的好。 一开始,太皇太后还总说年纪大了不适应新的环境,不愿去住。 住上几个月,她倒是比康熙还不愿回宫。 胤祐回到畅春园,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的玻璃房子去看看。 这个季节植物不用摆在温室里,花匠们正好搬出来通通风。 在花匠的精心打理下,那几盆兰花长得很好,橘树也长得不错。 看完之后,胤祐这个甩手掌柜就放心了。看来中花中树也并不很困难,他也可以做到。 这些花花草草虽然长得不错,但是旁边那一大片试验田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本应该是茁壮成长的麦子和稻米,此刻都显得蔫儿了吧唧的,仿佛随时都会干枯死去。 胤祐问一旁除草的人:“这是怎么了呢?” 那人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农田让他瞧。 胤祐眯着眼望过去,远处的农田长势还不如眼前这一片。毕竟是皇上中的,死了还得了,自然是有人精心打理。 进入五月以来,老天爷没再下过一滴雨,多地出现旱情,再这么下去粮食就要干死了,老百姓没饭吃,那可是要造成一系列动荡。 就在这个时候,灵台郎董汉臣呈上奏折指责时事,言语之间直指某些权臣行为不当,康熙立刻命朝中大臣商议此事。 这牵扯的人有点多,并且一个小小的灵台郎,他竟然有胆量向皇上递折子内涵诸位重臣。 大学士王熙便向康熙请奏,灵台郎竟敢胡言乱语,煽动民心,扰乱朝纲,应推出午门立即斩首,以了结此事。户部尚书余国柱附议。 有人要砍了董汉臣,就有人要保他。 王熙和余国柱都是明珠一党,保他的人自然就是索额图那边的。整个朝堂又分成了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康熙却点了个人的名字,让他站出来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个人就是工部尚书兼太子的老师汤斌。 第102章 第 102 章 汤斌虽然是太子的老师, 但他既不是索额图一派的,也不是明珠一党的,他就是个两袖清风的读书人, 刚正不阿,不趋权贵。 作为工部尚书,他今天站在这里也就是来听个热闹, 并不打算参与此事。 因为他既不是权臣, 又不没有贪赃枉法,更不是董汉臣内涵的对象,所以,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康熙为什么忽然点了他的名字要听听他的想法呢? 这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余国柱。他俩的恩怨纠葛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余国柱曾经作为江宁巡抚, 那时候淮安、扬州二府发大水, 康熙向他了解情况,他上奏说:“水退之后,田还可以耕种, 第二年应当照例征收赋税。” 后来, 他因为拍上了明珠的马屁, 一路高升官至左都御史。 而时任内阁学士的汤斌就被举荐为新一任江宁巡抚。 汤斌上任之后, 立刻派人到徐州等地重新勘察。发现水并没有完全退去,即使田已露出水面的地方也无法正常耕种。于是又向康熙揍请此时, 希望能够免去第二年的赋税。 后来他又想康熙呈上奏折:说苏州、松江这些地方土地狭小, 人口稠密。却还要承担整个江苏百余个州县的赋税, 百姓的财力一天比一天困乏。恳请皇上将苏州、松江的钱粮照征收标准减少一二成。” 第二年, 淮安、扬州、徐州三府再次遭受水灾, 汤斌按条目列出减免赋税的事项, 请求朝廷拨发五万两银子, 从湖广购米赈济灾民。并且还不等诏令回复,汤斌就亲自前往各州县视察救灾的情况。【百度百科】 正是因为他凡事亲力亲为,为官事事以百姓的利益为先,深受江南民众爱戴。很快他也被康熙调回京城,擢升工部尚书。 这时候余国柱这个曾经的老上司来找他,跟他说当初朝廷免除江南赋税,都是因为大学士明珠尽力促成。 言下之意,要么向明珠表示表示,要么投靠明珠,成为利益集团的一份子。 然而,汤斌认为朝廷免除江南赋税是自己的坚持打动了皇上,跟明珠没有半毛钱关系,根本就不理财余国柱。 这俩人前面就有积怨,这次汤斌又拂了他的面子,余国柱自然怀恨在心。 但是看到汤斌身上那破旧的官服,家徒四壁的穷酸样,知道也敲诈不出什么,也只能算了。 后来汤斌成为了太子的师傅,余国柱更是在明珠跟前三番两次污蔑其为索额图的党羽,希望能将这个眼中钉铲除。 但后来索额图都被康熙革职,汤斌依然还是太子的师傅,并且将太子教得很好,令康熙非常满意,余国柱对此也无可奈何。 今天可算又找着了机会,他知道汤斌这个人,一向喜欢伸张正义,不懂得明哲保身,更不懂得趋炎附势。 于是,余国柱就主动向康熙提出,不如问问汤大人的意思。 汤斌不卑不亢的走出来,说道:“董汉臣根据诏旨议论朝政,没有处死的理由。大臣不敢讲而小臣敢讲,各位大人理应自我反省才是。”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本来也不想杀董汉臣,汤斌的话正好说到了他心里去,最终赦免了董汉臣的罪责。 几天之后,大雨如约而至,康熙便不再提起此时。 自从上次被康熙夸奖之后,胤祐现在对书法重燃信心,并且比原来更加兴趣高涨。 以前他练字就跟完成任务似的,写得好也只是想要听到阿玛和师傅的夸奖。然后就是帮着太皇太后抄写佛经,被动练习。 其实心不静、神不宁,每天都想着如何讨巧,失了本心。 经过傅先生的一番□□,小家伙的字简直就是进入了另外一番境界。现在也不想着完成任务,也不想着讨好谁,需要谁的夸奖。 完全凭着自己当时的心境去写,并且在写字的过程中也体会到了书法的乐趣。 傅先生看他有灵性也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通,也很乐于给他指点。 胤祐觉得自己的字比之前更加进步,就想着去找太子哥哥,让他瞧一瞧。 他来到讨源书屋,偷偷摸摸探个头往院子里看了看。 外面候着的太监正想高声通传,胤祐怕把熊嬷嬷招来,一把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别喊别喊!我要进去给太子哥哥一个惊喜。” 说着他就快步往屋里跑去。小家伙现在也算是半个习武之人,身形灵动,脚步轻盈,小太监都追不上他。 站在门口的何玉柱都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影已经跨过门槛,“飘”了进去。 何太监半张着嘴感慨,以前的七阿哥跟颗小团子似的,每次进出都得手脚并用的翻过门槛。一晃眼,也是能身姿矫健迈过去的小小少年了。 “糟了!” 然而,何太监的感慨只有片刻,因为忽然想起来太子正在里面会客。 因为书房和明间之间有个镂空雕花月拱门作为隔断,门里门外都放着一个大花盆,种着高高的绿植。 胤祐进去的时候,正好躲在花盆后面,本想着太子哥哥正在读书,要给他一个惊喜。 哪知道,他刚进屋就听到一声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句怒斥:“我不管你和明珠怎么斗,但这件事你不能把汤师傅牵扯进去。” “……” 别说里面的人吓得不敢吱声儿,就连不小心在外面偷听的胤祐也不由自主心里“咯噔”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太子哥哥一向端庄温润,时刻保持身为东宫储君的威仪,他从来没见过太子如此动怒,也从来没听他那么大声的说过话。 虽然从胤祐的方向,只能看到个背影,但是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人是索额图。 索大人也很为难,董汉臣是他安排的一枚棋子没错,但汤斌确实不是他的人。 现在明珠他们盯上了汤斌,要往死里整治他,索额图也没有办法。汤斌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把难啃的硬骨头。明珠搞不定,他自然也拉拢不了。 依他所见,拉拢不了不如将计就计,明珠整死了汤斌,他才能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搬倒明珠,为太子以后登上大宝扫清障碍。 可是,太子仁慈,一开始就不想参与到他和明珠的党争中区,听到这件事还牵扯到自己的老师,大发雷霆,还摔了茶盏。 太子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自知刚才有些失态,正准备叫人进来打扫。谁知道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间的胤祐。 小团子像是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看着他。 “小七?”太子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他自己不愿意参与朝廷里这些党同伐异,构陷忠良的腌臜事,更不想让弟弟听到。 索额图也转过头来,看到站在那里的胤祐皱了皱眉。想不通,怎么每次自己来找太子,总能碰到这位七阿哥。 太子大步走到胤祐跟前,蹲下来搓了搓他的脸蛋儿,尽量放柔了声音问他:“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下人通传一声。” “我……”胤祐抬起头来,目光看向索额图。 索额图躬身:“太子,臣……” “索大人,”太子抱着弟弟,头也不回,“你先退下吧。” 索额图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主要是想要嘱咐太子,明珠和余国柱真要整死汤斌,而皇上偏听偏信他们的谗言,太子也不要出面为汤斌求情,惹皇上不快。 但这时候,太子让他退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从的退了下去。 “何玉柱!”太子叫守在门口的近侍,“进来把地收拾了,再端一杯莲子茶进来,给七阿哥压压惊,记得多加些冰糖。” “是!” 太子牵着胤祐的手,来到另一边的次间。自己在圆桌旁坐下,让小家伙靠在他怀里。 他抬起胤祐的下巴,问他:“刚才吓到你了?” 胤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哥哥那么凶,有点害怕。” 太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别怕,太子哥哥又不是凶你。” 小团子又点了点头:“太子哥哥最疼我了,不会凶我的。” 这时候,近侍把莲子茶端了进来,又给太子重新沏了一盏茶,还摆上几碟子坚果。 太子端过莲子茶,凑到小团子嘴边,哄着他喝一口压压惊。 小家伙凑过去,嘴唇刚碰到杯沿就缩了回去:“有点烫。” “烫吗?”太子自然而然的吹了吹茶水的边缘,“吹吹就不烫了。” 吹完之后,他又把茶盏端到弟弟跟前,小团子这次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 太子笑着问他:“怎么样,好喝吗?” 小团子笑了笑:“甜甜的,又有一点苦苦的,是莲子的味道。” 于是,太子端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没尝出什么苦味来:“冰糖好像太多了些。” 这些莲子都是抽了莲心的,其实已经没有太多苦味了,又加了些冰糖,一般人根本就品不出苦来。 但胤祐这个小吃货,从小就对味道敏感,稍微一点什么味道,他都能尝出来。 这时候,小团子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太子的脸颊:“太子哥哥,你以后不要生气了,生气不好。” 太子笑着答应他:“好,听小七的,以后不生气了。” 胤祐看到桌子上的坚果,从东北运来的松子和榛子,都已经剥好了壳,放在碟子里。 太子看到他直勾勾的目光就知道这小团子又嘴馋了,赶紧把碟子拖过来,摆到他的跟前,让他吃。 胤祐拿一颗榛子放进自己嘴里,又拿一颗放进太子嘴里。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很快就把一碟子榛子仁吃了下去。 太子平时很少吃这些东西,不知不觉倒是被弟弟投喂了好多。 “对了,”太子这才想起来,小团子来了这半天,也没说来意,别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小七今天过来找太子哥哥做什么呀?” “啊……”小团子又喝了口莲子茶,“我是……我来……” 他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我来让太子哥哥看看我写的字。” 他回头冲着门外的赵诚喊,让对方赶紧把他的作品拿进来。 太子展开一看,小家伙的仍是一幅大字,可是写在纸上的那句话,连太子都没见过。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这……”太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字上,而在这句话上,“小七这句话是从哪本书看来的?” 胤祐笑着说:“不是从书上看来的。” 太子更好奇了:“那是?” “是傅先生教我的,他还说这是出自他朋友的一本书,叫《宋元学案》。” 这本书太子没听过,于是问道:“他的朋友叫什么?” 胤祐想了想:“叫……黄宗羲。” 书没听过,人倒是如雷贯耳,这也是前朝遗民之一,赫赫有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当初康熙开博学鸿词科,这位也是拒不入仕,康熙命他修《明史》,他坚持以布衣参史局,不署衔、不受俸。 太子的师傅张英、熊赐履、李光地、汤斌、耿介、徐潮。个个都是汉人,个个都是学识渊博,人品高洁。若非如此,康熙也不可能让他们成为太子的老师。 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是学识品行还是令人钦佩的。 若非如此,康熙也不会花了大力气请这位傅先生做胤祐的老师。 太子还在细细的品这句话的意思,一旁的小团子却有些着急了。举着他的作品凑到台子跟前:“太子哥哥,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字呀。” 太子回过神来,不怎么走心的夸奖道:“好好好,小七的字越来越有进步了。” 小团子嘟嘴:“真的吗?” “真的真的!”太子捏捏他的脸蛋儿,“特别棒!” 到了六月,京师的天气愈发热起来,还好畅春园地处京城的西边,这里山多,地势较高,被群山、竹林与河水环绕,天气比紫禁城凉爽许多。 康熙又打算巡幸塞外,这次跟以往一样,他带上了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 胤祐嘟着嘴,不高兴的说道:“阿玛,你又把我给忘记了。” 康熙摇着折扇,正在翻阅一本书,头也不抬:“没忘。” 小家伙高兴的跑到康熙跟前,一把搂着了阿玛的腰,紧紧地贴上去:“我就知道,阿玛出门不会忘记带上我。” 这么热的天,他这么靠过来就像身上贴了个小火炉。康熙赶紧把人推开:“本来就没打算带你去。” 小家伙知道阿玛一到夏天就要去塞外,盼了好久,听到阿玛不带他,就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带我去?” “为什么要带你去?”康熙继续低头翻书,“太皇太后不去,皇贵妃也不去,你去做什么?” “……” 不去就不去,胤祐也没有挣扎。其实他现在练剑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 之前他就向傅先生透露过,自己有可能要和阿玛出门的打算。傅先生,当时就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行啊,反正老夫授课的进度不会变。回来能否跟上,那就看你自己了。” 胤祐大惊:“进度,什么进度?你不是就只有我一个徒弟吗?” 修习剑术,是一个长期、艰苦的过程,哪儿能说停就停,说走就走。 傅先生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你要是走了,这剑老夫也不教了。”他还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教不了,教不了啊。” “……” 后来,上课之余,胤祐还把这件事跟纳兰说了一下。 小家伙十分苦恼,他既不想停止学习剑术,又不想错过一年一次跟阿玛出门的机会,这该如何是好。 纳兰耐心的劝导他:“人活在世上,总要面对取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能两全其美的事情寥寥无几。” 胤祐点了点头,倒是没有纠结多久,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跟阿玛出门的机会每年都有,我还是好好跟着师父练剑吧。” 纳兰摸摸他的头:“你还真是……” 说到这里,纳兰顿了顿,只是笑着看他。 小家伙歪着脑袋:“真是什么?” “真是长大了。” 是啊,哪儿有长不大的孩子,长大了却还能保有一片赤诚,那才最是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小家伙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不去就不去,反正我也不想去。” 这话又让康熙把头抬了起来,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本以为这小崽子要不依不饶的闹上一场,千方百计缠着自己带他去,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塞外有大草原,奔跑的野兔、狐狸、翱翔的鸿雁,你还可以骑马,跟着哥哥们住蒙古包,真的不去?” 听到这些,小家伙又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阿玛坏得很,明明不打算带他去,也知道他去不了,还偏要说这些来眼馋他。 胤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不去!” 这时候,梁九功进来禀报:“皇上,三阿哥来了。”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三阿哥就从门外走了进来,礼数周全的向皇父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康熙还忍不住看了胤祐一眼,让他好好学一学兄长们是如何跟阿玛行礼问安的。 康熙今天把三阿哥叫过来就是要检查一下他的数学作业,解了几道几何体之后,康熙对儿子的学习情况非常满意。 他果然没有看错,老三是块读书的料。比旁边那个只会调皮捣蛋,提些无理要求为难人的小东西强多了。 “看到没有,跟你三哥好好学学。” 胤祐伸长了脖子过来看一眼,又傲娇的仰了仰脑袋:“这有什么困难的,我也会。” 康熙惊讶的看他:“你会?” 胤祐点点头:“我会呀。” 康熙又翻了一页,露出下面的一道题,是一道一元二次方程。其实很简单,但是对于胤祐这种没学过解方程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难度的。 但是胤祐偏偏学过,很快就解出来了:“甲等于3对不对?” 三阿哥赞许的点点头:“小七好厉害。” 胤祐顺带着指出了这道题不科学的地方:“咱们应该学西洋人那样用x和y来表示未知数,这样好写又方便,甲乙丙丁太麻烦啦。” 康熙问他:“这都是谁教你的?” 小家伙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南大人教过,阿玛你也教过,三哥教过,还有额娘也教过。” “……” 师资力量很强大,他阿玛无话可说。 这时候,三阿哥却笑着向康熙拱手:“阿玛,儿臣认为数学在生产生活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光儿臣一个人学习是远远不够的。” 康熙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胤祐赶紧跑到三哥身旁,企图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他的嘴。奈何身高有限,踮起脚才能碰到三哥的嘴唇,人家往后一仰头,他就没办法了。 “儿臣认为,兄弟们都应该学。” “!!!” 康熙认为这个提议非常好,他要和上书房的总师傅李光地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胤祐看了看阿玛的神情,小家伙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长了,对阿玛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看看阿玛的表情,他就知道,这节数学课,兄弟们往后是逃不了了。 不过,幸而阿玛就要出门了,大家还有一个多月的好日子过。 到了夏天,天气太热。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康熙也担心他们中暑。所以只上上午半天的课,下午的骑射课取消,皇子们各自回自己的居所读书。 康熙带着四位皇子出门去了,畅春园立时就变得安静了不少。几位妃嫔,各自在自己的住所呆着,有孩子的逗逗孩子,没有孩子的,串个门逗逗别人的孩子,也是一种乐趣。 皇贵妃每天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一呆就是大半天,陪着老祖宗,像个贴身的保健医生。 胤祐下午没什么事,也跑到凝春堂来呆着。 读书什么的根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他躺在阴凉通风处的躺椅上,捧着一本《三国演义》,旁边搁着解暑的酸梅汤,冰镇西瓜和葡萄,那叫一个自在。 等到太阳落山,湖面微风一吹,气温缓缓降下来,他再溜达着返回自己的承露轩。 这小日子过的,也就是阿玛不在,太皇太后又宠着,否则早就挨揍了。 天气这么热,老人小孩儿都不爱动,胃口也不好。 皇贵妃闲着没事,就爱捣鼓一些解暑的甜品。 她研究了好几次,终于用仙草这种植物成功做出了烧仙草,然后加进奶茶中,再配上芋头做的芋圆,糯米粉做成的珍珠,撒上花生和葡萄干,冰镇之后,邀请儿子品尝。 小家伙一开始看到黑乎乎的烧仙草不愿意尝试:“这是什么呀,我吃了不会中毒吧。” 皇贵妃瞪他一眼:“你是我亲生的,我能毒死你吗?” 胤祐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你早就想再生一个了吧。” “……” 皇贵妃挽袖子,喊白露:“把鸡毛掸子给我拿过来!” 胤祐立刻拿起勺子:“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吗,毒死我我也吃。” 听着他们母子俩斗嘴,太皇太后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她老人家这把年纪了,凉的硬的都吃不了。皇贵妃只是在奶茶里加了些烧仙草,然后将透薄的瓷碗放在井水中镇了镇。 “老祖宗,来尝尝。”皇贵妃把瓷碗放在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尝了一口,竖起了大拇指:“南方的仙草配上咱们的蒙古奶茶,别有一番风味。” 她又拍了拍皇贵妃的手:“去,让人给苏茉儿也盛一碗,叫她也尝尝。” 皇贵妃笑道:“老祖宗您就别操心了,苏嬷嬷正在佛堂那边,等她回来,我就让碧云给她端上来。” 太皇太后夸她:“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个人说完话,转过头来。皇贵妃就看到胤祐碗里,芋圆吃光了、珍珠也吃光了,红豆、花生、葡萄干、蜜枣统统吃光了,唯独剩下那几块烧仙草,动也没动。 皇贵妃指着碗里的东西问他:“这个为什么不吃?” 小家伙打了个嗝:“我吃饱了。” “就这几块能撑死你。吃掉,不许浪费!” “……” 小家伙转过头去求助乌库玛嬷。老祖宗正低着头找东西:“我的老花镜呢,老花镜哪儿去了?” “乌库玛嬷,乌库玛嬷!” “哪儿去了呢?” 旁边两个宫女赶紧凑上去:“太皇太后,奴婢帮您找找。” 胤祐:“……” 乌库玛嬷总是在关键时候,耳朵就不好使了。 胤祐抬起头来看向额娘,一旁的白露笑道:“奴婢这就去拿鸡毛掸子。” “!!!” 胤祐拿起勺子就舀了一块烧仙草放进嘴里:“吃吃,我这就吃。” 他鼓足勇气吃了一块,一开始觉得怪怪的,似乎有股中药的味道。吃着吃着,就觉得有点上头。 很快碗里剩的那几块就进了肚子,小家伙把碗往前面一推:“我还想吃一碗。” 皇贵妃瞪他一眼:“你不是吃饱了吗?” “我……”小家伙舔了舔嘴唇,“我又饿了。” “饿了等着一会儿用晚膳,吃太多凉的,晚上又该喊肚子疼。” “……” 小崽子总归是拗不过他额娘的,于是也只能作罢。抱着他的《三国演义》去了院子树荫下的躺椅上。 用过晚膳,皇贵妃拉着他去湖边散步,小家伙说:“我觉得阿玛应该给我换一匹马了。” 皇贵妃问:“为什么?” 小家伙在自己头顶上比划了一下:“因为我长高了呀,骑在踏日的背上,踮一踮脚就能踩到地上。” 皇贵妃点点头:“唉,我怎么忘了呢,小七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这语气感慨中带着惆怅,胤祐赶紧拉了拉她的手:“长大了我也是你的宝宝,你别想着再生一个。” “你以为生孩子就跟吃饭一样,吃饱了就能再生一个。” 胤祐点点头:“我小时候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我才知道,你要想再生一个,还需要我阿玛参与。” 皇贵妃倚在旁边一棵柳树上,笑疯了都。 胤祐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他弯腰在草丛里捡起一颗小石子,手臂用力一摆动,小石子顺势脱手,飞向水面。一连串跳跃之后,在远处落入了水中。 借着月色,皇贵妃有幸看清了这一整个过程,惊讶道:“嚯!你还有这个技能。” 小家伙不无得意的说道:“那是自然,容若和子清教我的,我厉害吧。” 皇贵妃嗤笑一声:“这就厉害了,好像谁不会似的。” 胤祐说:“你会你来一个。” 皇贵妃说:“那你给我捡一块石头去。” 胤祐果然弯下腰去,在草丛里给她捡了块拳头有成年□□头那么大的石头。双手捧到额娘跟前:“给!” “……” 皇贵妃忍着嘴角的笑意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胤祐赶紧扔掉石头追上去:“你生气啦?” “……” 小家伙围着额娘转圈圈:“你真的生气啦?” “……” 他顺手在路边折了一朵小花儿,举到皇贵妃跟前:“生气就不漂亮了哦。” 皇贵妃蹲下来:“给我插上。” 小家伙便凑过去,把那朵花插在她的发髻上。 月光下,皇贵妃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忍不住在他脸蛋儿上亲一口:“谢谢宝宝!” 正好是六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银白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柳枝尖儿轻轻一点,银色的圆盘碎成一片波光粼粼。 小家伙牵着额娘的手,忽然说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皇贵妃要他把整篇《春江花月夜》背来听听,小家伙遍一字不漏的背了一遍。 于是,母子俩就展开了对宇宙的思考与讨论。 胤祐问道:“额娘,你说月亮更远还是江南更远?” 这其实是他从《世说新语》中看来的一个故事,只是他把故事中的太阳换成了月亮,把长安换成了他去过的江南。 不管皇贵妃有什么样的回答,小家伙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 于是,他正兴致勃勃的等着额娘给出答案。 皇贵妃理所当然的答道:‘当然是月亮更远。’ 小家伙又问:“为什么?” “因为月亮距离地球有三十多万公里,从江苏到京城也才一千多公里,这可差着三十多倍。” “……” 小家伙问:“那为什么抬头能看到月亮,却看不到江南。” “这原因可就很多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面积……”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反应过来什么,于是对胤祐说道:“如果我说江南更远呢?” 胤祐嘟着嘴有些低落:“你都说它们的距离差了三十多倍,怎么可能江南更远。” “抱歉……” 时辰不早了,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头:“额娘送你回承露轩吧。” 小家伙却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应该是我送你回集凤轩才对。” 话虽这么说,儿子也才六岁多。集凤轩到承露轩可要走好远的路,皇贵妃哪里舍得让他这么来回的走动。 况且现在已经是夜里,照明全靠太监手里的灯笼,皇贵妃可不放心,坚持把他送到了无逸斋。 后面就是皇子的住所,她也不便过去。于是,挥了挥手,看着儿子的背影渐渐走远。 小家伙几步一回头,总能看到额娘还站在原地。 他想了想,又跑回来抱着额娘的腰,抬起头来忽然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们只见过从江南来的人,没见过从月亮来的人呢?” 说完,小家伙又跑了。 等到看不见他小小的身影,皇贵妃才反应过来,这是刚才那个问题的后续。 第二天下午,小家伙特意在几位兄弟的院子挨个走了一遍,把大家都叫上:“走走走,我带你们去乌库玛嬷那里吃好吃的。” 五阿哥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实在没有勇气出门:“什么好吃的,值得咱们顶着这么毒辣的太阳走一趟?” “叫……烧仙草,放在奶茶里面,还有芋头……” 五阿哥怒道:“你敢吃我的芋头!” 宁寿宫那只叫芋头的猫可是五阿哥的心头肉,谁都不敢动一下。 胤祐连忙摆手:“不是那个芋头……哎呀!你们吃过不就知道了。” 他盛情相邀,把那个烧仙草形容成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兄弟们也有些好奇。 大家都去,五阿哥一个人也不好意思不去,于是,就跟在众人身后往凝春堂走。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九阿哥和十阿哥。老九就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太监在后面一边擦汗一边哀求:“九阿哥,危险,您下来吧。” 十阿哥站在旁边也说道:“九哥,太热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时候,九阿哥老远就看到了哥哥们,从石头上跳下来,迎上去问:“你们去哪儿呀?” 八阿哥说:“七哥要带我们去凝春堂吃好吃的。” 九阿哥立刻说道:“我也去我也去,八哥你带上我呗。” 八阿哥张了张嘴,转头去看胤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第103章 第 103 章 这两个弟弟跟八阿哥年纪最接近, 平时喜欢上他院子来玩儿,八阿哥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声“好啊,一起去”, 但又忽然想起之前在御花园的石洞下,七哥对他说的话。 此时,胤祐正侧头看着他, 大概他真要说出那句“好啊, 一起去”,他七哥能当场把他丢这儿。 他猜得没错,胤祐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们站了这么多人在这里,九阿哥跑过来第一个就找上了八阿哥,却没有找到五阿哥。 说明这小崽子心里很清楚, 一堆哥哥们里面, 最好说话的就是八阿哥,其他几个,无论找上谁, 他都会被拒绝。 胤祐看了九阿哥一眼, 没有半点迟疑的拒绝了他:“我不带你去。” “……” 九阿哥不依不饶:“凭什么不带我去?” 胤祐拉了保泰一把:“上次的事情你还没有给他道歉。在你道歉之前, 我不带你玩。” 九阿哥立刻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欺负人!” 胤祐被他吓了一跳, 地上这么烫,他怎么说坐下就坐下了:“你起来。” “我不起来, ”九阿哥身上穿的是很轻薄的夏衫, 屁股落在被太阳暴晒过的地砖上, 却丝毫没觉出烫来, “不但你欺负我, 你还带着大家一起孤立我!” 这时候跟着他的几个近侍也上前劝他:“九阿哥, 您快起来吧。地上又烫又脏, 日头还这么毒,一会儿中暑了,奴才们可担待不起啊。” 这时候,反倒是五阿哥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走吧,太阳这么大,我都快熟了。” 他娇生惯养的,最是吃不得苦头,出门的时候就不愿意,还特意打了把油纸伞,被六阿哥笑话他像个姑娘。 胤祐看了弟弟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从旁边绕了过去。 在经过十阿哥身旁的时候还问了一句:“十弟,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十阿哥当然想去,可是他也不能就这么丢下九阿哥,那以后就没有人跟他一起玩了。 他看着七阿哥,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跟九哥一起出来的。” “好吧。”胤祐点了点头,拉着他走到了树荫下,然后就走了。 他走了,大家也跟着一起走了。 五阿哥走在最后,低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地上哭闹不止的九阿哥,然后把手里的油纸伞撑在他头顶,让一旁的太监拿着。却什么也没说,跟着胤祐走了。 九阿哥坐在那里哭了半天,回头一看,哥哥们竟然真的走远了。 他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两只手伸到后面,急切的拍了拍自己的小屁股:“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十阿哥去拉他的手:“九哥,咱们回去了吧。” “我不回去,我就要去凝春堂,乌库玛嬷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我不能去?” 说着,九阿哥也不管别人,径直往前跑了。 他是真的皮实,皮实到让他的老母亲一点不操心那种。这么大的太阳,在外面跑上这么一天,除了晒得黑一点,啥事儿没有,照常活蹦乱跳。 十阿哥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后面往凝春堂走。 太皇太后午睡刚起来,天气热得很,她也睡不踏实,不如起来在窗户边坐一会儿,吹吹湖边的自然风,倒也凉爽一些。 皇贵妃吩咐宫女给她沏了盏茶,里面照例放了一片生姜,祛湿和胃。 两个人正聊起胤祐的腿,太皇太后始终是担心的。皇贵妃宽她老人家的心:“没事的,你看他现在能跑能跳的,也没见他再喊腿疼。” “现在倒是能跑能跳,老了怎么办。”老太太可够操心的,小七才六岁多,她就已经开始担心他得晚年生活,“我专程把刘太医请来问过,他说小七的腿疾是断不了根的。” 皇贵妃心道:“你问刘太医做什么,你问我呀。” 她拍了拍太皇太后的手:“老祖宗您就放心吧,他本来病得也不重,现在又跟着傅先生习武,武林高手可能不行,强身健体还是没问题的。” “谁说不行?”门口忽然就传出胤祐的声音,“我学的可好了,明儿就把剑拿过来,把刚学的那套剑法练给你们瞧瞧。” 太皇太后一见到他就高兴,刚才的话题当然不能当真孩子的面聊,老太太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赶紧招了招手,叫她的小心肝儿过去。 哪知道话音刚落,胤祐身后就跟进来一连串小家伙,五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家伙一起给乌库玛嬷和皇贵妃请安。 太皇太后更高兴了,赶紧让他们免礼:“都起来,都起来!快快,让厨房准备茶水点心。” “不用不用!”小家伙笑着摆了摆手,“我今天是专程带大家来吃烧仙草的。” 皇贵妃刚喝了口茶,听到儿子这话差点没喷出来。这小崽子,还真当他亲妈是开甜品店的,吃完不过瘾,还呼朋唤友来吃。 不过看到孩子们过来,老祖宗高兴,小家伙也高兴,皇贵妃自然也是高兴的。材料都是新鲜的,她们每天下午都会变着花样的给老人孩子做些清凉解暑的甜品,今儿也就是多做一些罢了。 不管怎么样,她儿子已经把“我额娘做的烧仙草”很好吃的牛逼吹出去了,她必须要给小家伙这个面子。 胤祐脸上还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招呼他的兄弟们到圆桌前坐下:“我额娘做的烧仙草可好吃了,每个人一碗,吃完可没有多的。” 小家伙很有主人的派头,翻箱倒柜的去把他的玩具都找出来:“这个小仙童会扇扇子,你们都见过吧,是以前太子哥哥送给我的。” 他拧上发条,把玩具放在桌上,让兄弟们都把脸凑过去感受一下。 五阿哥忽然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扇扇子的小仙童长得和小七有点像。” 这个玩具胤祐玩了好几年,不过也只是每年夏天拿出来新鲜一阵,平时都不大想得起来。但也从来没觉得那仙童和自己长得像过。 保泰看看仙童,又看看胤祐:“七哥,你笑一笑。” 胤祐咧开嘴,给了他个凶狠的笑容。保泰惊讶道:“还真有点像。” 胤祐又找出一副蒙古象棋摆在桌上,邀请他的小伙伴挨个与他对弈。 六阿哥根本不会玩儿这个,保泰也不会,八阿哥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五阿哥玩得还不错,有和胤祐一战高下的实力,但很快就被弟弟杀的片甲不留,败下阵来。 小家伙搓搓手:“嘿嘿,我厉害吧,太子哥哥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其他几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崇拜的目光。太子那就是众兄弟心目中的偶像,轻易见不着的。犹豫年龄的差距,见着了也说不上话。 只有胤祐最讨太子喜欢,每次太子一见到他就会笑着拉他说上好一会儿话。 没想到小七这么厉害,连太子下棋都下不过他。 此刻,正骑着马跟着皇父在草原驰骋的太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康熙回过头来看他:“着凉了?一会儿传太医给你瞧瞧。” 太子也奇怪,草原空气好,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的,怎么会着凉呢? 五阿哥显然有点不服气,重新摆好棋子:“再来一把。” 胤祐摆了摆手:“不来了。” 五阿哥疑惑的看着他:“你该不是吹牛的吧,侥幸赢了太子一把,你就说他下不过你。” “额……”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什么叫侥幸,我实力在这儿呢,你也没赢我对不对?” 五阿哥说:“再来!” 胤祐扭头:“我不!” 六阿哥觉得他俩烦死了,自己从玩具箱子里翻出一把小弓箭比划起来。 八阿哥和保泰两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他俩下棋不行,吵架倒是难分胜负,干脆把蒙古象棋拉到自己跟前玩了起来。 “好了好了。”皇贵妃从外面走进来,赶紧劝架,“你俩吵到太皇太后休息了,赶紧把桌上的玩具收一收,烧仙草做好了。” 听到吃的来了,吵架的也不吵了,玩玩具的也不玩了。几个孩子齐心协力,麻溜的把玩具丢进箱子里,围着圆桌挨个坐好。 宫女将瓷碗挨个摆在皇子们跟前,空气中弥漫着奶茶的香甜,丝丝凉意从轻薄的瓷片传递出来,孩子们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还有一碗不那么甜也不那么凉,没有放芋圆和珍珠的烧仙草摆在了太皇太后跟前的炕桌上。 孩子们都是很懂礼数的,老祖宗没有吃,他们也坐在凳子上不动。 太皇太后笑道:“吃吧,快吃吧。” 大家这才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皇贵妃看着他们,感觉这好像幼儿园的下午茶时间,自己就是那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甜品的厨房阿姨。 九阿哥跑到凝春堂的院外,想到里面住的是乌库玛嬷。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小家伙,立刻就怂了。 扒着门框往里张望了半天,看到皇贵妃带着一群宫女端着碗走进屋子。想着那就是七哥说的好吃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而后,他又听到屋子里传来一片欢声笑语。不一会儿,哥哥们吃饱喝足了跑到院子里。 七哥拿出一捆绳子,展开了才看清楚,那竟然是绳子编制的网。网的两头系在树干上,中间的网张开,就是一张可以容纳一个人躺上去的吊床。 七哥向大家介绍道:“我每天下午就在这里看书。”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这里放一盏冰镇酸梅汤,还有西瓜和水晶葡萄。” 大家对西瓜葡萄酸梅汤兴趣不大,对那张吊床倒是很有兴趣,纷纷躺上去体验一番,旁边再有人推上一把,别提多有意思。 九阿哥在门口伸个脑袋,不知不觉看了好久,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十阿哥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不咱们也进去吧,你跟保泰哥道个歉,七哥就会原谅你了。” 听到“道歉”两个字,九阿哥立刻收敛了表情:“我给保泰道歉,凭什么要七哥原谅?” “……” 正在这时,皇贵妃从屋子里走出来,恰巧看到院门外探出来的两颗小脑袋,疑惑的喊了一声:“九阿哥,十阿哥?” 她并不知道孩子们的矛盾,只是奇怪,这俩小家伙怎么在门口站着。 他这一喊,门口那俩小家伙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扭头就跑了。 “怎么回事?”皇贵妃正纳闷儿呢,自己有这么可怕吗?不就喊了他俩一声,本打算让他们进来也吃些东西,和哥哥们一起玩,怎么扭头就跑了? 这时候,儿子过来拉了拉她的手,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对她说道:“别管他!” 皇贵妃低头看他,听出点不对来,于是把他单独带进屋问道:“怎么回事?” 胤祐把端午那天的事情,包括晚上和八阿哥的谈话跟额娘说了一遍:“你说,是不是九弟不对?” 皇贵妃点点头:“是,是他不对,他应该给保泰道歉。” “对吧,他不道歉,我们就不跟他一起玩。” “我觉得……”皇贵妃思考了一下应该如何跟儿子探讨这个问题。 屋子里只有母子二人,院子外传来几位阿哥的说笑声,保泰还问了一句“七哥去哪儿了”,旁边的近侍回话说,被皇贵妃叫走了,保泰就转过头来,往屋子里张望了一眼。 胤祐歪着头望着额娘:“你觉得什么,是觉得我做的不好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皇贵妃拉着他的小手,“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胤祐小家伙嘟着嘴:“错了就应该道歉,什么叫更好的处理方式?” “对对,错了就应该道歉。”皇贵妃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但是你也应该考虑一下九阿哥的感受。虽然他做错了,但是你当着大家的面,又是指着又说不跟他玩,还号召大家都不要跟他玩,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想?” “我怎么可能是他?”小家伙惊讶道,“我要是撞了别人,当场就道歉了。” 皇贵妃笑着夸奖他:“我儿子真棒!但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做到像你这样。大家各有各的性格嘛。九阿哥他可能脾气比较倔,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对他态度强硬,他越是跟你对着干。最后,你也没能达到教育他的目的,只能号召小伙伴们一起孤立他。” “……” 小家伙没说话,从他的表情皇贵妃就不难看出来,他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问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皇贵妃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胤祐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皇贵妃看着他,笑道:“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小家伙不假思索,大声回答:“聪明可爱!” 皇贵妃笑他:“王婆卖瓜。” “啥?”小家伙眨了眨大眼睛,“王婆是谁?” “自卖自夸!” “那你说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皇贵妃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搂着他:“你最大的优点是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 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从她怀里挣脱开:“不要抱抱,热死了。” 回去之后,胤祐就在琢磨额娘跟他说的事情。不过,自那天以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遇到九阿哥了。 小家伙的剑术现在是愈发的精进,有时候纳兰来给他上课,两个人快速把要学习的文章讲完,就跑到后面竹林里去过招。 纳兰拿一根竹枝,胤祐也拿一根竹枝,傅先生就站在一旁看着。 胤祐玩飞花令玩不过纳兰,比试剑法也比不过,没一会儿就被对方手里的竹枝点在了胸口。 别的师父看徒弟落了下风,总是会忍不住指点两句。 这位傅先生倒好,无论胤祐和纳兰打成什么样,他都能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像个世外高人一样,好几次胤祐都以为他睡着了。 不过,一到第二天练剑的时候,胤祐就知道,他师父根本没睡着,而是默默地把他和纳兰比试时的破绽都记了下来,就等着这个时候收拾他。 就这样练了一些时日,小家伙的剑法愈发纯熟,和纳兰比试的时间也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傅先生也不只是教胤祐练剑,还会指点他的书法,以及给他讲学。 每当这个时候,纳兰就会拉着他一起听讲。十分专注,每次听完了都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傅先生果然不愧为四大思想家之首。 倒是胤祐听他这些理论有点犯迷糊,私底下问他:“师父,我不是跟你学剑法吗?你这都是教的什么呀?” 傅先生给了他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也是剑法。” 胤祐好奇:“这是什么剑法?”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就是天子剑。” 胤祐小声嘀咕:“我又不皇帝,学这个干嘛呀?” 傅先生屈起手指在他脑袋上敲了敲:“谁说天子剑就只有皇帝能学?这只是一种境界,学到了是你的本事,至于你要拿它做什么,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胤祐想想也对,反正师父愿意教,那他就学呗。 他们师徒俩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一个教的随意,一个学得也很随意,但意外的,效果确很不错。 有了傅先生的加入,纳兰忽然感觉自己这个从学师傅在七阿哥这里失去了作用,因为每当傅先生讲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学生。 翰林院的翰林细数起来有一两百人,只有一部分能行走上书房为皇子授课。除了教学,每个人还有其他本职工作,纳兰也只是每天上午过来,下午就要去忙别的事情。 天气太热了,胤祐没让傅先生来回走动,就给他在承露轩里安排了一件屋子。谈不上多大多豪华,但起码比他在畅春园外的房子舒适许多。 于是,下午胤祐不去凝春堂,师徒俩就会坐在院子里,傅先生会给胤祐传授许多知识,以闲聊的方式,说到哪儿算哪儿,十分随性。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白天天气凉爽了一些。傍晚,胤祐在凝春堂用过晚上,沿着前湖往西花园走。 没曾想,半道上竟然遇见了宜妃。她带着两个小儿子出来散步,九阿哥在旁边上蹿下跳,宜妃的目光却一刻不离的盯着十一阿哥,生怕他出点什么意外。 胤祐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赵诚不懂他在想什么,反正今儿天气凉爽,也陪着他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男孩子总是好动的,十一阿哥也不例外。看到哥哥跳上大石头,他也想上去,看到哥哥纵身一跃,又到了另一块石头上,他也想要追上去。 两岁的小朋友,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身高显得尤为矮小,走路也不利索,连话也说不太明白。 “哥哥,等我……” 他也想跟九阿哥一起玩,奈何九阿哥太蹦跶,他跟不上。 于是,宜妃便喊了一声:“你慢一点,带着弟弟一起玩儿。” 九阿哥却不耐烦地说道:“他连路都走不稳,就别跟着我啦。” 宜妃一听这话就有点生气:“他身体不好,你就不能体谅他一下?弟弟想跟你玩儿,你等等他怎么了?” “……” 九阿哥没说话,也没搭理她,自己跑到一大块石头上,垫着脚从柳树上折了一条柳枝,拿在手里当鞭子舞。 十一阿哥看到了,笑得特别高兴,咿咿呀呀的喊:“哥哥,要……要!” 小家伙总是看到哥哥手里有什么就想要什么,拉着宜妃的手,急切的说着:“额娘……我也要……” 宜妃让一旁的近侍给他折了一根,亲自递到小儿子手里,哪知道十一阿哥看也不看,小手一抛,就把柳枝丢在了一旁:“要哥哥的,要哥哥的!” 他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宜妃拿他没有办法,怕他哭急了又要犯哮喘,只能去喊大的那个:“小九,把柳枝给弟弟玩一会儿。” “我不,这是我折的,我才不给他。” 宜妃一个头两个大:“那你不能再去折一跟吗?” “那你让人给他折呀,为什么要我手里的?” 十一阿哥已经哭了起来,宜妃一边让奶嬷嬷抱着小的,一边去看大的:“你当哥哥的就不能让着弟弟一些,拿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九阿哥没有办法,只能不情不愿的交出自己手里的柳条。 这时候,胤祐却跑了过去:“宜妃娘娘,你不能这样。” “啊?”宜妃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怎……怎么了?”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她:“谁说大的就必须让着小的,这不公平,你要是不生小的,那大的不就不用受委屈了吗?” 九阿哥在听到胤祐的话时就转过了身去。 宜妃皱着眉:“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孩子是被太皇太后惯得无法无天了,竟然跑来长辈面前指手画脚。 她给皇上生了三个儿子,贵为四妃之一,是郭络罗氏家族无上的荣耀。 后妃都已诞下龙嗣为荣,没听说生多了还有错。 胤祐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和自己的额娘不同,这样的道理跟她是讲不通的。 于是,小家伙忽然换上笑容,乖乖巧巧的说道:“我想带九弟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儿,可以吗?” 宜妃看了看天色:“现在有些晚了吧。” 胤祐指了指另一边的鸢飞鱼跃亭:“我们就去那边玩一会儿,天黑之前一定过来。” 宜妃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九阿哥,又看了一眼得了柳枝,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又笑了起来的十一阿哥。 于是,点了点头,嘱咐道:“去吧,但是不能靠近湖边。” “好!” 胤祐转身去拉九阿哥的手,带着他一路往鸢飞鱼跃亭的方向跑过去。 宜妃催促旁边的几个近侍:“还不快跟上去。” 两个人跑到亭子前面才停了下来,胤祐扭头一看,九阿哥眼睛红红的,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副又生气,又委屈,又想哭,却偏要忍着的模样。 胤祐松开他的手,说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从记事开始就养在慈宁宫,那里除了太皇太后,还住着几位太妃,小孩子却只有他一个。 所有人都冲着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一个人的。回到承乾宫,四阿哥也事事都让着他,从不跟他强东西。 因此,胤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是他很理解九阿哥现在的心情。 他从小就不让皇贵妃给他生弟弟妹妹,这就是原因。 有两只鸳鸯停在湖边戏水,九阿哥捡起湖边的石块就朝水里扔了过去。虽然没有砸到那两只鸳鸯,也把那对傻鸟吓跑了。 “我才不会哭,有什么好哭的。”这么说着,九阿哥还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睛。 胤祐走进亭子里坐下,不一会儿九阿哥也跟了进来,坐在他七哥身旁。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 湖面的微风徐徐的吹过来,吹得小朋友的辫子在脑袋后面胡乱的晃动。 胤祐正在想应该怎么和九阿哥说上次的事情,触不及防身旁传来“哇”的一声。 九阿哥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 胤祐转头看着他,没劝他,也没安慰。只是让所有跟着的近侍全都退出亭子,到外面候着去。 委委屈屈的哭了好一阵,九阿哥可算发泄完了。这才抽抽噎噎的说道:“每次都是这样,我要什么,他就要什么,放在那里的他不要,一定要我手里的。” 说着,他又委屈的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他也不管,就那么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就因为他身体不好,额娘每次都向着。凡是他喜欢的我就一定得给他。” “可是……可是我也很喜欢啊,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就因为我比他大,是他的哥哥?” “那我宁可不住在翊坤宫里,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搬去阿哥所。我想和十弟住在一起,再也不想看到小十一了。” “……” 胤祐小朋友共情能力太强了,越听越觉得感同身受,都快忍不住要跟着他一起哭起来。 外面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虫鸣,胤祐才从对方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胡乱抹了把脸。 他不能哭,他也哭起来,那九弟不久哭得更厉害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对方。于是,说道:“或许额娘都是偏心更小的那个吧。” “那我为什么要做大的那个,我也想当小的,我为什么不是小十二?” “额……”胤祐摸了张帕子出来给他擦眼泪,“小十二是万常在的儿子呀。” 九阿哥说:“那我也去找个常在做我额娘吧,哪个常在还缺儿子?” 胤祐小声嘀咕:“那可太多了。” 九阿哥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你再忍忍吧,明年你虚岁就六岁了,可以去上书房读书了。” 九阿哥生在九月,掐指一算……也算不明白究竟还要等多久。 胤祐叹了口气:“虽然我也觉得小十一不应该抢你的东西。可是他身体不好,这也没有办法。等他再长大一些,或许就能听懂话了吧。” “七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九阿哥有点着急,“我不是生气小十一抢我东西,我是生气额娘总偏向他。” “我明白,我明白。”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宜妃娘娘不明白。” 大哭一场,又有哥哥在一旁安慰。九阿哥本来也不是那种一个事情要在心里反复记很久的性子,不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他又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唉,等一下!”胤祐一把将他拉回来,“急什么,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九阿哥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之前七哥说过的话:“你不是不跟我玩吗?” 胤祐拉着他重新坐下:“你看你自己都不讲道理,为什么要求宜妃娘娘讲道理呢?” 他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好像是前后顺序搞反了,正是因为宜妃不讲道理,一味的偏心小的,才让九阿哥有了“凭什么总是我让着别人”的想法。 “那天你撞了保泰……” 九阿哥立刻就跳了起来:“怎么又提这事儿,没完了是吧。” 胤祐说:“你撞了人家就该给他道歉,还有他是裕亲王的儿子,是你的堂兄,你就应该叫他一声哥哥,而不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说到这里,胤祐也低下了头:“当然,我不应该总是让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道歉,也不应该让大家鼓动大家不跟你玩。我也要跟你道歉。” 九阿哥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胤祐看着他:“我说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把九阿哥说得脸都红了,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这里摸摸,那里挠挠,然后跳到他七哥跟前坐好:“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事。” 胤祐说:“所以,你必须向保泰道歉。不过这次你自己挑个时间,去他的院子,单独和他说。” 九阿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不,我不要自己去,我要七哥你陪我去。” 胤祐抽出自己的胳膊:“我才不要,你自己去。” 九阿哥又立刻贴了过来:“我就要你陪我去。” 兄弟两人就这样一个一个贴上来,一个甩开,闹了半天,直到出了一身大汗才停下来。 胤祐站起来,牵着弟弟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九阿哥仍旧紧紧地贴着他:“那说好了,你陪我去。” “好吧,我陪你去。” 宜妃真是奇了怪了,他儿子跟着七阿哥去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回来就高高兴兴的。小十一想要从他手里拿走什么东西,他也不发脾气了。 问身边的近侍两个人说了什么,近侍只说七阿哥让他们守在外面,没听着,就听见九阿哥大哭了一场,后来又笑了起来。 九阿哥去给保泰道歉的时候,后者还有些不好意思,小手一挥:“没事,没事,我早就忘了。” 当天傍晚,胤祐去凝春堂蹭饭的时候,高兴得饭都多吃了两碗。 刚放下筷子,就迫不及待的拉着皇贵妃出去散步,他还专程挑了人少一些的芝兰堤。 皇贵妃见他这么高兴,就知道他解决了九阿哥和保泰之间的矛盾。 胤祐顺带着又把宜妃偏心十一阿哥,却忽略了九阿哥的事情提了一下。 皇贵妃听到他说“你不生小的,大的就不会受委屈”这种话就皱起了眉头:“你真的对宜妃说了那些话?” 胤祐点点头:“说了。” 皇贵妃扶额:“宝宝……” 胤祐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牵着她的手说道:“我知道说了她也不明白,还会多想,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 皇贵妃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下次想好了再说。” 后来,胤祐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兄弟们却各有各的反应。 六阿哥一开始就不关心这些事情,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把九阿哥拉过来揍一顿,他就听话了。 八阿哥则大大的松了口气,他终于不用夹在七哥和九弟之间左右为难了。 他不懂七哥的坚持,也不懂最后九弟为什么妥协。 五阿哥的反应却很耐人寻味,他并没有表态,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提,甚至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第104章 第 104 章 胤祐一直都在留意五哥的反应, 包括上次他把遮阳的油纸伞递给九阿哥。 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尤其喜欢小动物。当初胤祐搬回承乾宫的时候,把兔子留在了慈宁宫。五阿哥心疼兔子没人陪伴, 还专程带回宁寿宫养着。 他对动物尚且如此,对自己的同胞弟弟怎么会不生怜惜之情。 大家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到了傍晚时分,各自回去用晚膳。 走出院子的时候,胤祐见五阿哥落在最后,他站在原地等了等, 结果五阿哥低着头,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五哥,五哥!” “……” 五阿哥好像没听到一般, 径直往前走。 胤祐三两步跑上前, 从后面搭上五阿哥的肩头,凑到他的耳边喊道:“五哥!” “啊啊啊!”五阿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 立刻跳了起来,“小七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胤祐嘟了嘟嘴:“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哪有?”五阿哥继续往前走, “我只是没听见。” 胤祐靠过去搂着他的肩膀问他:“五哥,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五阿哥摇了摇头:“没有啊,哪里不高兴了?” 小家伙说:“你都写在脸上了, 还说没有。” 五阿哥低下头不说话了。 胤祐也不着急,就安静的跟在五哥身旁。 两个人走在湖边, 仙鹤扑腾着翅膀从湖面掠过。胤祐闭了闭眼, 仿佛能感受到, 它们带起的水花。 其实并没有, 因为仙鹤离它们较远, 什么水花也没有。 再走一段就到了荷花池,一大片水域都被层层叠叠的荷叶覆盖。六月是荷花开得正盛的时节,粉嫩嫩的花瓣映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艳丽。 胤祐弯下腰,从一片荷叶上采下一颗露珠,说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五阿哥在他身后接口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胤祐转过身来,把掌心里的小水珠捧到五阿哥跟前:“五哥你尝尝,是甜的。” 五阿哥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问:“真的?” “真的!”胤祐一脸真诚,“肯定是甜的,要不云姑姑怎么每天一大早就捧着罐子来接露珠,说是留着给乌库玛嬷沏茶。” 他这么一说,五阿哥果然就深信不疑的低下头,舌头在他手心一卷,就把那颗露珠卷进了嘴里。 “嘿嘿嘿!”胤祐觉得手心痒痒的,往后躲了躲,又充满期待的问他,“甜吗?” 五阿哥皱了皱眉:“后山那口井里的水更甜一些。” 胤祐胤祐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看到荷叶下面有一条鱼吐了个泡泡,很快钻进水里不见了。 他问:“五哥,你开心一点了吗?” 五阿哥在他身旁坐下来:“小七,你能具体和我说说你那天在湖边遇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像在脑子里找一个恰当的词汇,最后还是说:“遇到我额娘和两个弟弟的事情吗?” 胤祐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就把那天的事情具体讲了一遍。也包括他和九阿哥在鸢飞鱼跃亭的对话。 五阿哥听完之后更加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都已经缓缓地落到了山的那头,他才开了口:“她都没有带我到湖边散过步。” “???” 一开始胤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那个“她”是谁,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宜妃。 五阿哥自幼就被康熙送到了宁寿宫,让皇太后抚养。 一来,当时的宜妃位分不高,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 二来,皇太后是蒙古人,康熙让她抚养五皇子除打发时间,也是为了拉拢博尔济吉特氏。 五阿哥从小就在皇太后膝下长大,宜妃还没有生下九阿哥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去宁寿宫看看五阿哥。 后来连着生下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尤其是十一阿哥身体又不好,她是真的腾不出半点心思去关注大儿子。 到了读书的年纪,五阿哥被皇太后娇惯得不像话,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别说严厉的督促。自然没有别的阿哥读书那么勤奋上进。在兄弟之中成绩算是垫底,到现在汉语还说不太利索,更别提书写。 宜妃知道,这儿子算是指望不上了,并且小五跟她也没什么感情,更提不上亲近。于是,母子俩的关系自然也就愈发疏远。 胤祐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那有什么关系,我这不是陪着你在湖边散步吗?” 五阿哥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山峦:“我都不知道九弟有什么可委屈的,至少他从小在额娘身边长大,可我呢?从小到大,她没有哄我睡过一次觉,没有喂我吃过一次饭,我生病她从来没有陪在我身边。” 胤祐安慰他:“你不是还有皇玛嬷吗?她可最疼你了。” 五阿哥低下头:“皇玛嬷是皇玛嬷,额娘是额娘。” 胤祐觉得他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取代额娘在一个孩子心中的地位。即便皇玛嬷对五哥再好,也弥补不了额娘这个角色的重要性。 可是再过半年,五阿哥虚岁就九岁了。过去的缺失将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无论以后宜妃对他怎么样,这样的遗憾都是无法弥补的。 “其实……”胤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其实宜妃娘娘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可是她有三个儿子,她的爱就要分成三份。” 五阿哥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却转得很快:“还是大小不等的三份,把最小那份给了我。” 小家伙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偷偷跟着三哥学了数学?” “哪有,三哥不是跟着阿玛出门了吗?” 胤祐问他:“那怎么那么会算?” “……” “好啦!你想想看,至少你还有皇玛最大那一份爱,加起来不就有很多了吗?” 这么说起来,似乎也不错。 五阿哥头一片,靠在了胤祐的肩头。弟弟那么瘦小那么单薄的肩膀,却好像能够给他足够的安慰。 “五哥,快看!”胤祐忽然指着荷叶下面,大声喊道。 “什么?”五阿哥定睛看去,只见到荷叶颤了颤,什么也没看清。 “刚才有一条小鱼在吐泡泡。” “……” 胤祐虽然跟着傅先生学习剑法,但是小剑灵交给他的心法他也没有丢掉。不过从以前每天早上醒来开始练,换成了晚上练完再睡。 有一天上午,天气格外闷热。纳兰在书房里教胤祐一篇文章,是《尚书》里的《周书·无逸》。 书房里实在太热了,胤祐虽穿着轻薄的绵绸绵绸常服,但是每一颗扣子都扣得工工整整,又不能扇扇子,小家伙热得有些坐立不安。 纳兰说:“这篇文章是周公所作。” 胤祐问:“周公是谁?” “周公,西周开国元勋。姬姓名旦。” “哈?”心不在焉的小家伙忽然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竟然有人鸡蛋?” “……” 纳兰只好继续往下讲:“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胤祐问他:“这个‘无逸’就是指无逸斋那个‘无逸’吗?” 纳兰向他竖了竖大拇指,称赞他聪明:“对,就是无逸斋的“无逸”二字就取自这一篇文章。君子居其位,就不能贪图享乐。只有先知道农耕的艰辛,才会明白庶民的苦衷。” “是周公告诫成王不能贪图安逸,要以殷商为鉴,学习周文王勤政的品质。”【百度百科】 胤祐点点头:“怪不得读书的地方叫‘无逸斋’,所以这话是阿玛要对太子哥哥说的吧。” 纳兰想了想:“或许也是告诫所有皇子,要居安思危。” 胤祐点点头,提到阿玛和太子哥哥小家伙的思绪一下子就飞出了塞外,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他也好想在草原上骑马……踏日不行,得换一匹更高更壮的马。看哥哥们狩猎,晚上一边看蒙古勇士摔跤,一边啃着兔腿,还有他喜欢的鹿肝。困了就睡在蒙古包里,要大哥给他更衣洗漱,还要太子哥哥哄他睡觉…… 一想到这里,小家伙就不高兴了,阿玛这次带着四个儿子出门,偏偏不愿意带上他。 小家伙暗自在心里决定,等阿玛从塞外回来,他一定要三天不跟他讲话……不,五天! “七阿哥,七阿哥?” 随着“咔擦”一声,胤祐终于将自己的思绪从塞外拉回到现实。 双眼从迷茫到对焦,看到容若一脸惊异的神情望着自己。小家伙讷讷的开口:“怎……怎么了?” 纳兰赶紧冲了过去了,握着他的小手,把他指尖握着的一截笔拿出来,低头仔细看他的手指:“有没有划伤?” “啊?”胤祐低下了头,看到他刚拿在手里的一支毛笔碎成了两截。 小家伙瞪大了眼睛问道:“这这……这是我弄的?” 他竟然把一支陶瓷烧制的笔杆硬生生捏成了两截! 笔杆虽然是陶瓷烧制的,但是为了方便小皇子们使用,又是皇家御窑厂的工艺,特别透薄轻巧,所以拿起来也不重,还很顺手。 一旁的舜安颜点了点头:“是,就是你把毛笔捏成了两截。” 胤祐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哈哈珠子,对方脸上除了吃惊,还有对他的崇拜,活像是七阿哥练成了什么武功绝学一样。捏碎一支毛笔算什么,捏断人的脖子也不成问题。 纳兰赶紧让门口候着的太监进来把桌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又仔细看了看胤祐的手,确定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不要紧,或许这支笔之前就因为磕碰有了裂痕,你正好一个巧劲儿就把它捏碎了。” “……” 可是在胤祐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磕碰过这支笔。 胤祐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因为他的手小,那支笔又轻巧,他用得顺手,就一直在用。 他的三位哈哈珠子、纳兰还有傅先生一般会选择其他比使用,不会动他的笔。 他又想或许是哪个太监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反正笔已经碎了,再想也没有用。 晚上躺在床上,胤祐准备修习心法的时候,小剑灵就跑了出来。 其实他现在不用通过那把七星剑,也能随时召唤小剑灵。只不过胤祐嫌弃那小东西叽叽喳喳的太烦人了,一般都不爱把他放出来,只有晚上躺在床上才放他出来帮助自己修习心法。 小剑灵听他说了那支笔的事情,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才不是笔的问题,是你,你的力量正在觉醒,但你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它。” “哈?”胤祐问道,“我的力量就只是捏碎一支毛笔吗?” “当然不是!” “那我还能做什么?帮我额娘开核桃,一手一个!” “……” 胤祐发现他这个力量确实不受自己控制,反正捏碎那只毛笔之后,他再也没捏碎过别的东西。 傅先生教他的剑招其实很简单,一共就十二式,一天学一式,十二天也学完了。 可是傅先生也没有教他新的,每天就让他反反复复练习这一套。 胤祐都有些不耐烦了:“师父,咱们是不是该学习新的了?” 傅先生瞪他一眼:“学什么新的,你这一套还没练好。” “可我都学会了呀。” “等你能打过纳兰才叫学会了。” “……” 胤祐心想:“赢过容若,那得好几年吧。” 傅先生却说:“剑招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二式,但是变化却是无穷的,只有将剑招练到纯熟的境界,收放自如才能凌厉刚猛,无坚不摧。” 行吧,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就练吧。 傅先生也不只是教他剑法,兴致来时诸子百家什么都讲。 纳兰曾经说过:“这位傅先生的学问深不可测,普通人学到他的十之一二便可入仕,五六成便可拜将封侯。” 胤祐问:“那七八成呢?” 纳兰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等到胤祐真的开始跟着傅先生开始学习,才发现纳兰所言非虚。傅先生对他讲的那些东西,就好像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是他从未听过,也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看到过的。 七月初的时候,康熙便从塞外回銮。中途还派人给太皇太后送回来一整张熊皮、可以入药的熊胆、还有腌制过的鹿脯。 康熙回到京城之后,按照惯例,会去景陵祭奠两位皇后。然后在南苑带上一晚,再回宫。 康熙回来的前一晚,住在畅春园里的各位妃嫔就得到了消息。第二日,大家起了个一大早,梳妆打扮,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去宫门口迎驾。 皇上出门一个多月,回来第一眼看到哪位娘娘眼前一亮,说不定晚上就会翻谁的牌子。 不仅自己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孩子们也要穿得漂漂亮亮。那么多皇子公主站成一排,皇上哪里能关注到所有人,自然是挑最吸引他眼球的那个关注一番。 胤祐跟着兄弟们来到宫门口,大家按照长幼顺序站成一排。胤祐右边是六阿哥,左边是八阿哥,往那头一看,只有两岁的小十一也乖乖地站在那里,歪着脑袋迎接汗阿玛。 大约站了一个时辰左右,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才有太监前来禀报,皇上的銮驾已经过了山门,马上就到大宫门。 康熙坐在銮驾上,周围是他的銮仪卫,后面跟着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四位皇子均身穿朝服,骑在马上。 胤祐伸着脖子望过去,大哥完全长成了大人的身量,太子哥哥也已经是翩翩少年,三哥和哥哥也都各有风采。 小家伙又转头看了一眼各位娘娘,以及兄弟姐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和五哥在湖边的那番谈话。 当时他说宜妃有三个孩子,所以爱也要分成三份。 现在想来,归根结底,这事儿都得怨他们的阿玛,干嘛要娶那么多老婆,生那么多孩子。 这么想着,小家伙又临时修改了自己的决定,从五天不理阿玛改成七天。 皇贵妃带着众人向皇上行礼,所有妃嫔里面她站在最前面,穿的也最朴素。 她都不想来,但是别人不来皇上或许注意不到,皇贵妃不来,那像话吗? 康熙一把掺起皇贵妃,还低头跟她说了句什么,胤祐隔得太远了,没听清。 关键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阿玛身上,而是在他身后的太子那里。 太子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朝服,头上戴朝冠,胸前挂着朝珠,是除了皇上之外,身份最为尊贵之人。 他举手投足无不彰显皇太子的威仪,气质温润内敛,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别人不知道,或者也没人关注为什么太子显得不是很高兴。 但是胤祐知道,每次从景陵回来,太子都会情绪低落好几日。这是一个儿子,对从未谋面的母亲的怀念。 胤祐好想扑过去抱抱他,给他安慰。 可是,大家都规规矩矩站在这里迎接阿玛回宫,他只能跟兄弟们站在一起,直到阿玛将众人看过一遍之后,让他们各自回去。 皇贵妃一直走在康熙身旁,皇上问一句什么,她就答一句什么。首先当然是关心太皇太后的身体,得知老祖宗一切安好,才顺带着问了一句后宫的情况。 妃位以下的庶妃都呆在宫里头,畅春园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不到十个后妃,大家都混到这个位置了,知情识趣懂规矩。皇上又不在,也没啥可争的。 总的来说,都好着呢。 康熙又走到孩子们跟前,好像个个都长得挺好,就是小十一的身高看着和年龄不符。 这孩子大病小病不断,就像以前的小七那样,康熙对他也没有太多要求,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就行。 胤祐目光都没有在阿玛身上停留多久,就迫不及待的看向他身后的太子。 就在他笑着想要和太子哥哥打个招呼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头顶,压得他帽檐往下滑了好大一截,视线都被挡住了。 小家伙赶紧抬手去扶自己的帽子,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阿玛和太子哥哥已经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 胤祐盯着最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撅了噘嘴,送给阿玛两个字的评价——幼稚。 最后,康熙让各位宫妃和皇子都回到自己住所去休息,皇贵妃和胤祐,还有随驾巡幸塞外的四位阿哥陪着他一起去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 胤祐赶紧跑过去,先是拉了拉哥哥的手,四阿哥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家伙抬起头来,给了他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就准备往前面跑去。 可另一边的三阿哥总是有意无意的拦在胤祐跟前。小家伙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腰带,兄弟俩拉拉扯扯半天,小家伙借着身形灵活,终于从三哥身旁挤了过去,回头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终于,胤祐来到太子跟前,他还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前面,发现阿玛正在和额娘说着话,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有说有笑的,一时半会儿也注意不到后面。 于是,小家伙大胆的伸出手,牵住了太子哥哥的手。 太子就好像知道是他一样,并没有低头,也没有看他,而是握住了他的小手,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安静的往前走。 站在太子另一侧的大阿哥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把头转了回去,没过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随后,他竟然伸出手,不动声色的拉了太子一把,趁着太子皱眉的片刻,身形一闪,就站到了另一边,悄悄地向胤祐伸出了手。 太子没有办法,他本来就是和大阿哥并排往前走的,这样一来,若他不往旁边挪一挪,队形就没法看了。 于是,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往旁边挪开一步。于是队形就变成了他和大阿哥把胤祐夹在中间往前走。 这动静可不小,虽然前面正在和皇贵妃说话的康熙没看到,但旁边的侍卫和太监都看见了。 但这是几位皇子的事情,大家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大阿哥扔保持着手掌朝胤祐摊开的姿势,奈何有些小家伙装作看不见,没伸手。 大阿哥又把手往他那边伸了伸,差点就要碰到胤祐的手臂。小家伙不耐烦,伸出手去推他的手,却被大阿哥趁机一把将手握在了掌心。 于是,胤祐一只手被太子哥哥牵着,另一只手被大哥牵着,就这么走了一路,谁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直到一行人跟着皇上来到凝春堂的院子门口。 门只有那么窄,三个人并排着肯定进不去。康熙都已经背着手站在了院子里,太子和大阿哥还叫着劲儿呢,谁也不肯松手。 老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忽然转过头来。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太子和大阿哥仓惶之间同时松手。 于是,康熙就看着三个儿子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皱了皱眉,轻声训斥:“还不快进来!” “……” 给太皇太后请安过后,康熙还要带着儿子们去皇太后那边请安。随后才让他们回到西花园,各自的居所去。 胤祐跟着太子来到讨源书屋,本来想陪着太子哥哥,让他心情好起来。 哪知道还没待上一会儿,那个讨厌的索额图大人又来了。 这次太子对他倒是格外的客气,还让人给他赐座。 两人也没聊别的,索额图一直在说先皇后的事儿。说她未出阁之前就是名门闺秀,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不是寻常女子能比。 当了皇后,那更是母仪天下。皇上的发妻,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 去了景陵,太子本就对额娘充满了思念。索额图一提,他便更是听得认真,让他再多讲一些关于皇母以前的事。 胤祐站在那里,倒显得像个外人了。小家伙本来是想陪陪太子,现在却有些多余。既然如此,他就打算回去了。 于是,他等了半天,终于趁着索额图喝口茶润润嗓子的间隙,准备和太子打声招呼就走了。 哪知道他还没开口,太子好像知道他的意图,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握住了他的手。 索额图刚放下茶盏,抬头一看。好家伙,那兄弟俩又黏在了一块儿。 太子低着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向弟弟的目光中满满的宠溺:“小七留下来,陪太子哥哥用晚膳好不好?” 胤祐想了想,又转过头去看索额图。 然后索额图就听见太子说道:“陪汗阿玛赶了几天的路,我也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三叔公先回去歇着吧。” 索额图赶紧起身,向太子行礼告退。 走出宫门他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说呢,太子就送客了,得,白来一趟。 胤祐陪着太子用了晚膳,又缠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听了他们这一个多月的行程,好像和往年也差不多。小家伙这才放心下来,这么看,他没跟着去好像也没错过什么。 太子又问:“你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马上就学完《尚书》,要开始学《礼记》了。” 太子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这小家伙的学习进度好快呀。其他皇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论语》还没学完,他都已经学完好几部经典了。 后来太子又让他写几个字,看了看他的书法。这一个多月以来,小家伙的字又精进了不少,形神兼备,越来越有颜真卿的气韵,方中见圆,亦有锋芒。 太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七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优秀。长大之后必定是个饱读诗书,文武兼修的人。” 后来,胤祐将太子对他的夸奖说给傅先生听。后者却敲了敲他的脑袋:“就你这点学问,以后少出去卖弄。” 不知道为什么,胤祐好像忽然就听懂了师父的话。 “我的太子哥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先生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提及此事,剩下的就留给他自己去领会。 后来,胤祐把这件事告诉和皇贵妃。皇贵妃拉着儿子,与他并排坐在湖边一棵柳树下:“我想,傅先生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胤祐咬了咬下唇:“可我觉得太子哥哥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和太子没有关系。太子不会,难保其他人不会。你要懂得收敛锋芒,才能保护好自己。”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 康熙又在畅春园呆了半个多月,一直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才起驾回到紫禁城。 天气凉爽下来,皇子们又恢复了上午学习文化知识,下午学习骑射的课程安排。 不过,康熙接纳了三阿哥的建议,又给皇子们加了一堂数学课,由比利时传教士安多给大家授课。 皇子们都没有接触过这门课程,对于数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不管年纪大小,就算是即将哟啊出宫开府的大阿哥,也跟弟弟们一起上课。 所以,胤祐这个小家伙也得去。 他又回到了上书房和兄弟们一起上课的日子,这可太开心了。而且这一次不再是他们几个小的,而是除了太子之外,兄弟们一起学习。 这位安大人刚来到大清不久,说着一口蹩脚的京城官话,第一堂课就逗得下面的皇子们哄堂大笑。 大家哪儿还有心思听他讲课,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的口音上。 其中最能起哄的当属胤祐,他一向都是上书房各位师傅严重的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可太难办了。 这次重返上书房,七阿哥非但没能改掉他上课开小差,影响别人的恶习,反而变本加厉。 往那儿一座,就跟茶馆里的说书人一样,总有讲不完的话,关键是旁边几位阿哥还真就乐意听他讲。 这把师傅们可气得够呛,回到翰林院纷纷找到纳兰,质问他这几个月来都是怎么教的学生,课堂纪律也太差了,偏偏他身份在那里,打不得又骂不得,这可太难办了。 纳兰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七阿哥很乖的,上课也认真,学得也快……” 同僚们都给他一个“你糊弄谁”的眼神,纷纷散开,各干各的去了。 中秋节这一天,康熙在晚上的家宴上宣布了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都差不多。 第一件就是大公主的婚事,早在几年前,康熙就已经把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女儿指婚给了蒙古科尔沁部落的博尔济吉特般迪。 明年大公主虚岁就十八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第二件事就是大阿哥的婚事。惠妃一听到这里,笑容就抑制不住的爬上了眼角,盼了这几年,她的儿子可算要成家立业了。 皇子成年,首先就是要受封,然后才是大婚。大婚之后就不再是小孩儿了,皇父会安排更多机会让他们逐步接触政事。 大阿哥的府邸经过礼部的规划选址,总算是快要罗诚,大福晋之前也已经选好了,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大婚。 这是康熙第一个成年的儿子,身为父亲,他自然也是高兴的。还专程让礼部把皇子成婚的流程整一遍,呈上来给他看。 关键是,等到大阿哥成婚之后,就该轮到太子了。 兄弟们纷纷看向坐在最前面的大阿哥,大哥就要出宫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弟弟们多多少少是有些羡慕的。 不过大阿哥坐在那里,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什么成不成婚的,他倒是没什么想法,关键是不用再读书,并且可以堂堂正正帮着阿玛处理政务,这才是最让他期待的。 中秋刚过不久,前朝又发生了一系列变动。 首先是韩菼,一路高升,并且颇得康熙重用的他,竟然因为几位同僚的劝说,主动辞官致仕。 康熙专程将人召来南书房,君臣之间聊了半天,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韩菼去意已决,康熙无可奈何,也只能随他去。 这件事情,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诸位少有风吹草动就寝食难安的大人们,还以为这是韩大人这是提前知晓了什么,先把自个儿置身事外。 毕竟,短短几年时间,就能从一个小小的内阁中书扶摇直上成为朝中二品大员,内阁学士的人只此一位。 他要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他干嘛要走。 但人家韩大人真就是看透了官场这些结党营私,相互倾轧的勾当,只想回去当个研究学问的读书人罢了。 而后是今年汛期黄河的情况,戴梓研究出来的水泥果然有奇效。用它修筑过的河堤今年并没有出现决堤的情况。 这倒是让康熙放下心来,也让靳辅岌岌可危的乌纱帽暂时得以保全。 不久之后,忽然有人在朝堂上参了工部尚书汤斌一本,摘录了一些他早年的言论上报给康熙。 并且还翻出汤斌在苏州发布文告中的一句话:“爱民有心,救民无术”,以此作为他对朝廷的诽谤,请求皇上严惩汤斌。 康熙听过之后大为震惊,立刻派人彻查此事。 汤斌到康熙跟前,并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说自己天资愚昧,犯下许多过错,请求皇上严加惩处。 康熙:“……” 第105章 第 105 章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这些汉臣亡国才几十年。写点抨击朝廷的诗词也实属正常。 汤斌本就是举博学鸿词科入仕, 康熙看中的就是他的才能和清廉,否则也不会让他身兼数职,还时常请他到文华殿举行经筵。 可见康熙对他这个人是非常认可的,也不会过于计较他以前说过什么话, 只会看重他为官期间做过什么事。 但有人把参他的奏折呈到了康熙的跟前, 而且群臣都在议论这件事,康熙就不得不让人去查这件事情。只要汤斌自己解释两句, 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汤斌既不解释, 也不辩驳。就那么坦坦荡荡的站出来, 说:“臣天资愚昧, 有许多过错,还请皇上严加惩处。” 即便如此, 康熙也只当他是文人傲气, 年龄也六十出头了, 还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 穿着一身破旧的官服, 挺不容易。 说了他两句, 也就该怎么着怎么着。 可是明珠和余国柱可不能放过他。这件事情本就是他们俩因为董汉臣的事情, 对汤斌怀恨在心,精心策划的。 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翻阅他写过的文稿,说过的话, 还找了来一堆所谓的证人,不搞死汤斌誓不罢休的架势。 于是, 这件事就僵持下来了。 明珠一党坚决要弄死汤斌, 汤斌是治学严谨的文人做派, 为了一只鸡, 能让已成年的大儿子跪在庭下背诵《朱子家训》,再撵回老家,并且说出“哪有读书人不能咬得菜根而可以成大事的”。 他根本瞧不起这些奴颜婢膝的所谓满清重臣。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污蔑陷害,问就是“臣有罪,求重罚”,再问就是“臣年事已高,恳请致仕回乡”。 太子还没成年呢,康熙怎么会放他走? 一来二去的,事情总也没个结果。事情不知如何传了出去,住在京师的江南人道听途说,说康熙要将汤斌的家产充入内务府,还说汤斌带病入朝,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要被他们折磨。 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流下泪来,还要去为汤斌击鼓鸣冤。 康熙也觉得自己冤枉得很,汤斌连一身正经衣服都没有,儿子想吃炖鸡都要被撵回老家,他有什么家产值得充入内务府的? 不过汤斌生病却是真的,一到冬天上朝,他总是在官服外面披一件羊皮袄上朝,在一众大臣里面显得格外寒酸,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羊裘尚书”。 这天,朝堂上又谈起了与沙俄谈判的事情,太子也被康熙从文华殿叫过来观政。 明珠和索额图各执己见,双方的拥趸都站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尽全力为自己一方争取。其他人就默默地听着,并不说话。 康熙不动声色的坐在他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人争个面红耳赤,也不发表意见,但心里自有定夺。 直到退朝的时候,汤斌迈着蹒跚的步伐,手眼口鼻,一边咳嗽一边缓缓往玉阶下走,接下来他还要去文华殿为太子讲学。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天气比往年冷得更早一些。 这时候,太子迎了上去,周围的大臣纷纷望向他们这边。 本应是汤斌向太子行礼,但太子也向师傅回了个拱手礼,颇为客气的说道:“汤师傅若是身体有样,今日便回去休息,昨日您讲的我都已经记下了,今日接着看。若是有不甚明白的地方,记下来,改日再向师傅讨教。” 汤斌只说一点小病,不敢耽误太子的功课。 太子却笑道:“要不先去毓庆宫,让太医先过来看看。” 若不是康熙不表态,明珠一党都快把汤斌弄死了。太子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师傅恭恭敬敬,嘘寒问暖。 索额图站在不远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说到底,这些汉臣都是养不熟的,他几次三番招揽,这个汤斌都不为所动。此时看着明珠和余国柱往死里整他,索额图还觉得挺解气。 太子又不缺师傅,死了一个汤斌,朝中还有李光地、张英、熊赐履这么多汉人,还怕没人给太子讲学吗? 况且,皇上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微妙。他既看重汤斌的才能,又厌恶他的闻人傲气。拖了好些日子没有处理这件事情,说不定也是想借此挫一挫他的锐气。 太子现在站出来,公开表示对师傅的亲近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幕偏偏也被大殿内还未离开的康熙看到了,但帝王也并没有说什么。 汤斌最终还是没能拂了太子的好意,告假回家养病去了。不过,还没到中午,他家就来了两拨太医,第一波,是太子派来的,第二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给汤尚书诊治。 第二日,余国柱再提起此时,康熙直接把他瞪了回去:“汤斌的为人和政绩朕是了解的,他这些年对太子的教导也颇有成效。往后谁再提起此事,朕先治了他的罪!” 汤斌大抵是真的被这件事拖得身心俱疲,再加上年纪也大了,这一病足足拖了一两个月,差点没挺过去。 幸而太子时常挂念着他,三天两头就让太医过去看望,及时调整药方,也别心疼用药,花了多少银子由詹事府承担便可。 一时间,太子不惧留言。尊师重道成为美谈,朝中大臣纷纷称赞。 倒是明珠,构陷忠良不成,反倒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大阿哥的府邸建好了,年后就能出宫自立门户。 于是,他在乾西五所的院子便腾了出来,可以留给弟弟们搬进来住。 他问胤祐:“我这院子可是阿哥所里最大的,尤其是习武练剑,要不我出宫之后,这园子就给你吧,你搬进来。” 胤祐头也不抬:“我才不来,我那边院子也大着呢。” 后面,正坐在书桌上研究一道数学题的四阿哥,手里的笔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他俩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忙自己的。 自从上书房开了数学课之后,三阿哥就理所当然成了众兄弟中最受欢迎的那个。 因为只有他有基础,那位西洋师傅讲的内容他一听就懂,别人还停留在背公式的阶段。 当然,他们现在学的也都是些基础,其实胤祐也学过,皇贵妃教他的,只不过他没有告诉过别人。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在课堂上开小差。 三阿哥这个人也挺有意思,他不像其他兄弟,好好学习认真听讲多多少少都有讨好汗阿玛,想要获得汗阿玛更多注意的意思。 他不是,他就单纯喜欢做学问而已,并且在兄弟们来向他讨教问题的时候会很认真的为大家讲解,讲到听懂为止。 胤祐趴在他的书桌旁:“三哥三哥!” 三阿哥头也不抬的问道:“做什么?” “我觉得……”小家伙故意顿了顿,吸引他三哥的目光。 三阿哥果然抬起了头,笑盈盈的看着他:“你觉得什么?” 小家伙咧嘴一笑:“我觉得你也能当师傅啦!” 他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小的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那位洋师傅有时候说话我都没听懂,更别说讲课。” “还是三哥讲得明白,一讲我就懂了。” “我也是,我也是!” 弟弟们的马屁拍得三阿哥格外受用,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好了好了!题都做完了吗?还有没有不会的?” 一听到“做题”二字,大家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上,不敢再吭声。 午后下学,从尚书房出来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胤祐的肩膀。 小家伙回头一看,便欣喜的叫道:“哥哥!” 随即,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两个人一边往乾清宫外走,一边闲聊。最近天气凉了,皇贵妃让人给俩孩子一人做了一身过冬的夹袄。 小家伙比划了一下:“额娘给我做的衣服有这么大,能再装下一个我。” 四阿哥笑道:“我的也有些大。不过,做之前额娘不是让人给咱们量过尺寸吗?” 胤祐问:“那为什么还做大了?” “因为你里面还要穿衣服呀,等明年你长高了,还能继续穿。” 胤祐前些年都不长个,所以做一身衣服能穿好几年。这一两年长得有点快,皇贵妃给他做冬衣的时候才特意让人做大了些。 说着话,兄弟俩就走到了该分开的地方。四阿哥要往西边的乾西五所去,胤祐要穿过乾清宫广场,往乾东五所去。 小家伙正要同哥哥挥手告别,却被胤禛一把拉住了小手:“小七。” “嗯?”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怎么了哥哥?” 胤禛将他拉到旁边,兄弟俩找了个台阶坐下:“刚才我听到大哥说,他要搬出去,问你愿不愿意搬进他的院子。” 胤祐点点头:“我才不搬呢,多麻烦呀。” 胤禛摸摸他的头,笑道:“可是,你搬过来,就能离我更近了呀。” 胤祐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有想过。 他当时搬进乾东五所的时候,就是想着那里距离承乾宫更近,离毓庆宫也近。 现在仔细一想,因为上书房在乾清宫的西南角,其实距离乾西五所是最近的,去上学也很方便。 并且,慈宁宫也在西边,他偶尔还能跑去乌库玛嬷那里蹭吃蹭喝。 关键是哥哥说得没错呀,他搬过来就能时常去哥哥院子,跟他一起睡觉啦。 “可是……”小家伙低着头,满脸纠结,“可是东边有额娘,还有太子哥哥,我也舍不得他们。” 其实太子很忙,并且白天都在文华殿学习,胤祐平时去毓庆宫的时候很少,他主要舍不得的人还是皇贵妃。 胤禛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至于要不要搬过来,你自己做决定。” 说到这里,小家伙又抬起了头,脸上的纠结一瞬间烟消云散:“反正大哥要年后才出宫,我还有几个月时间可以再想想。” “对!”胤禛点点头,其实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他很希望弟弟能因为他,而搬到这边来住。 可是,小家伙心里装了太多人,他一个也舍不下,于是,一脸纠结为难。 后来想到大阿哥要年后才搬出宫去,这才高兴起来。 胤祐发现,小剑灵说得没错。他的力气是真的越来越大,并且有点不受控制,尤其是在他集中精神思考什么问题的时候。 这天又不小心捏碎了一个茶杯,赵诚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看他的手,确定他没事才放下心来。 一边收拾,赵诚还一边念叨:“这怎么好好地杯子就碎了呢?” “啊?”胤祐低头看着那些碎瓷片,说道,“大概是……太嫩了吧。” 赵诚莫名其妙:“太嫩了?这御窑厂难道是拿豆腐烧的被子?” 这几天胤祐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搬到西边去这件事情,但是他拿不定主意。于是,趁着回承乾宫,就把事情简单和皇贵妃说了说。 “哥哥说,大阿哥出宫之后,让我搬过去,就能跟他住在一起。” 皇贵妃想也没想就说道:“那你就搬过去,跟你哥住在一处,我也放心一些。”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她:“可是我搬过去就不能时常回来看你了。” 皇贵妃伸出手,捧着他的小脸,颇为无奈的说道:“那怎么办呢,你总要长大的,又不能真的做一辈子额娘怀里的小宝宝。” 成长真是一件令人喜悦又烦恼的事情,一方面渴望外面更加精彩的世界,一方面舍不得额娘温暖的怀抱。 小家伙说道:“你不总说我是个妈宝男吗?” 皇贵妃被“妈宝男”三个字逗笑了,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好词?” 小家伙不解:“你说妈妈就是额娘的意思,宝宝不就是我吗,我是个男孩子,怎么就不是好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贵妃忍不住大笑,“你这个理解能力,满分!” “那当然!”小家伙骄傲的扬起了头,“不管师父教我什么,我学一遍就会。他最近教我庄子的《逍遥游》,我背一遍给你听一听。” 皇贵妃一脸崇拜的看着他:“来吧!这可是我高中时候的噩梦,背了好几天才背下来。让我羡慕一下天才的记忆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背到这里小家伙忽然没了动静,皱着眉在思考什么。 皇贵妃笑道:“怎么,这就不会了?” “不是,”小家伙眼珠转了转,“我在想……” 皇贵妃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在想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了?”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我想尝尝这个鲲和鹏,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 皇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话你们当着傅先生的面问吧?” “问了呀。” “额……”皇贵妃扶额,“那……他没有责罚你吗?” 胤祐一脸“他为什么要责罚我”的诧异神情:“他说他也想尝尝。” “!!!” 皇贵妃差点没被宝贝儿子气死:“给我接着背!”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时候,白露掀帘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篮子。立刻吸引了胤祐的注意力:“白姑姑,你拿的什么?” “核桃,哥儿要吃吗?奴婢给您剥几个。” 胤祐朝她招了招手:“拿过来拿过来,我帮你!” 白露拿了个专门夹核桃的钳子:“不用,奴婢用这个,夹起来可快了。” 小家伙撒娇:“白姑姑你拿过来嘛。” 白露以为他大概是想玩儿,就递了两颗核桃给他。 皇贵妃在一旁真是没了脾气:“不是要给我被《逍遥游》吗,这才开了个头,还背不背了?” “一会儿再背!”小家伙拿着核桃在她跟前晃了两下,“我能把它捏碎,你信不信?” 这可不是纸皮核桃,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捏得碎。 皇贵妃摇头:“我不信。” 她越是不信,胤祐越是要向她展示一下绝活儿:“看好了!” 不光皇贵妃,碧云也转过头来,站在旁边的两个小宫女也忍不住望了过来。 小家伙一手一个核桃,用力那么一捏…… 无事发生。 皇贵妃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轻哼一声:“我看你就是背不出来《逍遥游》的全文,在这儿跟我转移话题。” “不是……” 小家伙又用力捏了捏核桃,连个缝隙也没裂开。他把核桃往桌上一扔:“是这个核桃不行,它还不够嫩。” “……” 整得核桃也挺委屈,它又不是豆腐,怎么嫩得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但胤祐却没有一天能偷懒的,每天都要按时按点的爬起来练剑。 他的进步很大,一套剑法经过反复的练习,早已经烂熟于胸,并且在与纳兰的实战中能够演变出多种变化。 纳兰现在不认真起来,还真有些糊弄不了他。心道,这要再过过一两年,自己还真不是这小家伙的对手,找曹寅喝酒的时候跟他说:“陪练这活儿以后得你来干。” 曹寅笑道:“承认我比你厉害了吧。” 纳兰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比我抗揍。” 曹寅推他:“真行,好事儿不见你找我,挨揍你倒是想起我来了。” “那可不?” 胤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曹寅了,主要是对方太忙。夏天的时候还跟着康熙去了一趟塞外,回来又继续忙会计司的事情,没什么机会脱身,过来看他。 小家伙听到纳兰提起曹寅,就忍不住低下了头,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纳兰拿走他手里的树枝丢到一旁,胳膊搭在小家伙肩头,戳了戳他的脸蛋儿:“怎么了?你要是想他,哪天我把他逮过来,让你打一顿出口气。” 胤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想我的熹姑姑了。” 这纳兰可没办法,只能拉着他起来:“要不我再陪你练一会儿剑。” 不知不觉天上飘起了雪花儿,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 胤祐干脆盘腿坐在石凳上:“不想练了。” 纳兰见他情绪不高,就想着说点儿什么哄哄他:“对了,那天跟荔轩喝酒,他说他明年要当爹了。” “!!!” 胤祐忽然伸出小手,一巴掌拍在石桌上。纳兰觉得自己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竟然看到那石桌震了一下。 而后,就听见小家伙咬牙切齿的说道:“曹子清!你把他带来,敢欺负我的熹姑姑,我要揍扁他!” “……” 介于纳兰曾经与曹寅看马的和抱狗的情谊,好心的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最近去乾清宫躲着点七阿哥,小心挨揍。 曹寅要再问,他便不肯说为什么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两人几个月都未曾见过一面,却偏偏在南书房外碰见了。 康熙近来心情不错,正在摆弄他刚到手的一套好东西。曹寅和胤祐两个人也是他专程叫过来,陪着他一起欣赏的。 哪知道梁九功忽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皇上,皇上……您快出去瞧瞧吧。” 康熙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都是跟在他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了,遇事还这么不淡定。 梁九功看到皇上的神情,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趁着皇上好心情还在的时候,赶紧躬身说道:“外面……七阿哥和曹郎中……打起来了。” “???” 曹寅和胤祐打起来了??? 这次康熙也不淡定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到门前。 玉阶下,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曹寅和胤祐果然比划起来了,小家伙出拳扫腿,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曹寅哪里敢跟他打,只敢防守不敢进攻,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隆科多站在一旁,手中的刀都已经握紧了,舅舅哪儿能眼见外甥被欺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拔刀上去帮忙。 康熙本来是打算出来训人,站在那里反而变成了看热闹。直到胤祐一拳挥出去,曹寅趁机弯下腰把他扛起来,才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朕进来!” “……” 梁九功、魏珠和顾问行几人都被他屏退到门口守着。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康熙问:“怎么回事?” 曹寅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七阿哥武艺精进不少,再过些时日臣可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康熙一个眼神,让他闭嘴。转过头去问胤祐:“你为什么打他?你们俩不是关系很好吗?” 胤祐瞪着眼睛,气呼呼的说道:“他欺负我的熹姑姑。” 曹寅更委屈了:“哪儿能?她现在可是我们家的菩萨,得供起来。只有她欺负我,我可不敢欺负她。” 胤祐一副“你还跟我狡辩”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都说了,不让她给你生孩子,你怎么……” 小家伙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拎走了。 老父亲实在听不下去,皇上也管不了别人夫妻俩生孩子的事情,这小崽子倒是管得挺宽。 “行了行了,你怎么就那么操心呢?书读完了吗?背熟了吗?字练了吗?数术题做了吗?” “……” 被这一串灵魂拷问,小家伙不吭声了。 曹寅躬着身低着头,站在那里偷笑。果然,熊孩子还得他爹来治他。 康熙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你俩过来看看吧。” 他说的那东西摆在一个大盒子里,盒子下面垫着厚厚的绒布。盒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三排,一排四个。正是康熙命景德镇御窑厂烧制的一套生活用瓷——青花五彩十二花神杯。 “哇哦~~~好漂亮呀!”小家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杯子,一边看还一边数,“一月水仙花、二月玉兰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 这时候,曹寅也凑了过来。不敢动手拿,只是凑近了细细的看。 他们之前只是挑选了花卉图案和诗句,对于陶瓷器具本身是什么样子,根本不知道。 这一看,简直被这套杯子的颜值惊呆了。精美绝伦的器型,乳白的胎质没有丝毫瑕疵、杯壁薄如蝉翼。被窗外的阳光那么一照,仿佛能穿透一般。美得让人惊叹。 小家伙搓搓手,抬起头来问他阿玛:“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烧制十二花神杯的工艺难度非常大,光是花卉图案就需要三次手工绘图,在烧制过程中,每一只杯子的青花色彩都必须统一协调,否则就得重做。 所以成品很低,过了半年才烧制出这么一套。 康熙刚得了这一套杯子,爱不释手,生怕儿子毛手毛脚给他摔一个,果断拒绝了:“只能看,不能碰!” 虽然胤祐不被允许拿杯子,但是曹寅可以。 于是,小家伙又别别扭扭的靠过去,小声道:“子清,我想跟你一起看,可以吗?” 曹寅摇摇头,逗他:“不行,我怕你打我。” 小家伙赶紧摆了摆手:“我不打你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改口道:“今天不打你了,留着下次再打。” 曹寅小心翼翼拿起一支杯子,蹲下来跟他一起看。杯子在自然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如白玉般温润。 “子清,你看!”胤祐指着杯子里面,“这儿就能看到外面的诗句。” 康熙站在龙案前,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忽然觉得手里这套青花茶盏仿佛都失去了美感,迫不及待想用新得来的那套斟上一杯茶,细细的品一品。 而就在此时,梁九功却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康熙又不悦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心说梁九功怎么回事,今日可是第二次了。 可这一次,梁九功甚至没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直弯着腰站在那里,手脚都忍不住微微有些发颤:“启禀皇上,刚才慈宁宫派人过来,说是……说是太皇太后忽然晕倒了。” “!!!” 这话如同一到晴天霹雳,别说康熙,就连正和曹寅头挨着头看杯子的胤祐也呆住了。 康熙什么话也没说,抬腿就往南书房外走。步子大到曹寅将杯子放进盒子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皇上的身影了。 低头一看,七阿哥也不见了。 太皇太后忽然晕倒了,这可不是小事,他来不及多想,也只能匆匆忙忙的跟上去。 皇上是真的急了,外面那么长的玉阶,他三两步就垮了下去。 胤祐就在他身后,小家伙毕竟不满七岁,人矮,腿也断。急急忙忙的跟着阿玛往下跑,险些没直接从玉阶上滚下去。 好在一旁的隆科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了。 胤祐还只是个孩子,做不到他阿玛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听到乌库玛嬷晕倒,他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朦胧,胡乱抬手摸了一把。 这时候,康熙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厉声道:“不许哭!” “……” 说完帝王便转过身去,继续往慈宁宫的方向走。 梁九功本还想叫人准备銮驾,现在看来也不用了,皇上哪儿等得及。 在胤祐的记忆中,无论他怎么调皮,从小到大,阿玛都没有这么凶过他。 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果然就把眼泪忍了回去,继续跟在他阿玛身后往前走。 父子俩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正在为太皇太后诊治。 康熙三两步迈进正殿,径直走到了里面的暖阁。 太皇太后正躺在床上,双目紧紧地闭着,脸色看起来就不大好。不知是扔昏迷着,还是清醒的。 帝王往屋里一站,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皇太后对于当今圣上的重要不言而喻,太医们可以点不敢糊弄。太医院前前后后来了五六位老太医,连西洋医生都赶过来了。大家一边给太皇太后诊治,一边低声商讨。 胤祐跟在他阿玛身后走进屋来,正要往床边走,却被康熙一把拎了回来。 小家伙抬起头,对上阿玛的目光,竟然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慌乱和胆怯。 他的阿玛是大清国的皇帝,是这片辽远广阔的土地上统治者。他总是镇定自若,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时候,床那边传来一声请问的呼喊:“玄烨,是玄烨来了。” 康熙立刻上前,一掀衣袍跪在了床边:“皇祖母,孙儿在这里。” 胤祐也赶紧扑了过去,站在床边。在来的路上,被阿玛厉声呵斥之后,他就没敢再哭。现在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眸转了转,正好看到了他:“小七也来了。” “乌库玛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小七。” 他们父子俩往那儿一站,太医都没了位置。这时候,皇贵妃气喘吁吁地从门口冲了进来。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人推到了旁边,趁着太皇太后还醒着,赶紧问诊。 太皇太后年后就七十六了,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老年病。 上午皇贵妃过来请安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下午坐在那里礼佛,忽然身子一歪,旁边两名宫女赶紧上前。慈宁宫这一顿忙碌,没多一会儿皇上、皇贵妃都来了。 冬天天黑得早,太医又是针灸又是开方子,折腾了一阵子,慈宁宫的正殿里里外外已经点起了烛火。 康熙被皇贵妃推到了暖阁外面去,胤祐也被一并丢了出去。 帝王坐在明间正中的宝座上,胤祐就站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过了多久,父子俩一句话也没说。 一旁的宫女太监,看到皇上那个生人勿进的面色,也没人敢上前。 茶水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凉了就换一盏新的,约莫换了两三盏茶,万岁爷也没有动一下。 这时候,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厚重的帘子掀开就是一阵刺骨的寒气。 过了半晌,慈宁宫外又急急忙忙的走进一行人来。宫人掀开帘子,太子快步进屋,摘了帽子和披风,走上前,躬身向汗阿玛行礼。 问安的话还没说出口,康熙就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胤祐一直低着头,甚至听见太子的说话声也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一眼。 太子往里张望了一番,太医和下人进进出出忙成一团,次间里面才是暖阁。他站在明间也看不到太皇太后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此时也不好进去,只能无声的站在汗阿玛身旁,陪他一起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太医出来,跪在康熙跟前说了说太皇太后的情况。无非是老祖宗脉象弦数,舌红太后,肝阳上亢还有痰浊内扰。 太医们已经开了平肝潜阳的房子,先吃两剂,再根据情况加减。 康熙沉着脸听了半晌,就只问了一句:“太皇太后情况究竟怎么样?” 听到这话,太医立刻伏在地上,叩首道:“情况不太好。” “啪!”的一声,把屋子里众人都吓了一跳。 胤祐和太子抬头看去,阿玛的拳头还在案几上,茶盏周围多了一圈水渍。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小命不保。 这时候,皇贵妃从里面走出来。她下午来到慈宁宫到现在一直守在太皇太后窗前,和太医商讨病情,确定治疗方案,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此刻,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她颇为不满的看了一眼宝座上的人,康熙也正抬起头来看她。 第106章 第 106 章 就这么隔着老远的距离对望一眼就不难看出, 康熙是真的慌了。 帝王没有深情人设,老婆太多了,一大群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平日里, 都是别人哄着他。他心里装着天下大事, 就再就装不下别的了。 唯有皇祖母, 让他时常挂念在心间。是太皇太后从小对他鞠养教诲, 一手将他扶上皇位,如果没有太皇太后, 定不会有今日的帝王。 一听到太皇太后生病他比谁都着急, 跪在老祖宗的床前, 恨不得自己替她生病。 这种作为家属的急切和担忧,皇贵妃表示理解, 只说了一句:“老祖宗刚服过药,已经睡下了。皇上还是安静些吧。” 康熙愣了愣,兴许是思虑过度, 坐在那里还来得及说点儿什么,站在旁边的胤祐就迫不接待要往那边跑。 小家伙在慈宁宫住了这么些年,现在暖阁内还有他的碧纱橱没有拆除。 他对这里, 对太皇太后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都要感情深厚。 既然额娘和太医们陆陆续续从暖阁中退了出来,他就想应该自己进去陪着乌库玛嬷了。 可是, 他刚想挪动脚步, 小小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地上摔,双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稍微动一动就传来针扎般的痛感。 他这一摔可把屋子里的众人吓坏了, 坐在那里的康熙伸手去捞, 可是胤祐是往他的反方向跑, 摔也是向另一个方向扑倒,他的手没那么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摔倒在地砖上。 胤祐小手撑在地上,尝试了两次也没站起来。 慈宁宫众人都知道七阿哥一场大病过后,落下了腿疾。虽说这都两年过去了,看起来能跑能跳,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太医说了,这病断不了根,总会有些影响。 平日,太皇太后就忧心得不得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记得牢牢的。 七阿哥每年过年来慈宁宫小住,暖炉、软垫样样都给他备得妥妥帖帖,生怕冻着呀,累着他。 这一摔倒,可把旁边的宫女急坏了。七手八脚的要扶他,却没扶起来。 太子几步上前也要来扶他,胤祐却摆了摆手,干脆坐在了地上:“我的腿麻了,站不起来。” 他下午跟着阿玛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在旁边站了至少一个多时辰,一动不动,腿不麻才怪。 康熙一心记挂着里面的皇祖母,哪里还能分神注意到他? 这时候,皇贵妃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抱起儿子:“地上太凉了,额娘抱着你。” 他已经快七岁了,长高了许多,再也不是能随便在额娘怀里撒娇的小孩子了。 皇贵妃抱着他也有些困难,一旁的康熙立刻站了起来,把屁股下暖和又柔软的位置让出来,又扶了皇贵妃一把,让他们母子俩坐下。 皇贵妃让儿子坐在自己膝头,轻轻地揉他的双腿,缓解久站引起的麻木和肌肉僵硬。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头:“腿麻了怎么不说?” 胤祐抬眸,用大而澄澈的眼睛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靠在了额娘胸前。 皇贵妃感受到了儿子的异样,但小家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她也就没说什么,只以为儿子是担心太皇太后的病情。 胤祐没有说话,身体的反应倒像是要避开他,康熙也只能尴尬的收回手。转过头来,看到太医还跪在地上,挥了挥手,叫他先下去。 屋子里有点闷,让帝王的心情更加烦闷,于是背着手大步走到殿门口,掀帘子出去了。 太子见他就这么走出去,从一旁的近侍手中拿过披风和帽子,也跟了出去。 康熙出了门才发现,曹寅这时候还站在院外守着。康熙走过去,什么也没说,带着他去了花园里。 曹寅看他这脸色就知道太皇太后情况不大好。有心想要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于是,跟太子两个人,就这么在寒风中陪他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皇上说道:“子清,你去内阁走一趟,传朕的旨意,这几日朕就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所有奏折交由内阁处理,直到太皇太后康复为止。” “是!” 他转头看了一眼太子:“你也去。” 太子却躬身说道:“儿臣也想留下来侍奉乌库玛嬷。” 康熙摆了摆手:“你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瞧瞧内阁处理奏章的流程,反正日后总归用得上。” 说到最后,帝王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艰涩。不只是太皇太后,每个人都会老去,这就是自然规律,就算听惯了“万岁”的皇上,也免不了生老病死。 他说完就走,没再看曹寅和太子。 康熙走回院子的时候,接到消息的裕亲王、恭亲王以及诸位皇子全都来到了慈宁宫,冒着风雪站在院子里,怕打扰到太皇太后休息,没敢进屋去。 康熙看了他们一眼:“都回去吧,别在这儿添乱。阿哥们明早该读书读书,不要受影响。” 皇子们不敢不听皇父的安排,又安静的退了出去。只有裕亲王和恭亲王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他们兄弟三人一同侍奉太皇太后的晚年生活,但因为老祖宗一直居住在宫里,福全和常宁只能定期进宫来请安,出宫的时候扈从在侧。 现在皇祖母病了,也不知情况如何,他两人心中的焦急虽不如康熙,但也十分担忧,自然不肯离去。 康熙又摆了摆手:“太皇太后睡下了,明早再来吧。” 皇上都这么说了,两位王爷只能遵旨退下。因为担心太皇太后有什么事,也没敢出宫。 经过皇贵妃的按揉,胤祐的腿很快就缓过来了。于是小家伙又不安分了,挣扎着要下去。 皇贵妃搂着他不让他乱动:“这是要干嘛去呀?” “我要去暖阁里看看乌库玛嬷。” “可是乌库玛嬷已经睡着了,咱们不能进去打扰她。” “我知道呀,”小家伙脸上的泪痕早已经干了,不哭不闹的,格外懂事,“我进去陪着她,不会打扰她。” 皇贵妃耐心的跟儿子解释:“可是乌库玛嬷现在生病了,需要静养,一点声音就会惊醒她,你走进去难免会打扰到她,等她好些了,额娘再带你进去看望她,好不好?” 小家伙一向很能听进去劝,既然额娘这么说了,他也就答应了下来:“那我今天可以留在慈宁宫吗?” “不行,这里没有地方给你睡觉。” 胤祐说:“我不睡觉……或者,我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皇贵妃没说话,显然是不答应儿子的请求。 小家伙咬着下唇,低下头去:“我就想离乌库玛嬷近些,万一她睡醒之后想我了怎么办?” 康熙重新回到屋子里就听见儿子这句话,也没说什么。他在这里长大,和太皇太后最是亲近。这个时候,能让他去哪儿呢? “就让他留下来吧。” 今晚慈宁宫那叫一个热闹,两位亲王来了、皇子们来了,妃嫔公主都来了。康熙一个也没放进来,全都给打发回去了。 梁九功是康熙身边的老人,说话是有些分量的。此时才大着胆子上前问道:“皇上,要传膳吗?” 其实早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只是当时暖阁里正忙着,康熙没有心思吃饭,就没有让他们传膳。 现在他依然没有心思吃饭,正准备拒绝的时候,梁九功却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皇贵妃和七阿哥,轻声说道:“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康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自己不吃,母子俩也要吃。便点了点头,让人将饭食送到另一侧的次间。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康熙、皇贵妃和胤祐就在外面守了一夜。 胤祐毕竟是个孩子,平时的生物钟很准时,西洋钟过了八点,他就要睡觉了。 康熙和皇贵妃正说起太皇太后的情况,小家伙自己跑到书房去,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皇贵妃心疼儿子,还是把他抱去了碧纱橱。胤祐对那张床太熟悉了,本还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小家伙,一沾上枕头,立刻就睡沉了。 康熙在太皇太后床边坐了一会儿,又进来看儿子,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小脸,却轻声说了句:“就知道添乱。” 太皇太后再次醒过来是第二日清晨,老太太没有睁眼,意识还有些模糊,张口喊出的第一个名字,不是玄烨,也不是小七,他喊了声福临。 就算是躺在病榻上,老太太内心深处记挂着的始终还是福临这个唯一的儿子。 尽管,她儿子视她为恶毒残忍,了无亲情的仇人。 康熙在一旁听得百感交集,恨不得立刻下旨,派人去五台山把那个“行痴”老和尚押到京城来。 胤祐才不管乌库玛嬷嘴里叫的是谁,他就安静的趴在床边。皇贵妃去拉他,他也不走,用很轻的气声说道:“我就在这里,这样,乌库玛嬷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了。” 果然,没多久,太皇太后就行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旦生病,整个精气神就不见了,看起来苍老又憔悴。 她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胤祐,随即便努力露出个笑容,张了张嘴,像是喊了“小七”,但就算离得最近的康熙也没听清她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候,宫女端来药碗。胤祐便乖乖地退到一旁。皇贵妃和碧云两个人将太皇太后扶起来一些,后面垫上松软的枕头。康熙便端过药丸,亲自侍奉太皇太后服药。 就这样过了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太皇太后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好转,情况一再反复。 胤祐一直跟阿玛额娘一起,陪在乌库玛嬷身旁,一步也不肯离开。 他总说:“乌库玛嬷最疼我了,我要让她每次醒过来都能看到我。这样,她就舍不得离开我了。” 在太皇太后跟前,他一次也没有哭过,每次太皇太后喝粥或是服药的时候,他就会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 太皇太后醒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轻声说话。太皇太后睡着了,她就安静的带着。 “乌库玛嬷,你快好起来吧,我都好几天没去练剑和读书了。” “乌库玛嬷,今日还没有礼佛呢,我念诵佛经给你听好不好?” “乌库玛嬷,我偷偷告诉你,那天阿玛特别凶的吼我。我决定这些日子都不和他说话。等你的病好了,一定要好好训斥他,我才会原谅他。” “……” 康熙坐在窗户下的炕上小憩,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儿子最后这句话。满头的问号,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吼过他。 关键是,他怎么还记仇啊? 据皇贵妃判断,太皇太后很有可能是高血压引起的左心衰。从症状看起来有点严重,就算能纠正过来,估计预后不会很好。 但她也没有用纯中药治疗这一类疾病的经验,并不清楚治疗效果,所以也不敢轻易下判断。 冬天是心脑血管疾病的高发期,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一不注意就会病倒。 好几天了,康熙见太皇太后的病总也不见好,心里愈发煎熬。 三十多岁,正直壮年的帝王,承受不住祖母随时离去的可能。 他以手指着额头,与皇贵妃商量:“朕打算明日去天坛为皇祖母祈福,就由表妹代替朕侍奉在皇祖母跟前。” 皇贵妃认为,整这些封建迷信,不如留下来多陪在太皇太后身边。 这个时候老太太心里最记挂的三个人,除了先帝,就是康熙和胤祐。只要他俩陪在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心情好了,说不定病也能一天天好起来。 而后,她又听到康熙说道:“宁可减我的寿命,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命。” 帝王眼里竟然闪烁着泪光,真情实感的为太皇太后的病情心忧,却又无能为力。不管什么办法,只要太皇太后能好起来他都要事事。 “还有我的!” 这时候胤祐从暖阁内跑出来,正巧听到了阿玛和额娘的谈话:“只要乌库玛嬷能好起来,做什么我都愿意。” 康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儿子,小家伙立刻躲到了额娘身旁,好像很怕他似的。 康熙问道:“那小七明日要与阿玛一同去天坛吗?” 本以为小家伙会遵守在太皇太后跟前的承诺,不理他这个阿玛。 哪知道,胤祐想也不想的说道:“去!” 这天夜里,胤祐又梦见了那个神仙。火德星君说:“唉,太皇太后本来寿数已尽,就算是紫微星愿意拿自己的寿命换她的也于事无补。” “胡说!”这个神仙不靠谱,胤祐现在越来越不相信他说的话,“我的乌库玛嬷平时身体可好了,她只是生病而已,很快就会好起来。” 火德星君却说:“她是放不下你,担心自己走了,往后就没人能护着你。” “我额娘每天都很关心乌库玛嬷的身体,把她照顾得可好了,她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胤祐坚持乌库玛嬷只是生病而已,绝对不会离开而去! 火德星君看着他笑了笑:“你怎么不想想,也是因为有了你这个仙君,常年陪伴在她左右,让她增福添寿。” 这话胤祐爱听:“那以后我天天都陪着她。” 时间已经进入腊月,马上就是腊八,也是胤祐的生辰。但太皇太后还病着,没有人提起这事,胤祐自己也不提,大家也就过去了。 不过,皇贵妃却听到小家伙在床前对太皇太后说道:“乌库玛嬷,我今天七岁啦。每年生辰你都会让小厨房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然后,她就听到太皇太后像往常那样喊了一声:“苏茉儿。” 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立刻走上前,弯着腰听主子吩咐。 太皇太后说道:“去,让厨房煮一碗长寿面来。” 胤祐高兴极了,眼睛亮亮的,趴在床边问:“乌库玛嬷,你陪我吃吗?” “乌库玛嬷看着你吃。” “好!” 面条端上来,胤祐果然坐在旁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他吃东西一向看得人食欲大开。太皇太后看了一会儿,笑道:“我都有些饿了。” 她这么一说,皇贵妃便赶紧让人端了一碗粥上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看到她断断续续吃下去小半碗,康熙在一旁看着,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皇贵妃平时就很注意她的饮食和身体情况,照理说太皇太后体质不错。虽然病势急骤,病情危重,但却没有向更坏的方向发展,目前来看情况还不算太坏。 不知道是康熙的天坛祈福真的感动了上苍,还是太医的药起了左右,还是皇贵妃的护理得当。总之,大半个月之后,太皇太后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也能靠着枕头坐起来,吃饭、服药,和胤祐闲聊几句,教他给自己念诵佛经。 看到皇祖母的病情日渐好转,康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又放了下去。 他这喜日子,除了去天坛祈福,整日整夜的守在太皇太后的病榻前,寸步不离。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回头一看皇贵妃,也不比他好多少。脸上未施粉黛,眼睛瞎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憔悴。 康熙伸出手,本打算去拉表妹的手,可手伸出一半,从屋里走出来个宫女,屈膝说道:“皇上,太皇太后请您进去。” 他便赶紧转身进了暖阁。 康熙坐在床边,太皇太后抬了抬手,他赶紧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皇祖母握着。 “你们守了我这么些时日,我都看在眼里,都是有孝心的孩子。” 康熙道:“这是应该的。”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是,你们都是好孩子。今晚你和皇贵妃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您就别操心我们了,您赶紧好起来,我们才能安心啊。”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贵妃是个好女人,后宫那么多妃嫔,没有人能做到她这样。” 康熙点点头:“是,孙儿知道。” “上次老六生病,也是她在床前尽心尽力的照顾。之前,德妃因为老四的事情,闹成那样,她也没有计较。” 康熙道:“表妹从不计较这些。” “这么多年了,你总不肯立后。后宫虽然有那么多女人,但中宫不能总是空着,你好好想想吧。” 话没说上多一会儿,太皇太后大病未愈,也有些乏了。康熙搀扶着她躺下休息。 太皇太后一向喜欢胤祐,自然也喜欢皇贵妃,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 皇祖母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康熙怎会不懂她的意思。 可是,这些时日,太皇太后的病着实把他折腾得够呛。朝堂一大堆事情堆在那里,还没来得及过问。每天天子来向他汇报,他也无心理政,都是打发太子去跟内阁商量。 现在太皇太后的病好些了,他还得除了前朝的事务,哪里有什么休息的时间,更别提立后。 不过,既然太皇太后在病中也要拉着他提起这事,就说明老太太心里对这件事尤为看重,他若是不将此事提上日程,恐怕难以交差。 太子虽然还未成年,但行事稳重,思虑周到。皇父让他去内阁协助处理奏章,他便尽职尽责的做好。还不忘吗诶日做好记录,来到慈宁宫一条一条说给皇父听。 尽管康熙一门心思都在太皇太后的病情上,但每日听太子说起朝政以及内阁的批阅,还有他自己的看法,倒颇为满意。 他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接班人,果然没令他失望。 前朝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明年与沙俄关于边境问题的谈判,明珠和索额图都想将此次谈判当做自己的功绩,争得头破血流,寸步不让。 自从上次汤斌那件事,康熙对明珠就颇有微词,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信任也开始打折扣,心里对人选一事早就有所倾向,在太子跟前,却仍旧不动声色。 他到要看看,这个事情,太子将要如何决断。 这倒是给太子出了个难题,毕竟索额图是他的三叔公,他在朝中唯一的外戚势力,他当然希望索额图能得到皇父的重用。 况且,太子也从康熙的字里行间听得出来,皇父对明珠隐隐不满。 最理想的处理方式自然是回避此事,不主动提起,也不给出任何建议,让皇父自己做决定。 一来,可以避嫌,二来,这件事情索额图胜算本就很大,他没必要让皇父觉得他这个太子假公济私。 当然,这也是索额图给他的建议。 不过太子心里总归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并不妥当,与他一贯的处事原则也并不相符。 但不得不说,索额图的这个建议也的确是最妥当的。 这天,太子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康熙正坐在一旁陪太皇太后闲聊,胤祐坐在另一边。 有宫女端上来一盘橘子,胤祐忽然想起来,他在畅春园的玻璃房子里还种着一棵橘树,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橘树冻死了没有。 康熙随手拿了个橘子,亲自剥了皮分成两半,一给了太皇太后,一半递给了胤祐。 小家伙却没有接,还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跟乌库玛嬷说过,不要跟阿玛说话。” 有太皇太后护着,他惯会告状的,康熙也不敢拿他怎么着,只能瞪他一眼:“我惹你了?” 太子在一旁看热闹,宫中兄弟姊妹那么多,敢拒绝皇父,并且这么跟皇父说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团子。 在病中,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力气睁眼说话,但大多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胤祐在床边跟她念叨了些什么,她都听见了,并且都记得。 胤祐嘟着嘴:“你凶我了。” “什么时候凶你了?” 小家伙看了一眼乌库玛嬷:“就那天,从南书房出来。” 康熙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听到太皇太后忽然晕倒,心急如焚,生怕老祖宗有个三长两短。 回头又看到这小家伙哭了起来,心里更是慌乱,就呵斥了他一句,不许他哭。 没想到他还真的记仇记到了现在? 但这事儿又不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说出来,儿子告了状,帝王还只能哑巴吃黄连。 于是,那一半橘子递到了台子跟前。皇父的赏赐,太子只得接过来。 一扭头,发现旁边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手里的橘子。 某些小团子明明很想吃,却还要不忘跟阿玛闹别扭。 看到皇帝在儿子跟前吃瘪,太皇太后那叫一个乐呵,起色也跟着好了许多。 “就是,他还那么小,有什么事你就好好说,总是凶他做什么?” 康熙为自己辩解:“没有总是。” “那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凶他。” “是!”帝王又看了一眼小儿子,心道那下次就直接动手揍他。 他儿子此时却没空看他,小家伙正凑在太子跟前,后者将橘子一瓣一瓣的分下来,把上面的橘络清理干净,这才送到弟弟的嘴边。 “……” 嚯!吃个橘子还得太子亲手喂他! 老父亲很是看不惯这些骄纵的习性,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让小七留在这里陪着皇祖母,朕与太子还有些政务要谈,先去外屋。”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去吧。” 虽然太子没有主动提过,但是康熙今日却主动问起了这件事情。 “你也知道,明珠和索额图两个人都想做这个谈判代表,去和沙俄谈判。”康熙看了一眼太子,“说说你的看法吧。” 不知怎么的,太子脑子里忽然就出现了刚才胤祐拒绝皇父给他橘子的那一幕。 小团子总是能做出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他并不是个叛逆的孩子,相反,很会为他人着想,也总是能说些暖心的话,讨人欢心。 可他的讨好总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而非为了某些利益。这一点,整个紫禁城没人能做到。 太子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于是,大大方方的站在皇父跟前,躬身抱拳:“儿臣认为,此次与沙俄的谈判,由索额图去较为合适。” 康熙一愣,没想到他推举索额图时神色竟能如此坦然:“说说你的理由。” 太子说道:“儿臣记得,上次在内阁会议上讨论起此时。索额图的观点是沙俄所据尼布楚,本系我茂明安部游牧之所,雅克萨系我达呼儿总管倍勒儿故墟,原非罗刹所有,亦非两界隙地也。” “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一河一溪皆属我地,不可弃之于沙俄。” 听到这里,康熙也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在国家领土上寸土不让的方针也是他所认可的。 太子又说道:“索额图还提到,如果沙俄能归还逃人,承认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是大清领土,即与之画疆分界,贸易往来。否则,他当即还,不与彼议和矣。”【百度百科】 太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父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儿臣认为索额图所提到的,正是咱们在此次谈判中应当明确告知沙俄的态度。因此,儿臣认为,他是最好的谈判人选。”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因为他也觉得索额图是个不错的人选。而是因为,太子没有因为自己与索额图之间的关系刻意避嫌。 而是坦坦荡荡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给出最合理、最恰当的建议,有理有据,十分让人信服。 转眼到了年关,太皇太后的身体也好了许多。不过,这也是京师气温最寒冷的时候。 因为担心太皇太后受寒,康熙并没有让老祖宗到乾清宫出席家宴,而是将家宴提前到腊月二十八。 到了除夕这一天,他专程命人在慈宁宫摆下宴席,亲自陪着老祖宗过年。 还邀请了皇太后、皇贵妃以及太子一起到慈宁宫陪着老祖宗,同时也让其他阿哥公主在后宫陪着自己的生母过年,尤其是大阿哥,出了宫,往后他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太后过来,五阿哥和五公主自然也要跟着。皇贵妃也带着四阿哥和七阿哥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年夜饭,不像太和殿的国宴和乾清宫的家宴那样,每人一张桌子各吃各的。 大家围坐在圆桌旁,有说有笑,再从戏班里挑几个唱得好的,就在旁边给太皇太后唱些喜庆的曲目,热闹热闹。 胤祐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慈宁宫里,学业和剑术都暂时搁下了。 康熙问他:“你学的文章还记得吗?” 他这个问题,忽然就把年夜饭的氛围搞得紧张起来。 太子年纪大些倒还好,一旁的四阿哥、五阿哥纷纷低下了头。恨不得自己立刻领悟隐身绝学,要叫汗阿玛看不到他们才好。 皇贵妃看看俩儿子,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是要开启春晚模式,节目就是孩子们互相鄙视才艺。 胤祐正在埋头啃大鸡腿,听到阿玛的问话才抬起头来:“我都一个多月没读书了。” “学过的文章总该记得吧。把《尚书-无逸篇》背来听听。” “……”胤祐放下鸡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停下来的戏班子,“阿玛是觉得他们唱得不好听吗?” 受场地所限,光是唱没有演,确实少了那份沉浸式体验,观感就差了许多。 “朕让你背书,你看他们做什么?” 小家伙低下头:“我不记得了。” 他一向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康熙平日里让他背书,从来没有学过的文章不记得了这个说法。 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是时间长了没有学习荒废了,还是真不记得了。 皇贵妃看了儿子一眼,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自己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时候四阿哥忽然站起来,还没开口,康熙便叫他坐下说话。 “让儿臣替小七背吧。” 他年纪大些,这篇文章早就学过了,读书又踏实,每天一百二十遍,一遍也不会少,背一遍《尚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康熙总觉得看着胤祐得意洋洋的背书,背完之后还一脸求表扬的模样是一种乐趣。看别的阿哥背书就少了这份乐趣。 于是,挥了挥手,看向一旁的五阿哥:“胤祺,你背一遍吧。” 五阿哥恨不得整个人躲到桌子底下去。《尚书-无逸篇》是什么,好像学过,又好像没学过。到底学过没有?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刚能说几句汉语,哪儿就能背书了。 “儿臣……儿臣……”他的眼睛看向另一边,朝皇太后求救。 皇太后一向护短,见不得他这个宝贝孙儿受半点委屈。刚还侧着头跟太皇太后说话,此时放下了酒杯,正打算说些什么,替她的小五解围。 哪知道另一边却有人站了起来。 虽然五阿哥记不得《尚书-无逸篇》究竟有没有学过,但是胤祐记得,一个字都没有忘。 因为这篇文章是纳兰跟他讲的,他还记得当时两个人曾讨论了一番,畅春园他们读书的那个无逸斋的名字,就取自于此。 小家伙始终记得傅先生的教诲,况且大过年的,满桌子好吃的,他吃都吃不过来,还背什么书? 可是,阿玛却转过头去把五哥叫了起来。看到五哥窘迫的模样,他不得不站起来。 第107章 第 107 章 小家伙忽然站起来,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太皇太后脸上始终带着慈爱的微笑,虽然她也护短,但没有皇太后那么急切。 不就是背个书吗?她的小七那么聪明, 怎么可能背不出来?他只是在一桌子美食面前暂时忘了而已。 康熙看着小儿子, 好整以暇的问道:“你又怎么了?” 胤祐转过身去,拿起宫女托盘里的帕子, 擦了擦嘴, 这才说道:“不就是《汉书-无逸篇》吗?我……我背给你听!” 康熙手里端着酒杯:“行, 那你背吧。” 胤祐点点头,反正这篇文章也不长, 就给大家背了一遍。他背书也不想别人那样抑扬顿挫, 情感丰沛,就跟完成任务似的,特别敷衍。 但敷衍归敷衍,通篇背下来连一个停顿也没有, 更别说错漏。 一旁的太子比康熙听得还认真, 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听到汗阿玛对弟弟的夸奖, 比自己受了夸奖还要骄傲和高兴。 胤祐看着盘子里没有啃完的大鸡腿, 咽了咽口水, 问道:“阿玛,我能继续吃饭了吗?” “坐吧。” 太皇太后赶紧让人给他盛了碗鸡汤, 润润嗓子。 这时候五公主却忽然说道:“我也会背。” 康熙看着小女儿,笑道:“哦,你会背什么?” 五公主说:“我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 一旁的皇太后赶紧扶着小孙女儿站起来, 笑着哄道:“妞妞来, 给乌库玛嬷和阿玛背一个《千字文》。” 小姑娘很大方的站了起来, 声音洪亮的开始背书:“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五公主和四阿哥长得有点像,他俩一点也没有遗传到德妃的美貌,反倒是长得很像康熙。只有六阿哥,看起来有德妃的影子。 虽然没有长成一副标准的美人脸,但皇太后把五公主养得好,圆圆的脸蛋儿显得肉嘟嘟的,十分可爱。 背书的时候,仰着脖子自信满满的小模样也很讨众人的喜欢。康熙更是大笑着说要赏她,还问她想要什么。 五公主想了想,说道:“那阿玛你就不要让五哥背书了吧。” 听了这话,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她养的这俩孩子,成天打打闹闹,看不出关系多好。没想到,这时候,五公主还是向着她五哥的。 五公主靠在皇太后怀里,看向她阿玛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反正他也背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被她的话都得开怀不已。这小姑娘的性格看起来和她两个哥哥一点也不像,倒是有点像她七哥。 皇贵妃笑眯眯的看着她,感觉有个女儿也不错。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就赶紧看了一眼胤祐。心说要是被这小东西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她闹一场。 不过,有个女儿只是她看到五公主一时兴起的想法,并不想,也不可能变成现实。 四阿哥转头看着妹妹,血缘的羁绊就是如此神奇,他们虽然从未生活在一起,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碰面得机会,但四阿哥就是觉得这个妹妹有些可爱,有点像小时候的小七。 今天是除夕,大家过来其乐融融的陪着太皇太后过新年。就算是康熙让儿女们背书,氛围也是轻松愉快的。 大家都在说笑,只有胤祐心事重重的埋头苦吃。 桌上的菜都是御膳房专门为太皇太后做的,大多口味清淡、软烂易消化。 其中有一道八宝豆腐是几年前他们在江南吃过的那道。 胤祐还记得那个做豆腐的厨子是他和曹寅从酒楼请回来的,因为康熙水土不服病倒了,没有胃口。胤祐吃了那道豆腐,就知道他阿玛一定会喜欢。 虽然厨子没有跟着他们会京城,但御厨已经完全掌握了其中的精髓,并且替换了几道更名费的配菜,让这道平平无奇的豆腐更加鲜美爽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怀念在江南的那段日子,胤祐一直很喜欢这道菜。康熙也很喜欢,经常在家宴的时候转成吩咐御膳房做。 胤祐吃得很饱,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康熙跟前,躬身喊道:“阿玛。” 康熙正在和太皇太后说话,听到他叫自己,便抬起头来:“怎么了?” 胤祐躬身:“我有一件事情想求阿玛。” 听到“求”这个字从小家伙嘴里说出来,康熙倒是有点兴趣:“说说看。” 胤祐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中满满的真诚,态度十分恭敬:“等大哥出宫之后,我想搬去他现在那个院子住,可以吗?” “为什么?” 小家伙转头去看太皇太后:“因为乾西五所离慈宁宫更近一些,我想每天都来给乌库玛嬷请安。” 康熙看着儿子,想起太皇太后生病那段时日,这小家伙就跟他们两个大人一起,每天从早到晚守在太皇太后病榻前,没有叫过一声苦一声累。 甚至连他们这些大人偶尔也会觉得疲惫,他就像有用不完的精力,随时都保持乐观开朗的态度。守在太皇太后床前,唠唠叨叨的说过不停。 一开始,他生怕孩子太吵,影响了太皇太后休息。后来发现,太皇太后醒着的时候就喜欢听他在旁边说些有的没的,只要听着就很高兴,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而太皇太后休息的时候,小家伙便会跑到外间去做点别的,或是坐在窗下安静的看书,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他真的很乖,很懂事。大人能做到的他都能,有时候比他们这些大人还要懂事。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好,等你大哥大婚之后,你就搬过去吧。” “多谢阿玛!” 小家伙笑着就转身扑进了太皇太后怀里,再没有多看他阿玛一眼。 康熙的手顿在半空,又尴尬的收了回来。 哼!小兔崽子,求他办事的时候就又乖巧又听话,一口一个阿玛小嘴可甜了。事办完了,扭头就不认人。 四阿哥正竖着耳朵听弟弟跟汗阿玛说话,忽然,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四阿哥低头一看,那手里拿着一个剥好的橘子,见他没有反应,手还往他跟前递了递。 橘子是皇贵妃剥的。她先给太皇太后剥了一个,第二个给了皇太后,第三个却没有给皇上,而是递给了坐在身旁的大儿子。 既然是额娘给的,四阿哥接过橘子就吃了起来。而后就听皇贵妃说道:“这下高兴了吧。” 四阿哥低头,无声的笑了笑。 听到胤祐说要搬到乾西五所这边来,他确实是高兴的。 尽管小家伙是为了离乌库玛嬷更近一些,但兄弟俩能住在隔壁,随时能见到弟弟,他也已经很开心了。 过年这些日子,胤祐依旧住在慈宁宫里。每天为太皇太后抄佛经,念佛经,日子过得也跟平常一样。 大病一场之后,太皇太后的精神头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好。 康熙对此还是有些着急,几次三番把太医叫来询问情况。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是太皇太后都到了这个年纪,康复能力自然不比年轻人。只能慢慢的,一点一点调养。 太医委婉的向他表达了这个意思:“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加上细心调理,太皇太后的情况自然会好起来。” 那可是他的皇祖母,康熙能不急吗?但急也没有办法,只得嘱咐太医,珍稀的药材宫里有的尽管用,宫里没有的,需要什么他派人去找。 虚不受补这个道理皇上不是不懂,就是关心则乱。 太医也不好跟他解释这么多,干脆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点头称是。 太皇太后的身体倒是很争气,有胤祐这个小家伙每天陪着她说说笑笑,康熙来慈宁宫一呆就是大半天,太子和其他阿哥也时常来给老祖宗请安。太皇太后心情好,身体自然也慢慢的康复了。 这天小家伙又想起个事,于是,趁着阿玛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拼命给他使眼色。 康熙还以为儿子这是眼睛不舒服,让皇贵妃给他瞧瞧。 皇贵妃对儿子一向比什么都要上心,赶紧过去扒他眼皮。 小家伙推开额娘的手:“哎呀,眼睛没有不舒服,好得很。” 康熙问他:“没有不舒服你老是眨眼睛做什么?” “我……” 小家伙暗自叹了口气,丢下手里的一把松子跑去了书房,顺道还把碧云叫过去给他铺纸研墨。 康熙听他说要写字,颇有兴趣的往外张望。正巧苏麻喇姑要陪着太皇太后礼佛,他便拉着皇贵妃到另一头的书房去看儿子写字。 胤祐连书都没看,提笔就在宣纸上写了起来:“阿目佉。摩诃目佉。痤隶。摩诃痤隶。柁翅。摩诃柁翅。尝求利。摩诃尝求利。乌摩致。摩诃乌摩致。柁翅柁翅。摩诃柁翅。兜帝兜帝。摩诃兜帝……” 这字可不少,工整的小楷足足写了一页。可是皇贵妃一句也没看懂,转头去问康熙:“他这是写的什么文字?” “梵文。” “啊?”皇贵妃万万没想到,他儿子还会写这个,并且是默写并非对着书本抄。 她问儿子:“小七,你写的内容是什么呀?” “药王菩萨去病咒。”胤祐头也不抬,“据说可以驱除病邪,常保平安。” 皇贵妃记得,他儿子进出庙宇从来不跪不拜。但是为了太皇太后,时常抄诵佛经。孩子的这片孝心,足以令人动容。 胤祐低着头专心抄佛经,皇贵妃看不懂,去厨房守着人给太皇太后煎药去了。 康熙不但在一旁看着,偶尔还指指点点。 胤祐本就对他有些意见,现在更是不耐烦。干脆把笔往他阿玛跟前一递:“阿玛,你也来为乌库玛嬷抄一遍吧。” 抄就抄,这不是应该的吗?康熙接过笔,胤祐替阿玛重新换了一张纸。 书房里就只有父子俩人,宫女安静的站在一旁。 胤祐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康熙跟前问道:“阿玛,你还记得咱们去年吃的那个吗?” 康熙想也不想就说道:“不记得,去年吃了什么?” 胤祐比划了一下:“就……一口大锅,中间高高的竖起来。里面有汤,把羊肉放进去涮一涮,再捞出来蘸上酱料……” 说到这里,小家伙吸溜了一下口水:“真香!” 康熙听出来了,小馋猫是想吃火锅了。 胤祐搓搓手,一脸期待的看着阿玛:“所以……” 康熙也似笑非笑的回望过去,一句话就拆穿了他:“想出宫去?” 小家伙嘿嘿的笑两声:“想吃火锅,可是宫里没有呀。” “有,谁说没有?” “……” 小家伙靠近一步,轻轻拉了拉阿玛的袖子:“想去子清家里吃。” “你是想见李熹了吧。” “我都一年没见过熹姑姑啦。” 儿子这个小小的愿望倒也不是不能满足。就是这么大冷的天,被太皇太后和皇贵妃知道他带着孩子溜出宫去,难免要念叨几句。 念叨几句对帝王来说也不算什么,就在正月十五前两天,他派人去慈宁宫把胤祐接过来。 小家伙早早的就穿戴整齐,等着阿玛派人来接他。 太皇太后就算是生了病,那也是个精明的老太太,从他一大早上起床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奋劲儿,就看出了端倪。 又见他戴了帽子,系上披风就知道小家伙这是要出门去。 还特意嘱咐他晚上出门小心点儿,晚了就歇在乾清宫,明天再回来。 胤祐走出慈宁宫大门才反应过来,乌库玛嬷这是知道他晚上哟啊出宫去。 这次康熙倒不是突然造访,提前跟曹寅打过招呼。于是,当父子俩坐着马车来到曹家宅邸的时候,火锅炉子已经烧上了,牛羊肉已经切片摆上了桌。皇上和七阿哥坐下来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李熹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并应该跟着孙嬷嬷等一众女眷到后院回避,前厅自有丫鬟伺候。 可是李熹好不容易能见着七阿哥一面,哪里舍得将他交给别人。 胤祐出宫来就是为了看望他的熹姑姑,自然也舍不得她走。 这又不是在宫里,哪儿来那么多讲究,要留下便留下,只要儿子高兴便好。 李熹看到小家伙长高了长壮了,高兴得挪不开眼。在一旁伺候着,让他先把饭吃了,给他涮了牛肉、羊肉,又给他夹了些萝卜和白菜。 小家伙不爱吃,朝着要吃肉,李熹硬是哄着他吃了些蔬菜。 等他吃饱喝足之后,李熹把他带去花厅说话。小家伙看了看他的肚子,问道:“听说你怀了小宝宝。” 李熹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你因为这事儿和子清打起来了。” 胤祐看着她:“我打了子清,你好像很高兴?” 李熹捧着他的小脸:“那是自然,哥儿不也是为了我才打他吗?” 胤祐反倒有些沮丧:“可我打不过他,等我再长大些,一定好好教训他,叫他不敢再欺负你。” “他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李熹蹲在他的跟前,“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胤祐扶她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你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李熹摇了摇头:“这我可说不好。” 胤祐想了想:“生个妹妹吧。” “哥儿想要妹妹吗?” 胤祐摆了摆手:“弟弟妹妹我都有。”他拉了一把站在旁边的曹颜,“小玉或许想要个妹妹。” 曹颜一愣,讷讷的点头符合胤祐:“七阿哥说得对,我想要个妹妹。” 李熹转过头去看向曹颜。这孩子对她而言身份太特殊了。他是曹荃的儿子,又过继给了曹寅。李熹嫁进门就要给人当妈,这关系着实不太好处理。 不过,好在曹颜性格比曹荃其他孩子好太多,安安静静也不生事,平时在宫里陪宫里陪胤祐读书,相处起来也并不困难。 李熹又拉着胤祐问了问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听到曹寅说太皇太后病了的时候,她就想进宫去瞧瞧。可她只是个出了宫的宫女,也不是什么有封号在身的命妇,哪里就能随意进宫走动。 再说她当时刚怀了身孕不久,胎儿不稳,又吐得厉害,大夫不建议他到处走动。 此时,听到太皇太后身子日渐康复,才放下心来。 康熙和曹寅在书房关起门来聊天。虽然帝王一直不许内廷官员干预外事,但曹寅和纳兰不一样,这两个人官不大但却在他身边做了许多年的近臣。 许多事情,帝王许多想法明珠、索额图、佟国维这些议政大臣都摸不透,但他俩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也是康熙一直以来不愿方他俩离开的原因。 虽然大家都在休年假,但是朝堂上仍然有让帝王烦心的事。而所有的事情归纳起来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名字——郭绣。 曹寅知道,有不少人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他们吃过晚饭,天才刚黑下来,现在时间尚早,街市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来的路上胤祐对外面的一切就充满了好奇,回去这一趟,康熙打算带着他沿街逛一逛,这便要走了。 临走之前,他忽然转过头来,眸光冷冽的盯着曹寅,说道:“朕知道你跟纳兰一向交好,有些事情,不该说的,你最好把嘴管严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说。” 康熙既然特意叮嘱,曹寅只得听话的点了点头 他们走的时候,李熹又拿出不少衣服,都是给七阿哥做的。 她也不知道七阿哥现在长得有多高多重,衣服就只能按照曹寅的描述来做。拿出来给他试了试,倒是不显小。 坐上马车的时候,胤祐仍旧掀开帘子,伸着脑袋往回看。直到马车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门口的打灯笼,他才重新坐好。 虽然舍不得与熹姑姑分别,但一想到一会儿要去逛街,小家伙又开始充满期待。 马车里还多了个人——康熙让曹寅陪着他们一同去街上逛逛。 虽然早春的天气仍然有些凉,前不久才下了一场雪,但明天就是上元节,街市上已经开始热闹了,一些地方甚至已经提起开始了灯谜会。 胤祐手里举着串糖葫芦,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要,曹寅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付钱。 小家伙站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面,曹寅给他挑了个孙悟空的,小家伙不喜欢,自己选了个白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只能挡住他上半张脸,空出来嘴的位置可以接着吃糖葫芦。 不只是糖葫芦,他见到什么都想尝尝。一路吃过来,肚子塞得一点空隙也没有,才停下来。 父子俩和曹寅站在一串花灯前面,胤祐随手挑了一个。店家拿出一张纸给他,胤祐打开念出上面的字:“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打一字)” 店家洋洋得意的说道:“小公子好好笑想,猜出谜底,这盏花灯就送给你了。” 这对小家伙来说着实没什么难度,刚把谜面念完,抬起头来就给出了答案:“湖水的‘湖’字。” 店家笑着夸他聪慧,把花灯递给他。胤祐没伸手,曹寅替他接了过来。 小家伙玩得正高兴,又挑了一个。 店家拿出谜面:“这个可有难度了,小公子要仔细想想。” 胤祐展开纸来看:“小小身儿不大,千两黄金无价,爱搽满面胭脂,常在花前月下。(打一文房器物)” 胤祐回头去看曹寅,却被他阿玛敲了一下帽子:“自己想!” 皇上即便穿着普通的行服,往那儿一站,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透露出来。 店家抬起头来看他,堪堪触到他的目光,又胆怯的低下了头。 曹寅虽然不敢直接告诉他答案,但还是给了他提示,手指点在“满面胭脂”上,又指了指“文房”二字。 胤祐恍然大悟:“这是……印章?” 曹寅给他数了个大拇指。没想到七阿哥得了鼓励,把剩下的灯谜挨个猜了一遍,最后拎了整十盏花灯回家。 旁边摆摊的小贩都过来看热闹,小声议论,幸好明天才是上元节,要不都得让这叫这眉目如画的小公子猜了去。 这一晚上玩得太嗨,吃得太撑,马车还没进入紫禁城他就睡着了。 这也没法送回慈宁宫,皇上只能亲自把儿子扛进昭仁殿,安置在龙床上。 小家伙人虽然长大了,睡姿比起小时候却没有任何改进。 他这一年来都自己一个人住在阿哥所或者西花园。早已经不跟阿玛额娘一起睡了,康熙都快忘了他是个一旦睡着就不讲道理的小混蛋。 这一晚,倒是让老父亲回忆起许多他小时候的模样来。 被他搂着脖子腿搭在肚子上也没有不悦,反而搂着他安稳的睡了。 胤祐只允许自己把别人当抱枕,却不愿意别人抱着他睡。因为他热,被子一踢,自己滚到床的最里面,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日一早,康熙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崽子露着肚皮,躺在那里,身上一点被子也没盖。 心下大惊,这要是病了,如何跟老祖宗交代? 于是,一整天他都在观察儿子的情况,听他清清嗓子都有些草木皆兵的紧张感。 最后发现,这小崽子该吃吃该玩玩,活蹦乱跳啥事没有。 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生病。 胤祐把拎回宫来的花灯挂满了慈宁宫的正殿,并且沉迷猜灯谜的游戏。 上元节这天,每个人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他就让人家猜个灯谜,猜出谜底就送花灯,猜不出就不送。 花灯宫里也不是没有,并且做工精细,绘画精美,用的材料也比民间的更好。 不过,胤祐一向在兄弟姐妹中受欢迎,花灯什么的不重要,大家就想跟他一起猜灯谜。 胤祐在慈宁宫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以后,这才搬回他自己的住所,恢复了落下许久的课业和功夫。 毕竟是因为尽孝道才荒废了那么长的时日,傅先生并没有责怪他。就算是朝中的大臣,也有权利回乡照顾年迈的父母,何况是他一个皇子。 重新拿起七星剑的时候,小家伙倒是一点也没有生疏。这套剑法他之前练了大半年,早已经刻在了脑子里,一招一式都形成了肌肉记忆,轻易忘不了的。 傅先生右手持一根树枝,左手背在身后。胤祐举剑刺过去,师徒俩便刀光剑影的比试起来。 那一截树枝是早春发的新芽,又细又嫩,韧性十足,七星与之相碰就像披在一团棉花上,砍不动也斩不断。 最后,胤祐的手腕被树枝不轻不重的抽打一下。小手忽然感觉一阵酸软无力,“哐当”一声,七星便掉到了地上。 再看先生,从头至尾,脚步都钉在原地,未曾挪动半分。 胤祐皱起眉头,嫌弃的踹了一脚七星:“还打不过一截小树苗,要你何用?” 小剑灵委屈大哭:“这怎么能怪我呢?” “不怪你怪谁?” 忽然,有什么东西敲在他的脑门上,小家伙疼得缩了缩脖子。定睛一看,是师父屈起的手指。 傅先生丢了树枝往屋子里走:“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胤祐在他身后,疑惑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难道我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进来,把之前学的《逍遥游》背一遍给为师听听。” “来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皇宫里迎来今年第一件大事——大公主远嫁蒙古。 康熙当年将她接进宫抚养,并序齿为大公主,一来是因为当时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二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嫁去蒙古和亲。 此去千里,离开故土,拜别父母长辈,不知何时何日才能亲人团聚。 康熙赐和硕纯禧公主的封号,额驸是几年前就已经定下的——科尔沁部台吉博尔济吉特氏般迪。 内务府选定吉日,公主便由紫禁城启程前往蒙古。 大公主来到慈宁宫辞别太皇太后的时候,胤祐也在。 小家伙想了想,去书房翻了好些书递给大公主:“大姐姐你拿着。” 大公主看着手里那一摞诗词集,嗔怪的看了弟弟一眼:“姐姐要嫁去蒙古,你就送我些这个?” “不不不!”小家伙连忙摆手,“这不是送给你的。” 大公主把书搁在桌上:“不是送我的,你给我干嘛?” 胤祐正色说道:“这是送给你的额驸,我的好朋友般迪的。” “!!!” “之前我送他的那本《李太白集》也不知道看完了没有。他可喜欢这些了,还说回去之后要专程请师傅教汉文。” 太皇太后在一旁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操心。” “那当然,般迪可是我的好朋友。” 大公主问他:“那姐姐这就要走了,往后可不知道多久能再见,你就没什么要送我的吗?” 胤祐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般迪曾经送他的那枚狼牙。 大公主正要伸手去接,哪知道小家伙又把手缩了回去:“这个可不能给你,这是般迪送给我的。反正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再让他打给你。” 大公主拧着帕子,气得转过了身:“乌库玛嬷,你瞧瞧这小不点,这不是故意消遣人吗?” 太皇太后笑弯了腰:“你打他便是。” “那我真打了,您老可别心疼。” “打!”太皇太后指着胤祐,“狠狠地打。” 大公主果真扬手去打他,胤祐身体一侧,大公主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小家伙却凑到她耳边嘿嘿的笑:“打不到打不到。” 大公主反手又要抓他的衣服,小家伙左右闪躲,她无论如何都要慢上一步。 随后,眼前一花,不知怎的,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将她散落在鬓边的一丝碎发别到了而后:“大姐姐,到了蒙古可不比宫里,你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让人送信来给我。” 这次大公主伸出手,小家伙并没有躲开,大公主一把搂住他:“送信给你你能怎么办?” “我去狠狠地揍般迪一顿,他没有保护好你,就不要他做你的额驸了,我接你回京城来。” 大公主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哽咽道:“傻弟弟。” 傻弟弟在她出阁那一日,一直跟在马车,将她送出了宫外。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她的马车和护送他的人马消失在路的尽头。 胤祐回过头来,看着皇贵妃,问道:“我以后还能见到大姐姐吗?” 皇贵妃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当然,你跟着阿玛去塞外巡幸就有机会见到她。” 小家伙又问:“那……她以后还会回京城来吗?” 这个问题皇贵妃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远嫁蒙古的公主,最终会有怎样的命运:“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胤祐最后问道:“所以,其他姐姐妹妹,他们也会嫁去蒙古吗?” 皇贵妃点了点头:“是。” 胤祐低着头不再说话,母子俩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小家伙忽然叹了口气:“还好你没有给我生个妹妹。” “???” 这个思维有点太跳跃了,皇贵妃没有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为什么?” “因为我舍不得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她不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不会经历这样的分别。” 说得好像他真有个没有出生的妹妹似的。 皇贵妃却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问他:“那要是,额娘真的给你生了个妹妹怎么办?” 胤祐皱着眉,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她长大了,阿玛要把她嫁去蒙古怎么办?” “不去!”小家伙想也不想就说道,“她就是不嫁人以后也有我保护她,为什么要嫁去蒙古?” 皇贵妃又问:“那你以后要是有了女儿,要嫁去蒙古怎么办?” 小家伙更是诧异:“我为什么会有女儿?” “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聊到这儿,话题也就结束了。母子俩一路无言的往前走。胤祐一直把皇贵妃送到了通往后宫的东筒子角门。 孩子太小了,皇贵妃知道,他是个感情特别细腻的孩子。面对别离,情绪难免有些低落。便想着给他写安慰:“你要回承乾宫吗?额娘给你做你爱吃的点心。” 小家伙皱着眉纠结了片刻。皇贵妃看得出来,他想回去。 可是,最后胤祐却摇了摇头:“不了,傅先生下午还要给我讲学。” 皇贵妃一愣,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个厌学的小朋友长大了。会主动为了听师父的一堂课,而放弃额娘亲手做的美食。 皇贵妃冲他笑了笑:“那你去吧。” 胤祐转身,往前走了一段。 皇贵妃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看他走出去不远,又回过头来,忽然对自己喊道:“额娘!” 皇贵妃笑着问他:“要跟我回承乾宫吗?” 胤祐却摇了摇头:“如果我以后有了女儿,我才不会让她嫁去蒙古。” 皇贵妃一愣,没想到这一路走,他一直没说话,原来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后,她又听儿子说道:“但是如果她喜欢,她可以嫁给一个蒙古勇士,然后让那个蒙古勇士搬来京城!” “……” 第108章 第 108 章 送走了大公主, 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熬过了冬日严寒,太皇太后的身体日渐康复,精气神也都回来了。 内务府和钦天监给大阿哥推算出的良辰吉日在五月, 四月康熙才会正式给他封爵, 让他出宫开府。 胤祐想要搬进大阿哥的院子还得等些日子。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春天到了莺飞草长,万物复苏。正是一年中畅春园最美好的季节。 康熙哪里还能在皇宫里呆得住, 拖家带口就住进了皇家御园。 胤祐现在也已经虚岁八岁了,到了不用动脑子死缠烂打, 可以正式跟着皇父出门的年纪。 只是康熙对这个儿子格外宽容,允许他慢一些长大。也想让他多多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 裕亲王、恭亲王以及诸位皇子, 都被安排在太皇太后的马车周围骑马, 一路护送太皇太后从紫禁城到畅春园。 只有胤祐这个小家伙, 舒舒服服的呆在马车里。坐在柔软的毛毡上, 趴在太皇太后的膝头, 陪乌库玛嬷聊天。 期间小家伙听到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 立刻掀开帘子去看。 正巧看到大阿哥骑着马, 漫不经心的走在马车旁边。 胤祐抬起头来, 大阿哥也低头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一眼。大阿哥问:“你干嘛?” 胤祐说:“我看看你。” “看什么?” 胤祐将他上下一打量:“你都长成大人的模样了, 怎么还赖在宫里不肯走啊?” “???” 这话说得,他一个未受封的皇子, 住在宫里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叫赖在宫里不肯走? 大阿哥瞪着他,刚要说话,又听傻弟弟说道:“你不出宫去怎么给我腾院子呀?” 大阿哥冷哼一声:“你不是瞧不起我那院子吗?” “谁说的?”小家伙冲着他嘿嘿一笑, “大哥的院子那么好, 既宽敞又舒服, 最适合练武了。” “哦!”大阿哥惊讶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的院子,可惜,我已经答应了九弟,把院子给他。他马上也到了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要搬出后宫。” 他以为说出这话,小家伙就会生气。或者还会跟他撒娇说好话,让他把院子留给自己,不要留给九阿哥。 没想到,这小小家伙趴在马车的床上,斩钉截铁的对他说道:“你骗人,九弟绝对不会搬去你的院子!” 大阿哥一愣,这话确实是他刚才灵机一动,随口编的瞎话。他和九阿哥平日又没什么焦急,九阿哥怎么可能跑来跟他说,要搬进他的院子? 关键是,他这傻弟弟怎么那么肯定自己是在骗他? “我怎么骗你了?” 胤祐冷哼一声:“九弟才不会和十弟分开,他们俩肯定会挨在一起住。” 三阿哥骑着马走在大阿哥身后,听到胤祐这话忍不住笑了笑。 就大哥这个脑子,再加一个也说不过小七。 到了畅春园,胤祐先陪着太皇太后回凝春堂。毕竟赶走了那么长的路,虽说马车舒适,却也难免颠簸。 太皇太后有些乏了,太医来给检查过身体之后,她便睡下了。 胤祐从凝春堂出来,看到外面光秃秃的试验田。想起了去年和阿玛一起播种的春小麦,还有插秧的稻谷。 于是,蹲在田埂上问牵着牛正在犁地的人:“咱们去年种的粮食哪儿去了?” 那人立刻过来答道:“回七阿哥,秋天收获的时候,主子们已经回宫了。收获的小麦和大米皇上赏赐给了山下的百姓。” 胤祐点点头,问:“那今年还种吗?” “要种的,据说皇上寻得一株麦穗特别高大又特别饱满的种子,今年准备种这个。” 胤祐点点头,又站了起来。想着去年的没吃着,今年一定要尝一尝。 他继续往前走,走过狭长的一片试验田,来到了他的玻璃小屋。 经过一个冬天,他的橘树竟然还活着,虽然没有胤祐在南方见到的橘子树那么高,但也不错啦,至少平安度过了寒冬,活到了今年春天。 他问专门打理植物的花匠:“这树今年结果子了吗?” “回七阿哥,没有,这得两到三年才能结果。” 胤祐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实现在北方种一颗橘子树,让老祖宗吃上新鲜橘子的愿望。 花匠听他叹气,立刻笑着安慰道:“主子别急,树在玻璃房子里长得很好,阳光充足,没准儿今年冬天就能结果。” 胤祐又蹲下来,看那几盆兰花。虽然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看起来已经长得很不错了。小家伙也有些好奇,它们开出来的话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天,康熙在无逸斋检查皇子们的功课。又说起了春种的事情。 几位皇子当中,只有四阿哥能与皇父讨论这个话题。这一年多来,他看了不少关于农耕的书籍,从选种,到犁地再到播种……每一个缓环节说起来头头是道,康熙对此颇为满意。 最后,康熙还把外面那一大片田地交给了四阿哥,让他带着人自由发挥,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皇父再来验收成果。 大阿哥听得心不在焉,他性子比较急躁,又没什么耐心。最近沉迷于兵书不可自拔,时刻关注准噶尔的动向,巴不得大清跟他们打一仗,好让自己能够一展才华。 三阿哥对种田一事也无甚兴趣,还是做做文章,解一道数学题让他更有成就感。 几个小的自不必说,好不容易投胎生在了帝王家,谁还愿意去种田啊? 可是胤祐愿意。这天下午,四阿哥正在和身边的人商讨,土壤的湿度,虫害以及插秧的间距等问题时,就看到他弟弟拎了个小木桶从远处走来。 走进了,小家伙笑盈盈的和哥哥打了个招呼:“我是来给你帮忙的哟。” 四阿哥问他:“你下午不用练剑吗?” 胤祐说:“早上已经练过了。” 四阿哥又问:“不用读书吗?” 小家伙摇摇头:“我都能记住,不用再读了。” 四阿哥看了一眼他拎着的小木桶,里面空空如也。 他问弟弟:“为什么拎了个木桶过来?”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浇水呀,种地不用浇水吗?” “……” 四阿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帮忙,你是来帮倒忙的吧。” 不过有弟弟陪在身边,周围鸟语花香,湖面上站立着两只仙鹤,远处山峦叠翠,再这样如诗如画的风景中,干活儿也是一种享受。 他让小家伙先在旁边玩一会儿,自己接着和身旁几人交谈。 等谈完之后,转过身来,小家伙已经脱掉鞋袜,挽起裤脚,露出白嫩嫩的小脚丫,坐在田埂上晃啊晃,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 这哪里是来下地干活儿的,这分明是来春游的! 胤祐见哥哥谈完话,立刻去拉他的袖子:“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四阿哥也与他并排坐在田埂上,一边脱掉鞋袜,一边问道:“田里有老鼠,你怕不怕?” 小家伙挺起胸膛:“有蛇我都不怕!” 于是,兄弟俩就下到田里开始插秧。 胤祐虽然比去年高了不少,但仍然是个孩子,刚一踩下去,水田就没过了他的小腿,让他举步维艰。 不过小家伙并不在意,先抓了一把秧苗,学着哥哥的样子,一根一根插进泥土里,等他把手里的插完就没了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忽然回过头来,就看到小家伙半蹲下来,两只手伸进泥土里,不断摸着什么。 “小七,小七?” 胤祐撅起嘴,发出“嘘”的一声。整个人蹲在那里摸了半天,忽然双手往下一按,随即整个人从田里站了起来,兴奋的大喊道:“木桶,木桶给我拿过来,快!” 站在田埂上的赵诚赶紧拎着木桶给他递过去。四阿哥趁着弟弟把手里的东西往里扔的时候才看清,他抓了一条黄鳝。 “……” 黄鳝被胤祐丢在了木桶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盛赞赵诚:“你的方法果然有用,先把洞堵上,再把旁边的土挖开,他就无路可逃啦!” 四阿哥:“……” 果然,说什么是来帮忙干活的,原来就是想抓黄鳝。 胤祐确实是想抓黄鳝,去年他就抓了一根,不过当时没练过功夫,也没什么经验,这东西滑不溜秋的,一下子就从手里溜走了。 今年来之前,他还专程向赵诚讨教了一番。赵诚进宫以前也是要帮着父母干农活儿的,家里穷,孩子又多,吃不上好的,就自己在田里抓黄鳝生火烤着吃。 他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还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说烤黄鳝是他小时候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这么一说,胤祐也想尝尝,这才拎了个木桶过来,说是要帮着哥哥种田,其实就是跑来觅食。 没过一会儿,他又抓了只青蛙,刚扔进桶里青蛙就跳了出来,钻进田里不见了。 胤祐:“……” 大意了,应该拿个盖子过来。 他往旁边挪了两步,又看到另一边还有两三只青蛙。正要过去抓,有人却喊了他一声:“七阿哥!” 这一声虽然没把胤祐吓着,但是受了惊的青蛙却已经不知所踪。 胤祐不满的抬起头来,刚才喊他的人正是赵诚。 小家伙有些不满的瞪着他的侍从:“你干嘛呀,我都要抓到了。” 赵诚吞吞吐吐的说道:“要不您就抓黄鳝,别抓青蛙了。” “为什么?”胤祐歪着头,“因为青蛙不好吃吗?” “因为……” “因为青蛙是在田里吃害虫的。”赵诚的话被四阿哥打断,“你把青蛙都抓走,害虫就会把田里的庄家吃掉。” 虽然胤祐并不了解田野里的食物链,但既然青蛙是吃害虫的,那就把他们留在田里吧,他抓几条黄鳝,尝尝味道就好啦。 田本来也不大,再加上胤祐这个新手技术有限。忙活一个下午,也只抓到那么三四条。 到后来,胤祐干脆不抓了,开始玩泥巴。身上的衣袍和裤子湿了一片,上面满是泥土。 说是来给哥哥帮忙的,结果活儿全让四阿哥一个人干了。 幸好四阿哥也并非真的一个人,旁边还有好些给他打下手的。 他把弟弟从田里拎上来的时候,胤祐已经变成了小泥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就连光秃秃的脑门上也糊着一块泥巴。 四阿哥把小泥人拎回西花园,让近侍赶紧回去烧水准备浴桶。 进了屋,把弟弟从头到脚扒干净了往桶里一扔,几个太监拿着毛巾围上去,七手八脚一顿揉搓,再拎出来的时候,又是一颗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更衣的时候胤祐还在想他的黄鳝:“哥哥,你说黄鳝要怎么吃呢?” 四阿哥也收拾妥当换了衣服刚进屋来:“你不是说要烤着吃吗?” “那一会儿咱们就去院子里烤着吃!” 烤着吃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把黄鳝剖开处理内脏,然后用竹签串起来。 院子里烤着吃,好像也没那个氛围,于是两个人就来到了承露轩后面的那一片竹林。 竹林中间是胤祐每天早上练剑的空地,太监们生上火,把串好的黄鳝撒上盐和孜然,架在火堆上烤。 旁边两只孔雀看到火堆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扑腾了两下翅膀,又开始抖开尾羽,“哇哇”的叫了两声。 胤祐看着他俩,一脸坏笑:“再叫就把你俩也烤了。” 这两只孔雀跟他相处的时间长了,似乎能听懂他说话,听说要把自己烤了,立刻钻进了竹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黄鳝烤起来是真的很香,某些小朋友口水都快从嘴角留下来了。 四阿哥坐在火堆旁,手里拿了根竹枝,正在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干出这么不着四六的事儿。 然后就感觉到一颗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小脸在他的胳膊上蹭了两下,也不知道是在撒娇,还是在擦口水。 胤祐忽然说道:“有在草原上烤肉的感觉。” 提起草原,他忽然又想起一个人:“不知道大姐姐到了科尔沁没有?” 四阿哥粗略一算:“应该还没到吧,这才走了几天。” 小家伙说:“以后就要住蒙古包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 四阿哥搂过弟弟的肩膀:“大姐到了蒙古会有自己的公主府,你就不要操心了。” 他这么说,胤祐就更好奇了:“那般迪也会跟她一起住在公主府吗?” “应该……”这个问题也触及到了四阿哥的知识盲区,勉强回答道,“不会吧。” 幸好这时候黄鳝烤好了,小家伙的注意力被美食吸引,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烤黄鳝果然很香,就是少了点,四阿哥勉强尝了一口,还是在弟弟的强烈要求下,剩下的全都进了胤祐的肚子。 四阿哥皱着眉看他:“要不,你今晚还是跟我一起睡吧。”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为什么?” “我怕你晚上又肚子疼。” “……” 小家伙扑过去,双手搂过哥哥的脖子:“好哇!” 不过,这一晚胤祐很争气,并没有肚子疼,睡姿虽然一如既往地糟糕,但是睡眠质量还不错。反正打扰的都是躺在旁边的人,影响不了他自己。 春天正好是修筑河堤的季节,于是,朝堂上又不消停了。 仍然是靳辅与小于成龙的矛盾,一个要挑浚黄河下游河流,一个要修高家堰。 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绣力挺小于成龙,直接向康熙呈上奏折弹劾河道总督靳辅,并且后面还有一堆江南地区的官员附和。 他们指责靳辅偏听幕僚陈潢,阻挠下河挑浚,借筑堤之名,强行摊派,勒索扰民等罪状。 康熙听到“勒索扰民”就忍不了了,着急大学士、六部、九卿共同讨论河工之事。 这时候,有一个关键人物站出来替靳辅说话,而这个人的发言,直接将康熙的决定推向了于成龙那边。 这个人就是礼部尚书佛伦,这个人和明珠余国柱关系粳米,他站出来力保靳辅,就说明了明珠的态度。 条陈利弊之后,朝廷采纳了于成龙和郭绣的主张,要将靳辅革职问罪。 这时候,靳辅却自己站了出来,表示这些人对他的指控并不属实,而且说他们是阴谋陷害。 靳辅揭露,他之所以遭到猛烈攻击,原因在于那些人的田地在下河流域,他们都是当地的豪强地主,清丈隐占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这些人“仇谤沸腾”。 这里面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每个人看似正义之士,其实都在夹带私货,为自己的利益猛烈抨击别人。 这里面唯一主张争议,真心实意为百姓考虑得就是于成龙和郭绣,但是这两人又的确不懂河工。但是靳辅一再固执己见,与康熙的主张相左。 最后,康熙只是将靳辅革职,但并没有治他得罪。 而这件事情的直接受益者并非是那些跟在后面起哄,实则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江南官员,而是江南道监察御史郭绣。 他因为敢言直谏,擢升为左都御史。而这位左都御史刚上任不久,就将矛头指向了户部尚书佛伦、侍郎傅拉塔。这两人很快被康熙革职。 但佛伦毕竟出身满洲正白旗舒穆禄氏,康熙虽然革了他的礼部尚书一职,却还保留了他佐领一职,没多久留在内廷做了内务府总管。 索额图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戏,就和汤斌一样,他对靳辅、于成龙、郭绣这些汉臣没有兴趣。但是他知道,皇上将郭绣提拔为左都御史,就说明有些人要倒大霉了。 时间来到四月,大阿哥刚过了他十六周岁的生日。康熙将自己第一个成年的儿子封为多罗贝勒。 在不久之前,郭绣弹劾佛伦的事件中,其中也牵涉到了大阿哥未来的老丈人——户部尚书科尔坤。 康熙想到儿子大婚在及,科尔坤也只是因为御史弹劾佛伦的时候置之不理,便也没有深究。 老父亲为了儿子做的这些大阿哥并不知情。 既然已经有了封号,府邸也已经建好,大婚在及,大阿哥也应该正式搬出皇宫。 五月有端午节,还有大阿哥的婚事。众人在畅春园住了三个多月之后,又回到了紫禁城。 胤祐知道大哥过几天就要搬出皇宫,于是跑来乾西五所与他告别。 他几乎每次来大哥的院子,都能碰到他在打拳。 大阿哥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年纪。 犹豫掌管后宫的皇贵妃推三阻四,不肯为他指派侍寝的格格,到现在为止,大阿哥身边也全是太监,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也没有。 浑身精力无处宣泄,他不练功练什么呢? 可今天院子里却没有大哥的身影,胤祐好奇的问太监:“大哥不在吗?” “回七阿哥,大阿哥正在书房看书。” 说谁在看书胤祐都信,唯独说他大哥看书他才不信。 他大哥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习字,当初背个《礼记》磕磕绊绊,没有哪次阿玛抽他出来背书,他能完整顺畅的背下来。 现在快要出宫去了,他竟然开始读书了? 胤祐大步进了明间,他倒要看看,大哥究竟在看什么书。 别人读书都正襟危坐,双手立起书本,双目平视前方。 大阿哥读书就要随意得多,书本平铺在桌面上,身子随意的靠在椅背上,看一页就随手翻一页,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但是因为他脸长得好,是个十分帅气,身姿挺拔的大小伙子,就算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动作,做起来也分外撩人。 但是他的院子里除了太监就是嬷嬷,撩来的只有他那个傻弟弟。 “大哥,你在看什么?给我也瞧瞧。” 傻弟弟不知打哪儿跑过来,硬是挤进了他和书桌之间的空隙。大阿哥向半空中翻了个白眼,只能身体后仰,给他腾出一点位置。 胤祐翻到那本书的封皮:“《练兵实纪》——戚继光。这是讲什么的?” “讲练兵的呗,还能讲什么。” 胤祐翻开目录:“练武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联手组第四、练营阵第五……” 大阿哥从后面伸出手,搂着他的腰往后拽了一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又让太监去沏茶,还不忘提醒道:“用前几日延禧宫送来的蜂蜜桂花。” 胤祐把书放回桌上:“我看不懂。” 大阿哥说:“看不懂就别看了。” 胤祐去拉他的手:“咱俩去院子里比划一下。” “不去。” 胤祐使劲儿拽他,拽不动,只能松开手:“你是怕打不过我吧。” 激将法现在对大阿哥来说没什么用:“对,我打不过你。” “……” 大阿哥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大哥过几日就要搬出去了,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 胤祐点点头,又靠了过去,硬是把他往旁边挤了挤,给自己挤出一点位置坐下:“那就说说话吧。” 他把屋子看了一圈:“以后这房子就是我的啦。这个书架太小了,我要换个大的。墙上得挂一些字画,角落里还得摆一个画缸……” 大哥真是被他气笑了:“我还没有搬出去呢,你就这么着急鸠占鹊巢了。” 胤祐笑道:“鸠占鹊巢这个成语可不能乱用哦,它出自《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小家伙灵机一动:“这不正好说的是你大婚的场景吗?” 大阿哥轻笑一声:“小不点,你懂得倒是不少。” 胤祐冲他点了点下巴:“多读书就什么都懂了。” “……” 大阿哥仔细端详弟弟,以前他觉得这小傻子,可爱的小脸蛋儿都是拿脑子换的。 现在才发现,就他弟弟这脑子,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哪次斗嘴能斗得过人家。 胤祐忽然去拉他的袖子,问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你想搬出宫去吗?” “那有什么想不想,等你长大了,同样也要搬出宫去。” 胤祐低下头:“长大了是不是就会有许多不开心的事?” “哪有?”大阿哥手肘撑在扶手上,“还挺开心的,至少不会被汗阿玛抽查背书了。” 胤祐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那是不是也不用读书了?” “当然要,从学师傅每日都要去府上教读书。” 这时候,近侍端上蜂蜜桂花茶,胤祐端起来喝了一口,清香甘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喝了大哥的茶,小家伙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虽然当大人不用读书,但是大人也有许多烦心事。以后你要是不开心了,你就回这里来看看我,让我开心开心。” “……” 大阿哥不耐烦地等着他:“好了,你可以走了。” 小家伙又喝了一口蜂蜜桂花茶:“还有还有,你转告惠妃娘娘,她的花茶很好喝,以后也可以继续往这个院子里送。” “你想得美!” 大阿哥话音刚落,忽然两只小手朝他伸了过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大阿哥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胤祐歪着头:“你长胡子了。” 大阿哥摸了把下巴,他每天早上都会刮胡子,现在摸上去就是硬硬的胡茬:“我长胡子有什么奇怪的。” 胤祐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可是我有点舍不得你。虽然你有点傻,背书总是背不出来,但你是我大哥呀。” 前两年,他们一起跟着汗阿玛巡幸塞外。当时兄弟三人住在同一个蒙古包里。 这小崽子娇气还事儿多,大阿哥自己都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皇子,却每天早晚给他换衣服。有时候他累了要睡觉,还得负责把他背回来。 惠妃只有他一个孩子,老八从小就是个心思过于灵巧的孩子,大阿哥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多少兄弟情。 他和太子又一向互相看不顺眼,说来也奇怪,这两年倒是缓和了不少。 其他兄弟就更别提了,年龄、个性上的差距,长兄的威严都让他和其他兄弟没什么深交。 唯有这个弟弟,让他体会到了做兄长的感觉,也弥补了那些有名无实的兄弟情。 大阿哥也抱着他,故意拿下巴上的胡茬在他额头上蹭两下:“等你大哥成婚之后,就接你去宫外去玩,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已经吃过啦!”小家伙皮肤娇嫩敏感,硬硬的胡茬扎得他很不舒服,一边躲一边说道,“今年上元节的前一天,阿玛就带我出宫去吃了火锅,糖葫芦,驴打滚儿,还猜了灯谜。” 大阿哥松开他:“哦!我怎么忘了,你是有阿玛疼的小孩儿。” “你也有啊。”胤祐说道,“阿玛每次出门不都带着你。” 这时候,有太监进来禀报:“大阿哥,八阿哥过来了。” 大阿哥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八阿哥进屋就看到了站在书桌后的胤祐,本来还有些拘谨,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七哥也在。” 胤祐点点头:“我来看看我的院子。” 大阿哥没好气的说道:“你是担心我带走几样家具吗?” “可不是!” 八阿哥走过来,站在胤祐身旁,还偷偷地拉了拉他的手,又对大阿哥说道:“不知大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大阿哥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皱褶:“我一会儿要去一趟延禧宫,额娘让你同我一道回去。” 惠妃为什么要让他一道回去,八阿哥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想不到。 但那毕竟是他的养母,他现在看到惠妃也要称呼一声额娘。额娘让他回去,他怎么可能不去? 既然大哥和八弟有事,胤祐也不多呆了,把最后一口蜂蜜桂花茶喝下去,这就告辞了。 大阿哥大婚之前就搬出了皇宫,搬进了自己的贝勒府,张灯结彩,准备迎娶大福晋。 于是,院子腾出来没几天,胤祐就搬了进去。而后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位即将读书的皇子也选定了乾东五所的两处院子,作为他们今后的住所。 九阿哥只比十一阿哥打了两岁,在小十一出生之后,宜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生怕一个不注意,脆弱的小家伙就成为深宫之中无数夭折的皇子之一。 九阿哥在翊坤宫一向遭受不公平待遇,弟弟什么都要抢他的,而他,作为哥哥不得不忍让。 他早就不想忍了,因此,还没到年纪就在端午家宴上,主动请示汗阿玛,希望能提前到上书房上学,搬出后宫。 儿子主动要求读书,康熙自然是高兴的,也没征求宜妃这个额娘的意见,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钮钴禄贵妃只有十阿哥一个儿子,小时候身体也不好,悉心养着现在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她自然舍不得儿子早早的离开自己,独自去生活。 但是十阿哥一向跟九阿哥要好,并且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九阿哥说什么,他总是不忍心拒绝,会爽快的答应下来。 钮钴禄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往后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便也没有抱多大期望,只求平安便好。 等所有事情办妥之后,时间也临近六月,天气又渐渐地热了起来。 最终,康熙定下与沙俄谈判的人选为索额图。但是,他对索额图也并非百分之百放心,又派了自己的大舅舅佟国纲,随从索额图一同前往黑龙江,参与此次谈判。 说起来,佟国纲这是去协助索额图,但他也是带着皇上的任务去的。 然而,另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与沙俄会谈,将会影响他们未来数十年的命运。 要说索额图和佟家的关系,那自然是很亲近的。他的妹妹赫舍里氏正是佟国维的妻子,皇贵妃的母亲。 但皇贵妃毕竟姓佟,又不姓赫舍里,说到底也是个外人。他要维系赫舍里一族的地位和荣耀,只能依靠太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至于佟国纲,那就更没什么瓜葛了。 每年夏天,是康熙雷打不动巡幸塞外的时间。 不过今年夏天尤其炎热,皇上出门,又是文武大臣,又是侍卫随从,又是皇子跟着一起,队伍庞大,确实很不方便。 再加上太皇太后年前大病一场,康熙出门总有牵挂。于是,这次他倒是人性化了许多。 本来年龄在八岁以上的皇子,都要跟着他一道去塞外,这次他担心天气太热,皇子们吃不消,就只带了大阿哥和三阿哥这两个年纪大的。 太子留下来,继续在内阁学习处理朝政事务,其他皇子在畅春园读书,陪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至于上了年纪的大臣,也不必随驾前往。 这其中还有一个人较为特殊,这就是曹寅。 以前,康熙不管去哪里,总是会把他呆在身边,就算他已经不是自己的銮仪卫,也不例外。 但这一次,曹寅却主动向康熙提出希望留在京城,康熙虽然有那么点不高兴,但也同意了。 这天,胤祐在书房上课,院子外的大树上,知了一声一声叫得他心烦。无心听课的他干脆把书一合,抬起了头。 而后,他发现书房里除了他,剩下的两个人竟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第109章 第 109 章 胤祐合上书抬起头来的时候, 纳兰还在低着头,一字一句的念书。虽然期间没有一个停顿,但胤祐看得出来, 他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胤祐盯着他看了好久,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学生并没有听讲。 纳兰抬起头来的时候, 脸上还有意思茫然。 胤祐看到他眼睛下面一圈青紫, 问道:“容若,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纳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点吧。” “那咱们今天就不讲课了吧。”小家伙去抓放在一旁的折扇, “天气太热了。” 纳兰合上书,温柔的看着他,有些抱歉的说道:“要不,让傅先生来给你讲讲《庄子》。” “容若。”胤祐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他摇着扇子走起路来颇有些翩翩公子的风范。就是扇子有些大了,他人太小, 手也小, 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你好像有心事。” ?纳兰看着他,依旧温柔的笑着:“没有, 我只是……我只是昨晚看书看得晚了, 没有休息好。” 胤祐看得出来他在敷衍, 但是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强迫别人。 胤祐转过头来, 看到曹颜站在一旁, 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玉, 小玉, 小玉!” “……” 胤祐叹了口气, 在窗户边放了三把椅子,拉着容若和曹颜坐下来,听着窗外的蝉鸣发呆。 或许真的有心静自然凉的说法,这样做了一会儿,胤祐竟然也没有那么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兰和曹颜同时听到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回头一看,七阿哥歪着头,闭着眼,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纳兰失笑,看来昨晚没睡好的不止他一个人。 下课时间到了,赵诚从外面进来:“七阿哥,该用午膳了。” 曹颜刚竖起手指,准备做个净声的手势,胤祐就惊醒了。坐起来茫然的看了看眼前几个人,然后拉着纳兰的手:“容若,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纳兰摇了摇头,摸摸他的脸蛋儿:“翰林院还有事情,我得先回去。” 胤祐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你……” 胤祐咬了咬下唇,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的容若,那个充满了惆怅而哀伤的贵公子。 “怎么了?”纳兰耐心的看着他。 “你不要不开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纳兰情绪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担忧和恐惧。 虽然他不知道这份担忧和恐惧从何而来,但是纳兰是他的从学师傅,他要让纳兰知道,自己会保护他的。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纳兰落下泪来,他蹲在胤祐身旁,抱了抱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要保护我。” “嗯!”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后来纳兰还是走了,顶着中午最毒辣的日头。 胤祐抓了把油纸伞冲出去,纳兰诧异的看着他:“应该……不会下雨吧。” 胤祐咧开嘴冲他笑:“我是让你遮太阳的。” 纳兰走了两步,又过头来,看到胤祐还站在门口,又朝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当心中暑了。” 吃饭的时候,曹颜被胤祐拉着一起坐在桌旁。 胤祐有三个哈哈珠子,分别是他的表弟舜安颜、表哥富敦和曹颜。他对三个人都很好,一起吃,一起玩,一起读书,甚至有时候留他们下来一起睡觉…… 吃饭的时候,胤祐就偶尔往曹颜那边看一眼,见他一直埋着头,往嘴里扒拉白饭。 胤祐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曹颜头也不抬的吃掉了,曹颜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白菜,他还是默不作声的吃了。 用过午膳,休息一会儿,又来到书房。傅先生见他无心读书,便让他练了会儿字,说他今日的字结构支离,心浮气躁,别练了。 胤祐最爱听“别练了”三个字,立时就丢了笔,再说一声:“好的!” 既然不用练字也不用读书,胤祐一天的学习也就结束了。 这时,其实也已经到了傍晚。外面的暑气被湖面的风一吹,消散了不少。 他的哈哈珠子也可以出宫回家,等到下次轮值再来。 可是胤祐叫了曹颜好几次,那小子都站在墙角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玉!”胤祐凑到他耳边大喊了一声。 曹颜这才回过头来:“七阿哥……” 胤祐说:“你可以回家了。” 曹颜摇摇头:“我我……我再陪你一会儿。” 胤祐问他:“你不想回家吗?” 曹颜摇了摇头,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胤祐只得将他往外推:“那咱们去湖边走走吧。” 他说去走走,曹颜也不敢拒绝,于是,就跟着他去了。 两个人沿着湖边慢慢的走,胤祐手里拿着一根柳条,一路扫在湖边的石头上,不过多久,柳条上的叶子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 胤祐转过头来看着曹颜:“你怎么了,一整天都怪怪的。是不是你那俩哥哥又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让子清去收拾他们。” 曹颜摇了摇头:“没有。” “那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曹颜咬了咬下唇,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娘昨天给我爹生了个弟弟。” “啊?” 胤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谁。 脑子转了转才想起来,他是曹寅的弟弟曹荃的儿子,后来曹玺死之前要把曹荃的儿子过继给曹寅,以这样的方式依附于他这个大哥。 本来挑了曹荃的大儿子曹顺,不过曹寅选了这个庶出的,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小儿子,还给他起名叫曹颜。 所以,曹颜口中的“爹”自然是指的曹寅,而他口中的“娘”就是李熹。 胤祐张大了嘴,显得既惊讶又高兴,扔掉手中的柳条,一把拉住了曹颜:“真的吗?你是说我的熹姑姑生孩子了,而且生了个弟弟?” 曹颜没想到他能这么激动,更加失落的点了点头:“是的。” “太好了,太好了!”胤祐高兴的跳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想起来,问曹颜:“那我熹姑姑还好吗?” 曹颜点点头:“挺好的。从前两日开始,我爹就没有去衙门当差,一直守在我娘身旁。” 胤祐拉着他坐在湖边:“你给我仔细说说。” 仔细说说也就那么回事。 曹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有些家底的。 孙嬷嬷是曹玺的嫡妻,也是曹荃的圣母。对于曹寅生了个儿子还是闺女,其实并不上心。 虽然他们全家老小都靠着曹寅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曹寅虽然是长子,但却是庶出。既然曹玺临终前让这个庶出的长子继承了家业。他就理所当然的应该照顾他的嫡母和弟弟一家。 他结不结婚生不生子都不重要,反正曹荃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 最后,曹家的一切也还是他们长房的。 现在曹寅又生了个儿子,反倒让孙嬷嬷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但他也没表现出来,表面上该做的工夫也是做足了的,却只是让身旁的丫鬟问了问而已,也不曾亲自去看过。 但曹寅高兴啊,他今年虚岁三十一了,媳妇娶得一波三折,到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母子平安,是男是女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一个没爹没妈的人,恨不得亲自守在李熹跟前,亲力亲为的照顾她。 曹颜终于抬起了头,嘟着嘴问胤祐:“我娘生孩子,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胤祐仍然笑着:“熹姑姑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我当然替她高兴。以前,南怀仁大人说女人生孩子是很危险的,只要她能平安,我就放心啦。” “哦。”曹颜低下了头,“我听丫鬟说她现在很好,只是还不能下床,我爹不让我去看她和弟弟,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再结合今天一整天,他都在走神,胤祐就知道,他的情绪很低落。 “你怎么了?熹姑姑生了弟弟你不高兴吗?” 曹颜摇摇头:“没有。” “你就有,我看得出来。” “……” 曹颜不在说活,两个人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一只打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游过去。 太阳就快要落到山的那一面,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一片金黄,远远望过去,霞光万丈。 “七阿哥,”曹颜忽然叫胤祐,“我能不能……”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像是接下来的请求难以启齿。 胤祐歪头:“能不能什么?” “我能不能以后就住在你的身边,每天给你端茶递水,铺纸磨墨。” “啊?”胤祐没想那么多,只说,“可是我有三个哈哈珠子,你们是轮流进宫当值。你每天都把这些活儿干完了,舜安颜和富敦干什么?” “那我……”曹颜想了想,说道,“那我回去了。” 说着他就打算站起来,胤祐一把将他按了回去:“你怎么了,好像不是很想回家。” 曹颜叹了口气:“以后就没人要我了。” 胤祐大惊:“怎么会?” “我二叔……就是我亲爹又生了一个儿子,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二婶也不喜欢我,他们不会再要我了。” “现在我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成了多余的那个。” “……” 听到这里,胤祐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是个庶出的孩子,娘亲死得早,在大房和哥哥们欺负中长大。 曹荃不缺儿子,当初自己的前程也没个着落,哪儿还能顾及到后院的事。 孙嬷嬷也不缺孙子,自然更加疼爱嫡长孙,曹颜的娘亲在她眼里就连下人也不如,何况是这个孩子。 好不容易过继给了大伯,有人撑腰了,也过上了几年好日子。 但大伯也是要娶媳妇的,娶了媳妇也是要有自己孩子的。 那他又算什么呢?他到哪里都是个多余的,不受人重视的。 胤祐问他:“熹姑姑对你不好吗?” 曹颜摇摇头:“我娘对我很好,她给我做新衣服,还给我做好吃的,时常跟我聊天,问我关于你的事情。” 曹寅搂着他的肩膀:“我的熹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绝对不会像你二婶那样对你。” 曹颜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 “在家里,我有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弟弟。他们都有自己的娘亲,只有我没有。” 胤祐说:“只要你把熹姑姑当成你娘,她一定会把你当做她的孩子。” “况且,你还有七哥我呀。以后受了什么委屈,你就告诉我,七哥给你做主。” 听到他最后这一句,曹颜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我听我爹说,因为弟弟生在六月,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弟弟小名就叫莲生。” “莲生。”胤祐琢磨了一下,“是个很好的名字。” 他忽然站起来,拉起曹颜往回跑:“你跟我来!” 他拉着曹颜一路抛到了凝春堂,正巧皇贵妃从里面出来,看他风风火火的冲进院子,赶紧把人拦下来,用手帕替他擦去额头的汗:“做什么,这么热的天就不能慢慢走?” “额娘,熹姑姑生小宝宝了,是个弟弟。” 皇贵妃听了也有些意外,又带着他俩进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皇太后。 慈宁宫那么些宫女,太皇太后一向偏爱李熹,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高兴,赶紧招呼苏麻喇姑:“赶紧的,命人备些东西,给熹丫头送过去。” 胤祐拉着皇贵妃:“我小时候脖子上挂的金锁,送给熹姑姑生的弟弟。” 皇贵妃笑道:“多少年没戴过的东西,当然是在宫里。再说了,哪有拿自己戴过的东西送人的。” 胤祐却不依不饶:“我就要送那个。” “为什么?” “熹姑姑说那个是平安锁,保平安的。以前,每天晚上睡觉,她都会取下来用手帕包好放在我的枕头下面。” 胤祐三岁之后就没戴过那个平安锁了,这么久远的事情,皇贵妃自然是不记得的。 但是太皇太后却记得:“那平安锁是我让人打的。这也是小七的一片心意,他要送便让他送,让人去宫里取来便是。” 老祖宗既然都这么说了,皇贵妃也只得答应下来。 她灵机一动,又看向曹颜:“那小玉回去,先别跟你娘提这件事,咱们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好?” 小家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畅春园离紫禁城也就一二十里路,早上趁着凉快的时候,太监骑马走一趟,很快也就回来了。 那枚平安锁是纯金打造的,做工非常精美。坠在一个金项圈的下方,锁的两面雕有祥云和麒麟,下方挂着三个铃铛,一两岁的小孩子,跑起来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别提多吉祥。 不过金器放得时间长了,光泽有些暗淡。皇贵妃命人重新做了抛光处理。 拿回来的时候,对胤祐说:“这个项圈刚出生的孩子可戴不了,不如咱们让人改成一副金镯子,然后用红丝线编的绳子把平安锁串起来。” 胤祐点点头,从衣服里面撤出一件东西。是一枚翡翠观音:“这是熹姑姑给我的,绳子是她编的,你瞧瞧。” 皇贵妃点点头:“那我这就让白露进来编绳子。” 胤祐想了想,又摆了摆手:“不不不,我自己来。” 白露拿出平日做针线的盒子,里面各种颜色的丝线都有。 胤祐忽然问道:“一定要用红色吗?” “啊?”白露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问题,“可是,大家不都用红色吗?” 胤祐说:“那咱们编一个彩虹色的吧。” 他要编个彩虹色的,别人也拦不住。 白露只能帮他把不同颜色的线拧成麻花状,又手把手教他把几股绳子编成结。 七阿哥读书习字练剑样样行,就是做手工不太行,还偏要坚持自己动手。 白露在旁边指挥他,可急坏了:“这边,哥儿左边绳子搭在中间那股上面。” “……” “右边那一股从下面穿过去。” “……” “哥儿,要不我来吧……” “不!”小家伙坚持,“这是送给熹姑姑的礼物,我要自己来。” 皇贵妃坐在一旁,专心的看他编绳子,左右手不协调的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 费了好大劲,可算把绳子编好了,小家伙献宝似的举到皇贵妃眼前:“额娘你看!” 因为编的时候绳子没能统一力度,松紧不一样导致编出来粗细也不均匀,可是配上七彩的颜色,倒是有一种别样的童趣。 皇贵妃点点头:“很漂亮,李熹一定会喜欢的。” 得了额娘的肯定,小家伙信心大增,这天曹颜当值。回去的时候,胤祐特意拿出了平安锁和金镯子:“这个你拿回去给熹姑姑。” 李熹拿到东西一打开,激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曹寅在旁边吓一跳,赶紧过来搂着她肩膀问:“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 李熹把平安锁递给他看:“这是七阿哥小时候戴的那块。” 曹寅就这她的手看了看,平安锁款式大同小异,就算宫里送出来的东西格外精致一些,怎么就能肯定是七阿哥带过的?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照顾他六年,他身边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她又细细的抚摸追着平安锁的那根绳子:“这一定也是哥儿亲手编的。” 这次曹寅拿过来仔细瞧了瞧,笑道:“编得太差吗?” “去你的,”李熹嗔怪的瞪他,“哥儿就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 不得不说,李熹是把胤祐的喜好摸得透透的。就算是现在,她做的衣服,也是胤祐最爱穿的。 进入七月,胤祐种下的那盆兰花终于开花了。 其中一盆开的是紫色的花,在阳光下娇艳欲滴。两片原型花瓣合起来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连花匠都说,这样的兰花只会在南方温热湿润的环境中生长,在北方很容易冻死。 但是因为有了保温又有足够光照的玻璃房子,所以才能在这时候开花。 小家伙叹了口气:“不知道阿玛回来的时候,花儿会不会已经谢了。” 花匠笑着安慰他:“不会的,蝴蝶兰的花期很长,能开好久呢。” 旁边的太监还给他提了个不错的建议:“主子,要不咱们把这几盆兰花搬去清溪书屋,等皇上回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胤祐点点头,这是个建议的确不错。于是小家伙弯下腰,亲自搬去了那盆蝴蝶兰,还指挥其他人,搬上剩下那几盆兰花。 “走,搬去凝春堂,先让我的乌库玛嬷和额娘瞧瞧。” “……” 有什么好东西,他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太皇太后和皇贵妃,至于阿玛…… 阿玛喜欢什么,不重要。 康熙回来的前一天,胤祐跟他哥正在地里忙活——他们春天种下的水稻和小麦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哪儿能让两位皇子累着,大部分都是别人在干。 尽管如此,一天下来也把胤祐累得不轻,回到阿哥所洗过澡就睡了。 康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刚坐下就被窗台上那盆兰花吸引了注意。 他也没有去过那么靠南边的地方,种子是外派的大臣回京之后给他带回来的。 瞧了半晌也没认出是什么品种,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花儿,哪儿来的?” 太皇太后笑道:“小七搬过来的,说是长在南方的兰花,咱们这儿没有的,可新鲜了。” 这么一说,康熙就来了兴趣,弯下腰看了又看:“那玻璃房子这么管用,还真能种出南方的花儿。” 胤祐说:“不到那能种出南方的花儿,还能长出南方的蔬菜和水果。花匠说,因为暖和又有阳光,所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康熙倒是被他吊足了胃口:“所以什么?” “所以,咱们应该盖一座玻璃房子住在里面。” “……” 皇贵妃笑道:“不好不好,玻璃容易碎,上次皇上赐的那盏琉璃灯不就被你摔碎了吗?刮风下雨的多不安全。” 她的手有意无意的扶在雕花窗棱上:“你再想想。” 小家伙受到启发:“那就把窗户换成玻璃的吧,这样关上的时候,屋子里也是亮亮的,可以读书。” 康熙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行啊,那就先把你书房的窗户换了成玻璃吧。” 他们收获的稻谷和小麦在晒了几天之后,然后经过一系列处理之后,就变成了可以实用的粮食。 拿去一称重,试验田是同样的大小,但今年的收成却比去年好。康熙对此大为满意,还当着所有皇子的面,夸他做得很好,关心农耕就是关心老百姓的温饱。 又给了他不少赏赐,让他明年再接再厉。 接下来就是今年的水患问题。虽然因为靳辅革职,没有再大规模修筑重堤,但该修补或是加强的地方却并没有松懈。 用水泥做成的混凝土修补过的河堤十分稳固,再加上于成龙提议的挑浚下游河道,解决河道淤堵问题,让河水能够顺利流入大海。 今年,即便是在汛期,各地也没有出现大规模水患,山东、河南、江苏几个大省都迎来了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丰收。 这个消息让帝王龙颜大悦,这才是增加税收的正确打开方式,老板姓能吃饱,国库也更加充盈。 戴梓这个本来极不受康熙待见的汉臣,也因此受到了皇上的重用。 进入八月上旬,天气渐渐凉快下来,他们又要准备回宫了。 四阿哥和胤祐两个人商量了一下,今年收获的稻米和小麦留下一小部分送去承乾宫,其他就按阿玛去年安排的,分发给畅春园山脚下的老百姓。 他们回宫那一日,沿途的百姓看到皇家出行,远远地跪拜,叩谢皇上。 这里开始建皇家御园的时候,他们还背地里骂官家劳民伤财,现在连续两年得了皇上赏赐,刚搬来的时候,又减免了他们的赋税,恨不得皇上常年住在这里,不要回宫。 他们刚回到宫中就传来一个消息,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去世了。 他在临终前,让另一位同来自比利时的传教士安多,将自己毕生的著作都运进宫来,送给了康熙。 这些著作包括天文、地理、军事、航海、历法、数学、医学等等。 胤祐曾经听过南怀仁讲课,那些周游列国,见过不同的风土人情,还有曲折离奇的传说,以及不同地方的植物、动物还有人…… 这些都让胤祐深深地向往,小家伙也曾笑着对阿玛说:“我也好想坐着一艘大船,到南大人讲到过的那些地方去瞧瞧。” 康熙对此的态度却颇为不屑:“咱们大清就是世界上最大最富有的地方,那些弹丸小国有什么可去的?” 胤祐觉得阿玛说得不对,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有各自的优点和缺点,去看过了解过才知道。 比如南大人就提过,意大利善于制作玻璃,宫中大块的穿衣镜就是他们制造的。 可见他们在很早之前就掌握了制造大块平板玻璃的技术,值得学习。 还有,荷兰人善于造船,他们能造出有几千个酒桶那么大排水量的船。 据说在遥远的黑龙江,萨布素将军和沙俄开战就要用到战船。 难道他们的造船术不值得大清学习吗? 但是阿玛接下来做的事情,更让年幼的小朋友不解。 他把南大人留下来的那些书籍大部分放进了弘德殿封存起来,尤其是关于天文方面的,不需任何人查阅。 那些书上记载的东西多有意思,为什么阿玛害怕被别人看到? 胤祐还专程向额娘请教过这个问题,皇贵妃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小七,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生命都是有限的,但时间确实无限的。就像你看到的星光或许是来自千万年以前发出的一样。将有限的生命放进无垠的时空就只是沧海一粟。” 小家伙眨了眨眼:“额娘,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阿玛虽然被称为天子,但他也是凡人。只要是凡人他的生命就是有限的。我们无法预知千百年之后的事情。所以,不要妄想可以一直掌控别人的思想,到最后只会自食恶果。” “记住,人们要的是富足的生活,安居乐业。自古以来,揭竿而起的老百姓都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颠沛流离,而不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更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知识。” 额娘的话让胤祐思考了很久,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完全没有明白。 但是他知道,每天读那些《四书》、《五经》没法让他们修建出更坚固的河堤,也没法让他们种出更多粮食。 中秋节的家宴上,胤祐终于见到了他大哥的新媳妇。 大福晋祖上并不显赫,她的父亲做到了户部尚书才提高了门第。 福晋也进宫来过几次,都是向惠妃请安,胤祐从未见过。 这次家宴,胤祐才第一次见到了大嫂。这才想起来,人家当秀女的时候,他和五哥就已经偷偷见过了。 只是那时候,大福晋还是个十二三岁,未出阁的格格,现在也十六七了,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姑娘。 而后,胤祐又看到大福晋身旁还站着两个从未见过,也不认识的姑娘。 他惊讶的问皇贵妃:“她们俩是谁呀?” 皇贵妃说道:“那是大阿哥的两位侧福晋。” 这个胤祐知道的,保泰的额娘就是裕亲王的侧福晋,就跟宫里的嫔妃一个道理。 胤祐好奇,总是盯着他大哥的三个媳妇看。 皇贵妃不知道他那小脑袋瓜在琢磨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呢?” 小家伙如实以告:“看我大哥的侧福晋。” 皇贵妃嗤笑:“不许看!” “为什么?” “哪有小叔子盯着嫂子看个没完没了的?” 小家伙却说道:“他们三个看起来关系不大好。” 皇贵妃“啧”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胤祐说:“你瞧安嫔和静嫔总是跟大福晋说话,夸她端庄贤惠,还说让她明年就诞下皇长孙,旁边那俩侧福晋表情一直这样。” 他学了个皮笑肉不笑,想翻白眼又不敢的表情,可把皇贵妃笑死了。 “你可真够闲的,”皇贵妃把装着醋汁和螃蟹肉的小碟往他跟前推了推,“赶紧吃饭!” 毕竟宫中好几十个妃嫔,唯一当婆婆的就只有惠妃。 她今天可是众人的焦点,就连宜妃和荣妃也夸她有福气。 儿子大婚之后,正式开始帮着康熙处理一些事物,尤其是这次巡幸塞外,太子没有伴驾的情况下,大阿哥更是出尽了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位继承人。 但是,大阿哥却一改以前张扬的性子,做事稳重了许多。 再加上这儿子出落得愈发英武不凡,康熙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若是以前,看着皇父对大阿哥赞赏有加,太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现在长大了成熟了,对一些事情想得也愈加透彻。 无论如何,他是皇父昭告天下册立的皇太子。太皇太后生病期间,代替皇父在内阁处理奏章的人也是他。 出尽风头,大加赞赏又怎么样,他才是无限接近权力中心的那个。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总感觉皇父这些时日对大阿哥如此偏爱,是因为朝中要出大事了。 果然,就在中秋节之后不久。才上任左都御史不久的郭绣,又抛出了一个大招。 他又上书直言,弹劾大学士明珠、余国柱等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交通声气、糜帑分肥,指使佛伦偏袒靳辅等罪状。 武英殿大学士余国柱与明珠勾结紧密,勒索官员,被人称之为“余秦桧”。 康熙竟然一点也没有感到震惊,并且也没怎么纠结,直接就给明珠定了罪,罢相、革职、抄家。余国柱亦被革职。 这么多年来,明珠一直位高权重,可以说是康熙身边,除了索额图,权势最大的大臣,康熙对他极为信任。 然而,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众人在感慨帝王无情的同时,也在思考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其实早在明珠与余国柱对汤斌置之死地的时候,康熙就噌收到过一份来自直隶巡抚于成龙的密奏。 他说:“官已经被明珠卖完了。” 康熙对此大为震惊,他问高士奇:“为什么没有人弹劾明珠?” 高士奇只说:“人谁不怕死?” 到现在,康熙足足忍了他一年,就是要看看,朝中还有些什么人是跟他一党的,好一网打尽,将明珠一党连根拔起。 靳辅、佛伦、傅拉塔、余国柱……这个庞大的势力渗透到了六部、九卿,他们买官卖官,贪赃枉法。 另康熙颇为惋惜的除了明珠就是余国柱,他在朝为官36年,曾经清正廉明,励精图治,为大清王朝立下不朽功勋。【百度百科】 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关系,能让这样一位官员,变成了曾经自己最痛恨的样子。 第110章 第 110 章 胤祐是个养在宫里的小皇子, 若不是恰巧碰到或者有人专门跟他提起,他哪里能知道朝堂上的事。 但是,明珠这个事情闹得太大了。别说后宫, 整个京城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宫外百姓是如何议论这件事情,胤祐不知道, 也无从得知。 不过宫里的流言蜚语他是知道的。 首先是惠妃娘娘,她上了年纪,早已经没有了皇上的宠爱, 能倚仗的外戚势力就是明珠。 就如同索额图全力支持太子那样, 明珠也是全力支持大阿哥的。 大阿哥大婚之后,颇得皇上器重,惠妃在后宫也扬眉吐气起来,延禧宫这座被皇上遗忘的宫殿, 这些日子倒是不少嫔妃进进出出, 好不热闹。 惠妃娘娘很是风过了一段日子。 可风光的日子还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天大的打击骤然降临。 惠妃不敢想象, 她儿子才刚成年受封,还没来得及在朝中有一番作为,最大的靠山说没就没了。 她的大阿哥往后的处境得有多艰难啊。 往日热闹的延禧宫, 忽然之间无人问津。不久之前还在溜须拍马的人,现在竟然开始在背后议论纷纷,甚至嘲笑她。 惠妃前些日子还喜欢趁着秋高气爽去御花园赏赏菊花,现在也不去了, 成天把自己关在延禧宫的正殿,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连住在她宫里的几位庶妃都过得谨小慎微, 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这虽然是前朝的事情, 并且帝王命令禁止后宫干政。但历朝历代, 前朝与后宫都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联系。 胤祐并不关心后宫的事情,他关心的人是容若。 明珠被罢相抄家,帝王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捻了捻,偌大的明珠府便轰然倒塌。 查抄的家产自然是充入皇上的内务府,一大早会计司的曹郎中刚到衙门,就有人跟他说,明相权倾朝野这么些年,家里好东西不少。家里光是藏书楼就有两处,名家字画,唐宋善本不计其数,恐怕一日两日是查抄不完的。 曹寅一听这话就预感不好,果然对方加下来就说道:“皇上今早传来口谕,请您亲自去明珠府监督纪录。” “……” 虽然曹寅对明珠的所作所为也颇为不齿,大约除了高士奇,他是唯一一个早早就知道康熙要对明珠下手的。过年期间,康熙来到他家,还特意跟他提起过此事,嘱咐他不许在纳兰跟前透露半个字。 但他和纳兰毕竟这么多年情义,关系比跟各自的亲兄弟还亲。这倒好,让他带着人去抄好兄弟的家,这叫怎么回事? 曹寅走进明珠府的时候,正巧碰到纳兰一身官服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不尴不尬的对望一眼,纳兰脸上竟然还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曹寅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纳兰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曹寅问:“这是要进宫去?” 纳兰点了点头:“今日还要给七阿哥讲学。” 曹寅点了点头:“成哥儿……” “荔轩。”纳兰打断了他的话,“女眷都在后院,有我额娘和妻女……” 他的话没说完,曹寅就了然的点点头:“你放心,我不惊扰到她们。” 纳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曹寅回过头来,目送纳兰的身影绕过照壁,走出明珠府的大门。 兵丁查抄家产,自然是不会放过每一个角落,尤其是明珠府这样的地方。除了为皇上搜寻宝物,自己也想趁机捞点。 曹寅发现的时候,有一队兵丁已经进了后院。他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冲了过去,正要呵斥那些人出去,却看到了意向不到的一幕。 女眷们在屋里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堂屋的正中间坐着纳兰的母亲,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爱新觉罗氏。 郡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上见了也要称一声姑母。当年父亲被幽禁至死也不曾影响她的地位。儿媳和一群未成年的孙子孙女簇拥在她的身旁,仿佛她才是一家老小现在唯一的倚仗。 然而,让一种兵丁踟蹰不前的,并不是这位老夫人。而是站在门前的一位少女。 她就那么独自站在门口,身边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微微扬起下巴,没有意思畏惧的与院中的兵丁对峙。 曹寅甚至觉得称她为少女似乎都早了一点,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左右,容貌稚嫩,还只是个孩子。仔细看看,她的眉眼和纳兰长得至少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个时候,曹寅竟然不合时宜的想:成哥儿若是个女孩子,大约也就长这样吧。 小格格眼珠子那么一转,就看到了穿着朝服的曹寅,知道他才是为首的那个。盯着他,忽的从袖管中掏出一把短刀,把刀鞘往地上一扔,掷地有声的说道:“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一步。” 老夫人在里面叫了声什么,曹寅没听清,想必是小格格的乳名。 但是小格格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曹寅觉得她比她阿玛更像是金太吉的后人,纳兰一定想不到,最后站出来保护一家老幼妇孺的竟然是自己年仅十岁的小女儿。 曹寅弯腰从地上捡起刀鞘,那上面镶满了宝石,更像是一件装饰品而非利器。 他走近小格格,把刀鞘递还给对方:“别怕,我是你阿玛的朋友。” 随后,牵着小姑娘,走进屋内,向老夫人行礼:“曹寅见过郡主。” 这里可不止一位郡主,明珠的第三子纳兰揆方娶的是康亲王的女儿,也是一位正经有封号的郡主。 老夫人听到曹寅的名字,神色便缓和了不少:“我听……我听成哥儿提起过你,你们一同在宫里当差,感情深厚。” 她哪里是听纳兰提起过曹寅,分明是听明珠训斥儿子时,提到的一大堆名字里,就有曹寅。只不过曹寅那时候是康熙身边的銮仪卫,和那帮汉人有所不同,她才留了心。 毕竟是女眷聚集的后院,曹寅也不能久待,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人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替他们关好院门。 纳兰刚走进书房,胤祐就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容若!” “嗯,”纳兰低头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柔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胤祐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溢满了关切之色:“你还好吗?” 他长大了,也长高了,是个能与纳兰过上好几十招的小小少年了。 纳兰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今天看到小家伙这么粘人,干脆弯下腰将他提了起来。抱着他来到书桌前,让他坐在桌面上。 “我挺好的呀。” 胤祐眨了眨眼,有些不信:“真的吗?” 纳兰点点头:“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胤祐不知道他有没有骗自己,明珠被革职的事情,连惠妃和大阿哥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容若作为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挺好的? 纳兰叹了口气,他的叹气非但没有悲戚之色,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其实,前些日子我已经有很强烈的预感。” 胤祐说:“我看出来了。” “我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与他政见不合并非一两日,以往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愿回家,更不愿参与他那些结党营私的勾当。” “但我毕竟是她的儿子,在那个家里,我还有母亲,还有妻子儿女。” 胤祐想起了那个在他的诗词中反复出现的女性——他的发妻卢氏。 但他知道,容若口中的妻子并不是这位已经过世的卢氏,而是后来在卢氏去世之后,明珠又为他续娶的一任妻子。 容若一开始对这位妻子是没有感情的,这位继妻也只是个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但在容若大病一场之后,他也想通了许多事情,不再去纠结过去的人和事。 虽然仍然不赞同明珠的为官之道,但父子俩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虽然对继妻没有深厚的情义,但也多了一份责任。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纳兰低头,无奈的笑了笑,“我甚至觉得,这都是应该的。我阿玛既然当初选择那么做,也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只是革职抄家而已,也算是……皇上开恩了。” 纳兰的叙述从头到尾语气平缓,就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胤祐拉着他的手:“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纳兰笑道:“当然是真的。” “反正……”小家伙咬了咬嘴唇,“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你,我阿玛也不行,你放心吧。” 纳兰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皇上没有欺负我,你也放心吧。” 皇上非但没有欺负他,还给他升了官。 明珠虽然被革去了议政大臣,内阁大学士的职位,但是康熙将他交给了侍卫处,酌情留用。 不久之后,明珠长子纳兰成德由翰林院侍讲擢升内阁学士、礼部侍郎,明珠次子纳兰揆叙,擢升为掌院学士、兵部侍郎。 朝中文武大臣私底下更是对此议论纷纷,皇上不愧为少年天子,才是真正将驭人之术玩到了极致的人。 明珠权倾朝野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最有出息的也就是小儿子,娶了康亲王的女儿,有个和硕额驸的封号。 明珠刚被罢相不久,大儿子和二儿子接连擢升从二品侍郎,都得到了皇上的重用。 容若升官了,胤祐却并不是很开心。皇子的从学师傅都是从翰林院挑选,现在纳兰进入内阁,又兼任礼部侍郎,那可比在翰林院忙多了,哪里还有时间给他讲课。 前几日还说着要保护容若,不让别人欺负他的小家伙,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纳兰一走进书房,就看到七阿哥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纳兰走到他跟前,“谁又惹你了?” “哼!”小家伙把嘴撅起来,上面能挂一个油瓶,“亏我还担心你会因为明珠大人的事情难过,哪知道你现在也要去做大官了。” 纳兰无奈笑道:“不是我要去做大官,是皇上让我去的呀。” “他让你去你就去,还不是想做大官。” 纳兰皱起眉头,露出委屈的表情:“这是皇上的圣旨,抗旨是要杀头的。” 胤祐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长得那么好看,我阿玛才舍不得杀你的头。” “这话说的,好像我除了长得好看,也没什么用了。” “……” 小家伙不说话,扭头望着窗外。 纳兰耐心的哄他:“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呀?” 小家伙可怜巴巴的说道:“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当给我上课了,要换成别人来当我的老师。” 纳兰恍然大悟,原来七阿哥是担心这个。 他也不着急解释,而是继续问道:“七阿哥是舍不得我吗?” 听到这话,胤祐就以为自己的猜测是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抬起手来摸了一把:“才没有!” 纳兰问他:“真的没有?” “没有。”胤祐摇了摇头,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是你的理想,现在终于实现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他的兄弟那么成熟。感情丰富,眼窝子还浅,就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要哭鼻子。 纳兰拿出随身的手帕,替他擦去泪水:“我实现理想,也能继续给你讲课呀,这又不冲突的。” 胤祐拿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真的?” “真的!” 下午,两个人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新任礼部侍郎好不狼狈,被七阿哥凌厉的剑招逼得连连后退。对方手里的七星剑一拨一挑,他只感觉手腕一震,剑尖已经刺向了他的胸口,停在了离他前胸寸许的地方。 低下头看去,手里那截树枝不知何时已经断为两截,落在地上。 傅先生坐在树下的石桌旁,一边品茶,一边点了点头:“不错,看来这套剑法你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该学下一套了。” “不行!”胤祐收了剑,一个得过且过的学渣,忽然对自己严格起来,“让容若换成剑,我能胜他才算是学好了。” 傅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说得对!” 于是,太监又去屋子里取了把剑来。 纳兰平时陪他练剑怕伤到他,都是拿树枝。手里换成了一把真的剑,颇有些束缚。 这套剑法,一招一式胤祐早已烂熟于胸,能够在实战中随心所欲的变化。 比试一开始,他的进宫就十分刚猛凌厉,展现出来的气势根本就不像个孩子。 纳兰脑子里还总想着他早上哭鼻子的那一幕,接招的时候畏首畏尾,颇有些狼狈。 不过他毕竟是御前侍卫,若是真的了输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还不得被曹子清笑死。 于是,纳兰定下心神,专心应战。 胤祐前面用力过猛,接下来就显得有些后劲儿不足。 但是他聪明,善于观察和分析局势,反应又快。一时半会儿纳兰也拿他没办法。 两个人打了好久也难分上下,小家伙累得直喘气,抬头一看,石桌旁空空荡荡,傅先生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立刻收了剑,喊道:“我师父不见了。” 纳兰回头一看,也有些奇怪:“人呢?” 一旁的小太监躬身答道:“傅先生说他困了,回房小憩一会儿。” “……” 这天,皇贵妃派人来请四阿哥和七阿哥晚上回承乾宫用膳。说是拿他们种的面粉和稻米做了些美食,让他俩回去尝尝。 四阿哥在院子里看书,胤祐坐在一旁陪着他。 哥哥这里的书,除了佛经就是些和农耕、河工、建桥修路有关的,胤祐没兴趣,不如趴在桌上睡觉。 四阿哥敲了敲桌子:“别睡,天气转凉了,小心感冒。” 胤祐站起来:“那我先回承乾宫去,看看额娘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四阿哥无奈的点点头:“去吧。” 胤祐从角门进入东筒子,路过景仁宫旁那道门的时候,往里张望了一眼,似乎看到另一边,他大哥正站在延禧宫的门口。 宫门口站了一堆太监,没人吭声,就那么静静地陪他站着。 胤祐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正想走过去看个仔细的时候,却被赵诚拦下了。 赵诚在他耳边小声道:“小主子,回去吧。” 胤祐咬了咬下唇:“可是我大哥还站在那里,他看起来不大高兴啊。” 胤祐刚迈出一步,赵诚立刻就拦着不让他去:“主子,皇贵妃还等着呢,咱们快回吧。” 说起皇贵妃,胤祐就想起额娘说要做好吃的。一想到好吃的,小家伙立刻把大哥抛到了脑后,转身走了。 面粉能做的东西很多,皇贵妃有俩儿子,一个爱吃咸的,一个爱吃甜的,做点心都得做两个口味。 蒸笼里蒸着虾饺,烤笼里烤了些饼干,上面零星撒着剁碎的葡萄干。 小家伙偷吃了一块,向额娘抱怨:“葡萄干太少啦,以后别切了,一整颗撒在上面才好吃呢。” 皇贵妃腾出手来捏他的小脸:“你就知道吃!” 小家伙脸上立时留下两个白白的手指印,一抹抹了一手灰面。 他让一旁的宫女打水洗了手,跑到案板前也拿起面团揉了起来。 一边揉还一边跟皇贵妃闲聊:“来的时候,我看到大阿哥站在延禧宫门口。” 皇贵妃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明珠的事情,头也不抬的说道:“他回去看看额娘是应该的。” 小家伙又说:“他好像不太高兴。” “他最近,可能高兴不起来。” 小家伙问:“为什么” “因为……”皇贵妃想了想,又改口道,“不过也不一定,我觉得过两天或许他就高兴了。” 说话的时候,胤祐手里也没闲着。不一会儿,皇贵妃转过头来,就看到案板上摆了一排看上去十分抽象的小人儿。 “这……这都是什么?” 胤祐挨个给他介绍:“这个头上戴花的是你,这个坐着的是乌库玛嬷,她年纪大了,不能总站着。还有这个矮一点的,这是哥哥。” 皇贵妃指了指单独站在旁边的人:“这又是谁?” 胤祐回答:“这是阿玛。” 皇贵妃不解:“这为什么是阿玛,有什么特征吗?” 胤祐让他凑近了看,那小人的脸上散落着深深浅浅的印记。 所以,这是阿玛。 皇贵妃哭笑不得的扶额,不知道该夸他观察细致入微,还是应该警告他,有些话不能当着阿玛的面说。 胤祐却严肃的看了她一眼:“不许笑!我阿玛长得很帅的。” “好好好,不笑。”皇贵妃拼了命的忍,却也没忍住,“这是亲儿子滤镜,我懂。” “我阿玛长得要是不帅,会有那么多娘娘争着要给他生儿子吗?” “……” 皇贵妃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这里面怎么没有你?” “我没捏。” “为什么不捏?” “因为……”小家伙十分苦恼,“你这个面团还没有我白,捏不出我这么好看的模样。” “!!!” 饺子蒸好了,曲奇也全都考出来了,还有一些别的点心,甜的咸的都有。 胤祐拿了个盘子,每一样都装了一些,堆成高高的小山,端起来就往外走。 皇贵妃问他:“这是上哪儿去?” “拿去给我大哥尝尝,他不是不高兴吗?我让他高兴高兴。” 在小家伙心里,天大的烦恼也没有一口点心解决不了的,如果那就多吃几口。 胤祐端着点心来到延禧宫门口的时候,大阿哥已经从站着,变成了跪在延禧宫门口。 “大哥,大哥!” 大阿哥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直直的看向宫门里面。 胤祐问他身边的大太监:“大哥是犯什么错了吗?” 太监摇了摇头,没敢吭声。 胤祐感慨道:“我大哥都已经搬出宫去了,犯了错还要罚跪,真可怜。” 大阿哥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忍了忍还是没说话。 小家伙又说:“惠妃娘娘怎么能这样,大哥犯了什么错,打一顿不就好了吗?干嘛让他跪这么久。” 大阿哥终于忍不住,挥了挥手:“一边儿呆着去。” 胤祐从盘子里挑了块饼干,递到大阿哥嘴边:“看你这样子,惠妃娘娘是不会让你用晚膳了。来,吃一口垫垫肚子。” “……” 大阿哥又往里看了一眼,延禧宫正殿的大门仍然关着,他额娘并没有要宣他进屋的打算。 于是,他干脆一掀衣袍站了起来,拉着胤祐坐在了台阶上。 “你你……”胤祐惊讶的张大嘴,“你不是犯了错正在罚跪吗?” “我没犯错。”大阿哥从碟子里挑了块点心抛进嘴里,“只是她生气,迁怒于我。” 惠妃也不是迁怒于他,她只是生自己的气,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明珠竟然又出事儿了。 她不想见儿子,只是觉得见了面只会更难过,倒是不见还好些。 “那你就明日再来。” 大阿哥又吃了块点心:“你以为我还跟你们这些未成年的小阿哥一样,想来就来。” 胤祐说:“天都要黑了,你就是跪一晚上,惠妃娘娘也不会让你进去呀。” 大阿哥看了眼天色,叹口气:“你说的没错,我该出宫了。” 他站起来往外走,胤祐也跟在他旁边,忽然说道:“容若现在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不过他说以后会继续当我的老师。” 大阿哥心不在焉的敷衍他:“哦,那恭喜你。” 胤祐忽然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手:“哎呀!别想了,既然你又没做错事,想那么多干嘛?来,再吃一口。” 大阿哥琢磨半晌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到纳兰成德,直到走到宫门口才忽然想到,皇父虽然对明珠革职抄家,但却提拔了他两个儿子。 既然皇父对明珠的儿子尚且如此,这事情自然不会牵连到他这个大阿哥身上。 进入九月,九阿哥虚岁也六岁了,和十阿哥一起,来到上书房上学。 对于两个小孩子而言,上书房的课业确实繁重了些,那么早就要起来温书,一开始起床是真的困难。 九阿哥干脆爬不起来,十阿哥在他院门外等得都着急了,也没见他出来,进屋一看,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九哥,都快寅时二刻了,你怎么还没起?\" 九阿哥把被子往头上一拽:“不去了不去了,我要睡觉。” “……” 皇子们发现,九阿哥简直就是胤祐的升级版。胤祐虽然调皮,但是他学习不错呀,书都能背出来,师傅问的问题也都能答上来。 可九阿哥就不一样了,调皮捣蛋他倒是不输给胤祐,可是学习成绩嘛,那真是比当初的五阿哥还不如。 而十阿哥从小就一副温温吞吞的性子,虽然是贵妃的儿子,但没什么主见,平时就知道跟在九阿哥后面,学习也跟随了他九哥,一塌糊涂。 文化课还好,背背《三字经》、《千字文》,有从学师傅带着,也不算特别困难。 最头疼的是数学课,这门课是康熙听从了三阿哥的意见,给皇子们新增加的。 就连兄长们都还没怎么学明白,课下需要三哥的辅导,更别提这俩刚来上书房的小家伙,十以内的加减法他俩都搞不明白。 八阿哥很是耐心的帮他俩辅导:“五加三,九弟,你可以掰手指,五根手指,加上三根手指。” “八根?” 八阿哥笑道:“对,所以五加三等于八。下面一道,七加六等于多少?” 九阿哥拿毛笔头敲自己脑袋,顺带着甩了八阿哥一身的墨汁。八阿哥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九阿哥忽然不耐烦地喊道:“八哥,我手指不够呀。” 前面的六阿哥忍无可忍:“那你就把脚趾加上吧。” 九阿哥冲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去拉胤祐:“七哥七哥你跟我讲。” 胤祐点了点头,笑着说好:“你想想,你有七块绿豆糕,七哥再给你六块,你一共有几块。” 九阿哥朝他伸出手:“拿来吧。” “啊?” “绿豆糕呀。” “……” 胤祐耐心的说道:“我觉得……要不就……不学了吧。” 九阿哥把笔一丢:“我觉得七哥说得对,反正我也不想学了。” 十阿哥在后面戳了戳九阿哥:“九哥,这样不好吧,那位洋师傅……” 保泰提醒他:“他虽然是西洋人,但是他姓安,是安师傅。” 十阿哥乖巧点头:“那位安师傅说了,明天要检查的。” 五阿哥走过来教训弟弟:“你看看你七哥,人家上课讲话睡觉开小差,读书练字却一样都不耽误,你再看看你。” 胤祐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不一样的。” 九阿哥问他:“有什么不一样?” 胤祐慈爱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你七哥聪明啊,你不一样,你是个傻子。” 旁边几人听到这话,全都忍不住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九阿哥面子上挂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七哥,你骂人!” 胤祐把桌子拍得更大声:“骂你怎么了,我还想揍你呢。” “……” 经过上次的事情,九阿哥多少是有点害怕他七哥的。胤祐说要揍他,他就怂了。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继续做题。 他不闹腾了,乖乖地坐下来,胤祐也就认真的给他讲解。其实九阿哥也不傻,稍微给他指导一下,他很快就能做出来,并且还能举一反三。 除了安多留给他们的题目之外,胤祐又额外给弟弟出了些题目,九阿哥也很快就做出来了。 真正叫人头疼的是十阿哥。 真正叫人头疼的是十阿哥。 如果说九阿哥是因为调皮捣蛋五行学习,那十阿哥是真的反应都比别人慢半拍。 胤祐、胤禩和保泰三个人围着他,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你一句我一句,三个人都快吵起来了。十阿哥却不疾不徐,反倒还劝他们:“七哥,八哥,保泰哥,你们别吵了。” 胤祐捏他的脸:“我们没吵,你赶紧做,一会儿阿玛该过来了。” 再后来,保泰和八阿哥也要去做自己的功课,没时间在这儿耗着。纷纷放弃,临走前还劝十阿哥:“十弟,别急,你慢慢做。” 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走了,胤祐无比幽怨的看了一眼他俩的背影,叹了口气。 十阿哥看到八阿哥和保泰走了,自己也没了耐心,咬了咬嘴唇,把笔往夹子上一搁:“七哥,我不想学了。别耽误你时间,你也赶紧去温书吧。” 胤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说完,他站起来也要走。走了一半,忽然想起来,好几年前,他刚出生的第二天,因为情况不太好,皇贵妃每天都要跑一趟储秀宫,看看他的情况。 胤祐也吵着要跟额娘一起去。弟弟真是可爱,那么小小的一只,躺在摇篮里,还会冲他笑。 一转眼十弟都长那么大了,变成个只会跟在九弟身后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不过,跟九弟比起来,十弟还不算太熊,可以挽救一下。 胤祐又转过身来,却看到十阿哥正要站起来扑向一旁的九阿哥。 胤祐又倒回去,一把按在他的肩头,把他摁回椅子里:“我想了想,虽然你可以放弃,但是阿玛是不会放过你的。他会打你的手心,打你的屁股,让你罚站,抄书,就问你怕不怕?” 没有小孩子不怕挨揍的,十阿哥被他吓得小脸惨白,一把楼主了他的腰:“七哥,救我!” 他这一嗓子,把前面所有阿哥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胤祐一把抱住他:“快写,快写。” 后来,九阿哥和十阿哥发现,七哥才不是什么好人呢。上课的时候,就他讲话讲得最多。说他从树上看到的故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白骨精变成个年轻姑娘,怎么怎么漂亮,唐僧又怎么上了她的当。 “孙悟空有火眼金睛啊,多厉害,一眼就看出了姑娘是妖怪变的,一棍子下去叫她原形毕露!” 就连那位安师傅也被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了注意力,东方神话和他们北欧神话、希腊神话可太不一样了,一只猴子就能成为他们的英雄。 安多也没那么不着调,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教授皇子们数学。 “咳咳……”安师傅轻咳两声,提醒胤祐,声音太大了,“七阿哥,你起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最前面挂着一张白纸,安师傅在上面写写画画,给皇子们做例题示范。 “乙等于1,安师傅,倒数第三排那一步,你写错啦,你把乙写成了己。” “哈哈哈哈哈哈!”皇子们哄堂大笑,刚才大家都沉浸在这道方程的解法中,不可自拔,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错误。 安师傅是个外国人,本来汉字就写得没那么规范,大家看得懂就好,没人在意那么多。 只有小七,他总能赶出让大家意向不到的事情出来。 胤祐回头继续讲:“后来,白骨精又幻化成老夫人的模样……” 这课是真没法上了。 出去三个月之后,索额图回来了。 然而,事情却没有办成。 原因很简单,他和佟国纲在谈判过程中意见不同意,吵起来了! 而回来的时候,又给康熙带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第111章 第 111 章 与沙俄的谈判僵持了很长时间, 双方对于尼布楚、雅克萨等地的归属问题寸步不让。 最后,索额图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决定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在沙俄答应其他一应条件的情况下, 他可以做决定让出尼布楚。 他是此次谈判大清这边的首席代表,掌握最终决定权。 照理说,他做出什么决定, 别人无权干涉,也无权反对。 但是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康熙的大舅舅——佟国纲。 严格来说佟国纲也是索额图的下属, 应该服从他的决定。 但是, 康熙把佟国纲派到索额图身边, 跟他一同前往黑龙江,也不只是领兵护卫使臣安全这一个目的, 另一个目的当然也是为了监督索额图。 外甥出发前就说了,在条约中明确规定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的一江一河,皆为大清之领土, 不能拱手送给俄国人, 并且沙俄必须遣返叛逃的达斡尔族首领根特布尔, 双方不得接纳逃犯。 现在倒好, 索额图要自作主张把尼布楚让给沙俄。那他能同意吗,他要是同意了他的皇帝外甥也不能同意。 佟国纲是个武将, 武将脾气都不太好,两位皇亲国戚随即发生争执,继而大吵一架、 索额图敢签这份协议, 佟国纲就敢拿□□崩了他。 这事儿肯定是谈不下去了, 再加上有探子传来密报, 说是准噶尔部要和喀尔喀蒙古诸部落开战,再晚些时日,道路封堵,他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索额图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只能暂时将谈判搁下,先返回京城,让皇上定夺。 就在他们返京的路上,噶尔丹就已经迫不及待开始侵略喀尔喀。 这件事情要从今年七月说起。 七月的时候,康熙正在塞外各地巡视。照例和蒙古各部商讨了一下关于准噶尔部的情况。 得到的消息是噶尔丹近一年来一反常态,攻打下乌兹别克汗国之后,并没有其他什么动作,几个部落的边境线相安无事。 噶尔丹忽然从一个南征北伐,不断对蒙古其他部落挑衅的好战分子,变成了一个友好的邻邦,让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准噶尔部已经统治了天山南路的南疆地区,并将势力扩展到七河流域与伊塞克湖地区。 可以说,东、北、西三个方向,他都已经扩大了不少疆土,现在只剩下南部的蒙古其他各部落,再往南就是大清帝国的版图。 噶尔丹自称是铁木真的后裔,此生的夙愿就是要向他的祖先那样,打回中原,重新占领那边曾经被他们占领过的土地。 康熙召集各部开会,商讨究竟是什么原因阻止了噶尔丹向南进攻。 有人说是他失去了西藏五世□□的支持;有人说是因为他夺了哥哥的政权,现在侄子长大了,也开始谋划发起政变;有人说常年征战对一个游牧民族来说,资源匮乏难以支撑;有人说噶尔丹此举只是想让蒙古各部和大清放松警惕…… 这时候,噶尔丹却派遣使者,送来大批金银器物和牛羊,说是要向大清皇帝进贡,并且请安。 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希望康熙同意,准噶尔和大清进行贸易往来。 康熙询问各大臣以及蒙古首领怎么看,谁没事想着打仗呢,当然是和平更重要。 于是,有很大一部人提出既然噶尔丹诚意满满,那就打开边境,跟他们进行贸易往来好了。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而反对的人观点很简单。噶尔丹从十多年前宰了他的亲哥,上位开始,就一刻不停的在侵略和扩张。这些年来对大清也是虎视眈眈,现在想起上贡请安来了,他可没安什么好心。 从评定三藩、收复澎湖再到驱逐沙俄远征军就不难看出,少年天子也是个强硬派。康熙自然就更加倾向于第二种观点,贡品收下了,贸易往来之事改日再议。 索额图从尼布楚返回京城,行至喀尔喀地方时,小规模战争已经爆发,噶尔丹亲自率领他的铁蹄征战,喀尔喀各部仓皇应战。 幸亏使臣团前往尼布楚的卫戍人员有八旗前锋兵200人,护军400人,火器营兵200人。 噶尔丹虽然敢攻打喀尔喀蒙古诸部,但还没到敢跟清廷硬碰硬的程度。 就这样,索额图一行人在战争大规模爆发之前,返回了京城。 听到者两件事情,康熙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生哪边的气,二话不说,先把索额图狠狠的骂了一顿。 出发之前说得好好的,尼布楚、雅克萨以及黑龙江流域寸土不让,去了之后又要自作主张。 索额图挨了这一通骂,也感觉自己冤得很。他立刻跪在康熙跟前,哭诉道:“无论臣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一定是出于大清利益的考虑,绝无私心。” 康熙气得恨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踹他一脚。 但这里是朝堂上,又不是南书房,这口气康熙终究是忍下了。 他狠狠地瞪了索额图一眼:“没有私心,没有私心你自作主张把大清的领土让出去。” “臣是有苦衷的。” 这个苦衷不能在朝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那就只能等到退朝之后,去南书房讲。 康熙屏退了身边的近侍,坐在龙案后面,让索额图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噶尔丹前几个月还在向大清进贡,请安,要求贸易来往,正当我们和沙俄谈判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和喀尔喀诸部开战。” 康熙面色一凛,似乎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索额图接着说道:“还有,沙俄那边,是他们率先提出要和咱们签订边境条约,态度诚恳,臣前往尼布楚之后,他们又忽然变得态度强硬起来。” 康熙瞳孔一缩,眼神中露出不可抑制的愤怒:“你的意思是噶尔丹和沙俄有勾结?” 索额图点了点头:“这是臣的猜测,所以,当时才昏了头想着退让一步,早些解决此事,朝廷也好腾出更多精力对付噶尔丹。” 康熙生气归生气,但索额图也有自己的考量,并非贪生怕死通敌卖国,也不好治他的罪。 但还是忍不住又把他训了一顿,先斩后奏,自己回去反省。 不久之后,康熙果然收到了喀尔喀蒙古传来的密报,证实噶尔丹此前的确给沙俄送过一封密信。 现在看来,事情的确如索额图判断的那样,与沙俄的谈判按照他们的要求,让出尼布楚,尽快与俄国划清边界,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准噶尔。 但是这种被人卡着脖子的感觉太难受了,年轻的帝王咽不下这口气,迟迟做不了决定。 不过,现在已经进入十月,到了年末,第二次谈判那也得等到明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让他谋划。 再则,蒙古这边虽然打起来了,但还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噶尔丹是真的想要侵占喀尔喀,还是故意骚扰、刺探甚至消耗,帮着沙俄在谈判中取得更大利益,也说不准。 索额图见过了皇上,挨了一顿骂,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怎么就光他一个人挨骂,佟国纲以下犯上,在外事上不服从他这个代表退最高领导者的决策,就不用问罪了? 于是,出了乾清宫,他便直奔毓庆宫而去。 回到京城,见过皇上之后,毕竟是要见一见太子的。 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得让太子评评理,看他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哪知道刚走到毓庆宫的正门前星门,恰巧就碰到了太子从南面的文华殿走来。 来的不光是他一个人,旁边又蹦蹦跳跳的跟着条小尾巴。 中秋之后,胤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太子哥哥了。他们兄弟俩一向关系要好,一段时间不见,便想得很。 正好,这天下午没有骑射课,他也没什么事,便去了趟文华殿,准备给太子哥哥一个惊喜。去的时候,他还不忘拿了些皇贵妃烤的小饼干。 他到的时候,文华殿很安静,外面站着不少近侍。 门口站的是何玉柱,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胤祐是认识的。 他走进的时候,何太监低头笑道:“七阿哥来找太子吗?” 胤祐笑着冲他眨了眨眼:“不不,我来找你的。” 何太监一脸惶恐:“主子别开玩笑了,奴才可担不起。” 他看了看殿内,低声道:“七阿哥进去吧,太子正在里面研读奏章。” 胤祐本来还想问一句“里面还有别人吗”,可是何玉柱已经推到了一边站着,他也不好再问。 于是,小家伙偷偷进入文华殿内,躲在高高的雕花殿门后面,伸出脑袋往里张望。 他首先看到了坐在书案后面的太子,对方正埋头看着什么,前面堆着高高的几摞奏折,挡住了胤祐的事先。 于是,他又把目光移向了太子旁边,那里还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的人胤祐也认识,是太子的师傅汤斌。 他仍旧穿着破旧的官服,官服上甚至还有补丁。 据说汤师傅去年胜过一场大病,现在看起来果然苍老了许多。 不过,他看上去仍旧十分严厉,胤祐不由自主就有些害怕。 他想,如果是这位汤师傅给他们讲课,他一定不敢在课堂上讲话开小差。 不不,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师父,多么可爱的老头儿,给他讲《逍遥游》的时候还会和他一起探讨北冥那条大鱼的吃法。 “是何人站在那里?” 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胤祐吓得往门后退了半步,稳了稳心神,又大方的站了出来:“是我。” 汤斌赶紧站起来,向他行了个拱手里:“七阿哥。” 胤祐赶紧躬身回礼:“汤师傅。” 太子听到胤祐的声音,立刻笑着抬起头来。正要朝着胤祐招手,叫他过去。 哪知道手还没抬起来,就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声轻咳:“太子,今日的奏章可看完了?” 太子看了看手边那一摞奏折,约莫还有五六本。于是他让胤祐在一旁坐一会儿,等自己完成今日的任务。 胤祐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太子哥哥头也不抬,一本一本的翻阅那些奏章。 感觉做太子好累啊,他的太子哥哥明明也才不到十四周岁,为什么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情。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太子手边的那一摞奏章全部看完,其中有不明白的也已经问过汤师傅。他还把看过的内容都整理下来,附上自己的见解和处理方式。 汤斌查阅之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向太子行礼告辞。 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只小手伸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胤祐的手,他手里拿了个油纸包。 汤斌没有伸手去接,胤祐又往他跟前递了递:“里面是点心。” 胤祐看他这么大年纪,走路也没有以前那种精气神,在那里坐了一下午,水都没有喝一口,这都快到晚膳时间,想必是又饿又渴,便把篮子里的饼干拿了几块递给他。 汤斌怎么会拿小皇子手里的东西,推迟着不肯收。 这时候太子却说话了:“这是小七的一番心意,汤师傅就收下吧。” 太子既然这么说,汤斌便双手接过,说了句“谢七阿哥赏赐”便退出了殿外。 胤祐走到台子跟前,打开篮子给他看:“饼干是我和额娘一起做的,面粉是畅春园种的小麦磨的,我带了好多呢。” 太子命人收拾书桌,自己走到弟弟跟前。 胤祐拿出一块小饼干递到太子嘴边:“太子哥哥尝尝。” 太子张开嘴吃了一块,果然是承乾宫小厨房做的点心,不管是御茶膳房,还是别处的小厨房都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胤祐满脸期待的问:“好不好吃?” 太子牵着他往外走:“你送来的,当然好吃。” 兄弟俩一边闲聊,一边往毓庆宫走。 胤祐问:“太子哥哥,你每天都要看那么多奏折吗?” 太子点点头:“今儿还算少的呢。” 小家伙有点不高兴:“阿玛把奏折都让你看了,那他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弟弟的话太子难得开怀大笑,“我看的那些都是以前的奏折,最近的当然是皇父批阅过之后才拿给我看。我只是学习,并没有帮阿玛处理政务。” 小家伙也搞不清楚也不感兴趣这其中有什么不同:“那也挺辛苦的。” 太子笑了笑没说话,没说什么。他在一周岁的时候便被立为皇太子,还不认字就知道自己是国之储君,以后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者。 他记事以来就开始学习,一开始是汗阿玛教他识字,后来变成了张英、李光地这些人教他读《四书》、《五经》,出阁之后真正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帝。 所以,他一直都处在这种高压状态的学习中,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累的。 不过,旁边那颗已经长大了的团子仍然在为他打抱不平:“阿玛还这么年轻,这些事情,他自己就可以做,为什么要让你那么辛苦?” 弟弟无意间的一句话,道出了君储之间不可调和的千古矛盾。 储君已经长大了,可皇帝还正值壮年。就连朱祁钰那种明明不愿当皇帝,赶鸭子上架被迫坐上皇位的人,在那把龙椅上坐的时间长了,都不愿意下来。 更何况少年天子前半生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他的政治版图太过精彩和宏大,哪里就能轻易舍得放手。 可是太子呢,他才十三岁,十三岁就已经进入到庞大帝国权利的顶端。可他的实习阶段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长到看不到转正的希望。 时间长了,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就算是亲父子也会积攒出巨大的矛盾。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胤祐拉着太子的手晃了晃,指着前面对他喊道,“你看那里!”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毓庆宫前正好走来个人,正是出差几个月刚回到京城的索额图。 索额图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也看到了远处走来的兄弟俩。心里正纳闷儿呢:“这七阿哥怎么回事,怎么每次自己来找太子都能遇见他?” 待两人走进了,他赶紧向太子和七阿哥行礼。 许久不见,这一见到,太子还挺高兴,赶紧弯腰扶了他一把:“索大人请起。” 胤祐看了一眼索额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又是你?” “???” 这话索额图也想问他,可他这么大岁数了,也不能跟个孩子计较,况且还是皇上的儿子。 便也只能陪着笑:“七阿哥,臣这一趟出远门,可有快四个月了。” “噢!”胤祐点了点头,“那你下次出门是什么时候?” “……” 太子被弟弟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看着索额图那一脸有苦难言的模样,也颇觉有趣。 他成天在文华殿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枯燥乏味,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难得小团子来一趟,就能让他心情大好真想永远将人留在毓庆宫,不叫他回去。 “要不……” 太子正要说话,却被一旁不懂事的弟弟打断:“你别叫我回去,我还没跟你说上两句话呢你就要打法我走。” 太子一愣,他确实想让小团子回去,自己跟索额图聊一聊他们这次前往尼布楚谈判的事情。 哪知道,话还没出口,就被这小家伙一顿抢白。 胤祐嘟着嘴,委屈得不行,指着索额图说道:“每次他来,你就要赶我走。你们聊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不听就是了。” 看他不高兴,太子赶紧上前哄道:“没有你不能听的,我们聊的事情乏味得很,这不是怕你听得无聊吗?” “那我在一旁等你。” 太子舍不得让他走,索额图也没有办法,就这样三个人一同进了毓庆宫。 到了惇本殿,太子赶紧让人给索额图赐座上茶,还喊了他一声“三叔公”。 胤祐听到这个称呼,顿觉新鲜:“太子哥哥,你为什么叫他三叔公?” 太子耐心的跟他解释:“因为索大人是我额娘的三叔。” 这时候索额图接口道:“按理说,七阿哥也应该称臣一声三舅公。” “哈?”小家伙很会举一反三,“那你就是我额娘的三舅咯?” 索额图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胤祐一向对“舅舅”这个称呼,没有太好的印象。 他的大舅舅叶克书严肃是銮仪卫正使,统领一整个皇上的仪仗队,看着就一脸严肃,从来没个笑容,胤祐不喜欢他。 二舅舅还行,偶尔碰到,还能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问他想要什么,给他送进宫来。 三舅舅……三舅舅已经从当年的三等侍卫,提拔为康熙身边的御前侍卫,是曹寅和纳兰离开之后,最得康熙信任的侍卫。 不过,胤祐跟他仍然没有很亲近。他张口闭口就是身份、地位……胤祐不喜欢听这些。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堆舅舅在康熙身边当差,偶尔见到了他也叫不出名字,尤其是佟国纲的几个儿子,他都分不清谁是谁。 小家伙冲着索额图轻哼一声,没打算给这位三舅公面子:“我连舅舅都认不全,更别提舅公啦。” 这时候,太子来到书房,问起索额图谈判的事。也没避着胤祐,让小家伙自己在书架上翻看他的藏书。 索额图把刚才在南书房跟康熙说的话,大致也跟太子说了说。碍于屋子里还有个人,言语之间颇为简略,也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胤祐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其实并没有多感兴趣。直到从书架上找到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这才去了外间。 太子早就命人给他准备了茶水和点心。今年的新鲜莲子晒干储存起来,抽掉莲心,泡出来的茶少了浓重的苦味,再加上一勺蜂蜜,多了几分清甜,小团子更爱喝。 太子听太医说过,莲子清心火,最适合夜里睡觉心神不宁,哭闹乱动的小孩儿。 于是,每次胤祐到毓庆宫或是讨源书屋,太子都会命人给他沏一盏莲子茶。 等到太子和索额图从书房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胤祐从另一边的花厅伸个脑袋出来,朝索额图挥了挥手:“慢走哦,三……公……” 是“舅公”还是“叔公”他已经分不清楚了,舌头打了个结,差点脱口而出“三公公”。 这位七阿哥在上书房有多顽劣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从翰林院传遍了整个朝堂。 奈何皇上对这个儿子自小就宠爱至极,耐性和包容度都不是其他阿哥能比的。 所以,从他嘴里说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也没人敢打他的小报告。 毕竟宠着他的也不止皇上,皇上上面还有个太皇太后。 送走了索额图,太子才命人传晚膳。 时间有点晚了,胤祐灌下去一大杯莲子茶,把小肚子涮得干干净净的,现在饥肠辘辘,就等着美美的吃一顿。 两个人刚一上桌,太子就给他夹了个大鸡腿。低头一看,小团子把另一个鸡腿放进了他的碗里。 弟弟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太子哥哥辛苦啦,多吃点。” 太子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还在长个头,也要多吃点。” 看着弟弟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的样子,甚至比自己吃进嘴里还要满足。 太子完全取代了一旁近侍的活儿,一会儿给他夹个丸子,一会儿又让他多吃蔬菜,一会儿又给他盛了碗汤,晾凉了,才让他拿着勺子慢慢喝。 小家伙也不挑食,太子哥哥投喂什么,他就吃什么,连平时不喜欢的蔬菜也多吃了两口。 吃饱喝足,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把小嘴一抹。小团子摸了摸肚皮站起来:“天都黑了,我要回去了。” 太子赶紧一把拉住他:“怎么,这就走了?” 小团子眨了眨眼睛:“不能走吗?” 太子失笑:“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不再留下来吃点水果。” 胤祐想了想,又坐回到桌旁:“好吧,那就吃点水果。” 太监又端来水果盘,苹果和酥梨都是削好的,旁边摆着银签子。 胤祐本着一人一块的原则,自己吃块苹果,就一定要往太子哥哥嘴里塞一块梨。 平时用过晚膳,太子都要去书房抓紧时间看书。 今儿小团子在这儿,他什么也不想干,就像让小团子留下来陪陪他。感觉就好像辛苦一两个月,难得的放松时刻。 把水果吃完,胤祐现在就算是想回去也走不动。于是扑过去搂着太子的脖子,主动提要求:“我今晚要和太子哥哥一起睡。” 一起睡就一起睡,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不过现在太子可不让他睡觉:“你晚上吃太多啦,起来走走。” 胤祐揉了揉眼睛:“不想走,想睡觉。” “不行,现在不能睡!” 太子拉着他站起来,硬是哄着人黑灯瞎火来到院子里。 毓庆宫的布局是个狭长的前后四进院落,正殿所在的位置是第二进,后面还有两进院落。 现在因为太子还没有大婚,也没有侍寝的格格。下人们也不住在这里,所以,后面两进院落都是空着的。 胤祐虽然时不时就要来毓庆宫住几日,但是还从来没有去过后面的院落。 今儿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来了兴趣,要去后院看看。 太子拉着他的手:“别去啦,后面连个人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心都很重,越不让他们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 小团子撒娇:“去嘛去嘛!” 太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你自己去吧。” 胤祐说:“我不敢……” “不敢就回去了。”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小家伙撞了撞胆量,缓缓迈出步子,走进向了通往后院的角门。 太子:“……” 他能怎么办,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现在正是九月下旬,下弦月挂在天边,不一会儿就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 太子明明说了后面的院子没有人住,可是胤祐却看到一间屋子透出幽暗的烛光,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做着奇怪的动作。 小家伙一步一步缓缓靠近,来到窗户下,小心翼翼的去戳窗户纸。 太子哭笑不得,这怎么还跑到东宫来搞破坏。 他上前一把握住了弟弟的手腕,倒是把胤祐下了一跳,正在这时,窗户却从里面打开了。 昏暗的烛光下,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笼在阴影里,浑浊的眼眸直直盯着胤祐,嘴角勾起个瘆人的弧度。缓缓地,缓缓地张嘴叫了一声:“七阿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胤祐吓得小脸惨白,回头就扑进了太子怀里:“睡觉,我要睡觉!” 太子真是要被他气死了:“你看,叫你不来你偏要过来。” 这时候,房门打开,好几个嬷嬷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干了一半的秀活儿,跪成一片给太子请安。 胤祐偷偷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为首的就是那位熊嬷嬷:“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回七阿哥,奴婢一直在毓庆宫当差的呀。” 小家伙有抬起头来看着太子:“你不是说,下人都不住在这里吗?” “奴婢是不住在这儿,但奴婢要在这儿干活呀。” “……” 小家伙是真的被吓得不轻,现在什么冒险的精神都没有了。 在他眼里,这位“狼外婆”比真正的狼外婆还可怕。 他赶紧拉着太子逃回了前院,一路小跑着进了惇本殿的暖阁:“睡觉睡觉,我要睡觉!” 小家伙受了惊吓,睡觉的时候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挂在太子身上。 还好现在是临近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凉快了,被他这么抱着睡一晚,太子也不觉得热。 也不知是不是莲子茶起了作用,还是小团子受了惊吓,反正这一晚老老实实的睡着,连个身都没翻过。 康熙现在时刻关注着喀尔喀蒙古那边的战事。不过自从索额图他们从尼布楚返回京城,谈判中断之后,噶尔丹也带着他的蒙古铁骑退了回去。 现在现在漠北那边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雪,天气可比京城这边冷多了。 大概不是个打仗的好时候,噶尔丹也准备回到自己的领地,先过个年再说。 帝王真是气得牙根儿都在痒,恨不得将整个准噶尔部落拆吃入腹。 他们跟沙俄谈判,噶尔丹就对喀尔喀发动进攻,谈判中断就不打了。这不就摆明了要乘人之危。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噶尔丹想要开疆拓土的狼子野心从来没有停止过。什么进贡请安,什么贸易往来……一旦大清打开边境线,才更方便他长驱直入吧。 这件事情不仅成为了前朝最重要的议题,当然话题度也蔓延到了后宫。 毕竟娘娘们的父兄和族人都在朝中做官,一旦准噶尔和喀尔喀真的不可避免的打起来,大清势必要出兵。 那么谁上前线,谁负责后勤保障,粮草运输……这些都是皇上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各位朝臣表现的最好时机。 一旦立功,被皇上赏识,加官进爵,提高门第指日可待。 这天,胤祐回到承乾宫,若有所思的问道:“额娘,喀尔喀蒙古在哪儿啊,咱们去过吗?” 皇贵妃想了想:“比咱们去的地方更加靠北边一些,咱们没有去过。不过喀尔喀部落的几位台吉咱们见过的。” 皇贵妃已经做好了,他要深入了解这场战争的准备,正想着怎么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他解释。 哪知道小家伙似乎就真的那么随口一问,便没有再提。转而问道:“那尼布楚又在哪里?” “在黑龙江与俄罗斯交界,比喀尔喀更加靠北边,我也不是很了解那个地方。” 小家伙忽然说道:“可是我知道。” “哦?”皇贵妃笑道,“是太子跟你说的?” 胤祐摇摇头:“或许,是我跟他说的。” “啊?” 皇贵妃更奇怪了:“你跟他说的?” “额娘你忘了,有一次,我在南书房,听到几位大人说,那个地方曾经是咱们满人祖先居住的地方,后来我还跟太子哥哥说过这件事情。” 他这么一说,皇贵妃就想起来了。那是在雅克萨战役之前的事情,胤祐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太子在康熙跟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其实,皇贵妃一直不清楚,胤祐是真的无意间说起这些。还是其实孩子一直都清楚他阿玛的想法,而故意给了太子提示。 “前几天我又听索大人和太子提到了这个地方……”说到这里,小家伙忽然自己岔开了话题,“对了,额娘,索大人说他是你舅舅。” 皇贵妃点了点头:“没错,他是我舅舅。” 可是这一层姻亲关系并没有让赫舍里氏和佟氏两个家族的关系有什么进一步的变化。反而因为他们都有女儿入宫,都是皇亲国戚,都在为自己的家族争夺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权势,家族关系也更加紧张。 “那我要叫他三什么公吗?” 皇贵妃摇头:“不用。” “好,”胤祐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我觉得他说得不对。既然那个地方曾经是咱们满人的祖先居住过的,那就是我们满人的地盘,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皇贵妃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别人喜欢啊,为什么不能让给别人?” “因为……”小家伙咬着下唇,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别人喜欢什么咱们就让给他,那以后他们喜欢紫禁城,咱们也要让吗?” 第112章 第 112 章 皇贵妃一边跟儿子闲聊, 一边给他剥了个核桃:“你说得对,别人喜欢什么就从咱们手里强,那是强盗。所以,就算咱们要跟他们签署边境条鱼, 那也一定是在平等的基础上。” 小家伙好奇:“那还有不平等的条约吗?” 皇贵妃把核桃仁塞进儿子嘴里:“当然。” 小家伙把核桃嚼碎了咽下去:“什么是不平等条约?” 皇贵妃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核桃仁:“使用武力强迫一方割地赔款, 丧失国家主权, 权利偏向于强国, 而义务偏重于弱国。” 小家伙很会抓住重点,一脸正气凛然:“那我们要做强国, 不让别人欺负。” 他话音刚落,皇贵妃就听见“啪”的一声, 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 小家伙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核桃忽然碎成了两半。 皇贵妃赶紧丢开手里的东西,拉过他的小手查看。 细细的扫开核桃掉下来的碎屑,看到他小手依旧白白净净, 没有一点伤口, 这才放下心来。 心下奇怪了,这核桃挺硬的,用钳子夹都得费些气力, 她儿子一只手就捏碎了?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横七竖八的核桃壳, 猜测或许是刚才夹碎了的核桃摆在桌上,被小崽子拿走握在手里玩。 胤祐丝毫不在意核桃的事情, 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又后知后觉的补充了一句:“谁敢欺负咱们, 就让我阿玛打他!” “行了行了, 怎么比你阿玛还操心?”皇贵妃让人把桌子收拾了, 让他去洗手准备用晚膳了。 “我阿玛也不会同意的。” “你阿玛现在腹背受敌, 满脑门官司,你可别去招惹他。” 康熙现在确实因为这件事情头疼不已,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尼布楚这个地方已经非常靠近东北极寒之地,也不是什么又冷又偏远。 为了这么个地方,继续跟俄国人僵持,分走一半精力,就没法腾出手来收拾嚣张的噶尔丹。 但就这么将尼布楚拱手让给俄国人,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隔三差五来到承乾宫,对着皇贵妃说的也是这些事情。 皇贵妃对着他可没有对着儿子那么健谈,他说什么,皇贵妃就听着。时不时发表两句自己的看法,也是顺着他的想法来。 但是涉及到这种国家主权问题,皇贵妃言语间还是稍微透露了一点自己的倾向,委婉的提醒皇上,三思而后行。 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传喀尔喀蒙古诸部落和准噶尔要打仗的事情。 康熙每年都会巡幸塞外,把岁以上的皇子都会随驾前往。康熙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从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整个蒙古也都是大清的国土,容不得别人侵犯。 所以,皇子们也在议论这件事情。一旦准噶尔和喀尔喀真的打起来,那么大清必定要派兵支援。 大阿哥现在更是兵书不离手,就希望开战的时候,皇父能让他领兵上前线。 这天胤祐上完骑射课回到他的院子,一进屋就看到傅先生坐在树下,石桌上放着棋屏和棋盒,棋屏上散落着黑白棋子,四周时不时有黄叶飘落,他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胤祐走过去看了一眼:“这棋有点眼熟。” 傅先生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在你屋里找到的,都落灰了,翻出来擦一擦还能用。” “啊……” 胤祐想起来了,这副围棋是有一年生日,太子送给他的。只不过他从小只会下蒙古象棋,不会下围棋,也没人教他。于是,这副棋就一直放了起来。 “坐下,”傅先生叫他,“陪为师对弈一局。” 小家伙眨了眨眼:“可是我不会呀。” “不会我可以教你呀。” 围棋的规则很简单,无非就是把对方的棋子围起来吃掉。 胤祐上手很快,并且迅速对这个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那天起,天天拉着傅先生下棋,下一局输一局,下十局输十局。 问题是,傅先生不但下棋很有技巧,引诱小徒弟上钩也很有技巧。 一步一步露出破绽,勾着他往坑里跳,然后再使出杀招,让他输得摸不着头脑。 可是小徒弟脑子好使,上了一次的当绝对不会上第二次,并且活学活用,还能把他用过的招数反过来用在他身上。 傅先生每天都得想新的方法来套路他,给他点甜头,总让他以为自己再努力一点,再考虑周全一点,说不定下一把就能赢。 过足了瘾,傅先生就伸个懒腰站起来,准备返回西苑自己的住所休息去。胤祐在一旁苦苦哀求,再来一局,就一局,这次我一定能赢你。 再来多少局他也赢不了,连续下了一个多月,从风一吹,树上飘黄叶的深秋,下到了风一吹,树上往下落雪屑的寒冬。 胤祐也不过是能在师父手底下能多锤死挣扎一会儿。 小家伙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去他的兄弟们身上找找自信。 关键是几位年纪和他差不多的阿哥都不会,太子太忙了,能腾出时间陪他说说话,吃顿饭就很不错了,哪儿有闲工夫陪他下棋。 大阿哥已经搬出了皇宫,轻易见不着人,见着了胤祐也不会找他下棋。 且不说大阿哥会不会下围棋,按照胤祐的判断,就算大哥会下,水平估计也跟自己差不多。 于是,小家伙找到了三阿哥。 三阿哥正在书房里看书,见他来了说要下围棋,便问他:“学多久了。” 小家伙掐指一算:“一个多月了吧。” 三阿哥嗤笑一声:“一个多月就敢来挑战你三哥?” “试试呗。” 三阿哥看了看手中读了一半的书,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那就试试吧。” 近侍过来摆好棋屏,给他俩沏好茶。哪知道七阿哥还特别挑剔:“我只喝花茶。” 三阿哥打发身边的太监:“去给他沏一盏新摘下来的菊花,清肝明目。再给他端一碟芝麻酥和花生粘。” “是。” “等一下!” 太监刚要退下,小家伙又发话了:“菊花茶里得放冰糖。还有,我不爱吃芝麻,我要吃云片糕和萨其马。” 三阿哥惊讶的看着他,心说:“你这是跑来找我下棋,还是专程来吃我这一顿?” 不过这点儿东西也不算什么,三阿哥挥了挥手,让太监下去给他做,这就打开棋盒准备开始。 本以为这个刚学了一个多月围棋的小家伙,也就是个人菜瘾大技术差的臭棋篓子,本想着速战速决打发了他。 哪知道棋盘上交锋才发现,这小不点可没那么好对付。 三阿哥之所以数学学得好,就是因为他的计算能力和逻辑思维都比兄弟们强一些。 但是胤祐在不缺逻辑思维和计算能力的同时,记忆力也很强大,还有很好的大局观。 从他放下第一颗棋子开始,他每走一步都经过了推演和计算,最后编织成一张绵密的网,无形中将对手包裹其中。 三阿哥一开始大意了,在他那里很是吃了几次亏。看着自己两处布置好的棋局被破,胤祐还吃掉了他好些棋子,这才后知后觉的重视起来。 胤祐毕竟小了点,学习时间也短了点,跟他三哥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一度占领上风,最终却还是以一子落败。 小家伙狠狠地咬了一口萨其马,颇有些不服气:“刚才是我饿了,精力不够集中,等我吃饱了再来!” 三阿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抱着暖炉看他:“再来你也赢不了我。” “谁说的?” “这些年来,太子能赢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嗯?”小家伙忽然抬起头来,“你经常跟太子哥哥一起下棋吗?” 三阿哥想了想:“也不算经常吧,他有什么烦心事就会找我下下棋,聊聊天。” 小家伙一巴掌拍在棋屏上,黑白棋子一顿此起彼伏的弹跳,好些落到了地上。 三阿哥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了这是?” 小家伙嘟嘴:“他为什么不找我?” 三阿哥敲他的脑袋:“找你做什么,你个小不点,啥也不懂。” “哼!”小不点从炕上下来,扭头就走。 走一半,又倒了回来,在盘子里抓了个萨其马,继续往外走。 三阿哥在后面问他:“不说还要再来吗?” “不来了!” 就因为这个事情,小家伙很是郁闷了好几天。 他以为太子哥哥平时很忙,和其他兄弟都没什么来往,只喜欢他一个。 原来不是的,太子哥哥经常把三哥叫去毓庆宫下棋、谈心,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三哥抄书、和他一起用膳,在一张床上睡觉。 他回到自己院子,往石桌前一坐,三哥读书好得很,经常受到阿玛的夸奖,才不会被罚抄书。 “啊切!”寒风裹挟着雪花从墙那头刮进来,小家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与此同时,正在文华殿埋头看奏折的太子也打了个喷嚏。 何太监紧张的说道:“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太子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摆了摆手:“不用了。给我换一盏热茶便是。” 胤祐又去找四阿哥下棋,哥哥欣然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陪他。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足的,兄弟俩盘腿坐在炕上。一开始还有一两句交谈,愈是下到后面,局势愈加白热化。 于是,两个人便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棋子落在棋屏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胤祐中午用过午膳就过来了,兄弟俩一直下到了天渐渐按了下去,苏培盛带着人进来点灯。 四阿哥笑道:“小七赢了。” 胤祐却有些不高兴:“你让着我。” 四阿哥掩饰般端起了茶盏:“没有。” 前面两局四阿哥都赢了,就最后这一局他输给了胤祐,但输得不多。 胤祐抬起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你都出汗了。” 又要输,又要输得不那么明显,这可是个技术活儿,能不出汗吗? 四阿哥往前探了探身子,弯下腰来,方便弟弟给他擦汗:“都怪苏培盛,炭火烧得太旺了。” 一旁的苏培盛赶紧接口:“是是,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准备些点心,给二位主子赔不是。” 一听到点心,小家伙就把棋局抛到了脑后,催促苏培盛:“快去快去!” 胤祐现在对围棋入了迷,还从三阿哥和四阿哥那里拿了好几本棋谱来看。 两位兄长也不是什么棋坛高手,水平也很有限,给他看的书都是比较基础的。 真正的绝世高手傅先生,每天都在一边嫌弃他水平太次,一边又拉着他每天对弈。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小家伙进步神速,三阿哥和四阿哥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三阿哥现在一见他就躲,再也不想跟他下棋了。 四阿哥心态倒是很好,胤祐要下就跟他下,虽然输多赢少,但是这大冷的天,在温暖的屋子里,能跟弟弟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一下午,感觉静谧又美好。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腊八,正好也是胤祐的生辰。 他一大早就来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入冬以来,康熙就分外留心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毕竟去年的事情可把他吓得不轻,今年恨不得专程派两个太医守在慈宁宫。 皇贵妃若是没什么事,更是从早到晚陪在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稍微有一声咳嗽,她就紧张的问哪里不舒服。 幸而今年太皇太后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连个感冒也没有,吃得好睡得好,看来是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冬季。 胤祐已经八周岁了,但因为从小在众人的呵护和宠溺中长大,在他的兄弟们都已经脱下稚气,渐渐变得成熟稳重的时候,他依旧天真得像个幼童。 太皇太后捧着他的脸:“我的小七,又大了一岁。” 小家伙惯会撒娇:“还小还小。” 皇贵妃笑他:“都八岁了,还小。” “八岁怎么了,八岁也还是个宝宝呀。” “是是是,你十八岁了也是个宝宝。” 小家伙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棋谱和棋盘。 他拉着太皇太后:“乌库玛嬷,你陪我下一盘。” 太皇太后连忙摆手:“乌库玛嬷连棋子都开不轻,下不了下不了,让你额娘陪你下去。” 于是,小家伙又跑去缠着皇贵妃。 皇贵妃笑着逗他:“我只会下五子棋,不会下围棋。” “……” 这时候康熙带着满身风雪从外面走进来,先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坐在炕上,把儿子叫来身边。 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不知不觉,儿子就已经从那个抱着他大腿喊阿玛,撒娇要跟着出门的小团子,长成了眉目清秀,眼睛里透着灵气的小小少年。 “今儿正好虚岁九岁,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小朋友刚还说八岁也是宝宝,现在就有人告诉他,他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康熙见他对自己的话似乎有什么疑义,接着说道:“太子向你这么大,已经可以独自前往太庙,代替朕祭祖。《四书》、《五经》也已经读了一半。” 小家伙点点头:“太子哥哥可厉害了。” “你呢?” “我也读了一半,”小家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掰手指输给他听,“《诗经》、《论语》、《大学》、《尚书》,现在已经开始学《中庸》和《礼记》了。” 康熙又瞪了他一眼:“你的弟弟们也开始入学读书了,你现在是兄长,兄长就应该起表率作用。以后若是再调皮捣蛋,不学无术,朕饶不了你。” 小家伙乖乖地点头:“记住了。” 太皇太后听不下去,赶紧出来护着心肝宝贝儿:“他今日生辰,你又训他做什么?” 康熙转过头来看向老祖宗,脸上又是另一副恭敬孝顺的模样:“没有训他,他也该懂事了。” “他哪里不懂事,依我看,他最懂事,比好些个大人还懂事。” 康熙不敢跟她争辩,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总的来说还是很乖的。”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小家伙,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不少:“朕有件好事,你想不想听?” 胤祐一听到有好事,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什么好事?” 这话康熙主要是说给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听的:“今年刚换了河道总督,新上任的王新命以前没有治理河道的经验,春天又正是修筑河堤的最好时节,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准备亲自去一趟黄河下游,巡视河工。” 皇贵妃一听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宫里坐不住了,又打算出门——这是要开启第二次南巡。 康熙又接着说道:“既然去了黄河下游视察河工,就顺道再去一趟江南,看一看那里的民情。”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听了半晌才明白过来:“皇帝要出远门啊。” “是。” “那……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康熙答道:“年后启程。” 他是想趁着春季,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节,早去早回。 胤祐问:“还要去苏州和江宁吗?” 康熙点头:“没错,要去苏州和江宁。” 小家伙又问:“子清和容若也去吗?” “去。” “那……乌库玛嬷去吗?” 康熙瞪他:“乌库玛嬷这么大年纪了,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 小家伙缩了缩脖子:“那额娘去不去?” “当然要去。” 小家伙了然的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倒是让康熙有些惊讶,本以为小家伙会吵着闹着一起去,哪知道他关心了一大圈,最后没了动静。 康熙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手里一直攥着一卷书,此刻正低头翻了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本棋谱。 “咳……”康熙清了清嗓子,“大阿哥也去。” “哦。” “若是你表现得好,说不定朕也带上你一起去。” 胤祐抬起头来,冲他阿玛笑了笑:“我不去。” “!!!” 不仅是康熙,这次连皇贵妃和太皇太后也感到了一丝惊讶。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七阿哥。以前小家伙总是千方百计要跟阿玛出门,现在竟然主动说自己不去。 康熙站起来,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还以为自己儿子被掉了包:“真不去?” “不去。” “前面可是你提议,用水泥修筑河堤,不去瞧瞧成果如何?” 小家伙皱着眉,诧异道:“阿玛,你不是去视察河工吗?你去看过就好了,我就不去了。” “……” 康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家伙,这是在给皇父安排工作。 老父亲不死心,继续问道:“朕记得你可爱吃江南的点心了,定胜糕、松鼠鱼、清蒸银鱼、还有那个做得像雨花石的汤圆……这些不都是你喜欢的吗?” 听到这些,小家伙咽了咽口水,属于江南特有的酸甜鲜香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不光是美食,还有虎丘、拙政园、惠山、太湖、紫金山、秦淮河、燕子矶等等江南风光,以及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江南名句和美人,也一同浮现了出来。 小家伙动心了,于是问了一句:“太子哥哥去吗?” 太子当然去不了,康熙要出门,太子就必须得留在宫里替他处理朝政。 “不去。” “那我也不去。” 康熙转头看向一旁的皇贵妃,皇贵妃却一直盯着儿子。 小家伙是真的长大了,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大人也很难察觉。 但回过头去,想一想几年前的他,和现在已经大不一样。 小的时候,当然是阿玛额娘去哪儿,他就要跟去哪儿,一刻也不肯离开。 现在可不一样了,人家长大了,恨不得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哪里还愿意跟父母一道出门。 来的时候,康熙还自信满满的想,说出这个消息,胤祐那小家伙一定吵着闹着要一道出门,到时候他就可以向儿子提要求,多背几篇文章什么的。 哪曾想…… 老父亲不死心,最后一次问道:“你不去,朕可就带别人去了。” “我已经去过了,你带别人去吧。” “……” 每年的腊八都有家宴,还要吃腊八粥。 午膳过后,康熙本是要回乾清宫去,准备晚上的家宴。却看到胤祐那个小家伙仍旧捧着棋谱,一个人坐在书房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看儿子如此痴迷于围棋,便临时改变行程,决定留下来跟他对弈一局。 胤祐还没跟阿玛下过棋,他平时的棋友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以及他的师父,三阿哥和四阿哥渐渐不是他的对手,师父段位太高,他屡战屡败,正是需要找一个新对手的时候。 康熙下棋的水准远在三阿哥和四阿哥之上,第一局,胤祐没能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 康熙把棋子在手里颠了颠:“还不错,学多久了?” 小家伙伸出两根手指:“学了两个月。” 康熙一愣,他以为胤祐要说两年,没想到是两个月。 转念一想也对,也就是他这两个月比较忙,和小家伙见面的时间少了,所以才不知道他在学习围棋。 “还不错。不过要挑战你阿玛,还差得远呢。” 康熙留给把棋子丢进棋盒里,站起来准备叫梁九功起驾。 哪知道儿子却忽然扑过来拉住了他:“阿玛等等。” 今日一早,康熙带着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去太庙祭祖,回来就径直到了慈宁宫,身上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胤祐赶紧收回手,讨好的笑道:“再下一局,就一局!” 这是初学者的卑微,逮着个能陪着下棋的人,就恨不得求着对方再来一局,来了一局又一局…… 康熙一掀衣袍坐下:“看在今日是你生辰的份儿上,朕就陪你再下一局。” 这一局父子俩下了很久,另一边暖阁内午休的太皇太后都起来了。 胤祐一枚棋子半天落不下去,康熙忍不住催促道:“这还用想吗?放哪儿都得输。” 胤祐选了个地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棋子,重重的拍了上去。 “就这儿?”康熙颇有些疑惑,“你可想好了?” “落子无悔,”小家伙扬了扬下巴,“我想好了。” 康熙摇了摇头,落下一字,又忍不住教育他:“你把这一小片棋子放掉,就可以保住另外那一片。” 胤祐却态度强硬:“我不让,只要我让了这一片,你同样会逼迫我让掉那一片,这样让来让去,最后我就退无可退,一败涂地。” 走到这一步,小家伙倒是一点也不犹豫,每落下一字都显得胸有成竹:“只要我抱住了这一片棋子,另一边你一时半会儿也吃不掉我。而我,倒是可以反过来吃掉你的棋子,阿玛,你救不救?” “……” 他走一步棋,已经算到了三步开外,而且是每一处地方,每一个变化都算得明明白白。 康熙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棋盘,一句话也没说。 他好像从儿子的棋招中受到了某种启示。 其实,决定南巡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既然噶尔丹和沙俄勾结在一起,迫使他不得不在边界谈判中做出重大让步。那他也只能按照索额图的办法,将俄国人索要的尼布楚让出去。 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可就像胤祐刚才说的那样,领土问题岂能说让就让。让了这一处,对方就会得寸进尺,难保下次不会继续与噶尔丹联手,再来敲诈勒索,继续逼迫他让出别处。 而沙俄那边,要么得偿所愿将尼布楚划入自己的版图,要么谈崩,看着大清和准噶尔打得你死我活。 不管怎么样,俄国人都不吃亏。 就算大清打败准噶尔势必也会大伤元气,到时候他单方面撕毁协议,远征军卷土重来,清朝皇帝又能拿他怎么样? 就像胤祐所说,让来让去,最后退无可退,一败涂地。 康熙陷入了沉思,胤祐也没有催促他,安静的坐在对面,双手托着下巴,耐心的等着。 皇贵妃一直站在旁边看父子俩下棋。她心里当然更偏向儿子,一直站在胤祐旁边,看着看着也看出了一点门道,儿子每吃掉康熙一颗棋子,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叫好。 其实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失过,看得康熙很不痛快,期间把她拉过去好几次,但皇贵妃还是不由自主的又站在了儿子身旁。 皇上到哪个后宫去,妃子不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恨不能黏在他身上。 只有在表妹心里,两个儿子再加上太皇太后,哪个不比他这个皇上重要。 皇贵妃从他的神色就大致猜到了他心里装着别的事情。小家伙本来是蠢蠢欲动,想要提醒阿玛,被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拦下了。 直到一只手搭上肩头,康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抬起头来,看了眼那只手的主人,又看了看对面托着下巴,一脸天真无邪的儿子。 他一直都对这母子俩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感,或许是他们身上维系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脉,总让他将他们与后宫其他人分割开来。 这局棋,最后还是胤祐输了,阿玛给他的评价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放弃,但实力却不允许,到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小家伙撇了撇嘴:“等我多学两个月,再来挑战阿玛。” 康熙哼笑一声:“行,朕等着你来挑战。” 晚上的家宴上,荣妃忽然在太后和皇上跟前提起个事情。 “照理说,太子明年就十六了,也已经成年。虽然礼部查阅典籍,制定太子大婚的流程还需要一些时日,但太子身边也不能没有人侍候。” “照理说,臣妾位份低微,这事儿轮不到臣妾操心。但太子小时候,皇上国事繁忙,臣妾奉命照料过太子一阵。先皇后曾有恩于臣妾,臣妾实在……” 十几年前,宫中妃嫔制度并不完善,康熙老婆娶了一大堆,除了中宫皇后,其他全是庶妃,地位比宫女没高出多少。 皇后生下太子不久驾崩,康熙一个人带着孩子多有不便,那时候荣妃正是得宠的时候,先后为康熙剩下四个儿子,全部夭折,身边只有一个小公主。康熙有时候脱不开身,就让人把胤礽带去钟粹宫让她照看着。 但这个时间并不长,后来荣妃生下三阿哥,太子也渐渐长大了些,康熙便能带着他一道出门去了。 无论如何,那些年荣妃给过太子一些,他确实的母爱,太子也让荣妃在几次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胤祐坐在太皇太后身旁,听到荣妃的话,忽然想起来,三哥说太子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叫他去下棋谈心。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不错,想必就是从幼时积攒而来的。 后宫谁不愿意为太子操这份心,但别人想操心还操心不上。那毕竟是太子,冒然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提这些,很容易被当做别有用心,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 也只有荣妃,多多少少跟太子有那么一点养母和养子的情义,她在康熙跟前一向口碑不错,为人忠厚本分,就算年纪大了圣宠不再,但康熙对她还是不错的。 康熙点了点头,笑道:“还是荣妃想得周到。” 荣妃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脸上才刚刚绽开一点笑容,却听康熙说道:“这事儿就交给皇贵妃去办吧。” 皇贵妃最反感的就是给皇子找侍寝格格这个差事,之前惠妃就为了大阿哥找过她好几次,她一直都在用各种借口回避。 惠妃早就对她颇有微词,想必这事儿也早就传遍了后宫,只是大家碍于她的身份只敢在背后议论,不敢当着她的面提。 尤其是那些育有皇子的妃嫔,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揣测她的用心。 现在大阿哥已经出宫建府,要讨多少小老婆她也确实管不着,也不关心了。 本想着,太子的事情一直都是由康熙亲自在过问,轮不上她操心。 没想到,现在有人主动站出来,替她操这份心。 皇贵妃坐在自己位置上,低着头,就当听不见,死活不表态。 荣妃在这个时候提太子的事情,本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惠妃早就说过,大阿哥指派侍寝格格的事情上,皇贵妃推三阻四,不肯配合。以后各位姐妹的皇阿哥,就自求多福吧。 她若是能借此机会,把替太子物色侍寝格格的事情张罗下来,那以后她的三阿哥不就不用指望皇贵妃了吗? 于是,荣妃见康熙并无不悦,也没有退下的打算,继续争取道:“皇贵妃要统管整个后宫,平日里事务繁忙,臣妾也是想要替娘娘分忧。” 娘娘还坐那儿跟自己较劲呢。一方面她告诉自己,管好自己两个儿子就行了,别操心别人的儿子,吃力不讨好。 一方面,她又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给十二三岁的孩子安排两个小老婆,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康熙始终记得当初皇贵妃跟他说过的话,他也知道,皇贵妃不肯为大阿哥指派侍寝格格是觉得孩子年纪太小,应该长大一些。 他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个事情由皇贵妃做主,她要选谁,什么时候选,怎么选,都是她的事情,奈何荣妃却没能领会皇上的意思。 就在此时,坐在太皇太后身旁,埋头吃掉一块东坡肉的胤祐忽然抬起了头,好奇的看着大家,说道:“太子哥哥宫里有人伺候了,好几十个呢。荣妃娘娘,你就别担心啦。” 荣妃:“……” 第113章 第 113 章 皇贵妃就坐在太皇太后的旁边, 听到儿子忽然发言,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本来荣妃在向康熙和太后说太子的事情,各位妃嫔、皇子、公主、皇亲没再说话,连一旁的乐师都识趣的停止奏乐, 偌大的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谁能想到, 就在氛围无比尴尬之际, 胤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所有人都愣了愣,只有太皇太后摸着他的头, 笑得眯起了眼睛。 小家伙浑然未决,说完之后, 又低下头,对着宫女新端上来的一盘葱油肚丝吃了起来。 有太皇太后护着, 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康熙倒是冷冷的看了他好几眼, 奈何人家正在埋头苦吃,并没有接收到阿玛的警告眼神。 被这么一打岔,荣妃不尴不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康熙挥了挥手,让她回到自己位置上。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临近过年, 皇贵妃专程把胤祐叫来了承乾宫,拿了些布匹干货给他,让他送给傅先生。 傅先生在京城的日子并不难过,他有儿有女, 还有学生在京城做官, 给胤祐当老师, 康熙也没有亏待过他。一直都给了他内阁中书的官职,有俸禄,还在西苑赐了住处,指派侍从照顾他的起居。 但傅先生仍旧过着世外高人的日子,不过问政事,也不谈论时事,一心一意培养他那不靠谱的小徒弟。 皇贵妃逢年过节都会有所表示,也不是什么赏赐,只让胤祐去拿了孝敬师父,傅先生欣然收下。 过年的时候,胤祐又搬去了慈宁宫,这是他每年的传统,那十多天一定要陪太皇太后住在一起。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像皇太后,每天还能带着孙子孙女四处走动走动。他就只能坐在慈宁宫的正殿内,每日除了拉着胤祐聊一聊往事,就是礼佛念经。 人老了就是这样,眼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但却能将几十年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拿出来对着小辈们,反复反复的述说。 没有几个年轻人有那么好的耐性,能够坐在那里一两个时辰,什么也不干,就安静的聆听老人家絮叨以前的往事。 就连康熙过来坐一会儿,陪皇祖母说说话,也要叫上胤祐去书房,让儿子写几个字给他瞧瞧。 胤祐的字经过傅先生这一年多来的指导,已经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 胤祐现在少有到南书房走动,康熙也不常能看到他练字,但看一次就要忍不住为之惊叹——这哪里像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写出来的,翰林院多少进士及第的文官,把考卷拿出来,也有不少人的字写得不如他儿子漂亮。 康熙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拿着他的字到朝堂上去,向文武百官展示:“瞧瞧,这是朕的儿子写的,你们羡慕吧。” 胤祐其实是个耐性很好的孩子,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把以前练字的方法和习惯全部丢掉,重零开始学习,并且学得那么好,那么快。 因此,他就是那个能坐下来听太皇太后回忆往昔,一坐就是一整天的那个孩子。 关键是,他不光是听太皇太后絮叨,他时不时还能接上一两句,关于那些在盛京的往事,关于太皇太后还是庄妃时期,如何从皇太极后宫位分第二,一直落到五妃最末。 老太太也没什么顾忌,什么有的没的都跟胤祐讲。关于皇太极和自己姐姐那轰动盛京的爱情故事。 海兰珠比她的妹妹布木布泰大了四岁,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已经二十六了,比布木布泰晚到盛京九年。 胤祐正在摆弄一套玩具,是前几个月他专程让造办处帮他做的。和西洋积木有点像,但又大不相同。这套积木的成品是等比缩小的太和殿,每一处街头都用了榫卯结构,拼搭起来比西洋积木更烧脑,也更有意思。 胤祐每天就是一边玩积木,一边听乌库玛嬷回忆往事。 小家伙颇为诧异的抬起头来:“乌库玛嬷,这么久远的事情,您竟然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太皇太后缓缓地摆了摆手,用饱经沧桑的声音说道:“忘不了,忘不了……” 哪里能忘得了? 虽然海兰珠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后者已经有许多福晋,其中除了她的妹妹,还有他的姑母。 可是,她还是得到了皇太极独一无二的宠爱。皇太极称帝之后大封后宫,海兰珠被封为宸妃,居关雎宫,地位仅次于她的姑母孝端文皇后。 这关系太复杂了,什么姑母、姐姐,妹妹,胤祐听不懂。他的重点也跑偏了,他问:“关雎宫就是关关雎鸠那个关雎吗?” 太皇太后笑着跟他解释:“那可不就学汉人附庸风雅吗?咱们叫它和谐有礼宫。” 小家伙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什么名字,太好笑了,还是叫它关雎宫吧。”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乌库玛嬷在盛京居住的宫殿叫什么呢?” 苏麻喇姑笑道:“以前说过的呀,哥儿想想。” 胤祐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叫永福宫。” 他这一打岔,太皇太后故事也不知道讲到哪里了。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后面这一段才是她年年不忘的故事。 “那时候,东宫大福晋也就是宸妃诞下黄八子,皇上为此大赦天下,在盛京皇宫举行隆重的盛典,庆祝这位小皇子的诞生,蒙古诸部首领纷纷来到盛京进献贺礼。就连宸妃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也被封为了和硕贤妃。 ” 这个故事似曾相识,虽然胤祐确定自己没听过,但是他好像听过一个类似版本的,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于是小家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个孩子只活了不到一岁就夭折了。皇上大为痛心,我生下福临,他也只是聪聪过来看了一眼。” “福临?”胤祐想了想,“福临是五台山上那个法号行痴的老和尚吗?”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目光像是透过胤祐看向了远方。 小家伙又低头摆弄积木,随口说道:“他好奇怪。” “哪里奇怪。” 小家伙回忆了一下:“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还说……还说我想一个人。”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面色一沉:“胡说八道!你才不像什么人,你就是你。”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又无奈又悲凉的叹了一口气:“他们父子俩才像呢,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大赦天下。” 只可惜,不管是宸妃还是董鄂妃盛宠之下,命都不太好,孩子早夭,自己也在不久后抑郁而终。 皇太极和福临父子俩也同样离谱,一个在海兰珠死后大哭说逼死了亲爹还难过,一个为了董鄂氏连江山也能弃之不顾。 胤祐听了一上午曾祖父和祖父的八卦,最后从乌库玛嬷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怆然。 她可太不容易了,连续辅佐两位冲年继位的皇帝。她试图阻挠儿子走上父亲的老路,换来的却是儿子无尽的仇恨。 最终,她也没能挽回儿子的命运。 故事听完了,积木却只搭了一个基座。接下来太皇太后要开始礼佛,胤祐便放下玩具,拿起经书诵读起来。 康熙每天都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一呆就是半日。主要是他年后要出一趟远门,想多陪陪老祖宗。 顺带着他还能找胤祐下下棋,这小家伙棋艺虽然谈不上有多精湛,但是以棋观人,这小崽子每次落子总让他出其不意,但细思起来,好像有有些道理。 不过康熙跟儿子对弈从不手软,该赢就赢。没有说欲拒还迎勾着他陪自己下棋,又或者故意提示火让着他,给他点信心。 最后胤祐沮丧的撇了撇嘴:“阿玛欺负人,我不跟你玩了。” 康熙冷哼一声:“是你自己学艺不精。” 胤祐默默地收拾好棋子,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康熙又哄他:“弘德殿有朕搜集的一些名家棋谱,朕允许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 一听到有新的棋谱可以看,小家伙立刻转过头:“真的?” “真的。” 胤祐问:“可是阿玛马上就要出远门。” “你去看,等朕回宫再来看看你有进步没有。” 听到这话,胤祐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初三这天,康熙又把高僧请来大佛堂为太皇太后讲经。胤祐也跟着去了。 他已经在旁边安静的站着,看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念诵经文,听高僧讲解。 那高僧看着比他乌库玛嬷年纪还大,身子骨却很硬朗。 临走的时候,向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两年未见,仙君又长大了些。” 胤祐冲他一笑,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的手势:“那可不,我都八岁了。” “仙君乃天界战神,主管兵戈战事,未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还需依靠仙君平息。” “哈?” 高僧又冲他唱了声佛号,没再说话。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对望一眼,也没说什么,三个人一同走出大佛堂。 听了那高僧的话,胤祐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他问太皇太后:“我能去打仗吗?” 太皇太后大病之后,反应总有些迟钝。就是康熙跟她说什么,她都得半晌才能做出回答。 但今天,她的反应却很快,几乎是在胤祐的问题出口的同时,就沉声说道:“不能。” “可是,那位高僧……” “高僧上了年纪,意识混沌,总是胡言乱语,日后不叫他来了。” \"啊?\"胤祐心想,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就这么断了财路,不好吧,“他讲经讲得挺好的呀,乌库玛嬷不是最喜欢听他讲经了吗?” 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他:“换个人讲也是一样的。” 康熙起驾南巡的那天,胤祐跟着兄弟一起,将阿玛送到了午门外。 这次康熙只带了大阿哥这一个皇子随行,连太子都留在了宫中,与内阁一同处理政务,其他皇子继续读书。 说了不跟着出门,但胤祐始终有些舍不得额娘。 走着走着,他就脱离了众位阿哥的队伍,来到了皇贵妃身旁,偷偷地拉住了她的手。 皇贵妃也舍不得他,这一去,就得一两个月见不着面,母子俩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长一段日子。 上马车之前皇贵妃蹲下来,抱着儿子:“你一定要乖乖地知道吗?” 小家伙点点头:“知道了。” “有什么事就去和你哥商量。” “好。” “要照顾好乌库玛嬷。” 小家伙点头:“嗯!” 最后,皇贵妃紧紧地抱着儿子,始终舍不得松手。 小家伙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乌库玛嬷,照顾好哥哥,你放心吧。” 皇贵妃哪里放心得下,最后还是康熙走过来拉了她一把:“好了好了,他已经这么大了,也该学着独立了。再说宫里还有太后和太子,你就别担心了。” 小家伙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个小粘人精,一向娇惯又矫情,兄弟们看着他的背影孤零零立在那里,还以为他又要哭了。 哪知道,人家转过身来的时候,双手立马跳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欢呼道:“哇哦!!!终于自由了,以后就没人大早上来检查功课啦!书也不用背啦!字也不用练啦!” 太子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皇父出门,把朝中政务交给自己,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不叫他失望。 哪知道,哪知道这小团子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前一刻还依依不舍与阿玛额娘道别,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后一刻,竟然开心得又蹦又跳起来。 几位阿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将他围在中间,说说笑笑往里宫里走。 太子看一眼还没有走远的大臣们,本想呵斥他们两句,想了想,弟弟他们平日起早贪黑的读书,确实辛苦,也就由他们去了。 纳兰跟着康熙出门去了,这一两个月胤祐又回到了上书房,跟着兄弟们一起学习。 五阿哥和六阿哥已经九岁了,胤祐和八阿哥都已经八岁,他们现在要开始学习一部对皇子们来说最重要的典籍——《礼记》。 胤祐重返上书房简直就是翰林院师傅们的噩梦,七阿哥调皮捣蛋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还有一群拥护者。 九阿哥、十阿哥年纪尚小,定力不足,对七哥又是满满的崇拜。 师傅在上面摇头晃脑的照本宣科,七阿哥就在下面绘声绘色的给弟弟们讲他从各种书本上看来的故事。 “说王子猷这天晚上醒来,看到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他立刻让仆人送上酒来,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又想到了戴逵,可是戴逵住的地方有点远,他即刻连夜乘坐小船,经过一夜才到。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听得正在兴头上,就连前面的五阿哥、六阿哥,和一向好好学习的八阿哥都转过头来。 六阿哥性子急,催促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胤祐看了一眼前面,师傅还在盯着书本,摇头晃脑的念道: 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胤祐笑了笑:“他走到戴逵的家门口,却没有进去,又扭头走了。” 五阿哥问道:“为什么?” 胤祐不说话,保泰猜测:“因为他的好朋友不在家?” 十阿哥:“因为好朋友不让他进去?” 八阿哥关注的重点和别人都不一样:“王子猷是不是王羲之的儿子?左思的《招隐诗》我也会背。” 胤祐摇摇头:“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而来,现在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 九阿哥问:“他是不是有病?” 胤祐伸手瞧着弟弟脑袋上:“你懂什么,这叫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的‘魏晋风度’。还有独孤郎的‘侧帽风流’,这也是你七哥我……的追求,按照自己的兴致、兴趣、兴味行事。” 他说得兴起,冷不防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吓得几个阿哥全都缩了缩脖子,作鸟兽散。 胤祐低头,看到书桌上忽然出现的戒尺,顺着戒尺往上,就看到了师傅吹胡子瞪眼,气得七窍生烟:“七阿哥,您贵为皇子,怎能按照自己的兴致、兴趣、兴味行事?” 七阿哥站起来,尴尬的笑:“我就……随口一说。” 师傅瞪他:“你把刚才讲过的《曲礼》背诵一遍。” 胤祐一脸茫然:“《曲礼》?讲讲……讲哪儿?” “……” 师傅摆了摆头,小时候调皮是调皮了点,但凭着聪明,背书还是不错的。 现在倒好,书也不会背,光剩下调皮捣蛋了。 胤祐虽然不会背书,但是给兄弟们讲故事还是很专业的。就刚才那个雪夜访戴的故事,下课之后,他又科普了一遍王子猷是谁、左思是谁、戴逵是谁,什么是《招隐诗》。 不过兄弟几个只爱听故事,似乎对文人没什么兴趣,只有八阿哥听得很认真。 他简直就是兄弟几人中的一股清流,只要是和学习相关,什么他都感兴趣,也只有他最捧胤祐的场,无论七哥说什么,他都能认真的听下去。 年后,三阿哥和四阿哥课业繁重,两位阿哥都已经十二三岁,渐渐开始有了要帮着阿玛分忧的觉悟,除了上书房读书之外,两个人课余时间也查阅大量书籍。 三阿哥是个典型的学术派,喜欢研究学问,无论是汉人的文章诗词,还是西方的天文数术。 四阿哥更加务实一些,除了钻研农耕之外,就是对河工和漕运感兴趣,也看了许多相关文献。 胤祐不好去找他们下棋,就开始在其他兄弟中给自己寻觅对手,把兄弟几人全都召集起来,学习围棋。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胤祐发现阿玛曾经说过的那句以棋观人确实很有道理。 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初学阶段,但是从他们下棋的习惯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格。 最后,胤祐决定着重培养八阿哥做他的对手。因为八弟心思灵巧机敏,想法多会算计,与之对弈,其乐无穷。 小家伙有空就会跑去弘德殿,那是康熙平时读书的地方,里面有大量帝王的个人藏书,是不允许其他人轻易进入查阅的。 康熙答应过儿子,让他自己去翻找棋谱,临走之前也和乾清宫的宫人打过招呼,七阿哥可以随时进入,不受限制。 胤祐对弘德殿可太熟悉了,他曾经在这里整整读了一年的书。其实里面很多书籍他都看过,只是那时候太小,还看不懂。 棋谱什么的,小家伙根本不感兴趣,随便翻了两页就重新放回到架子上,他感兴趣的是那些阿玛藏起来不让别人看的书,尤其是南怀仁去世之前留下的著作。 于是,小家伙只要有空,每天都往这里跑。捧着书,坐在弘德殿的地砖上,一看就是一下午。 直到太监点着灯来催促他:“七阿哥,快回去用晚膳吧,已经很晚了。” 小家伙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怪不得头越来越低,书上的字越来越模糊。 他对天文、地理、航海这些知识感兴趣,学完之后就会拿去讲给兄弟们听,再结合以前从南怀仁那里听到,关于世界各地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几位阿哥可喜欢听他讲故事了,那可比听师傅讲《礼记》有意思多了。 开春之后,天气明明暖和了几日,这天不知道为什么,下了好大一场雪,鹅毛大雪落了整整一天一夜,把紫禁城的染成了白茫茫一片,配上朱红色的宫墙,黄色琉璃瓦,美得就像一幅画。 外面风雪交加,天色阴沉,屋内也不适合看书。这天下午,胤祐没去弘德殿,却也无事可做。 他忽然想起来,自从从阿玛额娘出宫那天之后,他就没有见到过太子。听说太子哥哥现在可忙了,要不停地看奏章,看奏章,看奏章。 不仅要看,还要根据以往所学开始批奏章。太子一向处事稳重又谨慎,生怕有什么错漏。于是一本奏章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下笔慎之又慎。 他每天处理完这些事情,回到毓庆宫都已经很晚了。 今日风雪太大,他便提早回了毓庆宫。命人将没有批阅完的奏折带上,回去继续看。 胤祐到毓庆宫的时候,太子还没有回来。熊嬷嬷正在吩咐其他人烧水沏茶、准备暖炉、备好点心,再把惇本殿内的灯都点上。 看到胤祐来了,赶紧上前招呼他:“今日这么冷,七阿哥怎么来了。” 胤祐看着她还是有点发憷:“我……我来看看太子哥哥,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就屋里坐吧,奴才给你倒茶。”熊嬷嬷笑得一脸殷勤,可是她的笑容太夸张,就跟个面具一样,小孩子看了,总归有些害怕的。 胤祐点点头,马不停蹄的走了。宫人掀开帘子,胤祐进屋。取下披风,摘了帽子,熟门熟路的走到次间的炕上坐下。 熊嬷嬷亲自端了一盏茶进来,搁在他跟前的炕桌上。胤祐点点头,意思是让她可以下去了。 容嬷嬷却没走,仍然站在那里乐呵呵的看着他。 胤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漂浮着翠绿的茶叶,就连茶汤也是褐色的,他不喜欢。 抬起头来,正想让人换一盏花茶上来,却看到熊嬷嬷还站在一旁。 “……” 胤祐茶也不敢换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挥了挥手:“你……你忙去吧。” 熊摸摸笑道:“奴婢就在这儿伺候你。” 小家伙反倒有些拘谨,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对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好像在监视他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个事情,便叫了一声:“熊嬷嬷。” 熊嬷嬷受宠若惊:“七阿哥,您这次可算喊对了奴婢的姓氏。” 胤祐尴尬的笑笑:“是吗?” 熊嬷嬷上前一步:“七阿哥有什么吩咐?” 小家伙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那个,你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啊?”熊嬷嬷一脸莫名其妙,她是先皇后身边的人,跟着先皇后进宫,先皇后驾崩又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这毓庆宫的奴才,没有一个不害怕她的,连索额图见了她都得客气三分,谁敢说她不好? 胤祐瞧着她的脸色接着道:“那就是你偷懒了。” 熊嬷嬷脸上还是笑:“奴婢干活儿可麻溜了,不敢偷懒。” 小家伙又想了想:“那就是太子哥哥不喜欢你,不想要你在身边伺候了。” 说到太子熊嬷嬷脸上可算露出了一丝惶恐的神色。她仗着自己是先皇后的人,对太子身边的人态度十分严厉,有时候的确惹得太子不快。可她毕竟是赫舍里氏的忠仆,自认为是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为太子,为赫舍里氏着想的人。 太子年轻了些,还不懂事,但也该明白她的忠诚。就算对她有些许不满,何至于不让她在跟前伺候。 熊嬷嬷说话也没底气:“不……不会吧。” 小家伙皱着眉看他,又叹了口气:“那怎么荣妃娘娘还说要重新指派些人过来伺候太子哥哥?” “荣……荣妃娘娘?”熊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冷厉。他想起来许多年前,荣妃正是得宠的时候,皇上有时会让他们这些奴才把太子送去钟粹宫,让荣妃照看。 那时候,熊嬷嬷对这个荣妃就颇有微词,总感觉这女人对太子殷勤得过分了些,分明是想借着太子往上爬。 她自然不会给荣妃什么好脸色,言语间还总把先皇后和太子的身份搬出来敲打对方,让荣妃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自从太子搬来了毓庆宫,他们与后宫那些女人也就没了来往。 唯一有些交道的就只有平妃,她是赫舍里氏庶出的女儿,却不得皇上宠爱。熊嬷嬷总觉得这个庶女也是带着目的接近太子。 还在太子对她的态度很是冷淡,刻意保持距离,熊嬷嬷这才放心了些。 可是,这荣妃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想起来要把她从太子身边除掉了? 可就算要换掉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那也应该是皇上做主呀,与荣妃娘娘有何相干? 胤祐也很惊讶:“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吗?就上次,腊八那天晚上,当着阿玛和皇玛嬷的面说的。” 腊八?腊八都快过去快俩月了。熊嬷嬷又没有跟着太子去赴宴。可回来之后,太子身边的太监也没有人提过,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奴才没去,自然不知。” 胤祐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他现在身体放松了许多,坐在炕沿上,两条腿垂下来却踩不到地面,就那么悬在空中晃啊晃,一派悠然自得。 “唉,你照顾太子哥哥那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道为什么,荣妃娘娘却还要跟阿玛说,指派别的人过来伺候太子哥哥。” 他说话的时候一脸真诚,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熊嬷嬷不信。 她在心里思忖,或许还是对太子以及太子身边的人约束太多,引得太子腻烦了。 前些年,太子尚且年幼的时候,还让她在近前伺候,现在只打发她干些别的活儿,也不叫他近身伺候了。 就在熊嬷嬷越想越是心凉,越想越是惶恐的时候,她的主子回来了。 太子刚走到门口,挑帘子走进殿内,就没头没尾的听了胤祐最后那一句。 随后,熊嬷嬷就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跟前:“主子……主子,奴婢做错了,你惩罚奴婢便是。” 太子皱着眉看她,不知道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怎么回事,好好说!” 熊嬷嬷仍然处于惶恐之中:“奴婢当年跟着先皇后进宫,忠心耿耿的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太子开恩,别让奴婢离开您身边。” 太子被前朝政务搞得身心俱疲,回来还要听她这顿哭闹,耐心告罄:“谁说要你离开了?” 熊嬷嬷忽然转过头去看向胤祐:“是七阿哥,七阿哥说荣妃娘娘要指派新的奴才来您身边伺候。”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得脸一红,恼怒的看了胤祐一眼,又对熊嬷嬷斥道:“没有的事,你听他胡说,下去干你的活儿。” “太子……”熊嬷嬷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怎么就脸红了。 “少废话,出去!” 最后这一句“出去”太子拔高了音量,把熊嬷嬷吓了个哆嗦,赶紧叩首,起身,退出殿外。 太子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几名太监:“你们也出去!” “是。” 等所有人都退出殿外,太子才没有好气的走到炕前。 他只是取了帽子和披风,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带着一身寒气逼近胤祐,颇有些压迫感。 小团子不由自主曲着腿往后推了推,把自己缩进了角落里。 太子的脸现在由红转青,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劲儿掐了把他的脸蛋儿:“你是不是闲的?” “什么?”胤祐被他掐得脸疼,赶紧去拉他的手,“疼……疼……太子哥哥……” 太子松了手,看到他白嫩呢的脸蛋上立时出现了两个手指印,又忍不住拿拇指的指腹贴上去,轻轻地揉了揉。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说,你没事吓唬她做什么?” 小家伙嘟着嘴,显然还有些害怕:“没……我没吓唬她。那天荣妃娘娘真的说了要给你指派两个人伺候你,我听得可清楚了。” “……” 一听到“指派两个人伺候你”太子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被这小团子气得又想掐他。可看着弟弟那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又舍不得下手。 “你个……你个小傻子。” 太子无奈的叹口气,挤着他在同一侧炕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让太子哥哥抱抱你。” 胤祐摇头:“我不,你看起来好凶。” 太子挑眉:“你怕我打你?” 胤祐点了点头,又继续摇头。嘴上没说,心里想:“我怕我还手,你经不起我打。” 太子真是拿他没有办法,颇为无奈的说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你没打过我,但你刚才掐我了。” 太子说:“那我……那我给你道歉。” 胤祐还是缩在角落里没有动:“道歉有什么用?” “那你要怎么样?” 小家伙想了想,大胆提要求:“那你也让我掐一下。” 太子冷声说道:“太子的脸那就是东宫的脸,东宫的脸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掐的吗?” “……” 兄弟俩对峙着,太子又补充道:“不过,弟弟想掐,那就掐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眼前一花。刚还缩在角落里的小家伙,此刻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腿上,两只小手一边一下,掐着他脸上的肉往外扯。 “……” 第114章 第 114 章 毕竟哥哥是亲的, 又不是宫外捡来的。胤祐也没有使劲儿,就捏着太子哥哥的脸往外一扯,到达拉扯极限时又突然把手松开…… “嘶……”太子皱起眉毛,白净的脸上立时泛起两团红晕。 谁还不是个娇生惯养, 细皮嫩肉的小皇子? 太子也疼啊, 扶在弟弟腰上的手往上移, 在他的胳肢窝挠两下。 胤祐小小的身子一软, 立刻倒在哥哥的怀里,一边发出夸张的笑声, 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太子哥哥饶命!” 兄弟俩抱在一起闹了一阵,太子感觉连日来被国事积压的疲惫感顿时消散了不少, 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他搂着弟弟, 不怎么严厉的批评道:“你三哥、四哥像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大人的模样了, 再看看你,还在撒娇。” 胤祐却不以为然:“撒娇怎么啦,撒娇又不分年龄,我就是长到大哥那么大,也是会撒娇的。” 太子脑子里忽然闪过大阿哥练完功夫,赤&裸着上半身, 绷着八块腹肌撒娇的样子……就,突然很像看看,是怎么回事? 外面寒风裹挟着大雪下个不停,屋子里炭火烧得很足。胤祐就这么跟太子抱在一起打闹一阵额头上就开始渗出了汗珠。 太子拿出帕子给他擦, 这时候太监送来了新的茶盏, 里面是夏天晒好的莲子磨成粉, 应七阿哥的要求加了冰糖。 小家伙端起来“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杯,这才满意的转过头来:“太子哥哥,咱们出不去堆雪人吧。” 太子从炕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皱褶,笑着摇了摇头:“你自己去玩,太子哥哥还有事情要处理。” 胤祐知道,阿玛南巡之后就把一部分朝堂政务丢给了太子哥哥处理,所以,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没有时间跟自己出去玩耍。 小家伙也很懂事,点了点头,穿上靴子去拉太子的手:“那我陪你吧。” 太子牵着来到书房,从书架上拿了本《史记-世家》递给他:“那你就坐在旁边安静的看书好不好?” 胤祐点点头,又坐在了窗户边上,接着外面的天光开始看书。 太子则坐在书桌后面,继续看他白天没有看完的奏折。 其实大部分奏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夹杂着不少地方官员给皇上的问候信,不看不行,看吧还挺耽误时间。 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拿到皇上这里来处理,不过这些小事通常也就内阁处理完,拿个皇上看一眼,皇上也不是都要事无巨细的亲自处理。 康熙现在让太子处理的也就是这些事情,目的是让他了解内阁的工作流程,真正重要的国家大事,仍然需要快马加鞭送至皇父手中,由他这个真正的一国之君来定夺。 即便如此,太子对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处理起来也分外认真,凡是关乎国家,关乎百姓的哪有什么小事。 康熙要求儿子们读书的时候必须正襟危坐,不可饮茶,不可摇扇,不可宽衣解带,也不可以坐姿不端,必须要有一个严谨的治学态度。 胤祐在上书房就不曾严格遵守这项规定,他总觉得读书好不好,跟喝不喝茶,要不要扇扇子,穿什么衣服,什么样的坐姿都没有关系、 关系在于,那本书的内容是否能让他产生兴趣。 所以,他窝在又厚又保暖又十分柔软的垫子上看书的时候,根本谈不上什么坐姿。 过了片刻,太子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吩咐一旁的近侍点灯。 而后看到炕上的小家伙,就像跟他聊两句,放松一下心情:“小七。” “嗯?”小家伙《史记》中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了?” 太子问:“你在看什么?” 胤祐说:“季札让国,还有鱼腹藏剑。” 太子点了点头:“是《吴太伯世家》。”他随口问道,“看到哪里了?” 胤祐低下头,把正在看的内容念了一遍:“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 太子笑道:“小七有没有学过《孟子》?” 胤祐摇头:“不曾学过。” 太子说道:“《尽心》讲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小七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句话并不复杂,意思也很浅显,胤祐想了想,回答道:“百姓最为重要,其次是社稷,国君最轻。” 太子一直认为,这么多兄弟里面,胤祐是最聪明的那个。不管教他什么,总是一点就透。 “那小七知道为什么百姓最重要,而社稷和国君没有那么重要吗?” 胤祐仔细思考了一番,结合刚才季礼说的那番话,其实也能猜出个大概,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太子耐心的向他解释:“因为国君和社稷皆可以改立,只有老百姓是不可更换的。所以,百姓最为重要。” 小家伙受教般点了点头:“《尚书》也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意思是老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稳固了,国家也就安宁了,所以这是一个意思。” 太子向他竖起大拇指:“小七真聪明,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 小家伙谦虚的冲着他笑:“是太子哥哥教得好,师傅讲这些我都不愿意听呢。太子哥哥讲,我可喜欢听了。” 这小嘴可真甜,就这么跟他闲聊两句,太子又觉得精力恢复了不少,开始继续批阅奏折,胤祐也继续埋头看书。 用晚膳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雪还没有停的意思,风呼呼的,帘子稍微掀开一点,就能进来好多雪沫子,在地上化成一滩水渍。 胤祐说时间晚了,他要回乾西五所那边。太子瞪他一眼:“外面风大雪大的,走这一趟做什么,就在这里住下了。” 小家伙问:“那我会不会打扰你?” 太子失笑:“你可没少打扰我。” 用过晚膳,太子继续看那些未看完的奏折,慎重的批注。 胤祐捧着那本《史记-世家》,不知不觉就窝在炕上睡着了。 太子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是在一旁侍候的何玉柱提醒他,他才抬起头来,看到小家伙已经微张着唇,均匀的呼吸。 “几更了?”他问何太监。 “回太子,二更了。” 太子一愣,的确是到了小家伙该睡觉的时辰了,他站起来,走到炕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小脸,又俯下身,把人抱起来。 小家伙可长大了不少,太子不娘像小时候那样抱他,只能将他的上半身扛在肩头,带他回到东边的暖阁。 这时候,旁边的太监上前来,要帮着给七阿哥脱衣服。刚伸手准备解扣子,小家伙就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这些近身伺候的太监,平时也有不少活儿要干,手上多少带了些茧子,触碰到七阿哥脖子上娇嫩的皮肤,小崽子就不满意了,缩着脖子翻了个身,不让人碰他。 太子真是哭笑不得,只能屏退左右,亲自动手。替他解开纽扣,脱下外衣,又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这才把人裹进被子里。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今天留宿在了毓庆宫,翻身的时候想把自己挂在太子哥哥身上,手脚却落了个空。 太子根本不在他旁边! 小家伙睁开眼,屋子里只有桌上亮着一点烛火,外间有一名值守的太监,却并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 胤祐翻身下床,穿靴子太麻烦了,他干脆赤着脚踩在地砖上,一路小跑着来到另一边的书房。 书桌上亮着一盏琉璃灯,太子仍旧在翻阅一本奏折。 胤祐跑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太子哥哥别看了,赶紧睡觉吧。” 太子看了看手边仍未处理完成的两三本奏章,摸了摸他的头:“小七先去睡,哥哥一会儿就来。” 胤祐不肯,拉着他的手就往外扯:“一起睡一起睡!” 太子低头才看到他还赤着脚,没办法,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拉起来,然后一把扛起小家伙回去睡觉。 第二日凌晨,寅时刚过不久,太子就起来了。昨儿还剩了点活儿没处理完,今天到了内阁,新的活儿又来了。 以前看阿玛处理政务游刃有余,还能腾出不少时间干点别的附庸风雅的事情。胤祐以为当皇上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活儿都由大臣们去做,皇上只有做决定就好了。 现在发现,皇上要做决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很多事情也不是皇上一个人能轻易决定的。 总之,这是个很累很辛苦,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皇上也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好当。 他在课堂上走神,脑子里就在琢磨这件事情,前面的师傅摇头晃脑,念着书本上拗口的文章,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而觉得跟催眠似的。 胤祐看了看周围的兄弟,大家仿佛在听课,又仿佛没有。一个个看似认真学习,其实思绪也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旁边的保泰,保泰没理他。 他又用手指戳了戳前面的六阿哥,六阿哥只耸了耸肩膀,拒绝了他的召唤。 他又转过头去,还没开口,却发现九阿哥已经睡着了。 胤祐在心里给小九点了个赞:“九弟可真是得了我的真传。” 于是,他只能把小剑灵召唤出来,陪他聊天。 小剑灵很早之前就能脱离那把七星,随时跟在他的身旁。只是胤祐平时有太多事情占据着他的时间,没有空打理这话痨的小东西。因此,一般不会让他出现。 胤祐叹了口气:“太子哥哥现在还没当黄帝,就那么累,以后当了皇上岂不是更累?” 小剑灵惊讶道:“主人是想当皇帝了吗?” 胤祐不屑的冷哼一声:“我才不想,当皇帝要批阅那么多奏折,还要应付那么多大臣,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有什么好?” “当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所有人都要对着你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你可以为所欲为却不逾矩,还可以给别人制定规矩。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胤祐问:“我额娘说权利和义务都是相对的,享受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义务。” “哦,好吧。”小剑灵说,“反正你有个做太子的哥哥,也轮不上你当皇帝。” “可是我不想让太子哥哥那么累,我想让他轻松一点。” “不当皇帝就轻松一点。” 胤祐瞪他:“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让他既可以当皇帝,又能轻松一点。” 小剑灵无奈的翻白眼:“那我怎么知道,我是一把剑聚集的灵气,又不曾读书,哪里懂得这些。” “抱歉我忘了,你只是个傻子而已。” “……” 小剑灵日常怀疑自己认错了主人。 胤祐每日都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陪乌库玛嬷聊天,替她念诵佛经。若是时间充裕,还会留下来陪着老祖宗用晚膳。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脑袋:“你现在要读书,又要练习骑射,还要习武练剑,从早到晚也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不必每天都来。” “那怎么行?”小家伙说道,“阿玛和额娘都出门去了,我留下来就是为了陪乌库玛嬷,我得替他们照顾好你。” 苏麻喇姑在一旁笑道:“哥儿真是长大了。” 胤祐赶紧去端了张凳子放在旁边,又拉着苏麻喇姑到炕桌另一侧:“苏嬷嬷你年纪大了,别总是站着,快坐下。” 苏麻喇姑笑道:“在主子跟前,哪有奴婢坐着的份儿。” “谁说你是奴婢?”小家伙不由分说拉着她坐下,“乌库玛嬷和阿玛从来没有将你看做奴婢,我也没有,你快坐吧。” 太皇太后也笑着去拉苏麻喇姑的手:“他让你坐你就坐下,一会儿又该急了。” 胤祐拿了本经书,自己坐在凳子上,开始给两位老太太念诵佛经。 一场大雪过后,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御花园里草木复苏,百花齐放,正是一年中景致最怡人的时节。 在屋里呆了一整个冬天的娘娘们终于也能出去走走了,于是,三两作伴,来到御花园赏花闲聊。 不用上课的时候,胤祐也被兄弟们拉到御花园去哪儿。人多了热闹,为了让大家都有参与感,于是兄弟姐妹在一起,玩得最多的还是捉迷藏的游戏。 胤祐趁着大家不注意,溜到池塘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他身边还站着一匹小矮马,是他的踏日。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现在骑不了了,又舍不得还给御马监,就留着当宠物养。 踏日嘴里叼着个用藤条编制的球,走过来把球硬塞进胤祐的手里,胤祐头也没抬,就那么随手一抛。 不一会儿,铃铛声由远及近,胤祐知道是踏日回来了,伸出手,球又正好放进了他的掌心。 周围无论是小主还是奴才,都好奇的往他们这边张望,毕竟看狗捡东西不稀奇,但是把马养成狗的,整个紫禁城也就只有这位七阿哥。 胤祐一抬手,又打算把球抛出去,他敷衍的互动引起了踏日强力的不满,小马驹打了个响鼻,走上前,用前蹄推了胤祐一把。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齐齐看向这边。七阿哥猝不及防,差点滚到池塘里去。幸好推他的只是一匹马,没什么准头,偏了点,胤祐小小的身子被一块石头挡住了。 赵诚和两个太监立刻上前去,把胤祐扶起来,又替他掸掉衣袍上的灰尘。 踏日自知闯了祸,扭头就跑。胤祐挽起袖子就追了上去:“看我今天不宰了你吃肉!” 于是,御花园里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象,七阿哥追着一匹马在假山下面绕圈。 “你还敢跑,看我逮着你不打烂你的屁股!” 院子里的小主也不赏花了,就盯着他敲。阿哥公主们也不捉迷藏,等着看小马和小七究竟谁更厉害。就连亭子里抱怨皇上每次出门只带皇贵妃的娘娘们也停下了牢骚,看向这边。 五公主拍着手喊:“七哥加油!” 六阿哥开始撸袖子:“小七,我来帮你!” “……” 踏日虽然不用干活儿,但每日的草料却少不了它的,养得膘肥体键,白色的鬃毛油光水滑,扎着小辫儿垂在两侧,走起路来还真像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 胤祐从堆秀山下面的山洞里钻出来,踏日已经不知道绕去了哪里。 小家伙一气之下一脚踹上了旁边一块石头,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听“轰”的一声,那块石头竟然应声碎成了几块! 胤祐看了一眼脚边的石块,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听到动静的踏日也围过来看热闹。 “七阿哥,您的腿怎么样事,需要传太医来瞧瞧吗?”赵诚紧张兮兮的问道。 胤祐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这石头太嫩了。” “???” 石头也太嫩了,在他这儿,世间万物都是豆腐做的。 旁边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议论:“我没看错吧,七阿哥是一脚把石头踢碎了吗?” “啊,七阿哥一脚从假山上踢下来好大一块石头。” “七阿哥把堆秀山踢倒了。” “……” 堆秀山还好好的在那立着呢,七阿哥牵着他的小马驹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训斥:“回去把你宰了吃肉!” 踏日打了个响鼻,就跟喝醉了似的,四条蹄子磕磕绊绊,最后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无论胤祐怎么拽它,就是不走。 “!!!” 这时候小剑灵忽然蹦出来:“你不要在凡人跟前展示你的神力,他们会把你当成怪物的。” 胤祐说:“我又控制不了。” “你能的,慢慢的你就能控制了,记住我传授给你的心法。不仅能控制你的神力,还能控制世间万物。”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连眼前这匹叛逆的小马驹都控制不了,还控制什么世间万物? 胤祐拽了半天,一用力踏日就难受的四蹄乱蹬,不用力它就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于是小家伙灵机一动:“好了好了,不打你屁股了,回去喂你吃麦芽。” 一听到好吃的,踏日麻溜的站了起来,乖乖地跟在胤祐身旁,甩着尾巴就走了。 “……” 小家伙感慨:“这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马!” “如何为以后要当皇帝的太子哥哥减轻负担”这个问题近段时间一直困扰着胤祐。 小剑灵说:“既然主人这么心疼太子,那你就替他分担一些。” 胤祐皱眉:“可是我也怕累呀……” 说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虽然我不能帮着太子哥哥分担,可是我有那么多兄弟,我可以让他们帮着太子哥哥分担呀。” 小剑灵点点头:“是个不错的方法。” 胤祐觉得这个主意可真不错:“他们每个人都那么聪明,我只要发掘出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比如我大哥高大强壮,长得还很帅……” 小剑灵半张着嘴作惊讶状:“原来长得帅也能辅佐皇上处理国事?” “额……”胤祐立刻改口,“我是说,我大哥,他……熟读兵书,功夫又好,一心想要领兵打仗,以后可以做个大将军。” 小剑灵点点头:“是不错。” 胤祐也觉得不错:“还有我三哥,我三哥擅长诗词文章,还有西方的几何代数,是阿玛亲自教的呢,他还让我们一起学。我额娘也说,数学是科学的基础,天文、地理、航海……任何科学技术都离不开数学。” 小剑灵脑子比他还不好使:“可是……光他一个人会也没用啊。” 他说得有道理,胤祐在院子里踱步,琢磨半晌,忽然灵光一现:“对,他还喜欢给大家讲解数学题。每次兄弟们去向他讨教,他都会耐心解答,不厌其烦,一直讲到大家听懂为止。” “所以,我三哥以后可以去教书,培养更多人才。”想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只会《四书》、《五经》的人才,是掌握更先进生产技术的人才。” 小剑灵睁大了迷茫的双眼:“什么是生产技术?” “生产技术你不懂,我额娘说了……” 小剑灵打断他:“怎么什么都是你额娘说了?” 胤祐眨了眨眼:“因为……我额娘说了我是个妈宝男。” “那什么是妈宝男?” “我额娘说了……”胤祐忽然发现话题被带偏了,又赶紧拉回来,“还有我哥哥,我哥哥可厉害了,他看了许多关于河道治理的书籍,还说要将北方的荒地开垦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省去漕运过程中巨大的运输成本。” “还有五哥……五哥他喜欢小动物,还很有孝心,是个善良纯真的小男孩。” 小剑灵好奇地问:“他也是个妈宝男吗?” “才不是,他从小就跟他的额娘住一起,是皇玛嬷把他抚养长大的。” 小剑灵问:“善良纯真的小男孩,他能做什么呢?” “……” 胤祐坐下来,喝了口茶:“我暂时没想到,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督促他们学习,一定能发掘他们各自所长。” 于是,从那天起,他在上书房,从一个除了读书什么事儿都干的问题学生,忽然变成了纪律委员。 保泰发呆的时候,他会突然扔个纸团过去,正中保泰脑门,上书四个大字——好好听讲! 九阿哥睡觉的时候,他也会转过身去拍弟弟的脑袋:“起来起来,一会儿抽你背书。” 就连休息时间,他也不肯放过大家。 “十弟,你把这些算术题做一下。五哥,你临摹一下这篇字帖。六哥,这篇文章你背完了吗?” 他在弘德殿内看到的知识也会拿出来与兄弟们一起分享:“你们看,这是南大人制作的世界地图。” 大家围过去,看见一张纸上曲曲折折的画着几根线条。 九阿哥问:“这就是世界吗?看起来还没有紫禁城大呢。” 其他人也点点头:“就是,世界看起来好小啊。” “你们不懂……” 虽然康熙允许他进入弘德殿翻阅书籍,但是誊抄大内藏书却是禁忌。曾经就有官员因为违反这条规定而被处罚,甚至革职。 这个人胤祐也听过他的名字,甚至读过他的词作,他就是与陈维崧、顾贞观并称三大词人之一的朱彝尊。 胤祐一个备受隆宠的小皇子倒是胆大包天什么也不怕,别说抄书,就算他把弘德殿的书拿走别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只是他不想让弘德殿值守的太监为难罢了,毕竟阿玛知道此事或许不会罚他,但一定会惩罚别人。 但是小家伙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过一遍的书籍,他都能记下来,甚至是一副地图或者一幅画。 “我画的只是一个角落,你们看这里,这里叫地中海,旁边这篇陆地,这里叫西班牙、葡萄牙,是伊比利亚半岛。还有这里,这是亚平宁半岛,国家叫意大利……这是法国、德国、荷兰、比利时……” 八阿哥问:“七哥,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个。” “……” 这个问题可把胤祐问着了:“因为……因为那些西洋传教士可以到咱们这里来,咱们也能到他们那里去呀。” 十阿哥问:“咱们去他们那儿做什么?” “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 “???” 保泰拉了拉他的袖子:“七哥,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咱们也可以去欧洲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 “……” 五阿哥摸了摸他的额头:“小七,你是不是病了,在说什么胡话?” 保泰说:“要不,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胤祐招呼大家坐下,细细的讲:“我听南大人,还有张诚和白晋讲过好多他们那边的故事。他们可以制造一种很大很大的船,上面装有威力巨大的大炮。还有意大利,他们能做一种很大的平版玻璃,还有阿玛打猎用的□□……这些不都是值得咱们学习的吗?” 六阿哥忽然指着他画的那副图上的一个点:“这就是你说的大船吗?” “对,”胤祐点点头,这就是大船,“它的排水量有一千五百个大水桶。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每个方向都有大炮,可以保护商船,抵御海盗。” 八阿哥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七哥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以前经常跟着阿玛听那些西洋传教士讲课。他们还会讲历法,还有用数学来计算星星的角度。你们看我说了那么逗,不管是制造大船还是推算历法,都离不开数学。” 八阿哥第一个表态:“对,咱们也应该刻苦学习,将来为阿玛分忧!” 众人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他,十阿哥话还没过脑子就从嘴里出来了:“八哥,你已经很刻苦啦,阿玛夸奖最多的就是你。” 八阿哥脸一红,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胤祐抬手搂了搂他的肩膀,瞪了弟弟一眼:“所以你们都应该向八哥学习呀。” 十阿哥又说:“可是……你也没有好好学习呀。” “……” “那从现在开始,咱们都要好好学习,互相监督!” 那天说了那么多关于欧洲的事情,兄弟几人反响平平。胤祐想了想,没过几天又给他们上了一课。这一次,着重讲了那边的美食。 可惜当初康熙让人找来巧克力早已经吃完了,不过,胤祐分给大家尝过。 听了美食,大家终于对那个遥远的西方大陆产生了一点兴趣。其中兴趣最浓的就是六阿哥。 “小七,你画的那个船太小了,我都看不清画了些什么,要不你画个大一点的吧。” 其实胤祐也不知道那些船究竟长什么样,他也是凭记忆画的。不过他认识好几位西洋传教士,其中张诚和白晋跟他关系最好。 只可惜,这二位跟着阿玛南巡去了。 不过他向六哥承诺,等他们回来,胤祐便去请他们画一幅。 这天,胤祐去了趟文华殿,里面却没有人,太子并不在那里。 胤祐这才想起来,阿玛离宫之后把一部分政务交给了太子,要他与内阁商讨处理。 于是,太子这些日子都在内阁。可是,内阁在外廷,胤祐出不去。 于是,他只能在毓庆宫里等着太子回来。这一等又等到了天黑。太子回来的时候满身疲惫,眼睛下还有浓重的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这可把小家伙心疼坏了,赶紧拉着他太子哥哥坐下,又从太监手里接过茶盏,揭开盖子,细细的吹两下,这才递到太子跟前:“太子哥哥喝茶,已经不烫了。” 饶是每天被几十个人簇拥着,照顾得无微不至,太子也对他今天的举动有些受宠若惊。 接过茶盏刚喝了一口,小家伙已经跪在炕沿上,开始卖力的给他按揉肩膀。 太子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那口明前龙井都泛着丝丝的甜,一直甜进了他的心里。 他拉过弟弟的手:“好了好了,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呗。” 胤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歪着头,半眯起眼睛,笑得十分乖巧:“阿玛有没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康熙这一路,时常会派人送信给太子。有时候父子俩是商讨政务,有时候就是纯聊天,康熙在信中说自己今天去了哪里,上次南巡也去了,还问太子可记得否?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会让人千里迢迢的送回来给太子。 太子对皇父的行程自然是非常了解的,他问胤祐:“怎么,你想念阿玛了?” 胤祐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可怜兮兮的说:“我想额娘了,我从来没有那么久见不到她。” 他的声音说着说着就笑了下去,甚至还有意思委屈,头也埋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太子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看到他这副样子才反应过来,小家伙长这么大,一直都在皇贵妃身边,没有离开过半步。 就算搬去阿哥所,他也是三天两头就回承乾宫看看。 现在忽然让他和皇贵妃分开一个多月,对他来说确实有些不习惯。 胤祐忽然说:“我好想她呀,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太子搂着他安慰道:“快了,汗阿玛已经往回走了,最多半月就能回宫。”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胤祐每天都数着日子,太子说了半月,那就还剩下五日。 不过,胤祐胤祐并没有等到五日。因为第二天太子就把他叫去了毓庆宫。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又想我啦?”小家伙还没走进宫殿,声音已经从外面传进了太子的耳朵里。 太子神神秘秘的递了一封信给他:“看看这是什么。” 胤祐好奇的打开,信是阿玛的笔记,内容却是写给太子的。 信很短,只说了一个消息,让太子即可启程,到天津卫迎驾。最后还不忘交代,务必带上小七。 胤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三两步冲过去,扑进太子怀里:“啊,是阿玛和额娘要回来啦!” 第115章 第 115 章 马上就能见到额娘了, 小崽子那叫一个激动和兴奋,在太子跟前转着圈的蹦蹦跳跳,拉着他的衣袖摇晃:“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说完还不忘小声催促:“快点快点!我都等不急啦。” 太子摸摸他的头, 颇为无奈的笑道:“急什么呀?阿玛他们明早才会到达天津卫。” 小家伙嘿嘿的笑:“那咱们也要赶紧出发, 天津卫远不远,要从哪里走, 走多久呀?” 他这一大堆问题,太子也回答不了,只敷衍的说了句:“约莫大半天的时间吧, 咱们现在出发, 晚上就能到达行宫。” 小家伙却“啧啧”两声:“你看,这就是数学的重要性。咱们如果知道马车的速度是多少,又知道紫禁城到天津卫行宫的距离。用距离除以速度就知道要走多久啦。” “……” 好家伙!太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张了两次嘴,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之储君万万没想到, 竟然被自己年仅八岁的弟弟嫌弃了。 小家伙陷入即将见到额娘的兴奋中, 并没有感受到太子的心态变化。仍旧拉着对方的手, 问:“太子哥哥,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太子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两声:“我说你说的……对。” 小家伙迫不及待想要出门:“要不咱们别坐马车了,咱们骑马去吧。” 太子看着他:“骑马也要三个时辰左右,你确定可以?” 三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出发,到达天津卫的时候可能天都黑了。 不过小家伙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我可以!” 太子摸摸他的头:“你可以, 我还不可以呢?去, 回你的阿哥所把衣服换了, 我在宫门口等你。” 小家伙往炕上一坐:“我不回去,让他们去帮我拿过来就是了,我就在这儿。” 太子拿他真是没有办法,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儿:“怎么,你还怕我把你丢下自己走了?” “那倒不是,你要是不想带我去,也不会叫我过来。”他想了想说道,“阿玛不是在信里说了吗,让你务必带上我。” 太子问他:“那你怎么不肯回去换衣服。” 小家伙拍了拍自己的腿,冲着太子粲然一笑:“太医说我腿脚不好,尽量少走路。” 太子嗤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就是犯懒吗?” 不一会儿太监就回去把出门要穿的衣服给胤祐拿了过来,伺候他换上,太子这才带着他走出毓庆宫。 马车和侍从已经在前星门外候着,等二位主子上了车,即刻出发。 一路上兄弟俩闲聊打发时间,太子时不时就会考一考胤祐的功课。让他背诵文章,解释其中词句的意思,讲一讲其中的典故。 胤祐也不是每个都能答上来,大部分都答不上来,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 鸟儿在山林间鸣唱,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漫山遍野。路旁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在侍卫的驱赶下,远远地避开。 太子听到呵斥声,掀开帘子望出去:“这么宽的官道,咱们能走,别人也能走,不妨碍的,不要惊扰了百姓。” “是。” 于是,这一路胤祐又有了新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他就趴在马车的窗户上,时不时看到有人迎面走来。或挑着货物,或赶着牲口,或拖家带口…… 前面有牵着牲口的汉子,马车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胤祐冲人家喊道:“嗨!你怎么牵头猪在路上走?” “这不是猪,这是牛。” 胤祐没见过猪,但是他见过牛。畅春园外有大片的农田,一到春天就有人牵着牛在田里犁地。 “胡说!牛怎么没有角?我见过的牛都有角。” 那汉子刚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长相衣着贵气的小公子冲他笑。一旁的侍卫瞪了他一眼,他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是头小牛,牛角还没长出来。” “……” 不一会儿,又遇上个挑着货物的游方货郎,胤祐掀开帘子跟人家闲聊:“卖什么的?” “那得看小公子要什么,针头线脑、烟袋锅子、胭脂水粉、洋肚毛巾、洋胰子……小人这里什么都有。” 胤祐听得稀奇,这都开始卖洋人的东西了。他敲了半天,看上一把羊角梳,怪好看的,于是在颠簸的马车上指了指:“那个,我要那个。” 货郎笑着吆喝:“好嘞,二钱银子。” 侍卫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这破玩意儿值二钱银子?” 货郎哈腰赔笑:“小人这是货真价实的羊角梳,来自大草原的山羊角。” “那不也就是个羊角。” “……” 胤祐没见过银子,但出门买东西要花钱他还是知道的,于是扭过头去看太子。 太子一向宠着他,有请必应,也不管那游方货郎是不是狮子大开口,只要小家伙喜欢,便让人给他买了下来。 胤祐拿着那把羊角梳翻来覆去的看,梳子表面打磨得很光滑,呈半透明色,拿到鼻子下闻一闻,还能闻到淡淡的羊膻味儿。 胤祐拿着梳子在自己脑袋上刮了两下,奈何他的头发都集中在脑门后那一块辫子上,其他地方光秃秃的,梳子的齿间有些锋利,刮得他生疼生疼的。 小家伙拿着梳子,坐在那里嘿嘿的笑。 太子逗他:“小七打算把梳子送给谁呀?” 小家伙脱口而出:“送姑娘的。” “哈?” 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奇问道:“送给哪位姑娘?” “佟家的姑娘。”胤祐这才想起来,佟家有两位姑娘在宫里,他只想到了额娘,没想起小姨,于是掀开帘子去看,那货郎早已不见了身影。 他低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 太子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好笑。原来这是送给皇贵妃的,他还以为是哪个小宫女。 “小七,未出阁的女孩子才能被称为姑娘。” 胤祐摇头:“女孩子都是姑娘。” 太子说:“那就未出阁的才能称作女孩子。” 小家伙笑道:“就算到了八十岁,我额娘也是女孩子!” 他们到天津卫的时候,果然天已经黑了。行宫里早已经备下饭菜。 用了晚膳不久,胤祐就该睡觉了。来到陌生地方,他可不敢一个人睡,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子,又变成个小粘人精。 虽然在外面,行宫条件也很一般,挑三拣四的小皇子一开始有点嫌弃,但赶了大半天的路,也有些累了,脑袋一沾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太子看着他睡沉了,这才取来一本书,借着烛火看到快三更方才歇下。 胤祐睡得早,起得也早,因为他要练剑,还要读书,这就是他平时的生物钟。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睡在旁边的太子,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亲了亲哥哥的脸。 然后坐起来自己穿上衣服和靴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亲手亲脚的走出房间。 外面天还没有亮,院子门口有两个值守的侍卫。 胤祐让人帮他从树上折了一截树枝,拿过来就刺向人家胸口,逼着侍卫陪他练剑。 他是皇子,还是个未成年的小皇子,皇上最疼爱的,未成年的小皇子。 侍卫哪儿敢跟他真刀真枪的打,也就想着敷衍敷衍他。 谁曾想…… 十招之内,胤祐手里的树枝已经戳到了他的胸口。 若七阿哥手里拿的是把真的剑,那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胤祐退开半步,扬了扬下巴:“再来!” 这次侍卫不敢再掉以轻心,认真的跟他比试,可仍然没在他手里坚持多久,就再一次败下阵来。 站在院子门口的另一名侍卫都看呆了,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同伴这演技,当个小小的侍卫真是屈才了,到戏园子里去才能发挥他的真才实学呀。 没想到,片刻之后,七阿哥又拿树枝指了指他:“要不你也一起上吧。” “……” 两个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七阿哥步伐飘逸,身形灵动,看起来手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但招式变换叫人眼花缭乱,剑势凌厉非常,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就在天色开始蒙蒙亮的时候,胤祐手里的树枝指向刺向其中一人的脖颈,另一人从后面扑过去,还没能近身。胤祐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突然一个侧身,腿往后踢,直直的踹向侍卫胸口。 七阿哥是个讲礼貌的好学生,比试讲究点到为止,树枝只堪堪停在了距离那人脖颈寸许,踢出去的脚在人家胸前连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好!”这时候,从院子另一头传来鼓掌和叫好声,胤祐收了腿,回头一看,太子正站在那里。 小家伙丢了树枝,三两步就冲了过去,径直扑向太子怀里:“太子哥哥,我饿了,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接阿玛和额娘?”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同伴演技好,是七阿哥的剑法远在他俩之上。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厉害的七阿哥还需要他们保护吗? 用过早膳之后,胤祐便跟着太子,以及直隶和天津卫一众官员来到城外迎驾。 胤祐在人群中间见到了那位传说中很厉害的直隶巡抚于成龙大人。 小家伙对这位于大人印象很深,但其实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在江宁的时候。 那时候胤祐年纪还很小,于成龙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是上一任江南江西总督老于成龙去世前向康熙力荐,才有了他现在的平步青云。 胤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他神色间总有一丝忧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浩浩荡荡的队伍由远及近,远远望去,是看不到头的一片黄色。 胤祐跟在太子身旁,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虽然只看到了阿玛的仪仗队伍和簇拥在中间的马车,但小家伙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伸着脖子不断张望。 侍卫扈从圣驾在城外的空地上停下,康熙还未露面,在场的文武大臣已经跪了下来高呼万岁。 胤祐和太子也跪下行礼,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阿玛已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他们跟前。 皇上大手一挥:“都起来吧。” 康熙打量着儿子:“太子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看来是太过操劳了。” 太子垂眸,恭敬的说道:“皇父一路南巡视察江河工,慰问百姓,舟车劳顿,才是辛苦。” 胤祐才听不进他们说了什么,一个劲儿的往康熙身后张望,盯着马车看了半晌,再没见有人从上面下来。 于是,他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抬起头来,正想问额娘呢,额娘哪里去了。 哪知道康熙已经和旁边的于成龙聊了起来,胤祐没仔细听他们聊了什么,只听到一个叫“郭绣”的名字。 这个名字他也不陌生,或者说,整个京城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这位左都御史凭借一己之力,将权倾朝野明相拉下马,让他从正一品议政大臣,沦为了侍卫处的一个普通侍卫。 胤祐有些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跟在阿玛身旁,还是应该去马车那边找额娘。 正在此时,一直侧耳听于成龙说话的康熙,忽然伸出手,不动神色的拽了儿子一把,让他紧跟在自己身旁。 胤祐这才打消了去找额娘的念头,只能跟着阿玛往前走。 然后他就听到阿玛板着脸对于成龙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洪之杰、佛伦、傅拉塔等人先后上书,称郭绣之父郭景昌原名郭尔标,曾入贼党。他的伯父郭尔印曾是前朝御史黄宗昌的家奴,郭绣隐瞒家世,为其父滥请风典诰命,这是欺君之罪!” 于成龙大惊失色:“皇上,郭绣为官刚直不阿,兢兢业业,事事为朝廷着想。佛伦等人曾经遭到郭绣弹劾,怀恨在心,他们的话不足为信。” “朕已经派人查过了,确有其事,并没有人诬陷他。朕也就是念在他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格外凯恩,只将他革职,免了发配充军。” 于成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康熙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了。 听到这里,胤祐也大致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里却想,父亲以前犯了错为什么要处罚他的儿子。那以后阿玛来上书房抽查功课,兄弟们背书背不出来,被惩罚的时候,阿玛也应该一同挨罚。 康熙自然不知道儿子丰富的内心活动,和官员们一边聊一边往城门内走。 大家都了解,他们这位皇上走到哪里势必定会遍访名胜古迹,或是古刹寺院。 下面的官员们连地方都给他安排好了,但皇上却摇了摇头,说不去了,路途跋涉,他准备回行宫休息。 皇上既如此说,别人也不敢有异议。安排好的一切行程只能暂时放下,护送圣驾回行宫去。 这时候,侍卫牵过来三匹马,康熙让两个儿子跟随他一道骑马回行宫,一路上和太子聊了许多。说起自己此行的见闻,黄河河工,江南民情,又问起宫里的情况,以及太子在内阁处理政务遇到的难处。 胤祐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面,来到马车旁,本想偷偷往里张望,可是马车的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额娘,额娘……” 胤祐轻轻地叫了两声,可是周遭的环境很吵,他喊了两声,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回应。 于是,小家伙也没有办法,只能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 好在很快就回了行宫,皇贵妃要进去休息,总不能不下马车吧。 胤祐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一旁的侍卫,自己三两步就抛到了马车前面。 车门打开,皇贵妃在白露的搀扶下,缓缓从里面出来。 小家伙差点就要扑上去抱着额娘撒娇,可是这个时候,却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搂着胤祐的肩膀,把他往后面带了半步。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阿玛冲他笑了笑,一边伸出手扶了皇贵妃一把,一边对他说道:“你额娘最近身子不大舒服,你要乖一点知不知道?” 胤祐点点头:“知道,知道!” 皇贵妃脸上的神情有一闪而逝的尴尬,看着康熙伸出的那只手,就有点抑制不住的怒意。 他是个脾气很温和的人,不管是后妃还是宫女、太监,对谁都是乐呵呵的,从不为难别人。 但是她也有生气的时候,一般这个时候只有胤禛和胤祐两兄弟能看到。 尤其是胤祐,他调皮的时候比较多,额娘什么表情是佯装生气,什么表情是真的生气了,他一看便知。 于是,小家伙还在心里反省了一下,阿玛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哦,那是阿玛的错,他为什么要反省? 他只想第一时间扑进额娘怀里,要亲亲抱抱? 正在胤祐走神之际,有人牵起了他的小手。那熟悉的触感和温度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小家伙紧紧地贴着额娘往行宫里走,两个月不见,额娘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是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对了,刚才阿玛说了,额娘不舒服。 他小声的问道“额娘,你哪里不舒服呀?” 皇贵妃笑着摇了摇头:“赶路,有点累了。” 胤祐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那咱们快进去休息吧。” 康熙本来一直在跟太子交谈着什么,此时转过身来问了皇贵妃句:“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一进屋,皇贵妃就拉着胤祐的手,虽然脸上难掩疲惫,但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于是摆了摆手:“感觉挺好的,不用传太医。” 太子安静的站在一旁,这对话听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胤祐就更不知道了,小家伙一直站在额娘跟前,满脸写着要抱抱,可他阿玛站在旁边,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搞得胤祐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阿玛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粘人,也要亲亲要抱抱吗? 这时候,康熙朝着胤祐招了招手:“小七,你过来。” 一两个月没见,小家伙只想跟额娘呆在一起,不想跟阿玛呆在一起。但他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康熙捏了捏他的小脸:“快两个月不见,看着长高了不少。” “嘿嘿,我也觉得我找高了不少。”小家伙屈肘,隔着衣服展示了一下自己胳膊的肌肉线条,“还长壮了呢?” 康熙笑着对一旁的太子说道:“瞧瞧,看来剑法没白练。” 太子也跟着笑:“现在都能和侍卫过招了。” 小家伙急着炫耀:“侍卫都打不过我了呢。” “好好好,”康熙又摸摸他的头,“那你就在这里乖乖地陪着你额娘,阿玛和太子还有别的事情。” 交代完小儿子,康熙便带着大儿子去了前面的院子。 等他们离开之后,胤祐就扑进了皇贵妃怀里:“额娘额娘,我好想你呀。” 皇贵妃捧着儿子脸,自己脸上也可算有了笑意:“宝贝,额娘也很想你。” 她把脸凑到小家伙跟前:“亲我一下。” 胤祐就像小时候那样,搂着额娘的脖子,“吧唧”在她脸上亲一口。 皇贵妃也亲了亲他的额头,嘴上却说:“你这么大了,还要额娘亲亲,人家会笑话你的。” 小家伙嘟嘴:“明明是额娘要亲亲!” “哈哈哈哈哈!”皇贵妃伸出手指,细细的描摹儿子的眉眼:“两个月不见,还是这么可爱。” “那是因为我长得可爱。” 皇贵妃看到儿子,这些日子以来郁卒的心情总算得到些许缓解:“是是是,你长得最可爱。” 胤祐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捧着额娘的脸:“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真的不需要传太医吗?” “不是说了吗,赶路累了,”皇贵妃摸了摸脸,“也确实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怎么了?”小家伙紧张兮兮的上下打量她,“跟我说说,是不是着凉了,吃药了吗?” 皇贵妃搂着他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太医?” “那咱们就传太医过来呀。” 皇贵妃笑死了,儿子这逻辑一般人说不过他:“没关系,一点小问题,宝宝不用担心。” 看到额娘笑得那么开心,脸色也好了许多,小家伙也就放心了下来。 许久没有在额娘怀里撒娇的妈宝男,现在可开心了,靠在额娘身旁有说不完的话。 “我现在每天都在督促我的兄弟们好好学习。” “哈?”一个学渣,说他要督促别人好好学习,皇贵妃听着倒是新鲜,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阿玛不在宫里的时候,太子哥哥太累了,每天只能睡那么少的时间,不停地看奏折看奏折看奏折……黑眼圈有那么大……” 说着,他还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掐成个圆圈罩在自己的眼睛上,看着滑稽又可爱。 “所以,我就想,让大家多读书,发挥自己的所长。以后太子哥哥当了皇帝,兄弟们就可以帮他分忧啦。” 皇贵妃问道:“那你呢?” 胤祐一愣,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督促他们呀。” “你不要好好学习,替太子哥哥分忧吗?” 胤祐摇头:“我要发掘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还要督促他们学习,已经很累啦!等长大之后,我就可以好好休息啦。” 好家伙,他这是把自己的人生都已经规划好了。现在提前走上工作岗位,等长大之后就能直接退休。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对了!”胤祐忽然想起什么,在身上摩挲半天,拿出个东西塞进皇贵妃手里,“你看,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皇贵妃摊开手心,原来小家伙塞给了她一把梳子,材质有点特别,应该是用什么动物的角制作而成:“很漂亮,那以后我就用它梳头了。” “这是用来自大草原的山羊角做的,花了二钱银子呢。”他握着皇贵妃的手,让她凑到鼻子下面,“你闻一闻,是不是还有羊的味道。” 可是,小家伙怎么也没想到,羊角梳刚凑过去,他额娘就皱了皱眉头。从她的表情就不难看出,她在隐忍着什么,最后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去,抚着胸口呕吐起来。 “!!!” 胤祐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抬头去看白露。 白露走过来,先让胤祐往旁边站了站。又是给皇贵妃拍背,又是吩咐人端来涑口水,把地打扫了。 “还说没事,你看你都吐了。”小家伙也学着白露的样子,给他额娘拍背,“白姑姑,快去传太医吧。” 白露也没腾出空来回他的话,赶紧扶着皇贵妃坐在了另一边,屋子里宫人进进出出,伺候的伺候,打扫的打扫。 忙完了,才抬起头来看他,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哥儿别急,娘娘这是……” 皇贵妃拽了她一把,白露的话戛然而止。 胤祐歪着头:“是什么?” 吐完了皇贵妃反倒觉得舒服了,站起来准备进去换身衣服:“是有点不舒服,别担心,现在好多了。” 皇贵妃当然是倒霉催的怀孕了,不是在南巡时候,而是在这之前。 她已经很小心,并且万分留意,每个月都在小心翼翼的算着排卵期,也服过一些避孕的汤药。 但不管是药物还是排卵期都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世界上就没有百分之百的避孕方法。 一开始,她在承乾宫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皇上几乎不来,也从不翻她牌子,她只要安心照顾好胤禛和胤祐两兄弟就好了。 后来胤祐被太皇太后接去了慈宁宫,一切好像也没有多少变化。 但她毕竟是后宫妃嫔之一,是皇上的女人,需要履行义务。 但是她也跟康熙讨论过,胤祐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之前又流产过那么几个孩子。这说明他们这种表亲关系,是不适合孕育后代的。 这种说法,在西洋传教士那里也得到了证实,不由得康熙不信。 胎儿流产的几率很高,就算生下来,也有极大风险早夭。胤祐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精力,她一点都没有再生一个的想法。 关键是,佟贵妃就是不停地怀孕流产,怀孕流产……最后人没了。 儿子那么小,她还想多活几年,看着小家伙长大成人。 皇上也表示理解,反正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也不缺人生孩子,皇贵妃身体也不好,不生就不生。 但是这一两年来,皇上频繁出入承乾宫,恨不得搬过去住下。 出宫之前皇贵妃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但苦于没有靠谱的验孕方式,因此也只是怀疑。 到了江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路舟车劳顿,早孕反应就特别明显。恶心、呕吐、头晕、头痛…… 太医一诊脉,先跟她说了声恭喜,又忧心忡忡的说胎气不稳,需要静养。 皇贵妃一听就炸了,把手腕递过去请太医再仔细瞧瞧,万一误诊了呢。 确定没有误诊,皇贵妃脸色更难看了,当即就委婉的问了一下,有什么可以安全的,可以停止妊娠的药物。 太医才是被她吓死了,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别的娘娘得知怀了龙种都是换心不已,小心谨慎,就等着诞下龙嗣。 到了皇贵妃这儿可好,她在问有什么不伤身体的堕胎药。 太医说:“妇人小产对身体的伤害,娘娘三思。” 皇贵妃自己就是医生,这倒是危言耸听了,流产比起分娩,风险还是会小很多,除非异位妊娠。 太医见她神色不动,又说:“这可是一条生命,娘娘怎么忍心……” 皇贵妃很坦然,这也不是她狠心,确实近亲结婚不适合生孩子,强行生下来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况且她都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大的懂事,小的乖巧,她并不需要再多生一个。 太医心里也很惊恐,安胎药倒是可以开两副,堕胎药没有的。这要被皇上知道了,脖子上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 康熙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只是皱了皱眉头,其实心里有点愧疚,但是也没有表现出来。 最后只说,还是皇贵妃的身体要紧。 他们这次在江宁,是把当地一位将军的府邸作为行宫。出门在外诸事不便。就算要把孩子打掉也只能等回宫。 胤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额娘现在身体不好,于是,就一直乖乖地陪在皇贵妃身旁。 皇贵妃去里屋换了身衣服,正要出去陪儿子,哪知道小家伙就在门口站着。看到她就把她往里推:“你不舒服就不要出来了,去休息吧。” 儿子的体贴让皇贵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这么多天以来的焦虑不安都暂时抛到了一边:“哎呀!真的没事,这么久不见,额娘还想多陪陪你呢。” 小家伙去拉她的手:“那我也想多陪陪额娘。” 皇贵妃牵着他往外走:“刚才听说某些小朋友现在剑法练得很好了,不知道额娘能不能有幸欣赏一番。” “没问题!” 母子二人来到院子里,胤祐让人给他折了一截树枝,回过头来,皇贵妃已经靠坐在走廊的栏杆上。 “出门没有带七星,就用这个代替吧。” 皇贵妃点点头:“好!” 即便手里只有一截树枝,皇贵妃也看得非常入迷,带着欣赏的目光,觉得他儿子的剑法飘逸灵动,赏心悦目,小小年纪就这么帅,长大了还得了。 看着看着她就有点走神了。意外怀孕虽然让她措手不及,面对儿子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倒是不怕胤祐哭闹,但是她不想让儿子伤心难过,觉得额娘出尔反尔,说了不要弟弟妹妹,现在又凭空怀了一个。 还有康熙的态度,他是个热爱西方科学的帝王,但也是个封建帝王。 理智上知道这个孩子不一定能顺利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也不一定能健康长大。 但是做父母的很难放弃自己的儿女,这是生物本能,人之常情。 所以皇贵妃也理解对方在态度上的举棋不定。 正在她走神之际,那边胤祐一套剑法已经展示完毕,正一脸期待的看过来,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皇贵妃对着儿子从来就不吝惜溢美之词,小家伙扔了树枝,跑过来坐在他身旁。 皇贵妃拿帕子替他擦掉额头的汗水:“宝宝,有一件事,额娘思来想去,认为还是应该告诉你,因为你有知情权。” 胤祐点点头:“你说吧。” 皇贵妃笑着看他:“我觉得你听完之后,可能会有一点生气,这可以理解。但是我想让你先不要那么着急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再生气好不好?” “好!我晚一点再生气,你说吧。”想了想胤祐又觉得不对,于是补充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皇贵妃看着他:“我怀孕了。” “啊?” “怀孕”两个字对胤祐来说显然有点陌生,他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皇贵妃叹了口气,耐心的解释:“额娘肚子里有个小宝宝。” “!!!” 小家伙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从皇贵妃脸上移到肚子上,又从她的肚子上,移到脸上,问:“是谁干的?” “……”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皇贵妃扶额,有些哭笑不得:“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阿玛!” 小家伙咬了咬唇:“哦,其实我知道。” 皇贵妃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得出来,小家伙生气了。 “但是……” 她还没但是完,胤祐就站起身来,没哭没闹,也没有质问为什么,而是转身跑出了院子外。 第116章 第 116 章 “小七, 小七!”皇贵妃赶紧把人叫住,“咱们不是还没谈完吗?” 胤祐走到门口,顿住脚步, 又倒了回来:“那你赶紧谈,谈完了我要去找阿玛谈谈。” 皇贵妃失笑:“你找阿玛做什么?” “……” 小家伙眼睛转了转, 他也不知道找阿玛做什么。 但是他只知道, 他不想要弟弟妹妹,额娘也不想要弟弟妹妹。 可是现在……现在他额娘肚子里又突然多了个小宝宝? “你刚才说但是,但是什么?” “但是我并不打算让这个小宝宝来到这个世界上。” 胤祐不解:“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他见过宫里许多娘娘怀孕生宝宝,每一个都小心翼翼,充满期待。 虽然南怀仁说女人生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可根据他的观察, 大家得知这件事情好像都挺开心的。 皇贵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但也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 “客观条件不允许, 如果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就是对他不负责任。” “责任”这个词, 胤祐从皇贵妃嘴里听到过无数次。从一开始的不理解, 到后来慢慢的,领会了一点其中的意思。 潜移默化中,他一直也在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 但他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理解起来没有那么透彻,还不太明白,有时候, 放弃也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于是, 他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不爱他吗?” 皇贵妃半晌没说话,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一向和儿子无话不谈,从不回避什么。 有些事情,大人不提孩子也会去猜,他们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相反小家伙情感丰富,心思敏锐,思维活跃。遮遮掩掩,反而会让他胡思乱想。 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为难,是因为她自己一时也没想清楚。 但思索片刻之后,她又笑了起来:“那我当然是爱他的,毕竟他和你一样,也是我的孩子。”说到这里,皇贵妃看了儿子一眼,“但我最爱的还是你,我永远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这本来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胤祐的心里很乱,虽然他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用哭闹来表达自己的不开心,但是心里那种委屈,又带着一点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虚格外复杂。 但是皇贵妃在他面前从来不吝惜表达“爱”这个字,这让孩子缺乏安全感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皇贵妃继续说道:“但爱他不是一定要把他带来世间。他做不了选择,只能我替他选。我能预见到如果他不那么健康,甚至不那么健全,他将来的人生会有多么艰难,那我宁可不让他来吃这份苦,遭这个罪。” 胤祐的情感比她想象中更加丰富,心思更加敏锐,思维更加活跃。 他又问了个让皇贵妃答不上来的问题:“那我呢?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皇贵妃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胤祐问:“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骗你。” “……” 小家伙冲她咧嘴一笑:“那你可要想清楚哦,毕竟,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皇贵妃忽然正色道:“我不想骗你,但我有一个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胤祐挑了挑眉毛:“那我也有一个秘密。”小家伙一脸坏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 皇贵妃伸出手捏他的下巴:“小淘气。” 胤祐又看向她的肚子,皇贵妃小腹平坦,看不出什么异样:“我能摸一摸他吗?” “他只有拳头那么大,你什么也摸不到。” “那他是弟弟还是妹妹?” 皇贵妃又笑了笑,这个月份就算是B超也看不出性别吧。 “不知道。” 胤祐皱眉,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怎么回事?你不要他了,我反而有些舍不得。” 皇贵妃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你不是舍不得,你只是好奇而已。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出现问题,咱们就想办法解决问题对不对?” “对!” 皇贵妃忽然叹了口气:“等你长大之后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难以割舍。” 她想,自己必须得好好活着,让儿子不必像他的父母那样,为了身份、地位和一些别的什么目的,早早的娶一个和自己血缘相近的女孩子,陷入无休止的从怀孕的喜悦到孩子早夭的痛苦中。 靠在额娘怀里,小家伙觉得很安心,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就像留在额娘身边。 他已经不觉得伤心、委屈和难过,他甚至有些心疼额娘,因为她似乎即将面对一场未曾见面的别离。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一直陪在额娘身边。 小家伙抬起头来,问皇贵妃:“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长大之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妈宝男嘿嘿的傻乐:“张师傅家二公子那样的……我是说,那样的女孩子。” 大抵是张廷玉从小就有一代名臣的气质,胤祐对他始终念念不忘。 皇贵妃扶额:“那样的女孩子可不好找。” “那你说,我应该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娶个你喜欢的,能和你有相同意趣,彼此欣赏,相互理解,没有束缚,也没有顾虑的。” 胤祐问出了一个让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那我也要娶很多个福晋吗?” “你想娶很多个吗?” 胤祐摇头:“不想,最好一个都不娶。” 皇贵妃跟他商量:“要不还是娶一个吧。” 小家伙点点头:“那就娶一个吧。” 皇贵妃吻了吻他的额头:“小七,额娘知道,你内心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对于这一点,我很愧疚,但我一直在尝试弥补。” “等有一天你为人父母的时候,你一定要记住:孩子的安全感源于他们始终相信‘父母彼此相爱,而他们都爱我’。但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因素是我没有办法控制的。即便如此,我也会尽我所能给你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和正确的价值观。让你在阳光、温暖和治愈的环境中,无忧无虑的长大。” 胤祐站起来,给了额娘一个紧紧地拥抱,贴在她的耳边问道:“那你觉得我长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了吗?” “你不必长成我想要的样子,你要问自己,你想要长成什么样子。” 小家伙又问她:“那你觉得我阳光、温暖、治愈吗?” “是的,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尤其在你和兄弟姐妹的相处中,他们更需要你的阳光、温暖和治愈。” “儿臣给皇父请安,皇父交代的事情儿臣已经办妥。” 正在母子俩抱在一起,气氛温馨的闲聊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了大阿哥的声音。 大阿哥是这次康熙南巡唯一伴驾的皇子,不过昨天,他让大阿哥去办了些别的事情,今日便没有跟他们一起到天津卫,而是办完事自己来的。 他刚风尘仆仆的回到行宫,听近侍说皇父去了后院,于是赶过来准备交差。 还没走进院子,就看到康熙带着太子正站在一扇月拱门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康熙本来也是惦记着皇贵妃,向太子了解了近来内阁的政务,忙完了政事就想着到后院去看看她。 哪知道,在门口正巧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 太子就跟在他的身后,里面皇贵妃和胤祐聊了些什么他也听到了。 他额娘走得早,曾经在荣妃那里短暂的感受过一点母爱,但那时候他太小了,荣妃在他记忆中扮演的角色,也不过是个身份稍微高那么一点的宫女罢了,对他只有照顾,没有教导,也不敢教导。 后宫嫔妃当中,他接触最多的就是皇贵妃。 他一直觉得皇贵妃把胤祐教导得很好,纯真、热情、善良。 这或许就是他想象中,最理想的母亲的样子。 康熙被大儿子的说话声竟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冒失?”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院子。 太子也瞪了大阿哥一眼:“你个傻子。” 说完他也跟在康熙身后,进了院子。留下大阿哥一个人站在那里,一脸震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做什么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大阿哥也走进了院子。 胤祐本来还在额娘怀里撒娇,看到阿玛走进来,小家伙立刻站直了身体。 心说:“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他三两步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康熙却先发制人,一巴掌按在了他的头顶:“行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向大阿哥和太子:“你俩带着他去别处待一会儿。” 言下之意,他要单独和皇贵妃聊两句。 胤祐不肯走,固执的站在那里。 大阿哥走上前,一把牵过他的手:“走,大哥带你去外面打拳。” 胤祐不肯走,身体前倾往反方向用力拉扯:“我要去找我额娘,我要保护她!” 这话说的,就跟康熙要把皇贵妃怎么着似的。 “打什么拳,早上刚练了剑。”太子牵过胤祐另一只手,跟大阿哥较劲,“走,和太子哥哥一起读书。” “不不……我不要打拳,我也不要读书。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小家伙挣扎着,被一左一右两为兄长往院子外面带。 大阿哥忽然小声说道:“要不我带你去逛街。” “逛……逛街?”小家伙有些动摇了,回头去看皇贵妃。 康熙牵着皇贵妃正要进屋,听到他们想出门,又转过身来对大阿哥和太子吩咐道:“注意安全,把他看紧点。” “是!” 至于皇贵妃和康熙在屋子里聊了些什么,胤祐上街去了,没听到,所以不清楚。 太子和胤祐都穿着行服,只有大阿哥这个贝勒爷穿着官服,他得去换身衣服才能出门。 趁他换衣服的时候,太子拉着胤祐的手,赶紧出了门,登上马车。 胤祐问:“咱们不等大哥了吗?” 太子催促车夫赶紧走:“不等了,咱们不带他。” 他话音刚落,大阿哥就黑着一张脸钻进了马车里面:“凭什么不带我。” 他人高马大的,往那儿一座,本来还算宽敞的马车都变得逼仄起来。 胤祐被两个哥哥挤在中间,太子已经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大阿哥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有一下没有下去摸胤祐的耳朵,拽他的辫子。 胤祐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你讨厌!” 大阿哥漫不经心的哼笑一声:“你说你们俩,未成年的小皇子,没有大哥我带着,上街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太子懒得理他,张嘴做了个口型,却没发出声音。 大阿哥问胤祐:“他说什么?” 小家伙靠着太子,一脸诚恳的对大哥说道:“他说你是个傻子。” 大阿哥一歪头,状若不经意的握了握拳头,指间关节被他捏得咔咔作响:“你今天骂我两次了,再骂我,我就揍你。” 太子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你敢,我可是太子。” 大阿哥嗤之以鼻:“太子怎么了,太子不也要叫我一声大哥。” “你……” 胤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人牵过一只手,诚意满满的劝架:“别动手别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实在不行,下了马车再打。” 两个人同时去捏他的小脸,异口同声的问他:“你帮谁?” “我当然是帮你们加油啦!” “……” 天津卫的街道没有京城那么宽敞,酒楼也没有京城那么气派,集市也没有京城那么繁华。 这里卖的东西不见得京城就没有,不过这里的小吃,京城是真没有。 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胤祐竖着听了一耳朵,都是到城外围观了皇上,回来顺便逛街的百姓。 街上人太多了,大阿哥和太子都担心把小家伙弄丢,一边一个牵着他的手。 小家伙长到八岁,上街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遇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非要缠着两个哥哥给他买。 他们身后跟着侍从,主子们点点头,就有人上去付钱。 胤祐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一包琥珀果仁,这下两个哥哥没法牵着他,只能把手搭在他的肩头。 前面一块空地上,围着好多人,似乎在表演什么节目。小家伙最爱凑热闹,迫不及待就要挤过去:“太……” 他刚想张嘴喊太子哥哥,就被大阿哥捂住了嘴:“叫二哥。” 小家伙从善如流的改口:“大哥,二哥,我们去那边看看。”说着他就一蹦一跳的跑了过去。 大阿哥和太子就是陪他出来玩儿,他想去哪儿都依着他。 可他身形太灵活了,是两个侍卫跟他比试剑法都奈何不了他的那种灵活。 稍微一松手,眨眼间,人就已经窜出去老远。太子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想拽他却没拽住。 一旁的大阿哥拿着他吃剩下的糖葫芦和炸鹌鹑,也腾不出手来拽他。 他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身后的随从,跟太子一起,好不容易挤了过去。 空地中央是卖艺的人在表演杂耍,胸口碎大石,赤手进油锅,单手劈砖头,蒙眼扔飞镖什么的。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胤祐人太矮了,视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没办法,他又只能回过头来找两位哥哥帮忙:“我想看,我想看!” 太子看了看大阿哥,笑道:“这事儿你还真的找大哥去。” 大阿哥冷哼一声:“现在我是大哥了。” 话虽这么说,大阿哥还是蹲了下来,扎了个坚实的马步,胤祐心领神会,跑到他的后面,双手往他肩膀上一撑,轻而易举的骑上了他的肩头。 “好!”胤祐学着周围的人群那样鼓掌吆喝,“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大阿哥一脸生无可恋:“别吃了,再吃我可扛不动你了。” 热闹看完了,扎着小辫的小姑娘捧着托盘挨个讨赏钱,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事实证明白嫖的占了大多数,人群哄的一下散开,只留下他们三个孤零零的站在中间。 胤祐从大阿哥肩膀上下来,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转头去看太子,太子爷不懂。只有大阿哥是见过世面的贝勒爷,他冲着身后的随从点了点下巴,一粒碎银扔进了小姑娘的托盘里。 别人都只给一两个铜板,这三位爷给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可把小姑娘看呆了,对着胤祐连连道谢:“多谢小哥哥。” 胤祐听她口音和直隶这边不同,便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姑娘笑道:“俺是河南人。” “那怎么到直隶来了?” “家里年年发大水,粮食没有收成,度日不过,我和我爹跟着村里的杂耍班讨生活。” 胤祐没去过河南,但他知道河南也在黄河流域。小家伙冲人家点点头,胸有成竹的说道:“回去吧,以后再也不会发大水了。” 小姑娘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大哥刚从那边回来,说那边的河堤重新修过了,以后再也不会决堤发大水。” 他用手肘撞了撞大阿哥:“你说,是不是?” 大阿哥敷衍的点点头:“是,没错。” 那边小姑娘被班主呵斥一声,她便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往胤祐手里塞了个东西便跑开了。 胤祐摊开手掌一看,人家塞了颗糖给他,还用糯米纸包着,也不知道捏了多久,糖都有些化了。 胤祐拿起来就打算往嘴里送,大阿哥和太子吓一跳,不约而同去拦他,一个拉手,一个捂嘴。 太子真是叫他气着了:“家里缺你这口吃的是怎么着?” 大阿哥在另一边说:“谁给的东西你都敢往嘴里送,不要命了。” 胤祐看看他俩,意味深长的笑笑:“你俩不吵架,改训我了?” 大阿哥和太子对望一眼,两个人纷纷扭过头去,谁也不服谁的冷哼一声。 胤祐摊开手掌,那颗糖他根本没吃,还捏在手里呢。 三个人继续往前面走,人还是很多,摩肩擦踵的,一不小心就会走散。 这时候前面不知打哪儿忽然窜出个人来,逆着人流迎面走来。 他像是喝醉了,横冲直撞,被人呵骂推搡也混不在意。 眼看着那人越来越近,下一刻就要撞上他们的时候,大阿哥把胤祐往自己这边一拽,却没来得及去拉太子。 幸好太子反应也很快,稍稍被那醉汉撞了一下就侧身躲了开去。 冲撞太子,这罪名可不小,至少够他在府衙大牢里蹲两天。后面的随从正要上前,太子却微微摇了摇头。他带着弟弟出来玩,并不想节外生枝。 那醉汉在撞了太子之后,仿佛酒醒了一般,脚下生风飞快窜出人群。 “站住!”大阿哥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分粉丝散开去。 那醉汉听到呵斥声飞快地窜进了一旁的小巷子。几名侍卫冲出人群,也追了过去。 大阿哥把胤祐往太子旁边一推:“你俩站旁边去。” 语毕,他人已经不见了。 胤祐反应也很快,看到大阿哥进了巷子,他也拉着太子的手,赶紧跟了上去。 小家伙瞥眼间看到墙角立了根棍子,顺手就拎了起来。 这一连串变故搞的太子莫名其妙。他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那个醉汉必定有问题。 大阿哥这个人是头脑简单了点,人也有些莽撞,太子时不时和他不痛不痒的拌几句嘴,权当解闷儿。 但是,他也知道,大阿哥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再说,那个醉汉也是装的,他撞过来的时候,身上一点酒气也没有。 原来这巷子里竟是别有洞天,里面四通八达,地形十分复杂,第一次来的人绕着绕着就会在里面迷路。 巷子的墙角本来懒洋洋的蹲着几名乞丐,见到有人进来,立刻训练有素的围堵过来,掩护同伙赶紧撤。 他们把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几名侍卫就在那里僵持着。 眼见着那人即将从巷子另一头逃走,大阿哥纵身一跃,双脚借着墙面瞪几下,三两步就上了屋檐,沿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胤祐一手拉着太子,一手拎着跟棍子,看了看院墙,问道:“太……二哥,你能上去吗?” 太子的心思都在治理国事上面,属于练武,就连骑射都已经生疏了许多,哪里会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我……” 胤祐没等他回答,粗略的看了一眼地形,拉着他就拐进了旁边巷子。 兄弟俩的方向感都很好,顺着那人逃跑的大致方向拐了几个弯,就看到大阿哥已经和那人打了起来。 “大哥!” 胤祐大喊一声,大阿哥腾出空来瞥眼看到他俩:“站远一点!” 那个醉汉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街头混混,有点拳脚工夫,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在大阿哥跟前就有点不够看。大阿哥三两下就把人给制服了。 大阿哥一脚把人踹倒在地,自己站在几步开外,喊道:“把东西交出来!”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猛地往后缩了缩,迅速起身要逃。 胤祐眼疾手快,在他逃跑的一瞬间,手里的棍子就打着旋的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人屁股上。 醉汉当即大叫一声,又捂着屁股摔倒在地,哎哟哎哟的惨叫两声。 胤祐看他那狼狈的样子觉得有意思,咯咯的笑出了声。 太子忽然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腰间少了一枚鎏金环佩。 “东西……这么好的东西,够哥儿几个吃喝不愁好一阵,当然是怎么可能还在我的身上?” 看来他也不怎么识货,太子身上的玉佩,折合市价,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可把大阿哥难住了,东西不在他身上,那可怎么办。 玉佩虽价值连城,对太子而言却算不得什么。但宫里的东西决不能流落到民间,必须得追回来。 胤祐想了想:“刚才那几个人不就是他的同伙吗,那东西肯定就在他们那里,或者被他们藏起来了,咱们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紧接着一队巡逻的官兵走了过来,看到有人聚众斗殴,二话不说,囫囵个儿一起打包回衙门。 太子扶额叹气:“本来只是带着弟弟出来走走,现在事情越来越麻烦。” 胤祐却很兴奋:“去哪儿,咱们这是去哪儿?” 大阿哥吓唬他:“去哪儿,去吃牢饭呗。” 小家伙歪头:“牢饭是什么饭,好吃吗?” 走到大街上,正好遇到了另一队官兵押着几个人,有那群乞丐,还有他们的几名随从。 随从里面有侍卫也有太监,其中就有兄弟三人的贴身太监。 这时候胤祐走慢了些,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赵诚立刻喊道:“你敢碰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官兵不屑的冷哼一声:“我管他是谁。”心说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正好狠狠地敲他一笔。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便暴露身份,太子他们也只好跟着去了府衙。 这都快傍晚了,今儿整个直隶的官老爷都来天津接驾,知府被于成龙叫着谈公务去了,衙门里只有个师爷坐在那里。态度十分轻慢的看了他们一眼:“都押进大牢关起来,明日再审。” “!!!” 胤祐大声问他:“关起来是什么意思,是要请我们牢饭吗?” 师爷乐坏了,没听说有人上赶着要去吃牢饭:“对对,牢饭管够!” 大阿哥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站也没个站相,活像个成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只有太子,负手往那儿一站,隐隐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时间官兵们都不敢靠近。 胤祐皱了皱眉头:“明天不行,我们一会儿得回去,吃了牢饭就走吧。” 师爷笑呵呵的说:“天都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呀?还是委屈几位公子,在大牢里蹲一晚吧。” 他还着急下班回家吃晚饭,赶紧摆了摆手:“押下去押下去,全都押下去。皇上可正在天津卫,你们还敢当街闹事,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慢着!”太子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威慑屋子里一众人等,就连那不耐烦地师爷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一掀衣摆踱步上前,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下,冷不防把手往桌上一拍:“去把王守正给我叫出来。” 王守正是谁,可不就是天津知府的大名吗? 师爷忽然感觉不妙,看来这几位小公子来头不小,试探着说了一句:“王大人正陪着于大人议事,不便来见。” 太子目光凌厉的扫他一眼,冷声道:“那就把于成龙一起叫出来。” “!!!” 敢直呼直隶巡抚的大名,可见对方是真的来头不小。师爷再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去衙门后请人,想了想,又让人给几位小公子上茶。 胤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撇了撇上面的茶叶沫子,说:“你这茶不行啊,赶我家的差远了。” 师爷笑道:“咱们王大人是个清官,衙门里都是些粗茶淡饭。” 胤祐把茶盏搁在桌上,有点不满的问道:“那你们那牢饭能好吃吗?” 师爷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敢情真跑知府衙门蹭饭来了。 等了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急匆匆从后面跑出来。 胤祐抬头一看,打头的可不就是今天早上见过的于成龙于大人吗? 小家伙热情的朝对方挥了挥手:“于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于成龙看到他们三个,感觉就跟五雷轰顶似的,真是要了命了。 但他毕竟是个在朝堂上敢跟六部九卿据理力争的主儿,就算在皇上跟前也不带怕的。至少能镇定自若的跪下来给几位皇子行礼:“臣参见太子,大贝勒,七阿哥。” 这里里外外几十号人,包括那位师爷、押他们回来的官兵,以及那群偷他们东西的乞丐,还有跟在于成龙身后进来的知府王守正……是真的被雷劈了,呆愣愣的站了片刻,随后膝盖一软,齐刷刷跪成一片。 太子也没说什么,让何玉柱站出来,把事情大致经过向于成龙和王守正两人说了一遍。 他的要求就是拿回玉佩,至于那几个人,就交由天津知府按照大清律法处理。 玉佩果然就在那几个人,其中一人手里,交出来之后,太子看也没看一眼,就让何太监收着了。 胤祐跑过去问那个偷他们东西的醉汉:“你喜欢那块玉佩?” 那人头都不敢抬,额头一直抵在地面上,颤巍巍的说道:“小人不敢,小人知错了,阿哥饶命!” 胤祐说:“我又不要你的命,不过你要是喜欢那玉佩,我家里有好多呢,你跟我回去,我赏你一块也不妨的。” 听到他这话,众人皆是眉头一皱,不知道七阿哥这是要干嘛。 说到这里,小家伙有点为难:“不过我家只有公公,你要做了公公才能去。” 那人听了他这话,腿都夹紧了:“不不不……小人还没有讨老婆。” “……”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再不回去,他们三个再不回去,皇上该着急了。 于成龙主动提出要护送三位皇子返回行宫。他要送就让他送吧,太子也没说什么,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他走在最前面,于成龙跟在一旁,聊起天津卫的治安问题,有人敢当街行窃,还是团伙作案,分工明确,手法娴熟,看来也不是一次两次,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胤祐走在后面,手里还拿着那根他从街上捡来的棍子,一边走,一边在手里颠了颠。 还没走出知府衙门的大门,小家伙忽然想起个事情。转过身去看向王守正:“不行,我不能走。”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 大阿哥已经对他的行事作风摸到了规律,知道他又有什么幺蛾子,催促他:“别闹了,赶紧回去了。” 胤祐十分不满的说道:“牢饭还没吃上呢。” 王知府吓得小心肝儿一颤,差点儿又给他跪下了:“七阿哥真会说笑。” “我是认真的。” 王知府注意力都被他手里那根棍子吸引了,生怕这小祖宗没吃上牢饭,闹情绪,赏他两棍子。 胤祐见他老盯着自己手里的棍子瞧,以为他喜欢,于是大方的递了过去:“给你吧。” 王知府诚惶诚恐的接过去:“谢七阿哥赏赐。”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几位小主子挨个上车,这就回行宫去。 刚到行宫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在那儿着急的左右张望。 此人正是康熙身边的太监顾问行,远远地看着马车驶过来,差点喜极而泣,赶紧迎上去。 没看到几位皇子,倒是先看到了后面骑马的于成龙:“哟,于大人也来了。” 于成龙翻身下马,来都来了,那必须得进去给皇上请安。 太子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顾问行就迫不及待上前说道:“几位爷可算回来了,皇上已经问过好几遍,正在屋里等着呢,说是三位爷回来,就赶紧过去。” 兄弟三人个顶个的机灵,一听到这话就知道,皇父这是生气了,可等着挨顿骂吧。 第117章 第 117 章 一行人走进书房, 康熙正坐在书案后翻书。抬起头来的时候,不仅看到外出晚归的三个儿子,还看到了这个时间,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于成龙。 康熙问于成龙:“你下午刚走,怎么现在又过来了,还是为了郭绣的事?” 郭绣的事情皇上都已经定了型,该革职革职, 该处罚处罚, 于成龙哪里还敢说什么。 他只是跪在御前, 将三位皇子今天在街上和知府衙门发生的事情大致向皇上禀报一遍。 康熙听得直皱眉头,一个太子,一个贝勒还有一个未成年的阿哥,在街上和一群乞丐打架斗殴?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惩治那些个乞丐,还是处罚王守正这个天津知府好。干脆先把眼前这三个臭小子训一顿。 训儿子之前,他还是压了压火气,先让于成龙和几个侍卫都退下。 被皇父训都最狠的是大阿哥, 毕竟他年纪最大, 已经成年, 还是长兄。长兄带着弟弟们出门,怎么能一点分寸都没有。 太子也被说了两句,但比起大阿哥挨的骂那是要轻得多,康熙只说他身为太子, 不够稳重, 别的也没说什么。 唯一没有挨骂的人是胤祐,他小小的个头, 依偎在两位兄长身旁, 尽量让自己显得没什么存在感。 康熙看了看他, 年纪最小,也不常到民间走动,他什么都不懂,当然是听两个哥哥的。只要他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没磕着碰着没有受伤,也没有惹是生非就好,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 兄弟三人乖乖地站在那里,挨了小半个时辰的训斥。等康熙发挥完毕,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大家听到“咕咕”的两声,然后明显的咽口水的声音。 于是,康熙、太子还有大阿哥,都把目光放在了胤祐的身上。 小家伙摸了摸肚子:“我我我……我饿了。那时候本来说要去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阿哥一把捂住了嘴,感受到皇父霜刃般的视线,又赶紧松了手。 小家伙也很机灵,牢饭两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看了看阿玛探究的目光,怯生生的说道:“想吃包子。” “……” 康熙骂也骂了,训也训了,儿子毕竟是亲生的,也不能饿着,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吃饭。 出门之前,胤祐像是忽然顿住脚步。这时候大阿哥和太子都已经走到了门外,回过头来看向这个总出幺蛾子的弟弟,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阿玛,我大哥挺好的,今天在外面他一直都很照顾我,还让我骑在他的肩头看杂耍。他和别人打架,是因为那个人偷了太子哥哥的玉佩,他是要帮太子哥哥抢回来。你应该表扬他,不应该骂他。” 听了他这番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康熙刚才连太子都一并训了两句,唯独没舍得说这小的一个字。小家伙站在兄长旁边,没事儿人似的。还有空想着吃包子。 哪想得到,临出门前,忽然转过头来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太子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大阿哥,意外的发现对方也在看他,又立即移开了目光,随即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切”。 太子心里刚刚滋生起来的那一点点和这个人的兄弟情义,顷刻间荡然无存。 两个人站在那里,仍然是看对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出去。” 胤祐刚走出门,又听到康熙在里面喊道,“胤禔,你进来。” 大阿哥依言进去,康熙让他把门关上。太子带着胤祐就站在院子里等着,但康熙和大阿哥在里面说了什么,他俩并不知道。 不一会儿门开了,大阿哥神清气爽的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了那么一点笑意。走到太子和胤祐跟前时,一弯腰就把小家伙提了起来,就像下午看热闹那样,把他扛在了肩上。 不用说太子也猜得到,皇父这是又给他安排了新的差事。 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去吃饭,桌子上就有胤祐吵着要吃的天津包子。小家伙高兴坏了,先拿了一个,一口下去满满的汤汁和肉馅,别提多满足。 期间太子问胤祐:“小七,今晚还跟太子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大阿哥却非要进来掺和一脚:“跟大哥睡吧,大哥教你练拳。” 太子不满的瞪他一眼:“你捣什么乱,他昨天晚上就是跟我睡的。” “那不正好,今晚就该跟我睡了。” “凭什么跟你睡?” “怎么不能跟我睡?” “……” 胤祐一边听着他俩关于今晚自己跟谁睡这个话题,展开激烈讨论,一边美滋滋的吃下去三个包子,一个鸡腿,半条鱼,若干蔬菜。 “小七,你说,你今晚跟谁睡?” 胤祐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疑惑的看着他俩:“大哥,二哥……” “嗯!”太子眉头一皱,“你叫我什么?” 小家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大哥,太子哥哥,你们都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吗?” “!!!” 大阿哥和太子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两人只好各自埋头悻悻的吃饭。 趁他们斗嘴的时候,小家伙就吃饱了,接过毛巾擦了擦嘴,随后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要去找我额娘了。” 皇贵妃正坐在屋里看书,看到儿子进来,就放下了书本,问他今天出去都玩了些什么。 小家伙把看到的,吃到的都说了一遍,在身上摩挲半天,从小荷包里掏出那颗糖给皇贵妃看。 皇贵妃笑着摸摸他的头:“你怎么那么厉害?看来一个人出门在外也饿不着你。” ““那当然!要是我走丢了,我就去衙门击鼓,告诉他们我是皇上的儿子,让他们送我回宫。” 皇贵妃问他:“那人家要是以为胡说,不相信你怎么办?毕竟大部分人也没见过皇上长什么样。” 这个问题有点难,胤祐想了想,问:“那我要是走丢了,阿玛总不会不找我吧。他不也得通过官府找我吗?我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身上戴了什么东西,在哪儿走丢了,我跟他们一说不就知道了吗?” 皇贵妃点点头:“是,不过外面的坏人很多,有时候他们会伪装成好人,对你十分殷勤,把你骗去别的地方关起来,你要是跟他们走了,就永远见不到阿玛和额娘了。” “哎呀,我都八岁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我当然能分辨好人和坏人,谁敢骗我,我就打他的屁股。我今天就用棍子打了一个坏人的屁股,他偷了太子哥哥的玉佩。” “哇哦!”皇贵妃很捧场的惊叹一声,“你这么棒?” “那是,我的功夫可好了,说了会保护你和乌库玛嬷,就一定会做到啦。” 第二天,康熙就以皇贵妃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多加停留,直接起驾回了紫禁城。让大阿哥和太子代替他前往景陵祭奠两位先皇后。 而就在他们回宫之后不久,意外就发生了——皇贵妃流产了。 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意外,因为除了胤祐,她曾经还怀过三次孩子,全都流产了,这就是父母血缘太过接近,胚胎很难存活,三个月内流产的几率非常高。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皇太后觉得可惜,太皇太后却没有表示什么,只说皇贵妃身体无恙就好。 康熙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让皇贵妃好好调养身子,后宫的事情就先交给钮钴禄贵妃和荣妃打理。他自己每日忙完了前朝政务,就到承乾宫去。 皇贵妃的身体确实不大好,太医说是因为流产导致的气血虚弱。 胤祐和胤禛每天都往承乾宫跑,皇贵妃就半靠在床头看着他俩。 她未施粉黛,头发散落在肩头,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精神状态并不好,但是看到两个儿子还是很开心的。 胤祐问:“额娘你很热吗?” 现在正是五月,春末夏初的时节,天气是慢慢热了起来,但也没有那么热。 皇贵妃摇了摇头:“不是。” 四阿哥说道:“额娘这是气虚引起的自汗。” 皇贵妃笑着点头,夸他:“不错哦,最近没少看书。” 四阿哥也笑了笑:“几本医书还是从额娘这儿借的呢。” “对,我想起来了,多久了,你还没有还给我。” 四阿哥一掀衣袍坐在了床边,握住了她的手:“额娘小气得很,几本书而已,我看完了还你便是。” 皇贵妃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的不就是你的。” 胤祐在旁边嚷道:“那我呢?那我呢?” 四阿哥转头去看他:“我的不就是你的。” 皇贵妃看着两个儿子:“你们俩都是我的。” 这时候宫女端了一盆温水进来,说是给娘娘擦擦汗。 四阿哥站起来,走到架子前面,从宫女手中接过毛巾,浸在水里,又拧了一把,回到床前。 小家伙从他手里拿过毛巾:“我来我来!” 他跪在床沿上,小手先将皇贵妃额前的碎发理了理,然后用毛巾一点一点擦拭她脸上的汗水。 小家伙从小就被宫女嬷嬷照顾着长大,出门在外,就算是太子和大阿哥也要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他哪里干过照顾别人的活儿。 动作虽然有些笨拙,但是很认真,小心翼翼的,从额头开始,再到两边脸颊,然后是下巴、脖颈,就连耳朵后面也没有落下。 被儿子照顾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皇贵妃仍旧半靠在床头,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享受。 擦完之后,小家伙又跑去拧了把毛巾,回来又给她大致擦了一遍,这才问道:“舒服一些了吗?” 皇贵妃摸摸他的小脸:“舒服多了,谢谢小七。” “不客气!”得了表扬,小家伙乐坏了,人坐在床头,小手一抛,毛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稳稳地落在了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就这么个幼稚的举动小家伙也把自己逗乐了,在哪里咯咯的笑个不停。 看着他笑,皇贵妃和四阿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胤禛捏了捏他的肩膀:“小淘气鬼。” 这时候,白露端着托盘进来:“娘娘,先喝点粥吧,一会儿该服药了。” “我来我来!”胤祐赶紧伸出手去要从白露手里接过粥碗。 他毛手毛脚的,白露差点躲闪不及:“哥儿小心,有点烫!” 胤祐才不管那么多:“让我来!我要亲自喂额娘喝粥。” 皇贵妃看着儿子的殷勤,笑得一脸宠溺:“粥我还是能自己喝的。” 四阿哥拉着弟弟,强行跟他换了个位置,从白露手里接过粥碗:“还是我来吧。” 粥里面加了猪肝和牛肉,还放了盐,补血的,经过几个时辰的文火慢炖,软烂又入味,那叫一个香气四溢。 某些吃货小朋友受不了了,眼珠子都快掉进了碗里。 四阿哥正盛了一勺粥,放嘴边准备吹凉一些再喂给额娘,一抬眼就看见了弟弟直愣愣的目光:“小七,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也想尝尝”没好意思说出口,小家伙却脱口而出一句:“我怕你偷吃。” “……” 小家伙捂着嘴,尝试着找补:“哎呀哎呀,我开玩笑的。” 四阿哥对着他是真的没脾气,有兄弟俩陪在身旁说说话,皇贵妃感觉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哥哥,你喂额娘喝粥,一会儿服药就该我喂了。” 四阿哥哭笑不得,没想到干活儿还有人抢着干。 抢着干活儿的人还不止一个,皇贵妃刚喝完粥,康熙就从外面进来了。 俩儿子守在床前,也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站在一旁,说皇贵妃今日看起来气色仍是不好,质疑太医开的方子究竟有没有用。 四阿哥端着碗退到了一旁,腾出了床边的位置,康熙和胤祐父子俩不约而同走了过去。 最后老父亲瞪了儿子一眼,小家伙只得乖乖退让,坐回到床尾的地方。 这时候,白露又把药碗端了进来,康熙自然而然的接过来。 胤祐十分不满:“阿玛,刚才我和哥哥已经说好了,由我来喂额娘服药。” 他阿玛都不搭理他,一勺一勺药汤送到皇贵妃唇边,还贴心的嘱咐:“小心烫。” 四阿哥站在一旁,感觉这个画面腻歪得有点不像话,天知道他要多大的定力才能让自己站在这里,而不是转身出去。 在他印象中,他阿玛和额娘以前也不这样,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里面有几味补气活血的中药,喝起来不但苦,味道还特别奇怪,一勺一勺的喝简直就是无限延长服药的痛苦。 皇贵妃谢绝了他的好意,自己端过药碗,眼一闭,豪迈的一口灌了下去。 胤祐可不像他哥那么识趣,小家伙没能达成喂额娘吃药的任务,立刻把目光放在了旁边一个小碟子上。 他从碟子里拿出一颗蜜饯,硬是挤开阿玛,把蜜饯递到皇贵妃嘴边:“额娘,快张嘴!喝了药就要吃口甜的,这是你告诉我的。” 他从小可没少吃药,皇贵妃都这么哄他的,小家伙都记着呢。 皇贵妃刚张嘴吃下去他喂到嘴边的那颗,小家伙又拿起一颗:“再吃一点,我小时候就巴不得喝一碗药,把一碟子蜜饯都吃下去,可是你不让我吃。” 不让他吃是因为担心他吃太多甜食,对牙齿不好。 皇贵妃已经灌下去很多东西,胃里有点难受,什么都吃不下。 “好了好了,额娘不吃,你自己吃吧。” 小家伙把碟子放在一旁:“我不吃,给你留着,兴许你一会儿还想吃点儿。” 这也是胤祐的经验之谈,喝过那些苦苦的药汁,每次打嗝都有呛人的苦味儿,这时候才最需要吃点儿甜的压住那股苦味儿。 康熙站起来,拉过胤祐的手:“好了,让你额娘休息一会儿,都出去吧。” 皇贵妃点了点头,刚才和儿子们聊了那么久太确实有些累了。不过她现在连床也下不了,每天睡觉的时间太多,也睡不着。 “让小四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吧。” 康熙带着胤祐去了书房,摆出棋盘父子俩开始对弈。 四阿哥重新坐在皇贵妃身旁,看了一眼门口,确定康熙和胤祐已经走远了,这才问道:“阿玛时常过来吗?” “每日都来。” 四阿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不知道。” 皇贵妃笑道:“在天津的时候,他听到了我和小七的对话。” “什么话?” “孩子内心的安全感源自于他们始终相信‘父母彼此相爱,而他们都爱我’。” 这话让四阿哥内心无比震惊,他生长在帝王家,见惯了虚情假意,逢迎讨好,他几乎不懂得男女之间的“爱”究竟是什么。 他对这个字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皇贵妃这个养母,因为她是个很善于表达爱的女人,尤其在他小的时候,那时候小七住在慈宁宫,承乾宫里就只有他一个小孩子。每天夜里,额娘也给他讲睡前故事,哄他睡觉,叫他宝贝,对他说晚安。 四阿哥从小就是个心思缜密、成熟且睿智的孩子,思忖片刻之后,他抓住了重点:“但我觉得阿玛对你的关心,并不是因为那句话而装出来的。” “当然不是,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很难表达清楚,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但这不重要,我只想你和你弟弟的成长。” 她忽然伸出手,拉过胤禛的手:“我一直想问你,在你心里会不会觉得,我对小七关注更多,而时常忽略了你的感受,其实你比他更加缺乏安全感。” “没有。”胤禛笑着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是你和小七给了我足够安全感。若非如此,这偌大的紫禁城,哪有我的容身之所。” 他想了想,纠正道:“我是说,我的心……” “我懂。”皇贵妃忽然跟他提起一件事情,“在江南的时候,有一天你阿玛忽然跟我提起要给你指婚的事情,但是我委婉的拒绝了他。” 胤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这不是全凭额娘做主吗?” “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我想等你再长大一些。” “好。” 每日上书房下学,兄弟俩第一时间就来到承乾宫,但皇贵妃的身体还是那样,并不见好转,眼看就要六月了,一年中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 往年这个时候,康熙都会忙着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避暑,然后自己带着儿子出塞外巡幸。 但今年,他提都没有提过此事。 与沙俄谈判的代表团再次出发,前往尼布楚。仍然由索额图负责,佟国纲等一众文武官员,康熙信赖的西方传教士徐日升和张诚随行。 出发之前,康熙就再三强调,不管会不会与准噶尔开战,与沙俄的谈判务必寸步不让,提出以安加拉河为界,对贝加尔湖以东地区的要求。 如果沙俄不肯让步,那就立刻返京,不必再谈。 皇贵妃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天气热起来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这几天一直处于断断续续昏睡的状态,还发起烧来,人都有点不大清醒。 胤祐连课都不少了,一直守在床前,紧紧地握着额娘的手,安静的陪着她。 四阿哥也没有去上书房,焦急的站在一旁,向太医询问皇贵妃的病情。 没一会儿,康熙也过来了,他又把朝中事务交给了太子和内阁打理,几天来一直呆在承乾宫,心绪渐渐焦躁起来。 药方已经更改过多次,但是吃过之后仍然没什么太好的效果。太医说,这是皇贵妃本身身体太过虚弱,邪气难以祛除,又不能盲目进补,导致病情迁延不愈。 胤祐一直听不进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额娘。他想,以前容若和六哥生病都能好起来,乌库玛嬷生病后来也好了,额娘也一定会没事的。 到了晚上,皇贵妃的发热仍然没有消退的趋势,虽然温度不算高,但已经维持了好几天。胤祐让白露拿出酒精,他记得以前他发热的时候,额娘就是用这个给他擦身体。 这事只能白露来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陪在皇贵妃身旁。皇贵妃教过她许多东西,他也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护理知识。 佟妃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进宫以来,她一直都在姐姐的庇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一宫主位生活。现在看到姐姐病重,站在角落里,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她主动站了出来,亲自扶起姐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皇贵妃毕竟是女眷,这个时候,不管是丈夫、儿子还是太医都不便在场,所以人都先退至外间。 胤祐不肯走,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什么,也不认为太医应该回避什么,只要额娘能好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康熙拉了他几次,见拉不动他,干脆把他抱起来带去了外面。 小家伙扭动身体,一通乱踢。无论他怎么挣扎,康熙也没有生气,就那么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轻声哄着他:“没事,小七别怕,阿玛不会让额娘有事。” 这时候,慈宁宫却派人过来。康熙本以为老祖宗就是让人过来问问皇贵妃的病情,哪知道来了一队太监,给了他一道懿旨。 帝王还得带着儿子跪下来,恭恭敬敬的接旨。 太皇太后今年七十六,眼睛花了,手也在抖,但懿旨是她亲手写的,他要求孙儿即刻立后。 康熙把懿旨放在一旁,心说这个时候老祖宗给他填什么乱。 天气热得人心烦,即便到了深夜,暑气也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屋子里就像个蒸笼,闷热难耐。 前些日子,一直不停出汗的皇贵妃,现在倒是不出汗了,就是体温总也退不下去。 到了第二日清晨,情况仍是不见好转。康熙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叫来梁九功,让他传谕礼部:恭奉圣祖母太皇太后慈谕,皇贵妃佟氏,孝敬淑仪,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 胤祐根本没听阿玛说了什么,他只是隐隐约约想起个人,还有一些事情。 他记得他曾经在畅春园的书桌上看到过一本书,是一本医书。他又不是胤禛,涉猎广泛,尤其喜欢看这些工具书。 他对医学没什么兴趣,只是皇贵妃曾经逼着他写过一些遇险时,自救的方法罢了。 可那本书究竟是谁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想到,小家伙忽然抬起头来。 正在此时,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说道:“启禀皇上,角门外来了个老头,自称是七阿哥的师父,说……说……” 太监大概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完整。 本来守在皇贵妃窗前的胤祐立刻转过身来:“我师父来了,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皇贵妃的病,他能治。” 还没等康熙发话,胤祐已经冲了出去,眨眼间,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正想去寻人,傅先生自己就已经找了过来。 这究竟是师徒之间一种怎样的神奇的心灵感应? 胤祐到门口的时候,傅先生正负手而立,一旁几个侍卫将他团团围住。 恰巧这几个侍卫都是佟家的人,佟国维的第三子隆科多,第五子庆元以及佟国纲的第三子夸岱。 胤祐气势汹汹的冲出来,挨个看了各位舅舅一眼,喊道:“你们都闪开!” 小家伙平时软软糯糯的,这时候倒是气场十足,吼得几个舅舅都愣了愣,分别往后退了一步。 胤祐什么话也没说,拉着傅先生就进了承乾宫,后面的隆科多,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傅先生可比太医院那帮太医淡定多了,见到康熙甚至没跪没拜,拱了拱手,就算行礼了。 他就这么个人,快九十岁的老头,早些年康熙就没跟他计较,何况是现在。挥了挥手,让他先进去给皇贵妃诊治。 抬起头来,康熙就看到在外面张望的隆科多,活像是找到个出气的对象,怒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随意进出的?” 隆科多立刻给他跪了下去:“姐……皇贵妃病重,家中父母实在担心,奴才只是想看看她。” 皇贵妃的安危,关系到整个佟家未来的命运。抛开这些,皇贵妃也是隆科多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姐。他在外面守了这几天,早就想进来看看了。 “少来添乱,滚出去!” 说完康熙也没再理他,转身进了里屋。 倒是一旁的四阿哥对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额娘现在发热不退,太医正在想办法,佟侍卫还是外面请吧。” 傅先生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先检查一番,摸了摸脉,最后又让太医把方子拿过来,仔细看过之后,这才让人伺候笔墨写了个方子:“照着这个,先煎一副来吃了,明天开始每日一剂,早晚分服。三日之后,必有好转,到时候我再来重新开方。” “啊?”胤祐呆呆的看着他,“三天,就好了?” 傅先生点了点头,风轻云淡的说道:“也不是多严重的病。” 太医们拿过房子,纷纷围上前去查看。皇上被他们搞得早就耐性全无:“还不赶紧去煎药!” 胤祐一直守在床边,喂药、擦汗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手里还拿了把扇子,一刻不停地给皇贵妃扇着。 但他毕竟是个孩子,熬了这么一个晚上,精力不济,趴在床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见到了那个神仙,火德星君问他:“你这么次怎么不找我了?” 胤祐看他一眼:“找你有什么用,你哪次帮上忙了,不都是我自己解决的吗?” “诶?”火德星君细细打量他,“怎么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火德星君笑了笑,“以前遇事手足无措,还会哭鼻子,我最喜欢看你水汽迷蒙的大眼睛,像个无助的小可怜。老实说,往日在天上,哪里能看到丰神俊朗的金德星君这副模样。” 胤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同事间的恶趣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为什么会跟这种人做同事。 “总之,这些事情,我自己能解决,不必再来求你,反正你也帮不上忙。” 火德星君嗤笑一声:“这些都是你结下的善缘,若不是你拜傅山为师,让他对你这个小徒弟格外上心,愿意留在宫里教授你学问和武艺,你的母亲也难以渡过此劫。” “所以我知道,遇事与其祈求神明庇佑,不如靠自己。” “你不也是个神仙。” 胤祐笑了笑,笑容仍然那么天真无邪:“但我现在不是。” 胤祐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色大亮。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趴在床边,而是躺在了床上,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家伙抬起眼皮,入目是一张年轻、憔悴的脸,是他最熟悉、最依赖的人的面容。 皇贵妃身体仍然虚弱,但好在烧已经退了,她躺在凉席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胤祐就睡在他的身旁,穿了一身轻薄的单衣,肚子上搭了一层棉纱。 恍然间,这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那时候,胤祐还只是个三岁多的小家伙。 他们陪同太皇太后一起,到行宫避暑。 外面日头毒辣,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屋子两边的窗户都开着,池塘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 母子俩正在床上午休,皇贵妃先醒来,一手支着头,侧躺着。安静的看着一旁仍在熟睡的小儿子。 他的脸圆嘟嘟的,因为天气热,脸蛋儿上晕开两团红云,小嘴嘟嘟的,有时候不满的皱起眉头,有时候又像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咂咂小嘴,翻个身,靠近她的怀里继续安睡。 她总会在儿子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在他额头轻轻地印下一个吻,问他:“宝宝,睡醒了?” 胤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像是身体醒了,思绪还在另一个时空飘荡。 然后,小家伙漂亮的大眼睛慢慢的聚焦,扑过去,胳膊紧紧地搂住额娘:“你好了吗,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发烧,有没有不舒服?” 他突然抛出一大堆问题,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惊动了屋外的人。房门打开,乌泱泱一大群人涌入屋内,康熙、四阿哥、佟妃、还有太医…… 一直守在床边的白露拍了拍胤祐的肩膀:“哥儿轻一些,娘娘才刚退烧,身子虚着呢,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胤祐赶紧松开手,自己也热得够呛。抬起胳膊,拿衣服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又伸出手去摸了摸额娘的额头:“呀,真的退烧了!” 小家伙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懒得穿,赤脚踩在地砖上,去拉四阿哥的手:“哥哥哥哥,你快来摸摸看,额娘是不是退热了。” 四阿哥牵着他的手,把他抱起来往旁边带:“好了好了,你睡醒了就吵个不停,打扰到额娘休息了。咱们先让太医瞧瞧吧。” 胤祐搂着他的脖子亲一口:“可我觉得额娘已经好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看弟弟这么兴奋, 四阿哥也笑了起来,不过他可没有胤祐那么盲目的自信,他还是有些担心皇贵妃的身体。 康熙站在床前, 弯腰看向皇贵妃,轻声问她:“表妹感觉如何?” 皇贵妃仍旧躺在床上,昨晚服过药之后她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出了一身汗, 烧退了, 但身上仍然使不出半分力气,整个人虚脱了一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康熙虽然心下担忧,但他又不是大夫,也干不了什么,只得往旁边让了让, 叫太医上前查看。 三位太医围着皇贵妃检查了一会儿, 又交头接耳讨论半晌, 康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几人才转过身来说道:“启禀皇上,娘娘体温已经降下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但身子虚弱, 需精心调养。” 胤祐没穿鞋,现在还被他哥哥抱着, 兄弟俩年龄也就差了两岁多, 他这两年身高窜得很快, 四阿哥有点抱不住他。 小家伙双手搂着哥哥的脖子,两条腿夹着他的腰,生怕自己摔下去似的:“吃我师父开的药,我师父可太厉害了,他治好了额娘的病,我要跟他学医!” 他实在是太兴奋了,这可苦了胤禛,抱着他本就跟抱着一只小火炉似的,他还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说话的时候脑袋转向后面,重心也跟着后移,仿佛随时都有带着他哥一起摔倒在地的可能。 胤禛干脆转过身去走了几步,来到窗下,把他往炕上一扔,就不管他了。 皇贵妃的病,并没有如傅先生所说,三天就好,但熬过了最凶险的那个晚上,确实也日渐好转。 但因为天气太热,她身体又十分虚弱,每天都是大汗淋漓,需要换好几身衣服。 后来,傅先生在胤祐的陪同下,又来了一趟承乾宫,给皇贵妃做了个回访,重新调整了药方。 临走前,他摸出一本书来递给皇贵妃:“听说皇贵妃喜好研读医书,对医理也颇有研究,这本书就赠与你吧。” 这些年来,逢年过节,他那个小徒弟总会让人送一大堆东西给他,不是什么贵重的宫中赏赐,就是些吃的穿的用的寻常物品。 七阿哥一个小孩子,哪儿就能考虑那么周到,稍微想想就不难猜到,这些都是皇贵妃让她送来的。 皇贵妃接过书来,笑着道谢:“能得先生赠书,那是我的荣幸。” 胤祐在一旁伸个脑袋过来看:“我瞧瞧,给我瞧瞧。” 他把书翻开,这本书并不是他看过的那些印刷体,而是一本手稿。书虽不厚,但每一个字都是提笔在之上的。 胤祐对这个字迹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他师父写的吗? 那是本医术,主要按“经、带、胎、产、杂”分类,详述了各个疾病的病因病机、症状、诊断、鉴别诊断、治疗原则、辨证分型以及方药和预后等等,记述非常详尽。 但是胤祐看不懂,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书里只说妇人,难道除了妇人别人就不生病吗?还有这个月经病、带下病都是什么病,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傅先生看完了病,这就打算走了。皇贵妃大病未愈,不便出门,便让儿子替她将傅先生送出宫去。 胤祐带着师父往承乾宫外走,一路都在大吹特吹彩虹屁:“师父,你好厉害。我额娘生病那么久,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好,是你救了她。我以后也要跟你学医。” 傅先生看也不看他,背着手大步往前走:“你先练好你的剑。” “练剑和学医不耽误的,我早上练剑,下午学医。” 傅先生转过头来:“那你知道我主要研究的哪一科,你就要跟我学医?” “啊?”这个问题胤祐没想过,原来学医还要分科吗? 他问傅先生:“那师父你是哪一科的?” 傅先生莞尔一笑:“我能给你娘治病,你说我是哪一科的?” 胤祐还是不懂:“哪一科?” “妇科。” 小家伙歪头:“妇科是哪一科?” “就是专门给妇人治病,治的都是妇人相关的病症,经、带、胎、产、杂这些。” “噢,我刚才看到了,就是月经病、带下病,妊娠、产后还有杂病。” 小家伙他虽然不知道那本书上写了什么,但是他记性好,看了一遍目录就记了个大概。 傅先生点点头,苍老的手掌在他头上拍两下,仿佛是对他这颗灵光的小脑袋瓜甚为满意:“没错,你还学吗?” “学呀!”小家伙笑嘻嘻的说道,“我额娘,还有乌库玛嬷、皇玛嬷、姐姐妹妹、宫里那么多娘娘,还有宫外的熹姑姑,他们不都是妇人吗?” 小家伙抬起头来,望着傅先生:“我要是有师父这样的本领,以后她们生病的时候,也能医治他们。大清还有那么多百姓,也需要有更多向您这么厉害的大夫,去挽救他们的性命。” 傅先生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那好吧,你既然想学,那为师教你便是。” 虽然往细了分,医学有内外妇儿、伤寒、温病、疫病等等学科和流派,但是关于哲学思想、望闻问切、辨证论治、以及经络腧穴方药这些基础内容都是相通的。 有时候学着学着,胤祐反倒给他的老师上起课来:“比如手指尖出血,你不能去按手指尖,你要按,手指的两旁,这样才能止血。” 傅先生一愣,这个观点很新颖,他没有听说过,于是问道:“从何说起?” “因为血管在两侧,不在中间。” “谁说的?” 小家伙骄傲的仰起头:“我额娘说的。” 傅先生问:“皇贵妃还说什么了?” 小家伙想了想:“她还说出血要判断三种情况,鲜红色,喷射状是动脉出血,暗红色缓慢流淌是静脉出血,一点一点渗出来的是毛细血管出血。” 傅先生要他再讲讲,小家伙眼睛转了转,憨憨的一笑:“我小时候不爱听这些,她就不给我讲了。” “……” 连着吃了几剂傅先生的药,皇贵妃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虽然仍旧虚弱,但已经没有了危及性命的大事,也就渐渐好了起来。 她靠在床头翻书,就是那本傅先生送给她的妇科专著。 她也从太医那里把傅先生开的方子拿过来看了看,兴许是自己水平不够,并没有看出什么玄妙之处。 但她记得,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一只小手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那只手那么小那么软,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胤祐的模样,他刚生下来皱皱巴巴的小脸,他调皮捣蛋时机灵的,不停转了转去的眼珠子,他乖巧时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他任性哭闹,只有自己才能哄好的样子…… 她怎么能死,她死了她儿子怎么办?她无法想象,小家伙没有了额娘会要多么伤心和难过。无论如何,她得活下去,她要看着儿子慢慢长大,长成个人见人爱的帅小伙儿。 后来,胤祐睡着了,有人要将他抱走,她紧紧的握住儿子的手,不舍得松开。 耳边有人轻语,声音很熟悉,说是把儿子带去换身衣服就送过来。 她的意识好像有些清醒了,但又没有完全清醒。脑子里一直牵挂着儿子,心急如焚。急得她手心都有了汗水,满满的额头、脖颈、后背,全身都开始冒汗。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儿子又被送回到她的身边。虽然没法抱着他,但是知道他睡在自己身旁,就能安下心来。 这时候,胤祐蹦蹦跳跳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端了个碗,小心翼翼的:“额娘额娘,快快快!喝药了,喝药了!” 皇贵妃赶紧直起身子,从他手里接过药碗,生怕把他躺着。端在手里才发现,其实药并不烫,这小子就是表现得夸张了点。 小家伙跪在床沿上,抬起手来轻柔的拍了拍额娘的头:“要乖乖喝药,病才会好。” 他一来,满屋子都充满了他的声音和气息,热情洋溢的氛围足以感染每一个人。 皇贵妃喝完了药,又被儿子塞了颗蜜枣在嘴里:“甜吗?” 皇贵妃摇摇头:“不甜,你尝尝。” “好,我尝尝”小家伙笑着给自己喂了一颗,“好甜啊,你还说不甜。” “那我不就是想让你也尝尝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母子俩正一边说笑,一边享受美好的闲聊时光。忽然,外面走进个人来。 康熙还在院子外面就听到了儿子的笑声,进来二话不说,先板着脸问他:“你怎么又在这儿?” 胤祐从床上下来,先给他阿玛请安,然后说道:“那你不也来了吗?” “你是不是又逃课了?” “师傅讲的那些我都会了。” “会了?”康熙冷哼一声,“好几位师傅都来向朕告状,说你读书一点不认真,还影响别人,抽你回答问题也答不上来。” 小家伙双手背在身后,来回搓了搓,明显是有点心虚了:“我……” “你怎么了?” “我下次一定能答上来。” 康熙看了他一眼,也没跟他计较,坐下来关心了一下皇贵妃的身体。过一会儿,又和她提起一件事情。 皇贵妃病重的时候,太皇太后担心她挺不过去,要求康熙即刻立后。 当时康熙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心,一方面又想着将表妹立为皇后毕竟是一件喜事,给她冲冲喜说不定病就好了。 当时传谕礼部立后事宜,但是册立皇后本身就有很复杂的规矩和流程,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礼部大小官员半夜接到皇上的圣旨,慌慌张张开始走流程,通知大学士充当正、副使,还要准备好金册、金宝,内阁大学士或翰林学士撰写好册文、宝文…… 可是,这一系列的流程刚开了个头,皇贵妃的病就有了好转。 礼部尚书也知道,皇上要立皇贵妃为后,是因为她当时重病。关键,现在病好了,立后这事儿还要继续吗? 尚书自己不敢去问,就让纳兰这个礼部侍郎去问,他曾经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跟皇上关系一向亲近。 康熙今日来,正是要和皇贵妃商量这件事情:“朕已经传谕礼部要立后,君无戏言,是一定会册立你为皇后的。” 皇贵妃有点尴尬,心里不大乐意,主要是给他当皇后是个高危职业。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接着往下听。 康熙继续说道:“当时你正是病重,朕便让礼部抓紧办理立后的各项事宜,非常匆忙。现在你的身体渐渐康复,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流程也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来。” 胤祐支了个耳朵听他们聊天,听到阿玛说立后,小家伙便问道:“立后是什么意思,是要让我额娘做皇后吗?” 康熙笑着点点头:“你额娘做了皇后,你就是嫡子,你的兄弟姐妹都要称呼她额娘。” “那不行,”小家伙扑过去搂着额娘的脖子,“她是我的额娘,额娘怎么能跟别人分享呢,他们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额娘。” “行不行你说了不算,”康熙把他拉过来,“这么热的天,你别总是贴着你额娘,她还病着呢。” 胤祐急了:“阿玛,真的不行!” 康熙一愣:“怎么不行?” 皇贵妃直觉不好,生怕儿子说出什么让他阿玛勃然大怒的话来,赶紧要阻拦,哪知还是晚了一步。 胤祐咬了咬下唇,说道:“咱们每次出门回来都会去景陵祭奠,那里有太子哥哥的额娘,还有你的另一位皇后。你说过的,要很多很多年以后才会让额娘和你一起躺进去。” 小家伙转过头来,充满眷念的看着皇贵妃:“我额娘的病才刚好,我不想她这么快就躺在那里面。” “!!!” 他的逻辑总是那么无懈可击,气得人说不出话来,又无法反驳。 康熙盯着他,一直盯了好久,也不知道在酝酿怒火,还是在反省自己有点特殊的体质,和这么多年坚持不立后的原因。 总之,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皇贵妃看了看康熙的脸色,但也看不出什么来。帝王心思藏得深着呢,最擅长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他们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皇贵妃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胤祐这番话触及了他心里某个不怎么愉快的念头——他克父克母还克妻。 皇贵妃担心他因此对儿子发脾气,于是,伸出手拉了拉他的手。 胤祐大概也看出了阿玛有点不高兴,不高兴之中还夹杂了一点失落。 于是,他走过去,拉了拉康熙的手:“阿玛,你生气了吗?” 康熙没说话,拉着儿子的手,把他带到自己跟前:“没有,阿玛只是在想,你说的有道理。” 于是,立后这件事情,就被康熙以皇贵妃身体不好为由,暂时搁下了。 但是他很明确的告知礼部,只是延后,不是取消。至于什么时候举行册封大典看皇贵妃身体情况。 胤祐很骄傲的跟皇贵妃说:“我现在不仅跟师父练剑,还在跟他学医术呢。” “哦,这么厉害。”皇贵妃不怎么满意的轻哼一声,佯装生气,“以前我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学?” “因为……”小家伙眼睛咕噜噜的转,在脑子里拼命找借口,“因为以前不喜欢呀。” “那现在喜欢了?” 小家伙点头:“嗯!等我学好了,以后我就是个妇科大夫!” “哈?”皇贵妃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儿科医生,为什么他儿子励志要当一个妇科医生?关键是哪有小男孩儿励志要学妇科的。 “你先等等,为什么是妇科大夫?” “因为师父说他是研究妇科的。等我学好了,就再也不用担心额娘生病啦!” 原来儿子是为了她才这么充满热情的学习妇科,大可不必。 她不尴不尬的笑了笑:“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胤祐好奇:“考虑什么?” 皇贵妃扶额:“考虑学点儿别的。” 小家伙果然认真考虑起来:“学妇科不好吗?” “没有不好,人各有志嘛,你要是真的感兴趣,想学,我觉得也可以。”皇贵妃看着他,“但是我更希望你学习是出于兴趣,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那样你可能很难坚持下去。” 小家伙小手一挥,自信满满的说道:“那不会的,你看我那么不喜欢读书,还读到了现在。师傅讲的《中庸》、《礼记》、《孟子》我早就会背啦,他们讲的那些我也都懂,我师父早就跟我讲过了。” “好好好,额娘知道,你最棒了。” 小家伙靠过去,双手搂住皇贵妃的脖子,用小脸在她脸上蹭了两下:“所以你快好起来呀,等你好起来了,你就可以教我了,这次我一定好好学。” 皇贵妃快要被这个惯会撒娇的小崽子萌死了:“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抱着额娘撒娇,以后娶媳妇了怎么办?” 胤祐说:“那就抱着媳妇撒娇。” “!!!” 皇贵妃生病这些日子,不但佟妃每日都来陪她,就连钮钴禄贵妃和宜妃也来过好几次。给她送来一些补品,安慰她孩子以后总会有的,别难过。 皇贵妃配合的点了点头,心说:“你们是从哪里看出我难过了?” 惠妃也来过,还委婉的问了问立后的事,皇贵妃不答,只说:“这种事都是皇上做主,咱们哪里能知道?” 惠妃便不再问了。 就连佟妃宫里那个每年都要给胤祐做衣服的尹常在也来过一次,就站在院子里,连月台都不敢上,跪下请了个安。 皇贵妃让她进来说话,她才怯生生的进了屋。 她出身不高,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唯有自己的绣活儿勉强拿得出手。 天气热,她给皇贵妃绣了两把团扇,几张手帕。 皇贵妃自己是不会做这些,见她绣的喜鹊栩栩如生,牡丹也层次分明,看着就跟艺术品似的,颇为喜欢,反倒赐了不少布匹胭脂让她带回去。 胤祐去上书房继续读书,仍然不忘给他的兄弟们传道受业。尤其是他六哥,胤祐发现,他对造船和航海格外感兴趣。 于是,胤祐便把自己从南怀仁那里学来的知识都告诉了他。 但是胤祐知道的也很有限,于是,四处看书,找西洋传教士学习,然后再回来教给他六哥。 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他直接让西洋传教士给六哥讲解这些知识不就好了呀。 与他关系最好的法裔传教士张诚,跟着索额图去尼布楚和沙俄谈判去了。 因此他现在都是找白晋,因为白晋在造办处当差,就在乾清宫旁边的养心殿,去找他也方便。 胤祐把六阿哥带过去,向白晋讨教问题,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熟络起来。 白晋和所以来到大清国的传教士一样,对各门学科都有一定涉猎,但并不精通。不过,应付两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胤祐成天忙得很,也不能每次都跟着六阿哥一同前来,时间长了,六阿哥也能自己跑来找白晋讨教问题。 小家伙很满意,他觉得六哥既然对这些感兴趣,那就让他好好学习,说不定将来也能像这些传教士来到大清国一样,也去他们的国家看看,学习他们那里的先进科学。 这天中午上完课,几位小皇子聚在一起。毕竟大家吃了那么多皇贵妃做的点心,得知皇贵妃生病之后,他们也经常关心皇贵妃的情况,还会安慰胤祐,说皇贵妃人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 七阿哥点点头:“我额娘已经好多了,现在都能下床走动啦。” 八阿哥问道:“那七哥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书要和我们分享?” 胤祐说:“我最近很忙,一直在学习医术,都没有时间看小说。” 五阿哥一脸惊讶:“你在学习医术?” “对呀,我现在正在看医书,学的是妇科。” 十阿哥问:“什么是妇科?” “就是专门看妇人的病,就叫妇科。” 几个皇子哄堂大笑:“哇,原来七哥以后要专门给妇人看病,哈哈哈哈。” 胤祐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大家的额娘和姐妹不都是妇人,妇人也需要看病,那怎么就不能给妇人看病呢? 不都是悬壶济世,替人治病消灾,有什么可笑的? “笑什么笑?”胤祐瞪了几个兄弟一眼,“你们想学还学不了呢。五哥,你的《礼记-王制篇》背下来了吗?九弟,你的算术题做完了吗?还有你,小十,昨儿抄写的字记住了吗,就那么几个字,你究竟要学多久才能记住?” “……” 七阿哥,一个自己上课讲话睡觉开小差的学渣,偏偏主动揽了个纪律委员的活儿,天天督促别人学习,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四阿哥忍不住笑话他:“小七,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律人先律己’?” 小家伙扬了扬下巴:“那你呢,你今年的小麦和稻米种上了吗?” 今年因为康熙南巡,他们都没有去畅春园。胤祐这么问,显然是吃准了哥哥今年并没有操持这件事情。 但是,四阿哥却点了点头:“别担心,都已经种上了。下个月就能有收成,我觉得应该比去年还多呢。” “……” 小家伙无话可说,他都有点想去畅春园看看他种的那些植物。他去年又让人种了些新的南方蔬菜和水果,不知道今年长得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正是六月中旬,天气最热的伏天。 康熙见皇贵妃身子一日日康复,畅春园比紫禁城凉快一些,景致又好,井水还养人,在那里疗养,应该是要比在宫里好些。 于是,挑了个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又陪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以及后宫几位妃嫔前往畅春园小住。 今年天气格外热,雨水又少,到了畅春园也不见得凉快多少。 皇贵妃刚刚大病初愈,自己身体就不怎么好,也不变来回走动。在前往畅春园的路上,太皇太后就说了,不要她每日来回请安,在集凤轩好好歇着便是。 胤祐这个小家伙立刻凑上前:“乌库玛嬷,那我每日代替我额娘来给你请安好不好?” \"不好不好,\"太皇太后攥着小心肝儿的手,“天气那么热,我可舍不得你顶着毒辣的日头,来回走动。” 到了畅春园,胤祐果然看到了黄澄澄的一片麦穗儿和稻谷,长得确实比去年更好了些。 小家伙问哥哥:“我瞧着山下那些田地里的庄稼,涨得也不好,怎么咱们这儿就长得格外好了呢?” “因为咱们这儿有水呀。”四阿哥只给他看,旁边不知何时挖了一条水渠,可以将前湖里的水引到田里来浇灌。 胤祐问:“那咱们能把水引到山下面的田里去吗?” 四阿哥皱了皱眉:“我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胤祐又跑去视察了他的玻璃房子,橘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再长就要顶住房顶,好在花匠告诉他,在北方橘树只能长那么高,不会再高了。 然后他又看了那几盆兰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他让人分别送去了凝春堂和澹宁居。 小家伙一回头,看到墙边一排蔬菜,他没吃过,叫不出名字来,但是看着翠绿翠绿的一片,挺有食欲。 “这是什么呀?” “回七阿哥,这是空心菜,咱们去年种下的,现下正好就是吃空心菜的季节。” 那可太好了,胤祐命人即可将能吃的部分摘下来,送去凝春堂给太皇太后尝一尝。 正巧,这天傍晚,康熙和皇贵妃都过来了。 皇贵妃看着气色好了许多,精气神也在渐渐地恢复,趁着太阳落山的时候,出来散散步,就跟着康熙一起过来了。 太子今日也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在凝春堂门口遇到皇父和皇贵妃,正好一起进来了。 康熙一进屋就看到宫人们正在传在,皱眉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老祖宗还没用晚膳?” 他正要责问太监宫女,就被太皇太后拦下了:“是小七,摘了些咱们没见过的菜叶子,说要加个菜。” 不一会儿菜就端上了桌,胤祐赶紧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我拿了那么多过来,怎么就这么一点?” 大概这个地方见过并吃过你空心菜的就只有皇贵妃,她也上前瞧了瞧:“这是大头都丢掉了,只留了尖儿那一点。” 给太皇太后吃的菜肴,御厨们都处理得非常细致,掐头去尾,只留下最细嫩的那部分炒了小小的一碟子。 小家伙皱了皱眉头:“那些都不能吃吗?” “可以吃,只是吃起来口感没那么好。” 于是小家伙又说:“那可以把剩下的再炒一盘,让大家尝尝,不要浪费嘛。” 康熙听完哈哈大笑:“你现在也知道节俭了。” 不仅是康熙,太子看着桌上那盘青菜也觉得新奇,根茎是圆筒状的,中间还是空的,叶子长在两边,看起来还不错。 于是,太皇太后尝过之后,让他们也尝一些。 康熙问道:“太子觉得如何?” 太子笑道:“儿臣没吃过这道菜,又嫩又脆,还很新鲜,口感倒是不错。” “这是小七吵着要建的玻璃房子里种出来的,据说是生长在西南地区的蔬菜,叫空心菜。” 玻璃房子就在无逸斋附近,特别显眼,没有人没见过。 胤祐说道:“咱们可以多建一些玻璃房子,让全京城的百姓也建,在里面种只有南方才能吃上的蔬菜和水果。他们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出去卖。” 太子笑着点头:“嗯,是个不错的想法。” “还有还有!”小家伙急着向乌库玛嬷、阿玛还有太子哥哥炫耀,“承露轩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白天看书房间里可亮了。到了冬天,既可以有阳光,又不用挨冻,屋子里可舒服了。咱们把所有房子的窗户都换成玻璃的吧。” 现在造办处已经掌握了建造这种平板玻璃的技术,玻璃厂也可以大规模生产。康熙想了想,又问太子:“你意下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道:“那儿臣一会儿就去承露轩瞧瞧,若是真有小七说得那么好,咱们就让内务府的人先量好各处房屋窗户的尺寸,再找玻璃厂制作出来,装上就是。” 小家伙听了开心得不得了:“咱们用上了,不久之后就让全京城的人也用上,最后让整个大清国的老百姓都能用上。” 皇贵妃问他:“那岂不是要建好多玻璃厂。” 小家伙说:“那就建呗,就建在那些不适合种庄稼的地方,这样那里的百姓就可以去玻璃厂工作。” 他想的倒是挺多,不仅要解决衣食住行,还要解决民生问题和就业问题。 康熙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脑子里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可他又是那么单纯和善良,他有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就会想到太皇太后,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给所有人。 小家伙又说:“还有水泥,现在咱们不是已经掌握了烧制水泥的方法,据说比烧制瓷器容易多了。河堤修好之后就能用好久,所以咱们可以用水泥来修桥铺路,造福百姓。” 太子看着弟弟,觉得他真是聪明又可爱。这次不等皇父问他意见,自己先夸上了:“小七想得越来越周到了。” 太皇太后身体康健,皇贵妃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太子在处理政务方面更是已经熟练上手,慎重又周全,另康熙颇为满意。 帝王心情大好,又跃跃欲试准备带着儿子们出古北口,到塞外巡幸,顺便了解一下喀尔喀诸部的情况,以及与准噶尔的战事。 因此,这一次,路线和往年稍有些不同。 这一次,他带的人可不少,凡是年满八岁的小皇子都带上了,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以及裕亲王、恭亲王一同前往。 唯独将太子留在京城,继续跟内阁一起,帮他处理国事。 太子现在已经成年,大婚也已经上日程,就等着礼部把制度和流程定下来。 小时候,康熙最宠爱的就是他,上哪儿都得带着。现在长大了,康熙到哪儿都不带他,而是把监国的重任交给他。 出了古北口就是蒙古塞外,行至木兰围场,皇上每年巡幸塞外的必备项目自然是行围。 诸位小皇子已经长到了这个年龄,也是能在围场内大显身手的时候。 大家学了这么些年的骑射,也跟着阿玛多次到南苑和木兰秋狝,巴不得有这么个机会,能在皇父跟前表现一番。 头一天晚上,大家聚在行宫的花园里纳凉,五阿哥就说:“明儿我要射一头梅花鹿,把鹿茸和鹿皮让人给皇玛嬷送回去。” 六阿哥说:“那我要射一只兔子,烤着吃可香了。” 胤祐立刻点头附和:“对对,六哥给我留一条兔腿。” 八阿哥笑了笑,没有说话。 保泰皱了皱眉:“那我就射一只狍子吧,据说它最傻,很容易射中。” 这时候,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从别处走来。 几位兄长听到他们的谈话,各自脸上都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情。 大阿哥一脸“听你们这帮小崽子吹牛逼”的不屑神情,四阿哥对行围兴趣不大,每年都跟完成任务似的。三阿哥脸上总是带着一贯的笑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忽然站在胤祐身后,问道:“小七平时在骑射课上射箭百发百中,不知道明天会收获多少猎物。” 六阿哥捏了捏胤祐的后脖领子:“总是射在我的箭靶上。” 小家伙却站起来,大放厥词:“等着瞧吧,我明天一定是射中猎物最多的那个!” 于是,第二日,大家背上弓箭,骑上自己的马,驰骋在大草原上。 围场包围圈越缩越小,鹿角声在丛林和草原各处想起,雄鹿为了求偶,其他动物为了捕食,纷纷从藏匿之处跑了出来。 康熙一马当先,第一个猎物自然是要留给皇上的。在他成功射杀一头黑熊之后,远处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雪狐难得一见,尤其在这个时节。康熙便大喊道:“今日谁若是射中这只狐狸,将它带回来,朕重重有赏!” 不光是皇子,诸位宗室皇亲,蒙古王公个个斗志昂扬,撸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驱使着自己的马儿四散开去,各自寻找目标。 胤祐背着箭袋,手里拿着一把弓,骑着一匹白马,一个人慢悠悠的在草原上漫步。 木兰围场太大了,每次她们过来,行围的区域都不一样。 今天这片区域以丛林为主,草原很少,没见着湖泊。 胤祐看到保泰果真追着一只傻狍子进了丛林,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跟了进去。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别的兄弟追逐猎物而来。 那只傻狍子忽然蹿到了胤祐前方不远处,保泰在另一边,不停地向他七哥打手势:“射它,射它!” 胤祐看了看保泰,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在等着看他如何拿下这只狍子。 傻狍子却不知道自己正身陷险境,一副好奇的模样望着胤祐,朝他偏了偏头,傻得可爱。 胤祐慢条斯理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来,挽弓、拉弦,随即,破空之声在丛林间响起,惊动了藏匿在树上的鸟儿,只听得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 离弦之箭飞向那只狍子,直奔眉心而去。 随着“叮”的一声,狍子不见了,胤祐射出去的那支箭稳稳当当的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额……”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射中,胤祐竟然眼睁睁的把箭射向了树干??? 小家伙坐在马上,脸上没有半分尴尬之色,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 接下来,大家在丛林里时不时就能听到“叮叮叮”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七阿哥又手滑,把箭射在了树干上。 直到箭袋中的箭全部射完,胤祐才满意的调转马头,往回走。 此刻外面的天色还不算太晚,大家扔在搜寻那只白狐。 第119章 第 119 章 胤祐晃晃悠悠从一片丛林钻出来, 在草原上看了一会儿热闹,看到大阿哥骑在马上,一手挽弓, 一手搭箭, 正四十五度朝向天空瞄准。 不远处的太阳给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金边。不说别的, 这画面就挺好看。 胤祐忽然想起来一句《楚-九歌》里的诗句:“长矢兮射天狼。”又想到了苏轼的那首《江城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 射天狼。” 随着一声划破长空的嘶鸣,从天上掉下来的并不是天狼星, 而是一只大雁。 胤祐半眯着眼, 头随着大阿哥射出的箭矢到下落的大雁画了半个圈, 认不出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这东西好吃吗?” 身旁忽的传来一声轻笑:“古书有云‘闻到雁肉香、神仙想断肠’,小七没有听过吗?” 塞外的风很大,这个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听起来有些失真,不过胤祐还是听出来了,这是他哥。 小家伙把箭袋里的箭都射完了, 干脆连着手里的弓和箭袋一起丢给了侍卫。自己空着手坐在马背上,别提多惬意。 他往旁边一伸手,就要去拉四阿哥的手:“哪本古书,我怎么没看过?” 四阿哥把左手的弓换到右手, 牵过弟弟的小手握在掌心:“不记得了,回去给你找找。” 他转过头来,看到胤祐身上空空如也, 装备都在后面跟着的侍卫手里, 便问道:“小七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小家伙摊了摊手, 无奈道:“一只也没逮住。” 四阿哥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那个不寻常的动词:“没逮住?” “我把箭都射完了, 连只兔子也没射中。” 四阿哥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 你是第一次嘛,下次来你就熟悉了,一会儿哥哥分给你一只野鸡,你拿回去向皇父交差。” 小家伙摆了摆手:“不不,不用。”他把袖子往上撸了撸:“我打算去抓那只阿玛悬赏的兔子。” “兔子?”四阿哥皱眉,“阿玛说谁射中就重赏的不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吗?” “哦,那就狐狸好了。”胤祐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无所谓啦,反正就是一只白色的小家伙。” 四阿哥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也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家伙?” 胤祐拽了拽缰绳,准备进入另一侧丛林:“哥哥,我去找那只兔子……阿不对,我去找那只小白狐狸啦。” 他说走就走,留给了四阿哥一个潇洒远去的背影。 四阿哥在他身后喊:“慢一点,别跑太远了,早些回来。” “知道了!” 胤祐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见到不少过来围观他的傻狍子,一见他把腿就跑的野兔,扑腾着翅膀滑行的野鸡,躲在茂密的树丛里偷窥的狐狸,以及跑出来看他一眼,又迅速躲开的小鹿…… 唯独没有见到他要找的那只白色的小狐狸。 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其实,行围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都在各显神通的寻找那只小狐狸。但它早上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些人上午没来得及看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还以为是皇上出现了幻觉。要他们去捕杀一只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出现的动物。 胤祐问:“它现在在哪儿?” 小剑灵跳出来:“在丛林的另一头,一个不起眼的洞穴中,有点远,你要去一趟回来,天就黑了。” 胤祐二话不说立刻调转马头:“那就不去了。” “你不去,晚上它可就被狼吃了。” 胤祐原地转了一圈:“带路!” 他在小剑灵的指引下,穿过丛林,来到另一片更大的草原。 马儿停在一处山坡下面,这儿环境很好,西斜的太阳将整片草原染成了金黄一片,不远处有个湖泊,微风拂过水面,荡起水光潋滟。另一边又是连绵不断的森林,这边的森林很大,胤祐不敢进去,害怕迷路。 毕竟这里已经看不到同伴,也看不到木兰围场的官兵。 胤祐翻身下马,问道:“在哪儿?” “前面,有一堆很高的草丛,草丛下面有个洞,那只白色的小狐狸正在里面睡觉。” 胤祐依言找到了那处很高的草丛,扒拉了半天,这才看到小剑灵说的那个洞。 他弯下腰往里看了看,这个洞穴意外的并不深,借着还没落山的夕阳,能看到里面一团模模糊糊白色的影子。 胤祐回头看了一圈,惊讶道:“我的侍卫呢?” 小剑灵忍不住笑话他:“在那片树林就被你弄丢了,估计此刻正在林子里找你吧,你要再不回去,估计就有更多人来找你了。” “……” 小家伙强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没有帮手,他只能弯下腰自己干。 胳膊往洞里伸了伸,又缩了回来,有点不敢:“它会不会咬我?” “可能会哦。” 小家伙咬了咬牙,看准了那一团白影,把手伸进去,捏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快准狠的往外一拖。 “嘤!” “啊!” 两双同样漂亮的大眼睛彼此对望着,小狐狸被人从美梦中惊醒,一脸恍然的盯着胤祐。 胤祐也盯着它,脑子里还在跟小剑灵抱怨:“书里不都说狐狸是很狡猾的动物吗?怎么这只看上去有点傻?” 小剑灵轻哼一声:“不傻也不能被你抓到呀。” 胤祐咧开嘴笑了笑:“说得好有道理。” 小狐狸看他笑,也嘴角上扬,露出个微笑的表情。 胤祐凶它:“你笑什么笑,你都被我逮住了,你还笑得出来。” 小狐狸:“……” “回去我就扒了你的皮,给我乌库玛嬷和额娘一人做一匹毛领。” 小狐狸瑟瑟发抖,想要转身逃跑,奈何尾巴还攥在别人手里,逃不了。 这是一只还在幼崽期的半大的狐狸,没什么警戒心。兴许是和母亲走丢了,独自在草原和丛林里穿梭,好几次都险些沦为了别的动物的食物,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小小的洞穴,作为自己暂时的藏身之所。 刚美美的睡了一觉,好萌正酣的时候尾巴就被人拽住了,硬生生把它拖出了洞外。 小剑灵听着胤祐的碎碎念,赶紧催促他:“天就要黑了,森林里很危险,你赶快回去吧。” 胤祐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拽着缰绳,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小狐狸果然不大聪明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吓呆了,还是觉得抱着他这个人是个好人,总之,窝在胤祐怀里一动不动,任由他将自己抱走。 胤祐回到丛林,恰巧就遇到了他的侍卫,对方扔在丛林中寻找他,急得满头大汗,这要是找不到七阿哥,回去也没法跟皇上交差,要就留在丛林里等着晚上喂狼好了。 胤祐的马跑得飞快,侍卫就看到一个影子从身旁极速掠过。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亏得他实力不错,大喊一声:“七阿哥,您这是上哪儿去了?” 胤祐头也不回的喊道:“跟上!” 康熙站在营地前的空地上,挨个查看儿子们这一天的成果。 其中收获最为丰富的自然要数大阿哥,一只大雁、一只鹿,一堆野鸡狐狸野兔。 其次是三阿哥,这个儿子不但学习成绩好,骑射功夫在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近两年愈发讨得皇父喜爱。 接下来就是四阿哥,收获不多,但也不少,像是故意把握了一个精准的度,让皇父看上一眼,也并不十分在意。 康熙知道,这个儿子并不喜欢骑射,且个性与兄弟们皆有所不同,心思很难揣摩,但对于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比如农耕、河工、漕运、水利非常静的下新来钻研。总的来说,虽然看不透,但也不妨碍对他的喜爱。 接下来就是几个小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收获。康熙自己就是个打猎的专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哪些是孩子射的,哪些是侍卫帮着射的。 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五阿哥胤祺。他是康熙十九年正月出生的,再过几个月就十周岁了。 他的几个哥哥们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但他是皇太后养大的小心肝儿,虽然读书不太行,到现在汉语还说不太利索,但骑射还不错,善良敦厚,康熙对他比对其他皇子都要宽容许多。 这么一圈看下来,倒是八阿哥跟前的猎物最多,野兔野鸡一样也不少,竟然还有一只狍子。 八阿哥小脸上脏脏的,看得出来是汗水混合着泥土,再加上随手那么一抹,整张脸花得不成样子。眼睛却亮亮的,看向皇父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他做什么事情都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从不吝惜表现自己,为的就是得到一句皇父的夸奖。 这个眼神康熙似曾相识,虽然他很少去延禧宫,但也记得这个孩子的母亲。卫佳氏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八越是长大,容貌和他的母亲就越是想象,是个长相俊美的小小少年了。 康熙负手站在他的跟前,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射的吗?” 八阿哥点点头,认真的回答:“回皇父,是儿臣自己射的,但侍卫有帮儿臣围猎。” 康熙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你们几个,都应该向老八好好学习学习,他年纪最小,做任何事情却最是认真。尤其是小七……” 康熙一回头,这才发现,儿子站了一排,其中竟然少了一个:“小七呢?” “在这儿,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胤祐的身影从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骑在马上,就像是从山间的落日中走出来的一样,身披绚丽的晚霞,由远及近,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胤祐勒住缰绳,马蹄在草皮上踢踏树下,扬起一阵尘土。少年翻身下马,稳稳地落在地上,手中还抱着一个东西。 康熙看了看天色,皱着眉问他:“你跑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胤祐把怀里的小东西举起来给他看:“阿玛,你不是说想要这只白色的小狐狸吗?我给你抓回来了,你瞧,还是活的!” “……” 他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手上,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大眼睛警惕又茫然的四下张望,仿佛周围全都是坏人,只有抱着它的这个人是它的依靠。 众人寻觅一天,连个影子也没见着的小东西,竟然被七阿哥找着了。 找着了不说,他竟然还活捉了回来。 五阿哥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中间隔着六阿哥也伸着脑袋过来看,还想要摸一摸。 众人又将目光转移到了皇上那边,此时天幕已经变成了极深的蓝,最后一丝天光随着太阳的陨落而消失在山峦间。 营地四周的篝火次第点燃,熊熊的火光照出了另一番亮色。 要不是胤祐把狐狸抱回来,康熙都差点忘了这事儿。早上看到的时候,也就是那么一闪而过,他说谁射中了就重重有赏,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助兴罢了。 一时间,皇上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看了儿子一眼才想起来问道:“你这是跑哪里抓回来的?” 胤祐随手一指:“在树林那一头的草原上。” 树林那一头的草原已经不在本次行围的范围内,草原上一旦入夜便危机四伏。就胤祐这样的小崽子,不够大型野兽吃一顿的。 康熙轻斥了他一声:“谁让你跑这么远的?” 小家伙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没关系,阿玛想要,我就去给你抓回来。” 营地前文皇室宗亲、武官员、八旗精兵还有蒙古各部王公、勇士少说站了上千人。 七阿哥此言一出,引来一片盛赞,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实属难得。 接下来还有庆功宴,这么多人等着,康熙也不能当众训儿子。这事儿也就只能暂时搁下,狐狸让他自己收好,就当是给他的赏赐了。 胤祐:“???” 小家伙不懂,现在想从阿玛那里讨个赏赐都得自己去草原上抓了? 皇父一走,五阿哥就按捺不住想要撸毛茸茸的冲动,赶紧围了过来:“小七,你真的抓到它了,你是怎么抓到的呀?” 胤祐如实答道:“它就在洞里,我伸手一抓,就抓到了。” 五阿哥伸手要摸小狐狸,可是小狐狸不愿意,扭头把脑袋枕在了胤祐的肩膀上。 八阿哥笑道:“它好聪明啊。” 胤祐点点头:“可能要成精了吧。” 六阿哥嘿嘿一笑:“狐狸精。” 胤祐说:“我名字都给它取好了。” 几个人异口同声:“叫什么?” “叫婴宁。” “???” 三阿哥问:“为什么叫婴宁?” “因为它被我抓着尾巴拽出来的时候就嘤咛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阿哥点点头:“好名字。” 胤祐却说:“逗你的,因为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叫《聊斋志异》,里面有个人和狐狸生的后代,就叫婴宁。” “《聊斋志异》?”几位小阿哥面面相觑,“谁写的?” “蒲松龄。” “噢!”八阿哥说道,“我听何师傅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们是好朋友。” 几位小皇子一边闲聊,一边往营帐那边走。他们得回去换衣服,参加晚上的庆功宴。 这时候,四阿哥过来牵弟弟的手,让他和自己进同一顶营帐。奈何胤祐怀里还抱着小狐狸,腾不出手来。 这时候,五阿哥仍旧站在他旁边不肯离去,势要撸一把毛茸茸才肯罢休。 四阿哥便说:“既然你五哥喜欢,你就把小狐狸给他,让他照顾一会儿吧。” “可是,婴宁胆小,它跑了怎么办?” “找个绳子拴起来。” 就算找来一根绳子,拴在小狐狸脖颈上,小家伙仍然不愿离开胤祐的怀抱,胤祐刚一松手,它就嘤嘤嘤的叫个不停。 五阿哥是真的喜欢小动物,见小狐狸不愿跟他走,也不勉强:“算了算了,它不愿意,我就摸摸它就好了。” 胤祐灵机一动,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婴宁乖,五哥人很好的,你去陪他玩一会儿,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皮给乌库玛嬷做毛领。” 小狐狸头也不回的就跟五阿哥走了。 “……” 四阿哥把胤祐带进营帐,太监们赶紧打来干净的水,兄弟俩洗了脸和手,近侍又进来给他们换好衣服,两个人这才走出去。 白天体力消耗太大,胤祐早就饿了,到了晚上又是敞开肚皮大吃特吃的时候。野鸡翅膀、兔腿、鹿肉、鹿肝,还有大雁肉…… 一边吃一边看场内的节目表演,小家伙玩得那叫一个开心。 可是玩着玩着,他忽然想起个事情来了 于是,朝着蒙古人做的那一边伸着头望了半晌。却并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吃饱之后,他特意找到了端敏公主,问道:“皇姑,大姐姐和般迪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 端敏公主说:“本来是要来的,临走之前大公主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传了大夫去看,就说是有喜了。额驸就主动提出,留下来陪她。” 胤祐点了点头,虽然没能见到姐姐姐夫,但是听说大姐姐有喜了,他也表示理解。 行围之后,他们又继续往北走,越是向北,康熙就越是少了几分游玩的心情。 蒙古各部现在都进入了紧张的战备阶段,准噶尔是不会轻易放弃进攻喀尔喀蒙古,尤其现在大清正在和沙俄谈判,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去年这个时候,噶尔丹还派人过来给康熙请安,请求贸易往来,仅仅几个月之后,就撕破脸皮,开始勾结俄国人,不断侵扰喀尔喀边境。 成天自称自己是铁木真的后人,扬言总有一天要打回中原。 再往北就不打太平了,各位官员纷纷劝阻康熙,让他不要再走了,起驾回銮吧。 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促使康熙不得不立即返回北京。 四阿哥生病了,毫无预兆,上吐下泻,高热不退,经过随行太医的诊断,应该是患上了痢疾。 得知哥哥生病的消息,胤祐可急坏了。他上个月才刚从额娘生病的难过中走出来,怎么哥哥又病了。 他想要去哥哥身边照顾他,可是康熙不许,痢疾有传染性,尤其是和患者亲密接触的人。 他让所有皇子都不许靠近四阿哥,每天由太医和身边的人照料,并且吩咐所有人不可耽误,在不影响四阿哥身体的情况下,尽快回到京城。 刚返回京城,他们就在汤泉住下,这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皇贵妃已经从畅春园赶过来了。 她一个后宫妃嫔是不允许独自离开皇宫内院,但毕竟是四阿哥生病,那可是她儿子,痢疾这种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护理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 康熙看到皇贵妃的时候就皱了皱眉:“你身体才刚恢复,怎么就乱跑?” 他话音刚落,皇贵妃就走进了院内:“臣妾放心不下儿子,必须过来看看。” 胤祐得知额娘来了,小家伙也跑了过来,想要趁机进屋看看哥哥。 这一路走了好几天,他们都是分开住的,四阿哥独自乘坐马车,胤祐骑着马从左边转到右边,想要掀开帘子往里看看,手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侍卫阻止了。 本以为额娘来了,他就能跟着一起去看看哥哥。 哪知道,额娘比他阿玛更凶更干脆:“走开,到别出去玩,不许跟进来!” 小时候就是这样,只要他们兄弟俩其中有一个人感冒,皇贵妃就会把他们分开,病好之前不让他们呆在一处。 胤祐只能去玩小狐狸,小狐狸现在已经和五阿哥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但它还是很喜欢胤祐,每次看到胤祐,都会第一时间扑过来,胤祐也会带一些吃的喂给它。 胤祐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拖着下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五阿哥抱着狐狸,坐在他身旁,问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跟五哥说说,五哥开导你。”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时不时就要吃好多药,我额娘、哥哥、乌库玛嬷、苏嬷嬷、熹姑姑还有孙嬷嬷他们都会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后来,我长大了,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可是我身边的人却接连生病,六哥、乌库玛嬷,额娘还有哥哥。” 五阿哥从小就被太后养得十分壮实,几乎不怎么生病。宜妃后来又陆续生了两个儿子,十一阿哥身体又不好,哪里还有时间关注他。 这一样说,五阿哥倒是从来没体会过胤祐的感受,不知要如何安慰才是。 他搂着胤祐的肩膀:“每个人都会生病的,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大家都好起来了,四哥也会好起来的,你别太担心啦。” 胤祐点点头:“有我额娘在,我才不担心呢。我额娘可厉害了,她上次就治好了六哥的病,乌库玛嬷生病也是她在旁边照顾……” 妈宝男又开始表演了,但五阿哥并没有不耐烦,就安静的坐在他身旁,一边撸狐狸毛,一边听他炫耀额娘。 耐心的听他说完,五阿哥才说了一句:“皇贵妃真好,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额娘。” “啊……” 胤祐眨了眨眼,没说话。他忽然想起来,有一天阿玛说要立皇贵妃为皇后,到那时候,宫里所有的兄弟姐妹就都要管他的额娘叫额娘。 他转过头去看向五哥,又想起了六哥,忽然觉得,既然他们都喜欢自己的额娘,那让他们叫一下也没关系。 五阿哥半天没听见他说话,转过头来看他:“小七,你怎么啦?” 胤祐摇摇头:“没有,出门一个多月,五哥你每天背书了没有呀?” “额……”五阿哥转过身去,拿后背抵着他,“你要不提背书的事儿,咱们还是好兄弟。” 胤祐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怕什么,我就问问而已,反正我也没有背。” “……” 四阿哥上吐下泻,又反复发热好几天,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虚弱。 皇贵妃进屋的时候,他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皇贵妃还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哪知道四阿哥就醒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皇贵妃问他。 四阿哥动了动嘴唇:“感觉使不上力气。” 他这是腹泻时间太长,有些脱水导致的电解质紊乱。 皇贵妃让人取了糖和盐过来,没有葡萄糖,只能用他们平时食用的饴糖代替,按照一定的比例配好,让儿子喝下去,达到补液的效果。 四阿哥毕竟年轻,静养几日,身体就渐渐恢复了。 胤祐得知哥哥的病好了,第一个过来看他。还没进屋,四阿哥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热情:“哥哥,你的病总算好了,我可担心死了。” 小家伙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进来,带着童音特有的清透和明亮,像树梢上的画眉一样动听。 下一刻,小家伙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二话不说,上来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 胤禛坐在床沿上,大病初愈,还有些四肢发软,被弟弟这么扑过来,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后仰躺在床上。 摔下去的时候,还不忘将弟弟搂在胸口。 即便是摔倒了,胤祐也十分开心,欢快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就连院里院外的下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 皇贵妃看着兄弟俩抱在一起大笑的样子,也很开心。总之一家人整整齐齐,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 她走过去,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胤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成天冒冒失失的,你哥病才刚好,你别压在他身上。” 小家伙好几天没见到哥哥,想得不得了,疯起来哪里听得进额娘在说什么。 腿一抬,直接跨坐在了他哥腿上,俯下身,用手捧着他哥的脸:“都瘦了,要让额娘做些好吃的,补一补。” 四阿哥从小到大拿着个弟弟就没有办法,捏捏他的小脸,问道:“你又馋了?” “可不是!” 胤祐去把小狐狸抱来给皇贵妃看:“你瞧,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我给它起名叫婴宁。” 皇贵妃好奇问道:“为什么不叫聂小倩?” “聂小倩是女鬼,婴宁是狐狸呀。” 皇贵妃连连点头:“有道理,小七也看过《聊斋》。” “看过的,看过的!书生走夜路,总会遇到漂亮姑娘,不是女鬼就是狐狸精,吸干精气……” 皇贵妃越听越不对劲:“等一下,先等一下。这书你还是先借给额娘看看吧。” 小家伙眨眼:“可是我还没看完呢。” “我先看,等我看完了你再看。” 小家伙撇嘴:“你不讲道理。” 皇贵妃在心里冷笑:“你妈要没收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看的书籍还需要跟你讲道理吗?” 胤祐举着他的小狐狸,问皇贵妃:“把它的皮扒下来,给你做一匹毛领怎么样?” 小狐狸吓得瑟瑟发到,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皇贵妃说:“行吧,你交给内务府,让他们去处理。” “啊???” 胤祐把小狐狸紧紧地搂进怀里:“我才不舍得呢。” 皇贵妃皱起眉头:“你能不能……把它放下,然后去洗手,换身衣服,一会儿该吃饭了。” 一行人返回到畅春园的时候,正好快到中秋节。塞外走一趟,回来的时候又正好遇到四阿哥生病,这一路可折腾得够呛。 于是,康熙决定今年的中秋不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来回折腾,就在畅春园过了吧。 正巧春天种下的粮食也已经收割完,晒好了。和往年一样,康熙命人留下一些,其余的都拿去赏赐给了山下的老百姓。 皇贵妃看了看那些面粉,正好拿来做月饼。酥皮、冰皮、油皮,豆沙、蛋黄、莲蓉、云腿、五仁,再做一些鲜肉。 胤祐一大早就拉着他哥过来凑热闹,他最喜欢的缓解是将包好馅儿的月饼放在模具中,往下一压,取出来的时候就有了规整的形状和图案。 小家伙问道:“为什么月饼只能是圆的呢,能不能做成方的或者三角形的?” 皇贵妃问他:“那你见过方的月亮和三角形的月亮吗?” “我见过弯弯的月亮,可以做成月牙的形状吗?” 四阿哥笑道:“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当然要团团圆圆才好。” 小家伙点点头:“好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想做几个星星形状的,放在旁边。” 没有模具,小家伙就自己动手,把包着各种馅料的面团捏成五角星的模样,一起放进烤笼里烤。 做好之后,小家伙自己手上脸上沾满了面粉,自己就像个刚捏好的面团子一样。 皇贵妃拉着他去洗手,还像小时候那样,一点一点帮他搓掉受伤的面疙瘩。 搓了半天,皇贵妃的手忽然一顿,整个人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胤祐正在跟四阿哥聊天,两个人就哪种口味的月饼更好吃展开激烈讨论。 胤祐说:“月饼当然要吃甜的,豆沙、莲蓉、枣泥、冬瓜酱……” 四阿哥摇了摇头:“还是咸的好吃,鲜肉、云腿,咸蛋黄。” “诶!”小家伙回过头来,才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额娘,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手从皇贵妃手里抽出来:“还是我自己洗吧。” 皇贵妃又拉过他的手,在他指间关节的内侧,虎口位置以及掌指关节处来回摸了好几遍。 小家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了?” 皇贵妃用指腹细细的摩挲那些粗糙突起的地方:“这是……什么时候起的?” 胤祐满不在乎的举起手看了看:“早就有了呀,刚练剑的时候,还起了血泡,后来脱了一层皮就好了,然后又起了又好了,又起了又好了……最后,就成这样了。” 他的小手依然白白嫩嫩,只是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有一层剥茧。 皇贵妃一直也没有发现,直到刚才给他洗手的时候才摸到。顿时心里面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心疼又欣慰。 他儿子从小就是个一朵娇滴滴的小花儿,下人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手上有茧子,不小心碰到他,他都要皱一下眉头。 可他自己,因为练剑手里起来血泡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皇贵妃问他:“疼不疼呀?” “不疼,早就不疼了。” “那就是说,以前很疼?” “有点。” “怎么没跟额娘提过?” 胤祐扬起嘴角笑了笑:“师父说这是每一名剑客都要经历的,如果忍不了,就不要练剑了。” 四阿哥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也走过去,在弟弟的头顶轻抚一把:“小七长大了。” 胤祐吸了吸鼻子,忽然转身:“月饼烤好了!” 小家伙转过身去,一蹦一跳的跑开了。在他身后,皇贵妃和四阿哥对望一眼,都知道他这是不想额娘和哥哥为他担心。 今天天气不错,月朗星稀,月亮宛如一只银盘挂在天幕上,旁边稀稀疏疏的点缀了几颗星子,被它的光辉映衬得黯淡无光。 畅春园里的桂花这几日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就连吹过的微风都是浓郁的桂花芬芳,香气宜人。 中秋宴摆在院子里,因为在畅春园的妃嫔不多,也没有邀请王室宗亲赴宴,就只有皇上一家老小。 康熙和他的妃嫔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坐了一桌,皇子们坐了一桌,公主们坐了一桌,难得是一顿有些家庭氛围的团圆饭。 旁边的戏台子上有皇家戏班唱戏,咿咿呀呀的,都是些应景的吉祥曲目,听得太皇太后很是高兴。 饭桌上,皇子公主们又根据各自不同的口味展开了激烈讨论,有的爱吃甜的,有的爱吃咸的。四阿哥、六阿哥和五公主的口味依旧很统一,三个人都喜欢咸的。 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三兄弟就没那么统一,三个人竟然挑了三个不同味道的月饼。 桌上不仅有月饼,还有螃蟹,主子们动手,自有宫女在一旁伺候,用工具将蟹肉剔下来,放在装有酱料的碟子里,呈给主子们享用。 九阿哥他们吃过饭之后,就带着更小的几个弟弟们在园子各处玩耍。 胤祐他们几个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对那些捉迷藏一类的游戏也不感兴趣,个个都一本正经的坐在位置上,以此讨皇父欢心。 胤祐是坐不住的,没过一会儿他就站了起来。正在兄弟们陪着阿玛畅聊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溜走了。 他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小七。” 胤祐转过头来,看到六阿哥从树丛的阴影中走出来,银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少年负手而立,身量修长。 不知不觉,大家都在长大,早已经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玩闹的孩童,而是渐渐将自己塑造成大人的模样。 胤祐冲他咧开嘴笑:“六哥。” 六阿哥走到他身旁,问他:“你要去和老九他们一起捉迷藏吗?” 胤祐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当然不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跟他们一起玩。” 两个人都没有带随从,也没个掌灯的人,好在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一地的清辉,比打灯笼还亮堂。 兄弟俩沿着稻田和前湖中间的路往前走,六阿哥看着他笑:“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胤祐摸了摸肚子:“吃得太饱,随便走走。” “那我陪你一起。”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最近有见过白大人吗?” 六阿哥点了点头:“回来之后,见过一次。” “那你学得怎么样了?”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船坞,那里停泊着几支小船,是平日太监清理湖面用的。 胤祐看了看湖面上的月光,忽然想起一句诗来:“清洛半秋悬璧月,彩船当夕泛银河。” 于是,兄弟俩对望一眼,快步往船坞那头跑去。 胤祐问道:“六哥,你会游泳吗?” 六阿哥反问:“你会吗?” 胤祐点头:“我会。” 六阿哥耸了耸肩:“我不会。” “那算了。”胤祐拉着他往回走,“这要是被阿玛知道,咱俩非挨一顿揍不可。” 六阿哥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这儿清静,咱们就在附近走走吧。” 再往前就到了大宫门,后面是无逸斋,穿过无逸斋就是他们居住的西花园。湖的对面是九经三事殿,畅春园最重要的宫殿。 六阿哥既然说这话,胤祐一听就知道,他是有什么心里话要对自己说。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让他记忆深刻的场景——黄昏下,他们俩坐在南苑行宫的院门前。 那时候,他们俩也才三岁多,不知为何,那个画面深深地定格在胤祐的脑袋里。每次想起来,唯一的变化大抵就是六哥的模样。 两个人就在船坞旁边的堤上席地而坐,四条腿悬空,晃荡在湖面上,低头就能看到水中的倒映,偶尔还有一两条锦鲤游过,不远处还有两只仙鹤交颈而眠。 胤祐想:“迟早得把你俩炖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今晚的月色很美, 胤祐还是想去船上,把船划到湖中央,然后躺在上面欣赏十五的月亮。 六阿哥好像有点心事, 仰着头, 望着清冷的月宫发呆。 胤祐双手撑在后面,身体也向后仰, 一副即将要原地躺下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眼前有一道白影闪过, 把旁边的六阿哥吓了一跳。身体往另一边倾斜, 就像是本能的在躲避什么。 胤祐感觉腿上一沉,低下头看去, 多了只小东西。婴宁正嘴角上扬冲他笑得特别治愈。 “哎呀, 你怎么在这里?”胤祐摸摸它的脑袋, “是趁着承露轩里的人不注意头偷跑出来的吗?” 六阿哥皱了皱:“肯定是, 那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这个问题, 胤祐也思考了片刻, 回道:“闻到我的气味了吧。” 他把小狐狸带回来之后, 就一直养在承露轩,就跟喂养踏日一样, 也把小狐狸当宠物养着。 五阿哥也很喜欢这只小狐狸, 隔三差五就会带一些好吃的过来喂它。然后又看到了一旁的踏日和竹林里的两只孔雀,于是,下一次过来的时候, 就会给其他动物也带一些。 六阿哥也摸了摸小狐狸身上的毛:“真舒服,做一匹毛领, 冬天肯定很暖和。” 胤祐笑着点头:“是吧, 我也这么觉得哈哈哈哈哈!” 兄弟俩因为这个事情有了共识, 开心的笑了起来。 小狐狸可一点也不开心,窝在胤祐怀里用脑袋蹭蹭他的胸口,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生怕自己被剥了皮做成毛领。 这时候,旁边有一队太监走过,看到了他们,赶紧躬身行礼:“六阿哥,七阿哥,您二位这是?” 胤祐果然已经躺下了,双手枕在脑后:“我们在赏月呢。” 六阿哥朝他们挥了挥手:“忙你们的去吧。” 为首的太监说:“要不,给二位主子留一盏灯吧。” 胤祐说:“不用,今晚的月色已经够亮了。” 太监走的时候还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七阿哥身上那只小狐狸,通体雪白、嘴角上扬的模样可真像民间传的那些成了精的女妖怪。 “你们还有事吗?”胤祐侧过头,把扫到那太监脸上的神情,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吧,它虽然叫婴宁,但却是只公的。” “……” 六阿哥在一旁抖着肩膀,差点笑死。 太监们赶紧行礼告退,跟七阿哥聊天的乐趣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说出什么来。 这一队宫人逐渐走远,直到视线里只有几点亮光摇曳,胤祐才回过头来问道:“六哥,你要……” “我很久没有见过我额娘了。”胤祐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六阿哥就主动给出了答案,并没有出乎胤祐所料,他又打算和自己说德妃的事情。 已经多少年过去了,德妃现在人在永和宫,但和住在冷宫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墙之隔的承乾宫每天都有“皇上驾到”的声音传过去,但德妃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皇上了。 她曾经是这个后宫最得宠的女人,为皇上剩下三个孩子,现在却连见皇上一面都是奢望。 关键是,她不仅见不到皇上,她也见不到儿子。 四阿哥和五公主不会见她,而她最牵念的六阿哥皇上非但不让她们母子相见,还把六阿哥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遍。 德妃没有办法,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身在后宫,想要让自己活的更好,得到更多,不争不抢怎么行? 六阿哥对德妃的感情就更是复杂,他毕竟从小在永和宫长大。在额娘失去阿玛宠爱之前,他也是个拥有很多很多宠爱,可以为所欲为的小皇子。 可越是长大,他就越是发现,额娘的一些想法,他根本无法赞同。 额娘要他多跟太子接触,而疏远七阿哥。他问这是为什么,德妃只告诉他,太子以后才是要当皇帝的人,皇贵妃的儿子怎么可能争得过太子? 六阿哥不解,为什么在额娘眼里,皇贵妃的儿子就一定要和太子争皇位? 可是,在所有兄弟里面,他最喜欢小七,和小七也最亲近。他心里有什么秘密,从来不敢对别人说,只敢跟小七说。 因为他知道,只有小七会安静的听他说话,不会把他心里的想法告诉别人。 胤祐拿拍狐狸后背的那只手去拍他的后背:“等回宫以后,你就能去见见她了。” 六阿哥摇摇头:“不行的,被阿玛知道可不得了。” “怕什么?”胤祐不以为然,“不让阿玛知道不就好了。” “……” 六阿哥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能有什么本事,不让阿玛知道而溜进永和宫:“我都想不起来上次去后宫是什么时候。” 胤祐忽然问了个有点傻的问题:“现在是几月?” “不是八月吗?今天是中秋节。” 胤祐点点头:“哦,那你再等等,我有办法。” “啊!”六阿哥不懂,“你有什么办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六阿哥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儿不妥,要是被阿玛发现了,还要连累小七跟他一块儿受罚。 “好啦,你别想了,我说我会想办法,就一定会帮你想办法。”他想起先前没有聊完的那个话题,“白大人有没有告诉你更多航海和造船的知识?” 六阿哥点了点头:“不过,他会的也不多,而且满文不太好,说来说去,有些东西不知道是他说不明白,还是我听不明白。” 胤祐说:“那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学他们那儿的语言。” “学他们那儿的语言?” 胤祐点点头:“我记得他是法国人,你可以学法语。” “听起来就很难。” 胤祐满不在乎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有什么难的?你想要学他们的知识,当然是用他们的语言更加精准和方便。现在有那么好的老师,你就跟着他学呗。” “那……我试试?” 胤祐鼓励他:“必须要试试!” 被他这么一鼓励,六阿哥信心大增:“那我就试试吧。”他转过头来对胤祐笑了笑,“真希望有一天能去他们的国家看看。” 胤祐说:“我也想去,有机会咱们一起去。” 六阿哥笑着推了他一把:“哪有机会,只能想想。” 胤祐也推了他一把:“想想不行啊,万一真的有机会呢?” 他这一推,没轻没重的,差点把六阿哥推湖里区,赶紧慌慌张张一把将人拽住。 兄弟俩重心不稳仰躺在地上,手脚都纠缠在了一起,打打闹闹。 “小七,小七?” 正在两个人互相拿手脚压制对方,谁也不肯松手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两个人回头望去,远远地看到两个身影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走近了,借着月光才看清楚,是五阿哥和八阿哥。 五阿哥一眼就看到了胤祐腿上那只小狐狸,惊喜的坐在了胤祐左边的位置,摸摸狐狸的脑袋:“婴宁,你怎么也在这里?” “自己偷跑出来的。”胤祐随口答道。 八阿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没有七哥身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他只能走到五阿哥身旁并排坐下。 胤祐把狐狸交给五阿哥,自己却站了起来:“我还是想去湖中央看月亮。” “啊?” 胤祐又说:“要是有一壶酒就更好了,效仿古人泛舟湖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又无奈的耸了耸肩,“可是我额娘说了,小孩子不能喝酒。” 兄弟们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张口闭口“我额娘说”的口头禅,异口同声的评价道:“妈宝男。” 一个文人,想要效仿古人斗酒诗百篇的想法,就这么被他的老母亲一句“未成年人不能喝酒”扼杀在了摇篮中。 但是想要去船上赏月的念头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往台阶下走了两步,兄弟们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纵身一跃,轻轻巧巧的从岸边跳到了船上。 那就是一艘普普通通的小木船,就算是个不到九岁的小孩子跳上去,也不堪重负一般左右摇晃了两下。 胤祐也跟着慌了两下,尽量放低重心,保持平衡,直到船身的晃动停下来。 小木船的一头牵着绳子,绳子拴在船坞的木桩上,船桨也已经收了起来,根本没法往中间划。 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言,船上的月亮也要比岸边看起来更大更圆更亮。 “小七,当心掉水里。” “小七,你快上来吧。” “七哥,你看到了什么?” “……” 饭吃到一半,皇贵妃就发现儿子不见了。本以为和兄弟们一起捉迷藏去了,但九阿哥他们几个都已经回来了,胤祐那小崽子却还没有回来,连带着其他几个也不见了踪影。 时辰不早了,太皇太后要回去歇息,康熙和皇贵妃一同送她回凝春堂。 出来的时候,皇贵妃就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几个孩子的交谈声,便对康熙说道:“臣妾想过去看看小七。” 康熙也听到了声音,皱了皱眉:“朕跟你一道过去看看。” 胤祐干脆躺了下去,手枕在脑后,一派悠然自得:“我看到一棵桂树,树下站了个美人,美人怀里抱了只兔子。” “……” 胤祐继续说道:“桂树、玉兔还有嫦娥仙子,这就是传说中的广寒宫吗?” “……”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啊,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胤祐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兄弟们怎么都安静了? 他试探着在船上叫了两声:“五哥,六哥,八弟,你们要不要一起上来看看?” “……” 依旧没有理他,耳边只有风吹过湖面时荡起的水声,还有草丛间的虫鸣,稻田里青蛙的叫声…… “七哥……” 八阿哥的声音戛然而止,带着一点胆怯和慌乱。 胤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鲤鱼打挺从船上坐起来,动作太大,引得船身又是一阵摇晃。 换了个角度,他这才发现,水面上除了月光的倒映,还有灯笼的倒影,以及一抹明黄。 胤祐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倒下装死、跳进湖里、乖乖认错、乌库玛嬷救我…… 太皇太后现在已经睡下了,可救不了他。他今天这顿打在劫难逃。 小家伙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就像来时那样,又轻轻一跃,回到了岸上,几步跑上台阶,站在堤岸上。 甚至不用抬头,他就已经可以想象阿玛此时此刻的表情。 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默默地站在后面,低着头不敢吭声。五阿哥怀里空空如也,小狐狸已经跑不见了。 康熙看着他,眼里隐含怒意,“跪下”两个字还没出口,胤祐就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掀衣袍就给他阿玛跪下了:“儿臣知错了,请阿玛息怒!” 他从小到大都这样,认错认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包袱。 “你哪儿错了?” 当然是错在调皮捣蛋的时候,应该小心一些,不能被阿玛逮到。 但是现在被逮到了,他只能乖乖地自我反省:“不应该到船上去玩,额娘说了,这样很危险。” “知道危险,你还敢上去。”康熙转过身来,指了指后面站着的三个儿子,“还怂恿你的兄弟们跟你一起去。” 胤祐咬了咬下唇,可怜巴巴的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阿玛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皇贵妃轻轻摇了摇头,这小崽子,聪明的小脑袋都用在了调皮捣蛋,以及被阿玛逮着后怎么斗智斗勇上了。 他虽然认错认得诚恳,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康熙可太了解他了。这次知道错了,下次还有别的稀奇古怪的犯错方式。 于是,他转过头来问道:“胤祺,师傅最近《礼记》讲到哪里了?” “……” 五阿哥心里还在想小狐狸跑哪里去了,会不会迷路了呀。阿玛忽然点到他的名字,他还没反应过来,吞吞吐吐的答道:“回汗阿玛,讲……讲到了《虞书》。” “嗯?”康熙转过头来瞪他一眼,“你说什么?” 《虞书》是他们现在正在学的《尚书》里面的章节,跟《礼记》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怜了五阿哥这个才勉强能看懂汉文的学渣,被皇父忽然点名,一时慌乱,说错了。 八阿哥赶紧站出来替他五哥解围:“回汗阿玛,师傅现在讲到了《文王世子》。” 胤祐倒吸一口凉气,《礼记》又不想《论语》那么短小精悍,一篇文章可长了,师傅都要分好几天才能讲完。 也不知道弟弟这是在帮他还是在坑他,要是阿玛张口就让他把《文王世子》抄一百二十遍,那真是手抄断了,都抄不完。 八阿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又壮着胆子补充道:“《文王世子》的第一段。” 康熙看了几个人一眼,知道这是兄弟几个在互相打掩护。大过节的,又这么晚了,他也不想再追究什么。 于是,对胤祐说道:“那就把这一段抄一百二十遍,三日后交给朕检查。都回去吧。” “谢汗阿玛。” 看着康熙和皇贵妃的背影渐渐走远,兄弟几人这才站起来。 胤祐愁眉苦脸的转身往后走,全然没有了欣赏月夜的兴致。 八阿哥上前安慰他:“七哥,第一段很短的,一会儿就抄完了,我帮你一起抄。” 第一段虽然短,但也有一百二十遍,而且以前抄书都是七日之内抄完,现在变成三日之内抄完,时间缩短了一半还多。 胤祐无比幽怨的叹了口气:“你们谁也有帮不了我。” 虽然八阿哥的字写得也不错,但是和胤祐比起来,那也有天壤之别。他的字迹没有人能模仿,康熙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算是太子和四阿哥现在也没办法帮他抄书,他只能自己动手抄完这一百二十遍。 蒙古那边又开始打仗了,噶尔丹率领两万蒙古精锐奇兵从□□会河开始,大举进攻蒙古其他部落。 这一次,噶尔丹不再掩饰他们和沙俄那边的盟友关系,甚至公然在身边带了一位沙俄使者,为他出谋划策的同时,与俄国沙皇那边也保持密切的联系。 康熙真是勃然大怒,就这他如果还在跟俄国人的谈判中做出重大让步,那才真是缺心眼儿。 就在准噶尔和蒙古其他部落打仗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又让信使给索额图送去新的旨意:“告诉俄国人,要么无条件接受大清帝国的所有条款,签订边境条约,要么立即返京。” 阿玛这么忙,胤祐以为顾不上他了,哪知道康熙忙归忙,儿子的教育问题却丝毫没有落下。给了他三天时间抄书之后,就把人叫去了澹宁居。 胤祐进屋的时候,康熙和太子刚议事完毕,父子俩正坐下来喝茶。用的就是那套十二花神杯,康熙是真的对这套杯子情有独钟,年初去江南的时候还带上了。 胤祐也喜欢这套杯子,他喜欢诗词,也喜欢欣赏所有美好的事物,这套杯子在创作灵感上就有他的参与,成品更是难得一见的精品,父子俩的审美高度重合。 “小七来了。”太子一抬眼,看到了,笑盈盈的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小家伙给阿玛和太子哥哥请安,然后交出自己抄写的《文王世子》,在康熙一页一页查阅的时候,他就盯着桌上的杯子看。 现在是八月,康熙用的正是那只桂花杯,上面的诗句是唐代诗人李峤的《桂》:“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 太子用的是七月兰花杯,上面印的李峤的《兰》:“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 康熙把看过的纸张递给太子,看到胤祐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茶具。 康熙问他:“你在看什么。” 胤祐说:“我想喝茶。” 太子从他抄的《文王世子》中抬起头来:“我记得小七可从来不饮茶。” 康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吩咐道:“来人,给七阿哥倒杯白水来。” “不不不……”胤祐赶紧拦着他,“阿玛,我今天就想喝茶。” “你今天想喝茶?” 小家伙点点头,把自己抄的书递到阿玛手里:“你瞧瞧,我这字是不是又进步了?看看,这一横大气磅礴,还有这一竖遒劲有力,还有还有,这一点,你看看。” 康熙依言,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但还是做出了肯定的评价:“嗯,写得不错。” 胤祐推了推他的手:“你再仔细看看。” 他这么一说,太子也偏过头来看,好奇道:“这一点有什么讲究吗?” 胤祐眨了眨眼:“没有看出点儿盛唐的气韵来吗?” \……\ 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不知不觉就靠在了康熙抬起的手臂上,老父亲颇为不满的推了儿子一把:“站好,站好!” 胤祐只能乖乖站好:“我想喝茶,用那个六月的荷花杯,我还没喝过呢。” 康熙吼他:“你还敢提要求!” 胤祐没被他吓着,但一旁的太子惊得不轻,手一抖,清透温润的瓷杯从指间滑落,眼看着就往地上摔去。 “……” 太子瞳孔骤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梁九功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差点惊叫出声。 就连康熙的眼睛也瞪大了,心跳有一瞬间的加速。 可是,预料中瓷器碎裂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那只七月兰花杯却落入了一只同样白净的手里,里面的茶水洒出来,全都泼在了手背上。 胤祐把杯子搁在桌上,又甩了甩手:“太子哥哥小心,这茶有点烫。” “帕子,拿帕子过来!”太子急忙拉过他的手来仔细查看,生怕把他烫伤了。 茶水是有点烫,但还不至于烫伤,也就是胤祐这小崽子细皮嫩肉的,手背有点红。 康熙赶紧叫人打一盆凉水进来,又让胤祐把手放进去。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责备谁比较好。 反正杯子也没碎,太子又不是故意的,小家伙反应快,身手矫健,接住了杯子,字还写得那么漂亮,老父亲再大的火也早已经消了。 “梁九功。”康熙吩咐道,“去把那只荷花杯取来。” 胤祐终于如愿以偿的用那只六月荷花杯喝上了茶,杯子很漂亮,茶也很香,小家伙心满意足。 这时候康熙转头看太子,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明年你也该十七了。” 太子颔首:“是,阿玛,明年虚岁十七了。” “你从小学习勤勉刻苦,处理政务方面又谨慎踏实,颇受内阁大臣好评,到了这个年纪,也该考虑大婚事宜。” 这个事情太子哪里好,说什么,只能应道:“全凭皇父做主。” 胤祐回忆了一下,阿玛给太子选定太子妃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那时候还拉着五阿哥去偷看来着,那两个姑娘,一个现在已经是大福晋,另一个,将是未来的太子妃。 “哇!太子哥哥要娶媳妇啦!” 太子现在毕竟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对这种话题正是敏感的时候,立刻脸就红了起来:“小小年纪,你就知道去媳妇了。” “那当然,我以后也是要娶媳妇的。” 康熙看着他,心里倒是有点计较了,把朝中所有大臣在心里过了一遍,愣是想不出什么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能许配给他的小七。 回到畅春园之后,胤祐只有数学课去无逸斋和大家一起学习,其他时候都在他的承露轩。 纳兰发现,他的学生学习进度实在太快了。他陪着皇上南巡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回来之后,胤祐便告诉他《中庸》、《孟子》和《礼记》自己已经学完了。 《大学》和《春秋》对胤祐来说过于简单了些,纳兰都没有给他讲什么,他自己背下来,很快就理解了。 现在只剩下一部《易经》,别人要到十四五岁才能学完的《四书》、《五经》,他在九岁就已经全部学完了。 不过《易经》这本书与其听纳兰讲,到不如让傅先生来讲,并且胤祐几个月前吵着要跟师父学医,傅先生就已经在给他讲授包括《易经》在内的哲学思想。 他现在学习的东西很杂也很多,傅先生并没有什么系统的教育方式,诸子百家,想起哪个讲哪个。 教学方式依旧属于开放式的,他自己讲自己的,也不管学生听没听,讲完了就下课,第二天接着将后面的内容,也不管胤祐有没有理解和掌握。 但是他这种教学方式也无形中培养了胤祐的专注力,因为知道师父不会讲第二遍,胤祐在他的课堂上从不走神,他讲什么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从江南回来之后,纳兰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以前他陪着七阿哥练剑,总是有意无意的让着他。 一段时日之后,他发现自己必须得认真起来才能赢那小家伙。某一天,他们在比试中,自己有了第一次落败,小家伙洋洋得意的让他换掉树枝,拿剑跟他比试。 再后来,就算是用剑,毫无保留的使出自己的浑身本事,他也有打不过胤祐的时候。 可是,自从南巡回来,自己败下阵来已渐渐成为了他们俩比试的常态。 胤祐喜欢用剑指着他的胸口、咽喉,也喜欢挑落他手里的剑,或是腰间的玉佩、香囊、荷包。 他看着那个孩子,从圆滚滚的小团子,抱着他的腿撒娇,奶声奶气要抱抱,到现在,眉目间隐隐有了些许少年意气。 纳兰打不过胤祐,于是他找了个帮手。 曹寅最近被康熙从会计司又调任到了内务府,从只给皇上管钱,到现在帮皇上管家。 不过内务府人多,分工细致又明确,比起会计司的工作量,反而要轻松一些了,有足够的时间回去陪伴老婆孩子。 这天纳兰把他带去承露轩:“来来来,我现在是打不过他了,你来试试。” 胤祐平时不大能见到曹寅,见到就很高兴,能让曹寅跟他比试剑法他就更高兴了。 赶紧让人把剑拿过来,往曹寅手里塞:“来吧,一决生死。” 曹寅吓得直往纳兰身后躲:“一决生死就不必了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你的熹姑姑还这么年轻,你也该为她考虑考虑。” 胤祐点点头,又把剑递了过去:“那就留你一条命,来吧。” 曹寅继续摇头:“不来。” “为什么?” “成哥儿输了,我嘲笑了他半个月,我能给他这个嘲笑回来的机会吗?” 胤祐把剑往地上一扔,拔出他的七星:“那就别说我欺负你。” 他举剑便刺,身形灵动飘逸,眨眼间,剑尖已经到了曹寅近前。 纳兰见势不妙,赶紧躲开,曹寅仓惶应战,傅先生和小狐狸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热闹。 胤祐出招既快又狠,招式凌厉,七星本来就是一把难得一件的利刃,在他手里更是如鱼得水,剑刃从曹寅手臂旁边擦过去,都能感觉到那种剑气破空的刺痛感。 抬手一摸,果然外袍和里衣都破了条口子,却丝毫没有伤到皮肉。 回过头来,朝他眉眼弯弯的一笑,笑得软糯又可爱:“我不是故意的。” “……” 曹寅点点头,四处找那把刚才被他扔地上的剑:“我知道,我知道……” 捡起剑,两个人真刀真枪再比一场。曹寅的功夫比起纳兰这位风花雪月的贵公子自然要好上不少,胤祐这小家伙虽然剑法练得不错,但实战经验几乎没有,对上曹寅确实略显吃亏了些。几十招之后,就败下阵来。 曹寅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对胤祐笑道:“侥幸,侥幸……” 他又看向纳兰,摇头苦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抱在怀里随意揉搓的小团子了。” 胤祐收了剑;“明日再战!” 曹寅摇摇头:“明日有差事,可来不了。” 胤祐抬剑,又放下,过去拉着他的衣摆撒娇:“来嘛来嘛~~你不来我就找熹姑姑告状,说你欺负我。” 曹寅从善如流的改口:“好好好,明日再战!” 蒙古的战事进展速度超乎想象,噶尔丹带着两万精锐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锡林郭勒盟内的乌珠穆沁,可以说是一击凿穿了整个蒙古高原,直接朝着大清而来。【百度百科】 康熙再也坐不住了,命大将军阿尔尼率军两万,出塞外迎战。 然而,无论是蒙古部落还是大清这边,形势都比康熙想象的要严峻得多。 噶尔丹有俄国人的支持,这种支持不仅是口头上的,而是真枪实弹和军队上的。 沙俄正打算向准噶尔出售一批武器,多达3000支滑膛枪。但是,目前尼布楚正在进行谈判,如果大清国这边肯松口,放掉尼布楚,沙俄便答应缩减对准噶尔出售武器。 这种被人卡着脖子割让领土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但是噶尔丹就要打到家门口了,破使康熙不得不重新考虑对方的诉求。 朝堂上,大臣们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以大清现在的国力实在难以招架多线作战,不如就按俄国人说的,把尼布楚让给他们,腾出精力全力对付准噶尔。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俄国人又没说完全不卖给准噶尔武器,只是缩减,那这个缩减究竟是个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他们签的是个边境条约,俄国人完全可以这边和大清国签订条约,那边继续派兵增员准噶尔。 这个事情,康熙也很难抉择。他问太子,太子思忖片刻,同样拿不出个主意。他又问大阿哥,大阿哥是习武之人的脑回路,让什么让,就是干! 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向皇父提出,要跟随阿尔尼将军一起,领兵上前线打仗。 康熙都烦死了,挥了挥手:“要打也不是现在,别添乱,退下吧。” 左思右想,康熙的决策是尼布楚绝对不能让给俄国人,哪怕终止两国的贸易往来。 谈不拢那就不谈了,他传旨让索额图和佟国纲即刻返京,着手应对准噶尔的进攻。 快要打仗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有钱的商贾都在观望,见势不妙准备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全家老小逃离京城。 老百姓能逃跑,皇上能逃吗,逃了那不就是亡国之君。大清才如果不到五十年,这就要攻受让给噶尔丹这个蒙古人了? 当初尚未亲政之时,鳌拜凌驾于皇权至上,百般欺凌,康熙就没有怕过。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发起三藩之乱的时候他也没有逃,更何况是现在。 他很快决定返回紫禁城,但是他没打算带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临走前,他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胤祐也在。康熙看了一眼儿子,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无逸斋,或者自己的承露轩读书才是,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胤祐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摆弄玩具、陪乌库玛嬷聊天或是吃他喜欢的点心。 而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乌库玛嬷身旁,看到阿玛进来,第一时间行礼问安。 康熙有些惊讶于儿子今日的礼数周全,但也没有细问。他只是像太皇太后禀明来意,却没有提及现在大清面临的危机,只说:“孙儿要带着太子和大阿哥回宫一段时日,老祖宗在这里静养便是,让皇贵妃和小七留下来陪着您。” 胤祐点点头:“阿玛你放心,我会陪着乌库玛嬷。” 他想说的是“我会好好保护乌库玛嬷和额娘”,但是他看出了康熙并不想让太皇太后知道准噶尔的事情,便只说自己会陪着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缓慢的抬起头来,用苍老而浑浊的目光看向他,缓缓伸出手:“孙儿,玄烨,我有话要跟你说。” 康熙赶紧握住皇祖母的手:“皇祖母您说,孙儿听着呢。” “我要同你一道回宫。” “皇祖母……” “你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这辈子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社稷危亡,就算他噶尔丹打进紫禁城,我也要同你站在一起。” 康熙无话可说,只能带着太皇太后一同返回紫禁城。他也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就是他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皇祖母在,他什么难关都能闯过去。 在回宫的路上,胤祐没有陪太皇太后乘坐马车,而是骑马走在马车旁边。 大阿哥走在他前面,胤祐想了想,打马上前,与兄长并驾而行。 大阿哥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见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想说什么就说!” 胤祐问道:“我听说大哥主动向阿玛请缨,要领兵上前线打仗。” 大阿哥点了点头,有点沮丧的说道:“不过阿玛没有同意。” 胤祐露出沮丧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 大阿哥奇怪:“你在可惜什么?” 胤祐冲他嘿嘿的笑:“你要是能去前线打仗,也带上我呗。” “带上你做什么?”大阿哥一脸惊诧的看着他,“我是去打仗,你当是郊游呢?” “我怎么不能打仗?我的功夫可好了,也是大清的巴图鲁!” “你呀!你还是在宫里做你的小皇子吧,陪着乌库玛嬷念念经,下下棋,带你上战场,是去打仗还是去添乱呢。” 胤祐嗤笑一声:“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去添乱的吗?” “我怎么是去添乱的?” “你要不是去添乱的,那阿玛怎么不让你去?” “你……” 大阿哥无言以对,懒得跟他拌嘴,催着马儿快走几步,不理他了。 回到宫里,生活也没有多大影响,大家的日子仍旧是照常的过。 康熙开始着手安排,一方面开始让兵部做好持久应战的准备,一方面秘密派出使者,联络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 策妄阿拉布坦是噶尔丹兄长的儿子,也就是上一任准噶尔首领僧格。 去年,噶尔丹为了巩固自己在准噶尔部的统治地位,杀掉了亲弟弟索诺木阿拉布坦,又暗中派人对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进行刺杀。 策妄阿拉布坦被迫率领父亲的旧部5000战士,数万部众逃往别处游牧。 期间噶尔丹几次派兵想要将其歼灭,却都以失败告终。 康熙此次派人去联络策妄阿拉布坦,目的是让对方配合大清对噶尔丹腹背夹击。 既然清廷不愿让步,索额图那边和沙俄的谈判没能成功,这边已经和噶尔丹开战,只能先返回京城。 回到紫禁城,胤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就要方便许多,小家伙每天都往慈宁宫跑,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也能陪乌库玛嬷聊聊天。 兴许是因为正在打仗的缘故,小家伙对乌库玛嬷口中见惯了的“刀光剑影”很是感兴趣,每天都要让乌库玛嬷给他讲从前的故事。 从他的祖先打败九部联军统一女真,到曾祖父称帝改元,再到祖父入主中原,父亲评定三藩…… 每一段都是传奇,每一段都伴随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激战。 半大的孩子听得热血沸腾的同时,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第121章 第 121 章 胤祐来到承乾宫的时候皇贵妃正在看书, 看的就是那本从他那里借去的《聊斋》。 他走到炕边坐下,皇贵妃从另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问完之后, 她又低头继续看书, 蒲松龄先生的故事写得太好了,引人入胜,让她总想把这个故事看完了再去跟儿子说话。 胤祐也没有催促,只是点了点头,见她低着头看不到, 又说了句:“下学了。” 这时候, 宫女给他端了盏茶上来, 是加了冰糖的梅子茶,酸酸甜甜他最喜欢, 顺带着放了一碟子坚果,给他打发时间。 小家伙蹬掉靴子,盘腿坐在炕上开始剥松子。 他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皇贵妃,从小他就觉得, 自己的额娘和别人的额娘不一样。 别人的额娘喜欢聚在一起赏花、聊天、听曲儿、做女工。 他的额娘只爱读书,比上书房那些整改读书的小皇子们还要喜欢读书, 刻苦程度跟他的阿玛和太子哥哥有的一拼。 而且, 他还一直觉得自己额娘是一个学识和见闻甚至不输给翰林院那些师傅们, 自己问她什么他都知道,当然也有不知道的, 那些《四书》、《五经》里面的内容就有许多她不知道的,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只要是胤祐感兴趣的那些知识, 额娘都会细细的与他讲解, 观点和角度都很新颖,是胤祐在别人那里听不到的。 过了一会儿,皇贵妃终于看完了那个故事,抬起头来,发现小家伙剥了一桌子的松子壳,旁边的小碟子里装满了松子仁。 胤祐抬起头来,问道:“看完了?” “看完了。” 胤祐把剥了半天的松子仁推过去:“吃了吧。” 皇贵妃一脸欣喜的问道:“这是专程给我剥的?” 胤祐点点头:“不然呢?” 皇贵妃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那我都舍不得吃呢。” “吃呗,”小家伙又从碟子里抓了一把,开始剥起来,“吃完了我再给你剥。” 皇贵妃清了清嗓子,胤祐立刻抬起头来,紧张的问道:“最近天气转凉,你这是受了风寒吧。” 皇贵妃摆了摆手:“没有,秋天天气干燥,嗓子有点痒。” 胤祐点点头,回头喊道:“白姑姑。” 白露从屏风另一头转过来:“奴婢在,哥儿有什么吩咐?” “额娘说他嗓子痒,你让小厨房给她炖些冰糖雪梨过来。” “是。” 说着白露就退了出去,皇贵妃饶有兴味的看着儿子,她能明显感觉出来,自从那一场大病过后,这个小家伙对她格外关注起来,而且总是从点点滴滴的细节处,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关心她。 白露出去的时候,皇贵妃顺便也让屋子里的其他宫女一并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皇贵妃看了看儿子:“我怎么觉得你有话要跟我说?” 胤祐点点头:“我最近每天都去乌库玛嬷那里请安。” 皇贵妃表扬他:“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小家伙又说:“我缠着她给我讲了许多故事。” “她年纪大了,就是想你和你阿玛多陪她说说话。”她忽然意识到,儿子不是要和她闲聊,而是要和她探讨个什么问题。 “好吧,”皇贵妃端着那一碟子松子仁,一边享受儿子的照顾,一边和他闲聊,“说说看,你们聊了什么。” “聊了好多,主要是聊战争。” “战争?” 因为最近和准噶尔开战的缘故,这两个字似乎成为了整个大清国的热门话题,不仅是前朝后宫,就连京城甚至外省,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也和这个有关。 胤祐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聊起了我的祖先,如何统一女真,席卷辽东,入主中原,评定三藩之乱。” 皇贵妃问道:“那你听完之后是什么感受?” 皇贵妃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自己也想像祖先那样热血激荡,驰骋沙场的豪情。” 可是,对面坐着的那个小家伙却说:“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中原地区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我们所学的《四书》、《五经》都是由这片土地的人民创作而成。” 皇贵妃点点头,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在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前,春秋战国时期这片土地大家也在不断发动战争,夺取更多土地和资源。” “对,但是在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大家想的是恢复生产,大力发展农耕和经济,积极开展对外贸易,所以有了丝绸之路。” 说到这里,小家伙忽然跑题了:“敦煌,那该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吧,我想去看看。” “那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是曾经的边陲重镇,贸易中心。那里还有莫高窟,有尘封数百年的佛教艺术,你抄了那么多佛经,对佛教文化也有深入了解。有机会,你当然可以去看看,不过……” 说到这里,皇贵妃停了下来。胤祐眨了眨眼,好奇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那里现在应该已经被黄沙掩埋,你去了也很有可能什么也看不到。” 小家伙笑了笑:“没关系,那我就带着很多很多人一起去,把它挖出来。” 皇贵妃笑着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咱们应该好好保护它,而不是毁掉它。” “好。”他又剥了一大堆松子仁放进皇贵妃跟前的碟子里,“我们的话题好像踏日,动不动就跑远了。” 皇贵妃大笑:“这个比喻好可爱,咱们把它牵回来吧。” 于是,胤祐又把他的话题像小马一样牵了回来:“我的祖先是狩猎民族,而蒙古人的祖先是游牧民族,他们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时间长了,也想要安定下来,所以他们都看中了这片大地。” 皇贵妃觉得很有意思,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不满九岁的儿子口中说出来的。 “对老百姓来说,无论是咱们满人当皇帝,还是蒙古人当皇帝,都是外族人,没有区别的。他们该骂就骂,骂完了照常生活。对他们来说,这个天下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他们过上更加安定富足的生活。” 皇贵妃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胤祐挑眉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不是,我是好奇,你是怎么总结出这样的观点来的?” 胤祐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皇贵妃把小碟子里面的松子都吃光了:“不错,看来书没有白读。” 胤祐继续说道:“圣人都是反对战争的,但圣人也说过‘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老百姓也没法预知谁做了皇帝能让他们安居乐业,所以,让我来替他们选吧。” “我觉得那个蒙古人不会比我阿玛和太子哥哥当皇帝当得更好。” 皇贵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是不是考虑得太多了点。 正要说话的时候,又听小家伙说道:“所以,我一定会打败他!” “唉,你等会儿吧。”皇贵妃赶紧打断他,“要打败他,那也是你阿玛去打败他,你跟着添什么乱?” 胤祐把手里的松子壳往桌上一拍:“那怎么能是添乱呢?往小了说,我要保护你,保护乌库玛嬷,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不能别人随便跑到咱们家里来,把咱们赶出去吧。往大了说,战乱势必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咱们又不抢他们的地盘,只是把他们赶回到他们自己的地盘去。” “你?”皇贵妃比划了一下,“你就这么高一点,人家一个能打五个。” 小家伙微扬起头:“你别看我可爱,像他们那样的,我一个能打八个!” “是是是,你不用动手,就能萌死他们。”皇贵妃敲了敲炕桌,“你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吧。” 小家伙咬了咬牙,脸上的神情颇为不服气:“白姑姑!”他的声音又渐渐地小了下去,“我额娘让你进来把桌子收拾干净。” 趁着下人还没进来,皇贵妃想起来,又对胤祐说道:“小七,咱们刚才聊的这些,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尤其是你阿玛和太子,记住了吗?” 这是他们之间的规矩,胤祐点了点头:“记住了!” 一个月之后,索额图和佟国纲的谈判团队回到京城。既然康熙下了旨意,无论如何不肯割让土地给沙俄,那么谈判也没法继续进行。 尽管康熙用切断一切贸易往来威胁对方,但沙俄现在也不买他的账。虽然和大清的贸易利益是俄国沙皇割舍不下的一块大肥肉,不过,这边生意做不成,和准噶尔那边做也不是不行。 于是,现在大清帝国的形势非但没有丝毫扭转,反而愈发不利。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不久之后,清军大将阿尔尼回来了,并且还带回来一个让康熙勃然大怒的消息。 他带出去的两万军士几乎全军覆没,与他一并出战的另一位将领已经战死。 在朝堂上,阿尔尼用“军退”、“先却”、“亦退”、“遂敛兵归”等字样淡化清军的惨败,将清军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准噶尔多火器,而我火器兵未至。” 这一场战役从黎明打到午后,清军几乎一致被准噶尔的军队压着打,人员伤亡不计其数。阿尔尼狼狈而逃,全数辎重皆被敌军缴获。【百度百科】 准噶尔为什么多火器,是沙俄在后面向他们大规模出售武器,否则就凭这么个西部蒙古部落,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他们除了放放牛羊,也没有什么别的产业,哪里有制造火器的能力?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又开始互相埋怨和推诿。先前认为应该把尼布楚割让给沙俄的那帮大臣站了出来,说如果当初不是这么坚持,俄国人也不会出售武器给噶尔丹,兴许这一场战役就不会输。 但是反对的人也有话说,时间这么短,这批火气定然不是谈判破裂之后才卖的,人家两方要做生意,这谁能管得着。就算让出尼布楚,那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康熙听得脑仁疼,他并不关系之前怎么样,现在讨论这些都是马后炮。 噶尔丹都已经打到了家门口,距离京城不足千里的位置,这里是帝国的心脏地带,怎能容得下厄鲁特人的威胁。 噶尔丹南侵的消息传到京城,眼看就要过年了,没想到,蒙古人先打到了家门口,百姓们首先慌乱起来,这个年还过不过了? 大家纷纷做出回应,有的趁着这个时候,关掉店铺,举家出城。 恐慌就好像会传染一样,一时间谣言四起,准噶尔大军全都是精锐铁骑、个个都有沙俄提供的先进火器,仿佛明日就要攻打至北京城外。 毕竟是经历了一场激战,就算噶尔丹取得阶段性胜利,他的蒙古军队也有不同程度的折损。 况且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并不利于作战。 关键是,这个位置离京师很近,但是距离她的厄鲁特蒙古却很远,补给和增援都要比他更快更容易。 于是,他只敢在长城外驻扎起来,耀武扬威,并不敢往前行进。 此时,虽然不敢说,也不敢表现出来,但整个皇宫谁不是人心惶惶,若是噶尔丹真的攻入京师,甚至攻破紫禁城,那他们这些女眷要怎么办? 倒是七十好几的太皇太后一点也不担忧,该吃吃该睡睡,该礼佛礼佛…… 皇帝是她选的,也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老太太对她这个孙儿的能力一点也不怀疑。 她坚信,玄烨守得住京城,守得住大清国的江山。 天气越来越冷,塞外早已经下起了大雪,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准噶尔军更是不敢轻易进攻,但要他们就这样撤回去,噶尔丹又不甘心,只能冒着大雪天气,将大军驻扎在乌兰布通山顶。 宫中一切如常,就算兵临城下,该过的年还是要过的。 腊八这天是胤祐的生日,但除非跟阿玛一同外出,否则,书可以不读,该练的剑还是要练的。 这天清晨还下了点小雪,九岁的少年把剑舞得气势磅礴。随着他的动作,雪屑飞扬在空中,又在他的周围簌簌落下,画面美得像一幅画儿。 胤祐在院子里舞剑,傅先生在廊下喝茶。热气腾腾的一壶碧螺春,扑面而来的清香混合着雪的清冷,直往胤祐鼻子里钻。 这时候,他听到师父苍老却铿锵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吟道:“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这寒冬腊月的,胤祐累出满头的汗,他师父倒是兴致不错,又是品茶又是吟诗。 一套剑法练完,胤祐挽了个剑花,把七星收起来。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廊下,傅先生看着他笑了笑:“十岁了。” “九岁。” “虚岁不就十岁了吗?” “我过的是周岁?” 这年头过周岁的人不多,傅先生倒是颇为好奇:“为什么?” “晚一年长大,不好吗?” 傅先生了然的点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皇子,怎么会愿意长大呢? 他在身上摩挲半晌,胤祐问:“找什么?” “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胤祐低头一看,礼物是真的小,就是个红丝绳打的剑穗子,也不说弄个玉佩或者平安扣什么的,就那么坠在剑柄后面,总感觉怪怪的。 胤祐问:“这……好看吗?” “好看,”傅先生反问,“哪里不看?” 胤祐也不跟他争辩:“师父说好看,那自然是好看的。” 傅先生负手而立,又看着他笑了笑:“这把剑太轻了,为师给它加一点重量。” 胤祐颠了颠手里的七星,这虽然算不得重剑,但也不至于“太轻了”,和宫里收藏的其他名剑比起来,还是颇有分量的。 小家伙便也意有所指的问道:“什么重量?” “人命。” 胤祐继续问道:“我不能杀人吗?” “能。” “那还给我系上这个。” “为师希望你对生命多一分敬畏。” “……” “行了,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也是你母亲的受难日,去好好孝敬她吧。” 这意思就是今天放假,胤祐听懂了,回身就进了屋,把剑丢给赵诚,让他吩咐人烧水,他要沐浴更衣。 洗完澡换好衣服,胤祐便来到了隔壁院子。 下人们见了他,纷纷请安。胤祐三两步直接冲进了屋内。 “六哥!六哥!六哥!” 六阿哥从书桌后抬起头来,虽然今天腊八节,上书房听课一日,但一百二十遍读书是少不了的。 “小七?”六阿哥看他一眼,又埋头继续,一边心不在焉的盯着书本,一边问道,“怎么了?” 胤祐冲过去,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拍到旁边:“别看了,走走走。” 六阿哥被他拉着手就往外跑,贴身近侍赶紧拿了斗篷追过来。胤祐一把接过,抖开,给他六哥系上。 六阿哥问:“去哪儿?” “去慈宁宫。” 六阿哥被他拽着手,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去慈宁宫做什么?” “给乌库玛嬷请安,你不去吗?” “去,当然得去。” 出来的时候,又碰到了八阿哥,以及正好过来找他们一起玩的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保泰。 于是大家伙一起来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刚准备用早膳,看到小家伙们了,笑呵呵的让他们坐下陪自己一起吃。 胤祐吃了一大碗腊八粥,配上春卷、煎饺和小油条,撑得差点走不动道。 用过早膳,他又去书房那边翻了本经书,坐下低头念诵起来。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坐在一旁,手里捻动这佛珠,静静地听他念诵。 除了五阿哥,其他人虽然学了些蒙古语,但并不精通,更何况这种佛教经文。站在一旁听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 但在太皇太后跟前,大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而是安静的候在一旁,听他念完。 胤祐只念诵了一个章节,时间并不长,然后他就合上经书站了起来,对太皇太后说道:“乌库玛嬷,我念的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 这时候,正好裕亲王和恭亲王带着他们的嫡福晋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胤祐趁机说道:“那我们先去承乾宫了。” “去吧去吧。”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就看到小家伙带着他的兄弟们,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就刮出了殿外。 “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也一点不见稳重。” 这话虽然是斥责,但太皇太后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那个当年才刚满周岁,就被她接来慈宁宫抚育长大的小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保泰在院子里被他阿玛逮住,唠唠叨叨的问学习。胤祐笑呵呵的凑过去:“皇叔,乌库玛嬷正在里面等你呢。” 裕亲王顾不上儿子,赶紧进去给皇祖母请安。 大家伙一路穿过乾清宫广场,从角门进入东筒子,再进入承乾宫。 六阿哥走在兄弟众人之中,不动声色的往另一侧看了一眼,胤祐拽了他一把,直接将他拉进了承乾宫。 皇贵妃刚从正殿出来,站在月台上,正说了句“早上还在下雪,这会儿又出太阳了”,就看到照壁后面跑出一群少年。 胤祐直接跳上月台扑进了额娘怀里,其他人则站在台阶下向皇贵妃请安。 “额娘,今天也给我做生日蛋糕吗?” 皇贵妃捧着他的头,恍然发现,儿子竟然已经长到自己胸口那么高了,笑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在撒娇。” “这么大了怎么就不能撒娇了?” “兄弟们会笑话你的。” 胤祐回头看了一眼大家果然在笑话他,只有他六哥低下头,仿佛脚下有什么好玩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家伙回过头来:“我不管,我就要生日蛋糕,好大好大的生日蛋糕。” “好好好,给你做。”皇贵妃捏了捏他的脸蛋,还是那么白那么嫩,“给你做个脑袋那么大的。” “那怎么够?得做个脸盆那么大的才够吃嘛。” “……” 皇贵妃转身去了后院厨房,胤祐去招呼他的兄弟们:“咱们来玩捉迷藏,你们先藏起来,我来找。” 他一个习武之人,耳朵特别好使,光是听脚步声就知道谁藏在了哪里。 数数完毕他却不急着找人,而是独自来到偏殿,那里曾经是胤祐住的地方,床和书房都保持着原样。 胤祐跑到书桌前翻找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个什么东西,又出了门。转过照壁,就看到六阿哥站在那里,正偷偷盯着门外。 胤祐笑了笑,给六阿哥做了个口型,是跟他约定了一个时间,自己就先跑了出去。 右边则通往贯穿整个东六宫的东筒子。左边再往里走是永和宫,那里有一道门,门口守着两名太监。 胤祐看了看两人,忽然一声惊呼:“我的玉佩呢?我的玉佩丢了,那可是郭罗玛法送给我的,你们快过来帮我找找。” 那两人左右看了看,发现承乾宫里并没有人出来帮七阿哥找玉佩。 胤祐也转过头来瞪了他俩一眼:“冷着做什么,快过来帮我找呀。” 承乾宫是皇上三天两头就要出入的地方,七阿哥也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他丢了东西要下人帮忙寻找,谁敢不去? 胤祐指着宫墙一角:“那边看看去。” 等两人背对着他在雪地里翻找的时候,他的手在身后拼命给里面的人打手势。 六阿哥心领神会,无声无息的跑进了拿到门内,一闪身,进了永和宫的大门。 胤祐答应过六哥,一定让他去见一见自己的额娘,但是他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只能趁着自己生辰的时候,拉着兄弟们一起过来给自己庆生,再找机会让六哥溜进去。 一会儿等皇贵妃的蛋糕和点心做好了,再拿些出来,赏给这两名太监,感谢他们帮自己找到玉佩,这时候,再趁机让六阿哥出来。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跑到阿玛那里去打小报告,可是一回头,就看到有人面沉似水站在另一侧门口。 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有没有看到六阿哥溜进去的那一幕。 “在这儿呢,我找到了!”小家伙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个东西,然后笑嘻嘻的跑过去,挽着来人的手臂撒娇:“哥哥~~”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永和宫的方向,仍旧神色不动,带着他走进承乾宫。 胤祐走进去,发现其他几人从后院跑出来。五阿哥颇为不满的问道:“小七,你怎么不……” 他话未说完,看到了四阿哥,对这位兄长多少有几分敬畏,便叫了声四哥。 四阿哥背着手站在那里,对着几个弟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八阿哥身上。 八阿哥知道四哥不喜欢他,小心翼翼的往五哥身后退了半步。 四阿哥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外面冷,都进屋去坐着吧。” 他让人把兄弟几人带去偏厅,给他们上茶点,然后把胤祐拉去了偏殿。 “你让老六偷偷去见德妃,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被阿玛知道了会怎么样?” 胤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会怎么样。” 四阿哥张了张嘴,下面的话竟然没说出口。 他对德妃这个生母倒是没什么感情,也很不齿对方的所作所为,不过胤祚毕竟是他同胞的弟弟,这里面又涉及到胤祐,他不得不为此而担忧。 胤祐拉着他的手:“哥哥,你想,如果阿玛真的那么讨厌德妃,对她不念一点旧情,还会让她继续在永和宫住着吗?” “……” 四阿哥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了半晌,他才说道:“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你哪里管得过来,能不能先把自己照顾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纳兰没有教过你?” 胤祐扑过去,拍着他的胸口安抚:“好好好,我记住了,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嘛。” “……” 胤祐耳朵太好了,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隔壁永和宫隐隐传来哭声,时间差不多了,他得出去把六哥带回来。 不过这次有哥哥帮忙,倒是顺利了许多。两个太监得了七阿哥的赏赐,连连谢恩,哪里还留意得到两位阿哥身后正有人无声无息的溜出来。 六阿哥回来的时候拉着胤祐问道:“你真的把佟大人送你的玉佩丢了?” “哈?”胤祐笑道,“那玉佩好几年前我就送给熹姑姑了。” 六阿哥不解:“那你刚才丢的是什么?” 胤祐摊开手掌,里面赫然躺着一颗玻璃珠。 三个人坐在偏厅喝茶,五阿哥忽然说道:“小七今天怎么怪怪的。” 进屋之前,八阿哥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六哥呢,六哥跑哪儿去了?” 正在这时候,胤祐从外面掀帘子进来,一只手拉着六阿哥,后面还跟着四阿哥。 一边坐到桌前,他还一边抱怨:“六哥你可真能藏,到现在才舍得出来。” 这个年康熙过得并不踏实,有人纠集一帮人马,虎视眈眈在你家门口蹲着,时刻觊觎你家里的一切,没有人能过得踏实。 年关一过,还没等到正月十五,他就恢复了朝政。 打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身为帝王,他需要调兵遣将,制定军事计划,除此之外还得筹集兵马粮草、武器弹药等各项准备。 不久之后,兵部召集十万大军在京城集结。这么短的时间,能召集这么多人,其中有多少水分不言而喻。辅兵和后勤部队就占了一半,实际战力只有五万人。 这并不能让康熙安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派遣索额图前往东北,调动盛京及蒙两万人参与突击。 这么多年以来,噶尔丹南征北战,攻下无数城池,开疆扩土,为的就是与大清这一战。 他占领那些地方再怎么辽阔,相较于中原,都不算什么。 他打的每一场战役,攻下的每一座城池,占领的每一寸土地……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像他的祖先成吉思汗那样问鼎中原。 这一仗势在必行,等他的补给和俄国人的增援一到,他的铁蹄将第一时间踏上那片觊望已久的中原大地。 眼看着大军就要集结完毕,出征在即,大阿哥再一次向皇父请命,希望领兵出征。 这一次,康熙并没有拒绝。 这几日,他一直在与诸位宗亲及大臣商讨战事。他将五万大军分两路出塞,封皇兄和硕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率兵三万为左路军,出古北口。 让皇长子胤褆作为副将随裕亲王出征。 又封皇弟和硕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出喜峰口,率兵2万为右路军。 儿子要出征打仗这件事情,惠妃既不是从康熙口中得知,也不是从大阿哥口中得知,而是从大福晋那里听说的。 这天,大福晋进宫来给惠妃请安,想给婆婆汇报了一件喜讯——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肚子里正孕育着皇长孙。 惠妃大喜,拉着儿媳妇坐下,高兴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摸摸她俊俏的小脸,又摸摸她仍是平坦的小腹,最后拉着她的手嘱咐道:“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这些日子就别再进宫了,好好在贝勒府养着,一定要争气,给皇上生个皇长孙。” 大福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也想生个皇长孙,但是这生男生女的事情是她也决定不要呀。 并且,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她生男生女,问题是在她怀孕期间,她的丈夫竟然要出门去打仗! 作为主帅的副将,虽然不一定真的有上前线打仗的机会,但是这谁又能说得准呢,万一出个什么意外,那还得了。 有这份担心的不只是大福晋,还有惠妃。 她都这把年纪了,早已经没有了皇上的重新。膝下就只有大阿哥这一个儿子。 唯一的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叫她怎么活? 于是,她当即就让人去给大阿哥传话,把人叫来了延禧宫。 大阿哥自己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惠妃就是不想听她啰嗦,哪知道媳妇却跑进宫里来打小报告。 大阿哥看了大福晋一眼:“有了身孕你还到处跑。” 大福晋把脸转过一边,不再说话。 惠妃拽着儿子好说歹说,大阿哥却不为所动:“我是唯一成年的皇子,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我不去让谁去,总不能让我阿玛去吧。” 惠妃小声道:“太子……不也已经成年了。” 大阿哥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就太子那个小身板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除了握一握笔杆子,还能做什么?” 惠妃忍不住落下泪来:“那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额娘怎么活?” 大阿哥安慰他:“我给皇叔做副将,他怎么会让我身处险境,额娘你就别担心了。” “你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你。” “好了好了,别担心了,没事的。”大阿哥搂着惠妃的肩膀,颇有些不耐烦地哄她,“我要是在这次大战中表现得好,不也是在阿玛跟前立功的机会吗?” 话虽如此说,但毕竟是战场,刀剑可不长眼,何况惠妃听说准噶尔大军用的都是火器。不管怎么样她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回这件事。 她思来想去,自己在皇上跟前也没什么话语权,唯一有话语权的,只有皇贵妃。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去了皇贵妃,先把大福晋怀孕的事情跟皇贵妃说了,随后跪下来字字悲切的说道:“娘娘也不希望看到小皇孙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吧。” “……” 皇贵妃理解她的心情,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没有这么诅咒自己儿子的。” 关键这是她能做主的事儿吗?她要是有本事决定出征将军的人选,那她就不是皇贵妃了。 将心比心,如果是胤禛或者胤祐即将被皇上派去打仗,她的担心也绝不会比惠妃少。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去干涉康熙的用人。 就算儿子要上战场,那也是他们身为皇子的义务。 不能光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到了履行义务的时候,让别人上吧。 皇贵妃赶紧让人把她扶起来:“姐姐你就放心吧,皇上既然能让大阿哥当这个副将,就一定考虑过他的安全。” 惠妃掉了半天眼泪,好话说尽,皇贵妃却不为所动,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功而返。 男孩子大抵都有一颗想要上阵杀敌的心,听说大阿哥要出征的时候,他就成为了弟弟们议论的焦点。 大家无一例外的都挺羡慕大哥,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身披战甲,跨上战马,上阵杀敌。 不过,他们现在上阵杀敌实属早了一点,只能羡慕羡慕大哥了。 大军出征的时候,皇子们也跟随康熙一同前去送行。 这次随大军出征除了几位将军,还有朝中几位重臣,佟国纲、佟国维两位国舅,以及前往东北的索额图。 意外的,胤祐还看到了两年前被他阿玛革职的明珠。 大战在即,康熙也实在无人可用,这时候想起了明珠,毕竟是先后参加过评定三藩,收复澎湖的老臣,只能勉强用一用了。 大阿哥穿着铠甲,从兄弟们身旁走过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拉了一把。 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胤祐那个小家伙。 他低下头,冲着对方挑了挑眉头:“怎么,又想让我带着你一同上战场?” 胤祐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我不去。” “怕了?” “不怕。”胤祐勾起唇角冲他笑了笑,“急什么,总有一天咱们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切!” 大阿哥哼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帽子,正要走开,又被弟弟拉住了手。 他就奇怪了,这个时候,小崽子哪儿来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而后,就听他说道:“虽然我知道,阿玛不是真的让你上前线打仗。但是,凡事总有预料之外的变数,无论如何,希望大哥你能平安回来。” 大阿哥心里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让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他把手从弟弟手里抽出来:“真的要走了。” 胤祐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他的大哥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完完全全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身着铠甲,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于是,第二日清晨,胤祐见到傅先生说的第一句话是:“从今天起,我要学习军事课程。” 傅先生问:“啥?” “领兵打仗!” “……” “教不了,教不了……” 胤祐好奇:“你没读过兵书吗?” “读过。” “那你有没有打过仗。” 傅先生回忆了一下:“算打过吧。” 胤祐歪着头问:“打赢了吗?” 傅先生屈起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打赢了你现在还能在这儿?” “……” 第122章 第 122 章 胤祐抬起下巴, 小脸上颇有些骄傲:“那倒是,打架还是我们满人更厉害。” 这话让傅先生心里又涌上些亡国之殇的悲怆,还没琢磨出是酸是苦, 又没了。 胤祐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忽然问道:“师父, 你是不是难过了。” “没有,”他说没有, 就立刻神色如常起来,“亡国太久了, 想不起来什么叫难过。” 他又哼笑一声, 语气里丝毫没有悲戚之色:“这眼看又要第二次亡国了。” 这话说的, 好像故土是他的,但国已经与他无关, 亡不亡的也没什么所谓。 “不会的,”胤祐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绝对不会!” 虽然如此说,但是傅先生还是按胤祐的要求,又给他加开了军事课程。 胤祐作为皇子,平时练习骑射的时候谙达也会教他们,行军作战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所以, 这个傅先生的教学工作减轻了许多难度。 老头一看小徒弟那样子就知道, 他也不是想学什么军事课程, 他就是想多了解一些这次大清和准噶尔的战役。 “说来也巧合,为师曾经游历塞外,正巧就路过了乌兰布通这个地方。” 胤祐赶紧说道:“我也去过我也去过, 就去年, 阿玛带着我们巡幸塞外的时候, 就路过了这里。” 傅先生颇为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这个地方的地形有什么特点。” “额……”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硬是按捺住无知的尴尬,把自己伪装成纯真的模样:“啊……什么叫地形特点啊,我不懂。” 傅先生喝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懂就好好学,别插嘴。” “是!”小家伙在书桌后坐得笔直,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师父请讲,徒儿一定认真听着!” 傅先生这才细细的与他分析起来:“乌兰布通是蒙古语,这个你应该比为师清楚。” 胤祐点点头:“就是一座红色的小山。” “对,以前这个地方谁都能去,现在成了你们的皇家围场。泡子河与哈而哈河从乌兰布通的西北汇入萨里克河,再向北注入西拉木伦河。乌兰布通山南坡是无法攀登的峭壁,北面则是一个可以攀登的陡坡,这就形成了易守难攻的地形。” “据我推测,噶尔丹一定会在山林深堑的地方,倚着难免险峻的峭壁结营,如果你们冒然进攻,势必会伤亡惨重。” 他这一番话里出现了好多地名,又是山又是和又是流域又是走向……地方胤祐倒是去过,还去过好几次,但是也需要时间在脑中构建模型,发挥一下空间想象力。 但这个时间并不长,小家伙毕竟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里,走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忘记。 “好了,我知道了,师父你继续往下讲吧。” 傅先生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哦,老夫有些乏了,今儿就讲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儿再讲。” “……” 胤祐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师父已经八十好几了,比他乌库玛嬷年纪还大,精力和体力确实也不能跟年轻人比。 他说累了,那就让他回去休息,明天再讲就明天再讲,反正也不着急。 结果第二日,傅先生来上课的时候,让人准备了好几桶泥沙,在院子里给他大致搭了个沙盘模型,讲起可来更加直观,便于理解和记忆。 大清十万军士出征的时候是二月,正是早春时节,康熙该布置的已经布置好,该安排的也已经安排妥当,剩下的,就得看他的皇兄和皇弟如何排兵布阵。 虽然这两人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但身满人亲王,他们自幼也是受过严格军事教育,熟读兵书,且练就一身出众的马上功夫,不能丢了老祖宗的脸。 他的心情也从那种焦虑的情绪中缓过来不少。于是,又带着全家老小去了畅春园,在那里听政。 来到畅春园的时候,胤祐发现经过一个冬天,这里好多以前没有人居住的建筑,以及一些园林景观都已经修好了,最关键的是,阿玛采纳了他的建议,把好多居所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的。 玻璃房子种上了新的蔬菜,绿油油的一片,很是漂亮。 橘子树去年也结了些果实,内务府专程派人送去了紫禁城,胤祐尝了尝,又酸又涩的并不好吃,就没有拿去慈宁宫孝敬太皇太后。 小家伙想着改进一下品种,等橘子更甜更好吃了,再拿去给乌库玛嬷尝尝。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他的小手说道:“你这橘子我都盼了多少年了,又酸又涩你也好歹给我尝尝。” “不行!”小家伙十分坚持,“一定要很大很甜的时候才能给你吃。” “好好好,听你的,乌库玛嬷都听你的。” 小家伙现在长大了,可有主意了,说一不二。 旁边的稻田,四阿哥又开始播种,胤祐照例要去帮忙的。 四阿哥就怕他来帮忙,本来几个三个时辰能干完的活儿,他一来,那得花上一整天,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给他善后,陪他抓黄鳝,捡田螺。 好在太阳落山之前,稻子和麦子总算都种上了。 这次,四阿哥准备通过改良品种来提高粮食产量。他和胤祐一起去集凤轩的时候,兄弟俩还在讨论这件事情。 几年来,这方面的书籍四阿哥看许多,也有了系统和深入了解。弟弟问起来,他当然愿意回答。 “小七,你说种地包括哪些步骤?” “播种,浇水,把米粒打出来,晒干之后就可以吃啦!” 他每年只参与这几个环节,所以也只知道这些。 四阿哥细心的给他解释:“其实,要种出粮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需要经过许多工序,从选种开始,然后是育秧、耕地、播种、施肥、除草、防虫、灌溉、收割、脱粒、晒干、储存以及漕运,每一个缓解都很重要,并且都会决定粮食的产量。” 皇贵妃坐在一旁,听着两个孩子聊起农耕,也觉得有意思,便放下手里的医术,参与进来。 “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选中、施肥、除草、防虫和灌溉这几个方面,小四你说对不对?” 四阿哥点了点头:“额娘说得没错,但是这其中每一个环节都很复杂,比如选择更加优良的品种进行培育,基肥和追肥的关系,烤田的重要性。” 这边母子俩正在深入探讨农业技术,皇贵妃虽然不懂,但是凭着常事也能给儿子提出一些启发性的意见。 另一边,胤祐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一边听一边思考。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有个问题我不懂。” 皇贵妃和四阿哥转过头来看他,后者笑道:“小七哪里没听懂,我再细细解释给你听。” 胤祐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种地上面。如果种地不能让老百姓生活富足,那么,咱们应该鼓励他们从事其他生产,比如去卖糖葫芦,卖春卷,卖包子,卖别的什么。” 四阿哥皱眉:“农业是立国之本,如果老百姓都因为一时的利益去经商,那谁来种田?没有人种田大家吃什么?” 胤祐说道:“他们可以去别的地方买粮食呀。” “去哪里买?” “总有人种田的吧,鼓励经商,又不是让所有人都去经商。”胤祐想了想,又说道,“咱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买,东洋、南洋,或者别的地方。咱们生产价值更高的东西卖给他们,再把他们的粮食买回来不就好了吗?” 这个想法着实大胆,把四阿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可是咱们得祖先从狩猎到农耕,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 “祖先狩猎,咱们种田就满足了吗?蒙古人也不想放羊了,也想来种田,所以咱们能保住种田的机会就应该满足了。” 一直没说话的皇贵妃看一眼小儿子:“你好好讨论,不要带情绪。” 四阿哥就是论事:“就算是汉人,历朝历代也是重农抑商,百姓不种粮食,发生大规模饥荒或者战争,你知道将会意味着什么吗?” “哎呀!”小家伙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开放市场交易和种田并不冲突,不鼓励种田也不等于没饭吃。” “你也应该明白,农业是国之根本,没有哪个君王会鼓励自己的子民不种地。” 兄弟俩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就要吵起来了,皇贵妃坐在旁边听得饶有兴味,一点要劝架的意思也没有。 两个人争论半晌也争论不出个结果,于是双双回过头来看着皇贵妃,胤祐率先开口问道:“额娘,你说,我和哥哥谁说的更有道理?” 皇贵妃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边轻啜一口,又用拇指指腹缓缓擦去杯口的胭脂:“我觉得,你们俩说得都对。” “……” 这种和稀泥的劝架方式让兄弟俩都不太满意,胤祐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小家伙,总是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小嘴一嘟,就扭过了头去。 四阿哥则笑着摇了摇头,感觉自己作为兄长,不应该和弟弟争论这样的话题,应该耐心的引导他才是。 于是,四阿哥端起茶壶,将三人跟前的茶杯斟满:“小七刚才说咱们可以从洋人那里购买粮食。可是你要知道,阿玛开放海禁也不允许粮食出海卖给洋人,那些洋人精得很,总想着怎么从咱们这儿赚取更多,怎么可能卖给咱们粮食?” “哪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既然是贸易,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好了好了,你俩也别争了,听我说两句。” 皇贵妃看够了热闹,也听明白了两个儿子的观点,这才出来说道,“小四,有机会你应该到江南去看看,那里以丝绸为主的手工业已经颇具规模。机户出资,机工出力这样的合作生产方式也是老百姓养家糊口的一条出力。咱们的确没有必要把所有人都束缚在土地上,他们过上好日子,也能为国家创造更多价值。” 胤禛平和的点点头:“额娘说得是,因为儿子没有见过,所以不懂这些。” 而后皇贵妃转过头来看向胤祐:“大家不种粮食,去生产别得更有价值的东西,然后高价卖给洋人,再低价从他们那里购买粮食。小七,你有没有听过管仲购鹿的故事?” 四阿哥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为了不让弟弟觉得自己是在取笑他,还掩饰般的低头喝了口茶。 胤祐虽然看过很多书,听过很多故事,但也总有没听过的,这个就是没听过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 “小四,你给他讲讲。” “齐桓公问管仲,楚国是个强国,精兵强将,咱们是打不过的,一个楚国就这么麻烦,以后怎么办?管仲说那就高价买他们的鹿。于是,齐桓公就让人在齐楚两国边境以高价收购活鹿。” “楚王得知此事,对宰相说,金钱谁都喜欢,鹿不过是禽兽,楚国多得是,齐国出高价买我们不需要的东西,这不是老天送来的冤大头吗?于是下令让全国百姓都去抓活鹿,先赚钱要紧。” 故事听了一半,胤祐就仿佛明白了什么,默默地低下了头。 胤禛继续说道:“为了让楚国对这件事深信不疑,管仲还煞有介事地对来自楚国的官方采购商人说:‘你能给我弄来二十头活鹿,我就赏赐你黄金百斤;弄来二百头,你就可以拿到千斤黄金了。楚国就算不向老百姓征税,财用也够了’于是,这件事情在轰动了出国,无论官方还是民间,男女老幼都放下农活,上山抓鹿。” “这时候,管仲又让齐国大臣在楚国民间偷偷收购并囤积粮食。楚国靠卖活鹿赚的钱,比往常多了五倍;齐国收购囤积的余粮,也比往常多了五倍。” 胤祐说道:“这下齐国可以安心去攻打楚国了,楚国的粮食都被齐国收走了,打仗需要粮草,地里不可能短时间长出粮食,只能用钱去买,而齐国这时候只要封锁边境就可以了。” 要不怎么说他聪明呢,故事还没讲完,他已经猜到了结局。 “后来楚国的米价疯涨,楚王派人四处买米,都被齐国截断,逃往齐国的楚国难民多达本国人口的四成。楚国元气大伤,三年后向齐国屈服。” 皇贵妃摸摸儿子的脑袋:“以史为鉴,粮食战争兵不血刃,你哥哥说得没错农业是立国之本,你们兄弟俩应该达成共识的是在保证足够粮食产量之后,让过剩的劳动力去发展工商业。” 胤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又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那哥哥你还是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才能种出更多的粮食吧。” 皇贵妃笑着问他:“那你做什么?” 小家伙抓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我躺着。” “你才多大,这么早就躺平了,难道不想再努力一下吗?” 胤祐眨了眨大眼睛:“努力什么?我的兄弟们已经够努力了,还需要我努力吗?” 努力当然是要努力的,只是他努力的方向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努力学习皇父让他们学习的东西,或者能够讨皇父欢心的东西。 而胤祐努力学习的,是他自己感兴趣的,想学医就学医,想学兵法就学兵法,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志怪小说……其实每天也没个闲着的时候。 “师父,你说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打仗了吗?”清明前后下起了纷纷细雨,练剑又怕打湿衣袍,上课又觉得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于是,师徒两人,一人一张躺椅,躺在廊下,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闲聊。 “哪儿有那么快?” “都两个月了还没打起来?”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个月算什么?” 胤祐掐指一算:“我大哥要是十年之后才回来,那他的孩子都有我这么大了。” 傅先生半眯着眼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帘:“十万大军,光是行军千里就得走上好一阵。再加上安营扎寨,排兵布阵,刺探军情……少说还得好几个月吧。” 胤祐嘿嘿一笑:“我知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怕你睡着了。” “……” 小家伙双腿悬在躺椅边缘,悠闲的晃荡:“看起来是他们打到了咱们家门口,但其实,这一点对咱们更有利不是吗?” “怎么说?” “因为补给线更短,运送粮草也更容易。师父,你说乌兰布通山易守难攻,一面是险峻的悬崖峭壁,无法攀登。那……山顶能种地吗?” “种什么?” “种地。” 傅先生哼笑一声:“你是农活干多了吧。山上都是密林和沼泽,怎么种地?” 胤祐却说:“不能种地他们吃什么?噶尔丹不是号称亲率三万精锐,他带的是神仙吗,不用吃饭,餐风饮露就够了?” “如果不是,那么带的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咱们把能下山的那一面围起来,他能坚持多久?” 傅先生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个兵家奇才,但愿你皇叔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都明白,我皇叔怎么会不明白呢?” “那可不一定。” 这场战役从年前准备到年后,从春天准备到夏天。康熙也明白,噶尔丹比他更拖不起。 他的计划很完美,在帝国最核心地带,利用兵力和火器以及粮草充足的优势,将噶尔丹一举歼灭,永远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然而,计划是完美的,他对他的八旗精兵也有足够的自信,但实际情况或许并非他想象中这么顺利。 噶尔丹近二十年来,一直都在亲自领兵南征北战,无论是作战能力,士兵的军事素养,还是实战经验都哟啊更加丰富。 今年的气候又是严重的大旱天气,全国许多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就连畅春园种的几亩试验田也没有向往年那样,迎来大丰收。 到了七月,十万大军陆续到齐,就连阿尔尼的三千残部也感到了乌兰布通与福全的五万大军会和。 大战一触即发,此时,康熙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御驾亲征。 他历来是个行动派,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立刻准备起驾。 胤祐听说阿玛也要亲自去塞外打仗,小家伙本来已经按捺下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两位皇叔去了,大哥也去了,现在连阿玛也要去,他剑法好、骑射也不错,师父都夸他是个兵家奇才,那他怎么不能去? 他当然不能去,这又不是去塞外打猎,这是去塞外打仗,谁去塞外打仗还带着未成年的小儿子? 就算康熙同意带上他,太皇太后也不会同意,注定他只能乖乖呆在畅春园读书。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胤祐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胤祐坐在湖边的树荫下乘凉,柳树尖儿在他的脑袋上蹭来蹭去,鸭妈妈带着一群小鸭子排成一列纵队从湖面上游过去。 忽然,胤祐身旁坐下来一个人。 “七哥。” 胤祐转过头来,看到身旁的人是保泰,臊眉耷眼的坐在那里。他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中暑了?” “没有。” “那你这是怎么了?” 保泰犹豫半晌才说道:“我有些担心我阿玛。” 胤祐诧异道:“你担心什么?” “你说,他出去打仗,不会有事吧?”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不会,皇叔是将军,只要在他的将军营帐中运筹帷幄就好了,不用亲自上阵杀敌。” “是吗?”保泰耸了耸肩,“长这么大,我都不知道我阿玛会打仗,还能指挥军队。” 胤祐忽然搂过他的肩膀:“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你七哥能打仗吗,能不能当将军,指挥军队?” 保泰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中暑了?” “……” 胤祐挡开他的手,整个人往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七哥!”保泰着急的站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这湖水可深了。” 这一嗓子,旁边好几个太监全都围了上来,着急的站在岸边喊:“七阿哥,主子,爷……上来吧,快上来吧。” 胤祐把头埋头在湖里游了一个来回,双手在岸边一撑,又跳上来坐在石头上。 衣服已经湿透了,身上还挂着几根水草:“没事,我就是下去凉快凉快。” “……” 没过几日,却从前方传来消息,天气太热,再加上劳累过度,康熙在前往塞外的途中生病了,诸位随行的大臣都在劝他回銮,康熙就是不走,君臣正在僵持,暂且在长城外的行营养病。 就连皇太后也欲派人送去书信,称日夜担惊受怕,求圣上暂缓亲征,起驾回銮。 大战在即,皇上准备御驾亲征却在途中病倒了,心情格外郁闷。此时就想见见儿子,宽一宽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于是,传谕到畅春园,宣太子、三阿哥和七阿哥到行宫迎驾。 胤祐听说阿玛病了,还想见自己,立刻就换好了衣服,跑去讨源书屋找太子,正好三阿哥也在,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皇父主要就是想见你吧,我和太子都是陪你去的。” “错啦!”小家伙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手里解救出来,“阿玛是想见太子哥哥,咱们是陪他去的。” 行营太远了,就算是兄弟三人骑马日夜兼程,来到康熙身旁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 皇上的营帐在整个营地的正中央,此时里面灯火通明,外面跪着两排大臣,皇上正在里面发火呢:“令火炮营日夜兼程,急赴乌兰布通。京师各营连夜开拔搏洛河屯,与扶远将军会合,违误者立斩不赦!” 这声音听着中气十足,不像个正在生病的人。不一会儿,外面跪着的诸位大臣就被召入帐中。 太子三人站在帐外,不知是该跟着进去,还是候在帐外。 不过经侍卫禀报之后,三人还是被康熙叫了进去。 “传朕的旨意诸营即刻开拔,难道你们还要挡驾么?” 伊桑阿跪在地上,额头扣在地上,言辞恳切的说道:“皇上正在病中,静养几日,待圣体康复,再赴沙场不迟。” 康熙扶了扶额头,不怒反笑:“噶尔丹都已经打到家门口,嚣张至极,势要南侵大清疆土,和朕这点小病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十万军士正在与噶尔丹对阵,数万军士在此因为朕一人,按兵不发,贻误军机,你们谁担待得起?” “……” 这时候,帐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抚远将军呈上奏折,噶尔丹派人向他们下了战书,约定第二日上午两军开战。 胤祐皱了皱眉头,什么情况,对方下了战书说要开战就必须的开战吗?凭什么时间地点都由他来选他来订,就不打,就跟他耗着。 君臣僵持了半天,谁也不肯让步,再争论下去,天都要亮了,也争不出个结果来,康熙让众人先回自己瀛洲歇息。 胤祐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父子四人。 康熙坐在大帐正中,单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 太子和三阿哥被皇父刚才骂人的气势吓得噤若寒蝉,站在一旁不敢啃声,皇父看了他俩好几眼,二人都没有反应。 胤祐三两步跑过去,伸手在他阿玛额头上探了探,惊讶道:“这么烫!!” 他在打仗中看了一圈,也没找着个毛巾脸盆,赶紧让帐外候着的侍卫去打盆水来。 心里想要是他发烧发成这样,早就糖床上起不来了,阿玛竟然还能骂人骂那么久。 太子和三阿哥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关心皇父的病情。 康熙对他俩这反应颇为不满,又抬起眼皮瞪了他俩一眼。 让你们来探病,你俩却在这里发呆。 胤祐可操心了,拉着他阿玛的手:“快快,躺下躺下。”又拧了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小手在他胸口抚了两下:“阿玛别生气了,这样病才能好的快些。” 这时候,太子也走到了皇父身边,蹲下来去拉皇父的手。 康熙也不只是迁怒还是对太子的表现不满,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搞得太子挺尴尬的。 胤祐看一眼他俩的手,又看了看阿玛的神情,然后又把他阿玛的手拽了回来,硬是塞进了太子手里:“听说你生病了,我们骑了好久的马才赶来的,你看平时咱们要走好几天才能到这里,因为担心你的身体,今天一天就到了。” “……” 胤祐见阿玛没说话,也没再抽出自己的手,又试探性的说道:“这一整天我们连饭都没吃。” “唉……”康熙叹了口气,小家伙这么一搅和,他也觉得自己刚才对太子和三阿哥的迁怒毫无道理。 他是着急呀,不仅是噶尔丹气焰嚣张,背后还有个沙俄兴风作浪,一边怂恿噶尔丹攻打大清,一边还要惺惺作态跟他们谈判,装作自己是中立一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跟着军营一路行来,他发现许多方便并非他设想的那样。 或许是天气太热,他有些中暑的缘故,发热总是反反复复,全身酸软乏力,心中又装着战事无法静下来休息。 他这个样子大臣们是不可能让他去前线,他自己又不愿意退回京城,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太晚了,早就过了胤祐平时就寝的时辰。看过皇父之后,他也实在有些撑不住,康熙见他守在自己身旁,上下眼皮直打架。 康熙拍了拍他的小脸:“下去歇息吧。” 小家伙脑袋搭在他阿玛肩头:“不,我就在这儿陪你。” 话音刚落他的呼吸就渐渐均匀起来,甚至还微微打起了鼾,看来今天赶路是真的把他累坏了。 康熙把他们大老远从京城叫来,也就是想看他们一眼,看一看,仿佛焦躁的心情就能平复一些。 毕竟前方要开战了,他也不让儿子们在距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呆着,明日一早,就让侍卫护送他们退回行宫去呆着。 最后,胤祐还是被太子扛去一旁的营帐休息。军营里条件就只能这样,兄弟三人也没什么可挑的,只能挤在一起睡一晚。 不过此时正值盛夏,也不用担心着凉什么的。 胤祐是真的累坏了,也的确熬得太晚了,第二日一早醒来,发现天都快凉了。 他来到康熙的大帐内给皇父请安,又跑过去摸了摸阿玛的额头,发现烧好像已经退了。 康熙正在和太子说起朝中的事,这时候,抚远将军又从前方传来奏折。 噶尔丹的指挥大帐设在乌兰布统峰顶,而抚远将军的不对只能在山脚下的吐力根河安营扎寨,噶尔丹的则将数千峰骆驼缚足卧地,背上加箱垛,上边蒙上湿毡,环形排列,形成了一座临时城池。 福全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法,但是他们有充足的红夷大炮和子母炮,可以对噶尔丹的大军隔山炮轰。 而奏折上说,大阿哥作为副将,主动请缨,要带兵侧翼迂回突击。 胤祐听到大哥的名字就抬起了头来,这时候他的剑灵却跳出来说了一句:“打不过的,敌军训练有素,这是诱敌深入,你大哥多半有去无回,要么被敌军俘获,要么……奏折送过来也要好一会儿,说不定他已经去了。” 胤祐听到这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大嫂可还怀着身孕呢,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了阿玛吧。 康熙对奏折上的内容也大为震惊,福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真敢让他的大皇子领兵打仗去? 福全当然不敢,但大阿哥认为自己一身武艺,熟读兵书,对火器也有一定研究,必定能够完成这次迂回侧击任务。 康熙虽然心里着急,可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他也不能派人去把大阿哥叫回来,不管是福全、常宁,还是胤禔,抑或是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他们身为宗室皇亲,保的都是自家的江山,他们不身先士卒,怎么指望下面的人拼命? 胤祐在打仗内看了一眼,发现墙上挂着一张弓,旁边还有一只箭袋,里面有数十枚箭。 就在众人都在为了大阿哥的事情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忽然跑过去,一把取下弓箭和箭袋背在肩上,然后就那么冲出了大帐。 “!!!” 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胤祐已经跑到了自己那匹白马的前面,他的身形和动作都不是一般的士兵或者侍卫能比的。 等众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策马冲出了军营。 康熙急得在他身后大喊:“小七,胤祐!你给朕回来!” 孩子长这么大,老父亲都没叫过他一声大名,这次是真的急坏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他给朕追回来,快,快去!”他昨晚发了一夜的烧,今早出了一身大汗,身体本来就乏力,这一喊,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后趔趄了两步,险些摔倒,是一旁的太子和三阿哥扶住了他。 “连个孩子都拦不住,要你们何用,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提头来见!” 胤祐早就骑着马跑得人影也见不着了。 皇上率领的大军扎营的地方距离前线还有几十里地,胤祐这些年跟着阿玛到塞外也好几次,对这个地方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大致的方向还是知道的。 不过,他还是要依靠小剑灵去给他探路。 “额……”小剑灵是个无形的灵体,上哪儿去一趟回来都挺方便,到前方转一圈回来,给胤祐带回来新的消息,“你大哥好像并没有领兵出战,出战的另有其人。” 胤祐问:“是谁?” 他已经可以看到前方抚远将军的营地,几万人的硬盘,绵延数十里,蔚为壮观。 “是你的……你阿玛的舅舅,你额娘的伯父,你应该称呼他什么?” 胤祐说出一个名字:“佟国纲?” “死的不是你大哥,你可以回去了。” “你是说他会死?” 小剑灵肯定地说:“会!” 胤祐大喊:“带路!” 跟着小剑灵的指引,他很快就来到了乌兰布通的北面,大炮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就是戴梓发明的子母炮,方便携带,善于野战,威力大射速高。 胤祐将自己隐蔽在密林中,远远地看。有小剑灵在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周围有什么动静,小剑灵都会提醒他。 这时候他已经发现了佟国纲的身影,对方身着镶黄旗铠甲。 小剑灵忽然说道:“这种铠甲防流失或许可以,但对方的骑兵可不只有弓骑和刀骑。” “我知道,他们从俄国人那里买了好多□□,你看好多骑兵带着□□。” 胤祐从背上取下那把弓,拿在手里颠了颠才发现:“这弓好沉啊,我这种弱不胜衣的小可爱,能拉得开吗?”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上古战神……”小剑灵咬了咬牙,“实在拉不开,咱就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破空之声传来,下一刻,离弦之箭在白步开外击穿了一名准噶尔士兵持枪的手腕。那人本来是举枪瞄准清军将领,心里因为即将立大功而兴奋不已,哪知道,下一秒一枚箭矢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从他的腕骨处对穿而过。 随后,又是连续箭矢破空的声音,对面山坡上连续好几名□□骑兵坠马。 胤祐是真的只管放箭,从不回头看。还皱着眉说了句:“没死人吧,也不知道我师父那坠子管用不管用。” “……” 小剑灵大喊:“快跑吧,你的位置暴露了!” 胤祐吓死了,双腿一夹马肚子,拼了命的在丛林间穿梭,身后响起一片“嗖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子弹还是弓箭。 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不行,骑着马目标太大,于是小家伙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的上了旁边一棵大树,将自己小小的身体隐藏在繁茂的枝叶中。 马儿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仍然向前面狂奔。 那种刮着耳膜的“嗖嗖”声从左边转移到右边,跟着那匹马一扑跑出去数十米,最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呼……”小家伙深深地呼了口气,“回去要被阿玛打死吧。” “打个半死是肯定的。” 胤祐皱了皱眉头:“这事儿得怪我大哥。” 他大哥本来就因为皇叔死活不让他上战场而颇为不服,听到有人来报,说一个时辰之前,七阿哥单枪匹马跑来了前线。 大阿哥脑子里就像立时炸开了一枚子母炮,五雷轰顶一般,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跟他那个拿脑子换可爱的傻弟弟做了同一件事情,翻身上马,冲出军营。 第123章 第 123 章 福全这个主帅当得真是一脑门官司, 皇上在后方生着病,还吵着要上前线,一帮大臣好说歹说, 可算把他拦下来了。 乌兰布通地形易攻难守,福全没有办法,只能尝试迂回侧击, 试图击破对方的驼城阵型。 在挑选此次任务将领人选的时候,大阿哥就主动站出来,非要揽下这个冲锋陷阵的任务。 福全就是亲自领兵上战场,也不可能让他,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福全这个抚远将军倒不如也死在战场上,反正回去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他本就是打算让佟国纲和佟国维去的, 大阿哥忽然出来闹这么一通, 他只好用军令将人压了回去,还说若是贻误军机要治他得罪,大阿哥这才不再坚持。 行吧, 眼看这一仗不可避免的打起来了,七阿哥忽然孤身一人跑去了前线, 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福全的印象中, 七阿哥不就是和保泰年纪相仿,两个人成天腻在一起, 亲亲抱抱,像女孩子一样。 把七阿哥换成保泰,他瞬间就有了强烈的代入感, 自己不满十岁的儿子, 忽然一个人背着弓箭骑着马冲上了战场。 关键这个不是他儿子, 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最宠爱的儿子。 第三次,福全恨不得自己能就地晕过去才好,他出来打个仗怎么就那么难呢?这父子三人轮流来给他添乱。 “大阿哥,大阿哥,胤禔!你回来!” 大阿哥身影已经变成了一抹银色的影子,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那是我弟弟,我不能不管他。” 福全抚了抚额,这主帅让他当的,毫无威信可言。 佟国纲从侧翼迂回数次,靠着子母炮又下向上仰攻,根本没能对准噶尔军的驼城造成有效的打击。 反倒是噶尔丹流畅地把预备队骑兵调出来,斜刺里从坡上冲击下去,佟国纲带出去的八旗精兵登时溃不成军。 佟国纲本人也三番两次遇险,又三番两次被不知名的飞箭救下性命,再看一眼自己周围的士兵,死伤一片。 另一边,前锋参领格斯泰、前锋统领迈图直入敌营,冲锋数合,却也无功而返,两人可没有佟国纲这么幸运,纷纷战死沙场。 胤祐蹲在密林的一棵大树上,繁茂的枝叶将他小小的身子完全掩盖,以他的位置能看到战场的全貌,但是别人却很难注意到他。 小剑灵忽然喊道:“小七,你看那边。” 胤祐皱眉:“你叫我什么?” 小剑灵一愣“小七啊。” “以前你都叫人家主人的。” “你不配!” “你走!” “……”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胤祐想了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让我看什么?” 小剑灵说:“看你的左前方。” 胤祐循声望去,一名大清这边的将领吓得脸色大变,哆哆嗦嗦从马上摔下来,又被他身边的士兵扶上马,那名将领复又下马,如此反复好几次,最后终于滚到草丛里躲了起来。 因为他们的位置相对佟国纲更加靠后,才没有被敌军当场射杀。 胤祐眉心紧锁,总感觉和这样的人身为同族也挺丢脸:“那个人有点眼熟,好像见过,是个满人,但我不知道名字。” 小剑灵说道:“他是正白旗副都统色格印。” 正白旗,副都统,这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胤祐继续问道:“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小剑灵向他复述:“他身旁的士兵,好像是他儿子,说他身为二品大臣,如此临阵退怯,归去何颜见人?” 胤祐倚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一向漂亮澄澈的眼眸中忽的闪过一抹厉色。他举起左手的弓,右手从身后抽出一支箭。 小剑灵大惊:“你这是要做什么?” “……” 胤祐没说话,举起弓箭,对着草丛里手脚并用的身影瞄准了半晌,最后还是调转箭头,射向了一名骑在马上举枪对准佟国纲的□□手。 那人右肩中箭,枪和人一起坠落马下。 “临阵脱逃,回去之后自由我阿玛治他的罪。” 胤祐放完一箭,立刻足尖一点,身形灵活的像只小猴子,一跃跳到了旁边那颗树上隐蔽起来。 尽管现在双方战事打得愈发激烈,没有人再有精力顾及他这边,但小家伙还是非常谨慎,射一箭就要换个地方,以免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躲在树上看了这么久,双方实力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噶尔丹的三万劲骑,那是真的精锐部队,训练有素,锐不可当。而他们摆下的驼城也坚如磐石,很难被攻破。难怪能让阿尔尼的两万人全军覆没。 反观清军这边,让康熙引以为傲的八旗精兵,就跟纸糊的一样,人家稍微一冲就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可谓毫无军事素养,连个起码的阵型都没有,扛着威力巨大的子母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打,往哪儿打。 胤祐叹口气:“他们还在坚持什么,白白的让士兵去送死,赶紧退回去改变策略呀。” 他话音刚落,那边佟国纲就像听到了他的建议,赶紧组织剩余士兵撤退。 这都不用统计,清军这边肉眼可见伤亡要比准噶尔那边更加惨重。 但是佟国纲撤退的时候,准噶尔那边却没有追,而是退回到他们的驼城之中。 不过多时,战场上,双方士兵都已经退了回去,徒留下漫山遍野的残值断臂。 这种冷兵器和□□混合使用的战场,人有时候是被箭射死的,有时候是被炮弹炸死的,也没个全尸,胳膊腿到处都是。 佟国纲这边就只剩下些残兵败将,胤祐心里刚冒出个年头:“对面怎么不追呀?” 小剑灵迫不及待的说道:“你猜!” “我猜他们的辎重不足,根本不敢追。” 小剑灵点点头:“看来你也不傻嘛。” 胤祐瞪他:“我看起来很傻吗?” 小剑灵不说话,默默地点点头。 “……” 胤祐又问:“噶尔丹现在在哪儿?” “在乌兰布统的峰顶,他能居高临下的看到整个战场,但是你看不到他。” 胤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他能看到我吗?” “说不好,他手里有个东西,长长的,时常放在眼睛前看。” 胤祐根据他的形容想了想:“望远镜,宫里就有,西洋传教士拿他们看星星。” “不好!” “快跑!” 胤祐和小剑灵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胤祐转身,他现在还在两三米高的大树上蹲着,马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又不是真的猴子,可以在树与树之间荡秋千。 小家伙只能运起轻功,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往丛林外面逃跑。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密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胤祐听着声音就能大致判断来人有几个,分别从哪几个方向围过来。 小剑灵对他说道:“一共五个人,左右各一个,前面一个,后面两个。他们认为你会往后逃跑。” “出来吧。”左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喊话,用蹩脚的满语,“你一个人是跑不掉的。” 小剑灵说道:“这是专程冲着你来的。” 胤祐皱眉:“这不像是要杀我,倒像是要抓我。” “或许只是还没完全摸清楚你的位置。” 胤祐不敢说话,只能悄无声息的蹲在树上,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现在的问题是,他知道这几个人的位置,而对方便知道他的。但对方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并且还在不断地缩小包围圈,迟早会找到他。 胤祐看了一眼箭袋,还剩下四支箭,就算他箭无虚发,百步穿杨,要同时对付五个敌人,那还差一支箭呢。 他问小剑灵:“你能变成七星的模样吗?” “不能,我只是个灵体,你当我是万能的。” 胤祐嫌弃的白他一眼:“要你有什么用?” “……” 这时候,那人又向他喊话,这次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我们大汗在峰顶看到你了,知道你是一位少年英雄,想请你去他的大帐一聚。” 小剑灵还来不及向他汇报这人的位置,胤祐朝着一个方向抬手便射,速度快到连飘在半空的小剑灵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树丛另一端的人。 银色的箭尖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穿过密林,随即是一身细微的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胤祐用标准的蒙古语吼回去:“就这,你们一起上吧。” 他话音刚落,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发出嗡鸣之声,胤祐本能弯腰低头,手臂抱着树杈转了半圈。刚睁眼,就看到一把锋利的弯刀斩断树林间的藤蔓枝桠,打着旋从他眼前飞过,钉在了旁边那棵树的树干上。 小剑灵惊叫道:“你疯了?” 胤祐才不理他,抬起手来,瞄准弯刀飞来的方向又是一箭,另一侧的人也无声无息倒在了地上。 现在左右两边的人都已经被他解决了,只剩下前后三人。 就在此时,疾驰的马蹄声忽然从密林外传过来。小剑灵喊道:“是你大哥,你大哥来了!” 大阿哥就这么横冲直撞的骑着他那匹高头大马闯进来,这不是往人家枪口上撞吗? 胤祐都急死了,正准备开口继续用蒙古语向那几个人喊话,想要以此提醒大哥树林里有埋伏,让他小心。 可是,随后他便是一阵狂喜,因为大阿哥身后,又陆陆续续传来几十匹战马奔跑的声音。 原来他大哥不止一个人来,而是带了一群人来找他。 这他倒是猜错了,他大哥本来是一个人来的,半路上碰到撤回去的佟国纲,于是把胤祐偷跑出来的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 七阿哥是谁呀,是皇贵妃的儿子,佟家唯一的指望,这要有个三长两短,那还得了。 佟国纲立刻带着人调转马头,回去救人。 那三个人见势不妙,准备先撤,胤祐还剩两支箭,没管前面落单那个,转过身来紧盯后面两人,等他们从树后暴露的时候,分别射中两人的大腿,冲赶来的士兵喊道:“抓住他们,小心他们身上有枪!” 他又指了指左右两边:“那里和那里都有人,去看看死了没有,还有一个逃走了,不用追。” 这些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做,大阿哥气势汹汹的翻身下马,走到他藏身的那颗树下,仰着头,杀气腾腾的冲他喊:“你给我下来!” 他话音刚落,树上立刻落下来一个人人影,就跟什么果实成熟了自己往下掉似的,速度奇快,根本不给大阿哥反映的时间,他下意识伸手,那人影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胤祐双手手臂紧紧地搂着大阿哥的脖子,两条腿夹在他的腰间,死死地攀着他,不肯松手。 “呜呜呜呜~~大哥你终于来了,我好害怕。” “你害怕?”大阿哥气得抬手就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两巴掌,“你还知道害怕。” “哇呜~~~”胤祐在他耳边一声嚎哭,“这个地方有好多蚊子,你看我的脸,我的脖子,还有我的手,全都被蚊子叮出一个一个大包。” “这是蚊子的事儿吗?”大阿哥险些被他带沟里,忽然又反应过来,“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胤祐扔是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我听说你要上战场打仗,我来看看。” “看我打仗?”大阿哥万万没想到,他弟弟只身一人跑到前线来,就是为了看他打仗? “对,我怕你有危险,我来保护你。” “你?保护我?”大阿哥哭笑不得,动手准备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我不能保护你吗?”胤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仿佛受了惊吓的小猫咪,硬是要挂在大哥身上,寻求抚慰。 “你先下来。” “我不下来。” 大阿哥一手撑着树干,一手垂在身侧,却丝毫不影响这小家伙挂在自己身上,就好像黏上去似的。 他都气笑了,问胤祐:“为什么不下来?” “我我……”胤祐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找了个自认为完美的借口,“我腿不舒服。” 他这薛定谔的腿,总是会在该不舒服的时候不舒服,偏偏他以前有这个毛病,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大阿哥也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他,但实在气不过,又在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这时候,佟国纲带着人去搜寻另两个人回来,发现那两人早已毙命,但却不是被箭射死的,而是服毒自尽,回来的时候,刚才那两人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毙命。 这是噶尔丹的死侍,身上都藏着剧毒,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活着落入敌人手中。 胤祐把头埋在大哥的肩颈处,不敢去看。佟国纲过来对两人说道:“二位主子,别聊了,赶紧回吧。” 胤祐指了指地上的弓和箭袋:“那是从阿玛营帐中取的,还是带回去吧,兴许能少挨些打。” 大阿哥失笑:“你也知道自己要挨揍。松手!到马上坐着去。” “啊啊,等一下!”胤祐坐上大阿哥的马背,他大哥刚跨上马坐在他后面,小家伙又叫了起来,“我的小白龙,小白龙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阿哥疑惑道:“小白龙又是谁?” “我的坐骑,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玉。” “……” 小白龙就像是跟他有心灵感应似的,从密林间传出来,看起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胤祐有理由怀疑,他刚才是跑到草原某处饱餐一顿去了。 回到营帐中,福全正在焦躁不安的踱步,这一仗要是打输了,噶尔丹的下一个目标那就是京师。 输是不可能输的,毕竟他们人多,重型大炮和远程大炮的数量也碾压对面。 关键是怎么拿下噶尔丹。 正面强攻不行,余晖侧击也不行,那要怎么办? 佟国纲带着大阿哥和七阿哥回来,对福全的指挥战术颇有微词,但对方是将军,本次战役的最高指挥官,作为武将,军令如山,他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不好发泄出来。 福全才没空关心他有什么不满,抬头看到大阿哥和七阿哥走进来,他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还好这兄弟俩平安归来,至少有一件事请能向皇上交差。 他看了一圈,正在寻觅人选,又看到了大阿哥,心说那正好了:“那就副将把七阿哥送回皇上身边吧。” “不行!”兄弟俩异口同声。 大阿哥瞪了一眼弟弟:“将军还是派别人去吧,仗还没打完,末将怎好擅离职守。” 胤祐看了一圈,太好了,在场各位都是亲戚,最亲的还是大哥,他躲在大阿哥身后:“我不要回去,回去我阿玛会揍我的。” 大阿哥把他拎出来:“难不成你就不回宫了?这顿打怎么也躲不掉的。” “能晚一会儿,是一会儿。”他跑到福全跟前,拉着他的铠甲“皇叔,我不要……” 福全往后退一步,态度坚决:“不行!皇上有令,寻到你之后必须马上把你送回去。” 胤祐左右看看,没办法,只能扑过去找佟国维:“郭罗玛法……” 佟国维不常能见到这个外孙,见到了,碍于康熙的感受,也不敢太过亲近。 现在小外孙主动靠过来,佟国维心都软了。他握着孩子肩膀,发现他都快长到自己胸口那么高了,是个半大小子了。 半大小子最是叛逆,你越是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反其道而行。 可是为了小外孙的安全,佟国维又不得不逼自己硬起心肠:“七阿哥还是早些回到皇上身边才更安全。” “……” 胤祐发现,没有人能帮他,大家都帮他当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早点甩回皇上身边。 他不想回到阿玛身边也不是真的怕挨揍,是因为,他觉得他皇叔以及皇叔手底下这帮人打仗不靠谱啊,十万大军打人家三万人,还打成这个样子。 可是,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也没人听他的。 胤祐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你们知道驼城是什么吗?” “……” 没有人理他,不是不想理他,主要是他们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哪里能说得上来是个什么。 这时,大阿哥忍不住接了一句:“就是骆驼围起来的临时城池呗。” 胤祐又问道:“你们听说过胡斯车堡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胤祐走到福全跟前:“南大人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两百多年前,在欧洲一个名叫捷克的地方进行了一场战争。因为一方的军事力量较为薄弱,大量士兵都是穷苦平民。他们缺乏训练、盔甲和马匹,如果和敌人的重骑兵、步兵部队正面对抗,很容易被敌军击溃。” “所以他们想到用大量马车作为临时工事,配合火器和弓箭,组成防御力很好的阵型。我觉得噶尔丹所谓的驼城,就是从这种阵型演变而来。” “……” 说到这里,胤祐忽然皱了皱眉头,他记得南怀仁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曾经用过一个比喻,就是像乌龟一样战斗。他说,那些高傲的贵族怎么可能接受如此窝囊的战斗方式,但那些脆弱的平民却欣然接受,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造就了以寡敌众取得战役最终胜利的奇迹。 福全看着他,叹了口气:“感谢七阿哥的提醒,这对我们很重要,但现在你必须回到皇上身边去。” 胤祐才不管他说了什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他们用的不是战车,而是骆驼,骆驼毕竟是动物,动物怕火攻,戴大人在制造子母炮的时候就说过,它的特点是距离远,射速快,威力巨大。只要派人一直远程攻打他们的驼城,让骆驼受惊,他们的临时城池自然瓦解。” 听他这么说,福全感觉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立刻召集所有将领,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而后他又看了看胤祐:“多谢七阿哥提点,但现在你得走了。” 胤祐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皇叔遣送回阿玛身边的命运,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其他的也不关他的事,回去就回去呗,大不了挨一顿揍。 战事还在继续,福全召集将领议事,胤祐便被请出了将军大帐。 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小家伙又转身退了回去:“皇叔……不不,将军,下午回来的时候噶尔丹派了五名死侍要来抓我,现在天都黑了,我要是在路上被他们掳走了怎么办,要不,明天天亮了我再回去吧。” “……” 他说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里是中军大帐,整个营寨最安全的地方,那就先留他住一晚。 胤祐被安排在大阿哥的营帐中住下,小家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一顶帐子里亮着灯,一团模糊的影子投在墙上,抖个不停。 胤祐好奇,问一旁的士兵:“那是谁的营帐?” 士兵答道:“回七阿哥,是副都统色格印。” 好家伙,这位临阵脱逃的将军竟然还有脸回来。胤祐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径直挑帘子进了色格印的账内。 营帐内是没有床的,色格印好歹是个二品副都统,有一张毛毡铺在地上,就是平日睡觉的地方。 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虽然草原上入夜以后气温降了些,但也还没到盖厚棉被的时候。 这位副都统倒好,身上的甲胄都还没有卸下来,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胤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说:“幸好我今天没有一箭杀了你,不然哪儿能看到这么逗乐的事情?” 小家伙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轻手轻脚走到对方身旁,忽然伸手一巴掌拍在被子上,大喊道:“噶尔丹打过来了,快跑啊!!!” 色格印是真的被吓破了胆,掀开被子就跳了起来,不管别的,踉踉跄跄就往帐外冲。 胤祐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甚是滑稽,站在一旁咯咯咯的笑得直不起腰来。 色格印掀开帘子才发现,外面一切如常,他又回到营帐中,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孩童站在那里,仰着头,眼神中带着纯真,丝毫不像个刚恶作剧吓唬他的熊孩子。 “你是谁?” 胤祐拿过案几上的烛台,让烛火映照在自己脸上:“你好好看看,认不认识我。” 借着烛火,色格印仔细打量一番,随即瞪大了一眼:“你是七……七阿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胤祐上下打量他了一眼,这位副都统看着也不年轻了,至少有五十多岁,和他的郭罗玛法年纪相仿,身材严重走样,肚子上一圈赘肉,连甲胄也遮不住。 “看来入关这几十年,咱们满人的日子过得是正好,武将上了战场,连仗都不会打了,只会逃跑。” 色格印腿一软就给他跪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明明只是站了个冲龄小儿,可是身上那种与帝王一脉相承的威严却叫他没来由的生寒。 他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语无伦次的说道:“奴才知罪,七阿哥饶命,七阿哥饶命啊!” “这话你还是留着去跟我阿妈说吧,不知道那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倒不如战死沙场,还能为你的姓氏和族人保留一点颜面。” 语毕,他吹熄了蜡烛,将烛台随意往地上一抛,信步往帐外走去:“今晚睡个好觉吧。” 胤祐从色格印的营帐出来,还没走两步,正好遇见了大阿哥。 大阿哥与裕亲王商讨战事完毕之后,回到自己帐中没有见到他,这是专程出来找寻他的。见到人之后,二话不说,把他拎了回去。 他把胤祐往毛毡上一丢:“赶紧睡觉!” 胤祐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嘟着嘴:“这毛毡太硬了,我睡不着。” “这是行军打仗,你以为出来郊游吗?” 这时候进来个兵士,帮着大阿哥卸下身上的盔甲。胤祐看着他大哥肩宽细腰大长腿,朗眉星目器宇不凡。在心里感慨:“卿本佳人,奈何是个傻子。” “可我就是睡不着。” 大阿哥白他一眼,让人去拿了件自己平时穿的里衣,扑在毛毡上:“这下睡得着了吗?” 胤祐躺在他的里衣上,闭着眼还不忘回一句:“凑合睡吧。” “……” 等大阿哥收拾妥当躺到他身边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背着他呼呼大睡。 大阿哥想起他白天说的话:“我怕你有危险,我来保护你。” 他凑到胤祐耳边,轻声喊:“小七,小七?” 胤祐模模糊糊的应他:“嗯?” “你真的是担心大哥,特意来找我的吗?” “嗯。” 两个“嗯”字,不同的语调,完美的表达了两个意思。 大阿哥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手摸到弟弟肚子上,将人往自己胸前一带,搂着他安心的闭上眼。 哪知道怀里的小家伙回头就踹了他一脚:“热!” 被踹了一脚大阿哥也不生气,将他的头从毛毡上抬起来,枕在自己手臂上。 生在帝王家,他有十几个弟弟,但是也约定于没有。因为并非出自同一个肚子,兄弟之间亲情如同纸一般单薄。 古往今来,就算同胞兄弟,为了皇位也要争个你死我活,谁会关心对方的死活。 听到傻弟弟说“我怕你有危险,我来保护你”,虽然并不需要他这个小不点的保护,但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是真的高兴。 第二天一早,胤祐仍然没有逃过被遣返回去的命运。福全抽调了二十人的小队,专程护送他回去。 临走的时候,福全还有些惴惴不安,看看明珠、索额图这些人,明明都没有上战场,还从八旗兵中抽掉几百精锐给自己护卫。 而他的侄子,皇上的亲儿子,他却只能匀出二十人护送他。 这到底是守的是谁家的江山? 因为操心战事,又担心儿子,康熙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又是高烧不退。 大臣们好说歹说,劝他回京,太子和三阿哥随侍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看到儿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他的心里其中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了下去,但另一块石头还悬着,哪里肯回朝。 胤祐以为自己会挨一顿胖揍,然而并没有,他阿玛现在没空管他。 胤祐现在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挨揍,比起这个,他更担心他阿玛的身体。 康熙看起来比昨天他偷跑出来的时候,更加憔悴了。 小家伙走上前,伸手想要摸摸阿玛的额头,被康熙抬手推到了一旁,看也没有看他,只问伊桑啊现在的战事如何。 胤祐知道阿玛这是还在生他的气,也不敢再靠近,只能悻悻的走到太子身旁,他偷偷地拉了拉太子垂在身侧的手。哪知道太子立刻将手抽了出来,背在了身后。 “!!!” 小家伙心中立刻就涌起了万般委屈,太子哥哥那么疼他,现在都不搭理他了。 他又从后面绕过去,站在三阿哥身旁,从头到尾,三阿哥都没看他一眼,他还小声叫了声三哥,三阿哥仿佛没听见。 胤祐那个气呀,走出营帐的时候,他看到门口站着的隆科多和夸岱,想起一把年纪还要亲自领兵打仗,差一点战死的佟国纲,便打算跟他俩说一声,他们的父亲都平安的消息。 哪知道,两位舅舅纷纷转过头去,并不看他。 胤祐张了张嘴,更委屈了,抬手在隆科多胸口处捶了一拳:“郭罗玛法和叔公都很好,你们放心吧。”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佟国纲,学着太子喊索额图那样,称呼一声叔公。 胤祐说完,也不等他的两个舅舅有什么反应,就自己走开了。 所有人都在生他的气,所有人都不理他,那自己跟自己玩,他还有小剑灵。 小剑灵说:“我建议你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回去的时候才能以饱满的精神受罚。” “……” 晚上,福全从前方向康熙传递消息,说他们已经在天黑的时候成功击破驼城,噶尔丹惨败,现在已经退回到乌兰布通峰顶。他们已经将下山的道路封堵,只等常宁领兵前来夹击。这次定能将之歼灭。 胤祐跟在太子和三阿哥身旁,也听到了康熙和朝臣讨论这件事情。 康熙还提了一句:“噶尔丹退至峰顶也是缓兵之计,他们补给不足,一定在伺机逃跑,抚远将军可千万不能将他放走了。” 伊桑阿劝他:“皇上,圣体要紧,既然咱们已经取得胜利,接下来战事就交给抚远将军,军营实在不是个养病之所,还是退回到行宫静养吧。” 康熙觉得他说得也对,这几日反反复复高热,他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精神极差,实在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时候大臣们都跪下来,请他回行宫静养,他也只好顺水推舟,起驾回行宫。 临走之前,他最后还给福全传了最后一道谕旨,或杀或擒,务必拿下噶尔丹,决不能放虎归山。还千叮咛万嘱咐,噶尔丹十分狡猾,要他千万应对。 哪知道就这样还是出了岔子,并且这个岔子出得还不小。 康熙在行宫得到消息的时候,气得把手边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 三个儿子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胤祐。他皇叔把事情搞砸了,最后自己受罚不说,连累他也要被迁怒。 他现在已经感觉到屁股开始疼了。 他前几日离开的时候,说了那么多,就漏掉了一句,噶尔丹没有乘胜追击是因为弹药不足,一旦他们示弱,千万别信,打就完事了。 但他那时候就想着回来要挨揍的事情,把这事儿给忘了。 福全被人家压着打了一整天,稍微尝到一点甜头,就把身经百战的噶尔丹当成个蠢蛋。 这几天的持续消耗确实让噶尔丹的大军弹药和粮草告罄,补给又跟不上。 于是,他就派了□□喇嘛的弟子济隆作为使者去福全营中,说是要求和。 福全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他想的是假意答应,等常宁赶到之后再翻脸,兄弟俩前后夹击,就跟包饺子一样,把他围在中间打。 噶尔丹比他想象要聪明得多,他是假意答应,但人家也是假意求和。 稳住福全之后,噶尔丹收拾兵马辎重,连夜带着他的军队渡过萨里克河,向西北部他的老地盘跑路了。 为了防止福全回过味来的时候,派人追击,一路上,他还命人焚烧草地,以断绝追兵。 这一战,清军死伤比准噶尔更为惨重,消耗也更大,最后却让人给跑了。 福全要不是他亲哥,康熙能当场命人宰了他。 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他这儿还有后招。 之前他派出使者联络侄子策妄阿拉布坦,侄子趁噶尔丹不在,带兵偷袭了一波他的老巢,将他的家底洗劫一波,还掳走了他几个小老婆。 虽然这也不足以平息康熙的怒火,但至少能出口恶气。 返回京城,康熙先是二话不说把那个临阵脱逃的正白旗副都统色格印砍了。 然后召集议政大臣共同商议如何处置福全和常宁两人,康熙帝指责他俩不遵从命令,自行其事,大臣们说应该夺去二人爵位。 康熙念及手足之情,只是罚俸三年撤佐领职,剥夺议政权。 回到宫里的时候,胤祐就慌了,这些日子以来,阿玛没骂他没打他,但也没有理他。让两名侍卫看着他,严格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活像是怕他又跑了。 他们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贵妃以及其他妃嫔、皇子、公主也都已经回去了。 康熙连回阿哥所换身衣服的机会也没有给胤祐,把人带去昭仁殿,屏退左右太监,让人把殿门关好。 皇贵妃赶到的时候,就只来得及听见儿子的哭嚎:“阿玛!阿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哇呜呜呜~~阿玛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皇贵妃已经听说了胤祐偷跑到前线的事情,康熙没说,佟国维派人送了封信给她,一字不落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还隐晦的说了说自己的担忧,无外乎担心胤祐今后不受皇父重用,甚至弃用。 皇贵妃刚看到信的时候也大为震惊,胤祐这个撒娇精,平日里比小公主还娇惯,竟然有胆量干出这种事。 她也憋了一口气,就等着儿子回来,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现在站在昭仁殿门口,听着里面的哭声,又有些不落忍。 当妈的哪儿能听得了孩子这么哭? 胤祐从小到大调皮捣蛋不断,康熙顶多也就是训斥两句,气急了在屁股上拍两巴掌。 长大了,开始识文断字,能听得进道理便也不再打他,只罚他抄书。 这次是时真把他阿玛吓得不轻,才这么下狠手揍他。 皇贵妃担心他真把儿子打出个好歹,赶紧上前敲门:“皇上,皇上!” 康熙在里面吼:“今天谁来说情也没用!” 皇贵妃说道:“留一口气,让臣妾也打两下。” 胤祐:“???” 第124章 第 124 章 皇贵妃这话说了没多久, 里面的动静就渐渐小了下去,只能听到胤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阿玛猛兽一般的沉吟和喘息——帝王亲自动手揍儿子, 累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和喘息都停了。帝王在里面喊道:“梁九功,进来!” 梁九功赶紧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皇贵妃也跟在他身后,想看看儿子。 寝殿内只亮着几盏烛火, 照不亮那么大的空间,皇贵妃眯着眼半晌才看清楚,胤祐站在炕桌前, 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摸自己的屁股。 皇贵妃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帝王, 对方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腕,转着圈的活动了两下。 看来,这是没找着趁手的工具,实打实用巴掌打的。并且一点没有手下留情, 把自己的手腕子都给累着了。 康熙也正抬起眼皮看她, 又看了一眼旁边哭哭啼啼的儿子, 一个字也没说, 但皇贵妃光是看他那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该你了, 动手吧。” 皇贵妃走过去, 抬起手“啪”的一声, 在儿子背上拍了一巴掌,听着响亮, 其实没用多大劲儿, 小家伙还十分配合的往前踉跄了两步, 又“哇”的哭了起来。嘴里不住求饶:“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打啦!不要再打我了,哇呜呜呜呜呜呜~” 康熙听到他哭就来气,有胆量孤身一人跑去战场,还惊动了噶尔丹,专程派出死侍来抓他。回来挨顿打就哭哭啼啼的,又叫又闹。 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胆大还是胆小。 康熙越想越气,他要在战场上受了伤,或者真被噶尔丹逮到,又或者……最坏的结果他都不敢想,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了,那挨揍的就不是小崽子一个人。 想起太皇太后,康熙又是一阵头疼,这要怎么跟老祖宗解释,说不定自己还要跟着被训一顿。 他越想越来气,又瞪着小崽子怒斥:“你还敢哭,觉得委屈是不是?” 胤祐立刻噤了声,瘪着嘴,不敢再哭了。 皇贵妃又拍了他一巴掌:“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不,我是说,没有下次了。” 康熙把顾问行和魏珠传进殿内:“把七阿哥带去太庙,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胤祐慌了,太庙那是祭奠列祖列宗的地方,墙上挂着祖宗的画像,桌上供奉着祖宗的排位。让他一个人跪在那里反省,光是想想就把他吓死了。 “阿玛……” “快去!” 魏珠和顾问行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把七阿哥请了出去。 是真的请了出去,两个乾清宫的太监平时跟诸位皇子接触不多,唯独这位七阿哥是个例外。他是乾清宫的常客,在昭仁殿挨打的次数也在众兄弟中遥遥领先。 等胤祐出去之后,康熙才心力憔悴的叹了口气。想他一个精力旺盛政绩显赫的帝王,有本事把他气成这样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向站在一旁的皇贵妃伸出手:“给朕揉一揉手腕。” 皇贵妃失笑,心说:“你把我儿子揍了一顿,手疼了,还让我给你揉。” 虽然这么说,但是皇贵妃还是接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腕处轻重交替的按揉。 “嘶~”康熙忽然皱了皱眉头,“轻点儿。” “哈?” 皇贵妃莫名其妙,她这点力气还能把一个大男人按疼了? 那指定是不能的,要不就是受伤了。 好家伙!帝王揍儿子,把自己手腕扭伤了。 那得是打得多狠啊,皇贵妃最心疼儿子,思及此,手上的动作非但没有减轻,还更是加重几分。 “皇上忍一忍,要用些力道才有效果。” 康熙不疑有他,往旁边挪了挪,在炕上给她留了个地方,拉着她坐下,和她聊起儿子的事情。 “小七这次虽然偷跑出去,让朕为他担惊受怕,”说到这里,他又扶了扶额头,“现在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因为皇上大病一场还未痊愈。” 皇贵妃不想听他把自己生病的事情甩锅给儿子,若不是他生病让三位皇子去探望,胤祐怎么可能有机会跑去前线战场。 归根结底,不还是他这个当阿玛的错。 康熙接着说道:“这场战事之后,裕亲王、大阿哥还有舅舅都向朕提起过小七,说他有勇有谋,射术精湛。后来还跟他们提起南怀仁曾经讲过的胡斯车堡,帮他们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皇贵妃倒是有些惊讶:“小七这么厉害?” 康熙接着说道:“这个事情朕当初也听过,却是没想起来,小崽子记性倒是好,记得这么清楚,关键时候还能与噶尔丹的驼城联系起来,找出对方的破绽。” 听到他表扬儿子,皇贵妃心里也挺高兴,她一直知道儿子聪明,记忆力好,理解能力有很强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透。 这样想着,她脸上就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意,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一些。 “噶尔丹一定想不到,他号称坚不可摧的战术体系,竟然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给破了。” 一想到这一点,康熙仿佛看到噶尔丹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裕亲王和舅舅都说小七是块领兵打仗的好材料,只是年纪尚小,还奏请让朕给他找个师傅,好好培养一番。” 皇贵妃粗略一算,给胤祐当过师傅,正在当师傅的人可不少,还个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大家,不知道康熙打算再给他挑个什么样的军事课老师。 于是,她放下康熙的手,站起来,双手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两侧的太阳穴上,打着圈的揉按:“皇上有什么人选吗?” “人选嘛,他们倒是给朕推荐了几个,不过朕都不是特别满意。” 他想了想又说道:“要是图海还活着,他自然是最合适的。” 在阿济格、鳌拜这一代开国元勋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满清入关八旗新贵中少壮派的军中代表就是图海。 图海,马佳氏,满洲正黄旗人。他一出场,便平定了坚守在荆襄一带的李自成余部。 至此满清入关之后,十八省内再无成规模的反清势力。 不过,真正让图海得到康熙重用的是平定三藩之乱。 吴三桂起兵攻打北方,直逼张家口,一旦失守,京城危在旦夕。 更可怕的是,当时京城毫无驻军驻守城门的全都是孩子。有限的八旗兵力全都在荆州前线,朝廷根本无力调兵。 康熙一开始想到的是去找蒙古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调兵。但后来,这个想法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就算这两个蒙古部落和大清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但他仍旧放心不下。 若是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趁虚而入,拿他就是祖宗的罪人。 这个时候,是康熙亲政之后不再过问朝政的太皇太后再次站了出来,她向康熙举荐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图海。 一开始图海只是信郡王鄂扎的副将,因为康熙行事向来谨慎,不会青衣江兵权交给外人,大将军都是宗室之人,比如这一次,他就让自己的两位亲兄弟担任主帅,儿子和堂兄弟担任副将。 康熙又去拉皇贵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朕倒不是任人唯亲,任用诸王为主帅,也并不是因为他们贤能,而是因为他们方便指挥军队,协调各方。” 皇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帅不一定要懂得打仗,他们只是方便调遣军队,别人是指挥不动八旗兵的,皇上任命的也不行。 图海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解决了京城无驻军的难题,他抽掉八旗家奴组建军队,用抢劫来的金银钱财作为奖赏,让这帮唯利是图的家奴,在战场上拼命。 而康熙这边,每天仍然游山玩水,丝毫不把京城的危机放在心里。 “如果朕每天都紧张不安,老百姓岂不更是担惊受怕。” 图海也并没有辜负太皇太后和康熙的信任,不但打败吴三桂的军队,还将首领布尔尼斩杀,抱住了张家口这道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说到这里,康熙摇了摇头:“只可惜图海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还有个儿子,不过是个文官,就是刑部尚书诺敏。” 这时候,他忽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个人来:“朕有合适的人选了。” 胤祐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还抹了把眼泪,顾问行看着他,摇了摇头,哪里敢相信,眼前这个十岁了还哭哭啼啼的小皇子,几天前,孤身一人背着弓箭,上了前线。 “七阿哥,咱们快走吧,太庙可远着呢。” 都在紫禁城内,也没有多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胤祐想起来,刚才西洋钟已经敲响了七下,现在是晚上七点,再过一个小时,他该睡觉了。 阿玛现在让他去太庙跪着,那得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什么时候顾问行和魏珠也说不准,至少得跪到皇上消气了为止。 一路上,胤祐那张嘴就没停过,不停地问问题:“我一个人进去跪着吗?” “得给我点几盏灯吧。” “我跪一会儿,就能睡觉了吗?” “……” 祖宗太庙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何等威严肃穆的地方,大殿雄伟壮观,殿门高不见顶,门槛比胤祐的膝盖还高。 顾问行把门打开一条缝,请胤祐进去,胤祐一不留神差点绊倒,幸好旁边的魏珠扶了他一把。 他刚走进去,殿门就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这是要让他一个人在里面跪着。 胤祐叹一口气,走到大殿中央。殿内实在是太空旷了,每走一步,胤祐就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硕大的空间内。 根本就没点蜡烛,桌上摆着数盏长明灯,把祖宗的画像和排位都照得分毫毕现。 胤祐挨个看过来,看到最后一张画像的时候他就笑了。 这人他认识,就是五台山上那个行痴和尚,他阿玛的阿玛。 人没死,但画像已经和列祖列宗挂在了一起,还拥有了自己的陵寝,每年享受儿子好几次祭奠,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胤祐跪在中间那个最大的蒲团上,蒲团 跪着跪着胤祐就困了,耷拉着脑袋,上下眼皮直打架。还自己给自己找借口:“睡一会儿,我就睡一会儿,祖宗也不忍心见到他们的小可爱因为不能睡觉,困死在他们跟前吧……” 说着说着,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窝在蒲团上,以一个扭曲且奇怪的姿势开启睡眠模式。 小剑灵冲他大喊:“喂喂,你现在是在受罚,你还真睡呀。” “不行,不行!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外面的风从雕花窗户嗖嗖的灌进来,京城九月的天气,入夜之后已经有了凉意。 关键是,那种气流穿过狭小缝隙灌入开阔空间的声音,混合着明灭的烛光,以及墙上的画像,案上的灵牌…… 这样的氛围换了别的九岁孩童,早就已经吓哭了吧,谁还能呼呼大睡? 小剑灵问他:“你不害怕吗?” “这里是祖宗太庙,我怕什么?他们会保佑我的。” “……” 心是真的大,瞌睡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了他就地睡着。 皇贵妃心里一直记挂着儿子,眼看时辰早已经过了二更,晚上十点啦,孩子还要长身体呢,赶紧让他回去睡觉! 但是康熙没说话,她也不好明说,委婉的提醒了一句:“皇上,眼看就要三更了。” 康熙拿了本书坐在炕上,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先睡吧。” “……” 皇贵妃在心里叹一口气,还是直接问吧: “皇上打算让小七在太庙跪到什么时候?“ 康熙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心疼了?” 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孩子? “朕打算让他跪到明天早上,好好让他涨涨记性。以前就是对他太宽容了,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这……” 皇贵妃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康熙抬手打断:“你不必担心他,一个晚上而已,不算什么。”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一大早,康熙和皇贵妃刚起床就直奔太庙而去。 胤祐还在蒲团上呼呼大睡,扭曲的姿势摆了一个晚上,他从脖子到胳膊腿没有一处不酸疼。 忽然耳朵里传来脚步声,是一行人踏上汉白玉石阶的动静。胤祐一个激灵,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跪好。 他一边抹了把嘴角的口水,一边数落小剑灵:“有人来了你不告诉我。” “……” 小剑灵根本就不搭理他。 太监推开殿门,康熙迈步走进去,本以为小捣蛋鬼还没睡醒,哪知道意外的看到他还乖乖地跪在那里。 康熙背着手走到他跟前:“知道错了吗?” 胤祐点头:“知道错了。” “错哪儿?” “不该一个人跑出去。” 康熙又问:“然后呢?” 然后?胤祐也不知道他这个然后指的是什么,于是低下头:“儿臣愿听阿玛教诲。” 康熙问他:“你现在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孝经·开宗明义》怎么说的?” 胤祐答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背到最后一句,他终于明白,阿玛为什么要让他来太庙,跪在祖宗面前反省。 想来,人家忠孝两全从孝顺父母开始,到忠于君主作为归宿。 而他就容易多了,他只要孝顺父母那就是忠孝两全了。 康熙又说道:“希望你下次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多想想你的父母,你要是有什么不测,你的阿玛额娘怎么办?” 胤祐俯下身去,向祖宗也向父母磕了个头,真心实意的认错:“儿臣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遵父母教诲,三思而后行。” 康熙叹了口气:“起来吧。” 胤祐手撑着蒲团准备站起来,奈何他以这个姿势睡了一个晚上,又急急忙忙爬起来跪好,现在有点麻,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皇贵妃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太监又拿了个蒲团过来放在一旁,皇贵妃扶着儿子坐下,亲自给他按揉腿部。 血流重新注入下肢,双腿传来针扎般的痛感,小家伙靠在额娘怀里,愣是一声不吭。 皇贵妃摸摸他的小脸,问他:“困不困?” 胤祐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 “那就回去睡觉吧。” “我还要去给乌库玛嬷请安。” 经他这么一提醒,现在也到了康熙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辰。 于是,皇上这就起驾慈宁宫。 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胤祐的事情,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就算康熙和胤祐不说,大阿哥也不说,难保裕亲王和恭亲王来请安的时候也不会说。 太皇太后到了这个年纪,所有原则都抛到了脑后,就是毫无原则的宠溺她的小心肝儿。 她拉着胤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开两副安神的药吃吃。 胤祐靠着乌库玛嬷,一边撒娇,一边笑着说:“我挺好的,就是有点困。” 康熙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在乌库玛嬷跟前乱说话。 太皇太后问道:“困?昨晚没睡吗?” “睡了。” “在哪儿睡的?” “太庙。” “太庙?”太皇太后转过身来,皱起眉头看向康熙,“那是个睡觉的地儿吗?” 于是,康熙这个正经生了场病的人到皇祖母这里,非但没有讨来半句关心,反而挨了顿骂。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犯了错,本来就是你这个阿玛没做好。你还罚他,我看应该受罚的人是你。你……这个天,你让他去太庙跪一晚上,着凉了怎么办?” 康熙小声嘀咕:“孙儿小时候犯了错,您不也让我在太庙跪着吗?” “他跟你能比吗?他小时候生了多少病,遭了多少罪,你不记得了你!” 胤祐笑着搂住太皇太后的手臂:“乌库玛嬷,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不会再生病了。而且,我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危险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脑袋:“乖,我的小七最乖,最听话,乌库玛嬷最疼你。” 看康熙坐在对面一脸愤愤不平,又拿旁边两人没招的模样,皇贵妃乐坏了,坐在一旁,拿手帕捂着嘴笑。 训完了孙子,太皇太后这才关心起另一件事情:“现在仗也打完了,太子明年也该十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完婚?” 康熙一愣,他近一两年光顾着跟沙俄、跟准噶尔周旋,竟然把儿子的婚事给忘了。 其实也没忘,礼部那边大婚流程已经拟出来了,就等着他审阅之后,点了头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 太子不像其他皇子那样,需要出宫开府,他就是大婚之后,也要一直住在东宫,毓庆宫就是他的太子府邸。 胤祐最爱凑热闹,一听到太子哥哥要大婚,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太子哥哥要娶媳妇了,我记得是……瓜尔佳氏,阿玛还给我们讲过她的祖父与多铎之间的故事。” 小家伙记性就是好,几年以前,康熙顺嘴给皇贵妃讲的八卦,他至今都还记得,并且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将复杂的人物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 紫禁城里没有秘密,胤祐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前线去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哪里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皇上龙体欠安,本来是让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去探病,多少娘娘都眼红着呢,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个机会,七阿哥果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最特别的那个。 哪知道七阿哥不珍惜皇父的宠爱,竟然干出此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后来大家又听说皇上罚他在太庙祖宗灵前跪了一个晚上,心里琢磨这次七阿哥总该分出点皇父的宠爱,甚至连带着皇贵妃也该受些冷落了吧。 然而并没有,据说皇贵妃当天晚上就被帝王留在了昭仁殿,二人共同商讨儿子的教育问题。 皇子们就不一样了,主要是看胤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充满了崇拜与好奇,缠着他让他赶紧说一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胤祐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兄弟几个把他围在中间。 “我当时听到大哥有危险,什么也没想,背起弓箭,跨上我的小白龙,直奔前线而去!” 他就跟无师自通掌握了说书技能一样,不仅语调抑扬顿挫,还会抖包袱:“到了那片树林,前面不远处正在打仗,你猜怎么着?” 兄弟们听得投入,齐齐发出疑问:“怎么了怎么了,七哥你快说呀!” “大哥并没有上战场,上战场的是承恩公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就是我郭罗玛法,正巧被我遇到一个准噶尔士兵拿着枪瞄准叔公。说时迟那时快,我见势不妙,举箭就射,百步穿杨,一箭射中他的眉心,从他的脑袋穿过去,那人坠落马下,当即毙命。” “哇!”九阿哥十阿哥就像看英雄一样看着他们的七哥,“好厉害呀!没想到七哥的剑法这么好。” 胤祐扬了扬头:“那可不?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四阿哥站在人群外围,越听越不靠谱,但他又实在很关心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把三阿哥叫去了书房外,向他了解情况。 可是三阿哥也没有跟着去前线战场,具体情况大家都是听胤祐口述,这小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至今他都已经听过好几个版本了,问四阿哥想听哪一个? “……” 四阿哥沉默半晌才说道:“那就说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吧。”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是后来噶尔丹派人来抓他,一共五个人,逃走一个,其他四个全都中箭,在大哥和佟国纲赶到的时候服毒自尽了。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应该那些人袭击他的时候扔出去的。” 四阿哥皱了皱眉,正想再问,又听三阿哥说道:“对了,还听说他给裕亲王讲了故事,就帮助他们攻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那边胤祐的牛逼终于吹完了,兄弟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在旁边夸他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那是,大清国第一巴图鲁可不是吹出来的。” 等下学的时候,四阿哥才终于抓住了机会,把弟弟带去自己住的小院。 胤祐已经做好了要挨骂的心里准备,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等着哥哥骂完了,他再道歉。 四阿哥却并没有骂他,而是问了一个别人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当时怕不怕?” “怕!”小家伙一派桌子站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会怕?” 四阿哥笑着看他:“真的不怕?” “额……”小家伙又坐了回去,“有,有一点儿吧。” 四阿哥又问:“哪一点?” “就那把弯刀,‘嗖’的一下,就从我脑袋旁边飞过去了,还好我躲得快,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四阿哥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了?” “不敢了,不敢了!”胤祐摆了摆手,“我都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了,你还要教训我。” “什么?”四阿哥惊讶道,“你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 胤祐面不改色的眨了眨眼:“你听错啦,我说我在太庙跪了一个晚上。” “……” 只有在傅先生问起那天的事情时,胤祐才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一点没有夸张,也没有遗漏什么,除了没把他的小剑灵讲出来。 傅先生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错”,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若是,你大哥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傅先生好奇的问他。 胤祐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两支箭。” 傅先生嗤之以鼻:“他们还剩三个人,你有两支箭有什么用?就算你箭无虚发,射中两人,那不是还有一人?” 胤祐笑道:“师父你忘啦,他们给我送了把武器过来,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呢。” “有一把弯刀有什么用,你也不会用啊?” “虽然我一直练的是剑,但这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哼……”傅先生冷哼一声,“一个长一个短,差别可太大了。” 胤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把我抓走好了,反正他们大汗说了是请我去聚一聚,他们不敢杀我。” “那是噶尔丹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刚才也说了,五个人死了四个,还有一个逃走了。噶尔丹如此狡猾,下一次你们遇上,他可不会再对你手软。就算活捉你,也只是为了要挟你的父亲。” “下一次?”胤祐好奇,“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傅先生摇了摇头:“说不好,但噶尔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待他养精蓄锐,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胤祐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他最好快一点。” “怎么?” “在我长大之前,否则,我一定亲手宰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改了口,“不,我请他来京城聚一聚。” “大言不惭。” “那怎么能叫大言不惭呢?也不看看我的师父是谁?”胤祐赶紧在书桌后坐直了身子,“师父咱们开始上课吧,你多教我一些兵法,我将来才好在战场上击败噶尔丹呀。” “为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儿懂那么多兵法,该教你的都教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学吧。” 胤祐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被他用竹枝敲打的那种疼到骨头里的感觉,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话虽这么说,但傅先生还是没经受得住小徒儿的软磨硬泡,在他跟前心软了,又给他讲了许多兵书和兵法。 但是有一点他也确实没说错,他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实战经验不多,能交给胤祐的也很有限。 让他去找他的两位皇叔学习,胤祐又不愿意,毕竟他觉得皇叔似乎也需要找个经验丰富的将军,跟着学一学。 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于是便放在了一边。 这天,上书房来了一位新同学。 大家本来以为新同学是十一阿哥胤禌,他虽然在今年五月就已经年满五周岁,到了搬出后宫,入学上书房的年纪。 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需要有人非常细致的照顾,所以康熙特许他不必这么早就开始读书,5让他在宜妃身边多待一些时日。 于是,大家都在猜测这个新同学究竟是谁,难道是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 其他阿哥年纪就更小了,更不可能。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大家都很好奇。 人竟然还是大早上康熙检查皇子们功课的时候,亲自带过来的。 大家一看,都傻眼了。个个目定口呆的站在那里,打量着那个走进书房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和五阿哥差不多高,但是显得比五阿哥还要壮,皮肤黝黑,留着头发,身穿蒙古服饰。 “啊这……” 胤祐和他的兄弟们一样惊讶,上书房怎么忽然来了个蒙古人,竟然还要跟他们一起读书。 康熙并不打算向儿子们介绍一下这位新同学,他还忙着呢,匆匆忙忙的抽查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得回去处理朝政。 和往常一样,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学业是让他满意的,六阿哥也还凑合,其他几个,包括胤祐在内,他都懒得再问。 等康熙走后,大家一拥而上为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是紫禁城,你怎么能来这儿读书呢?” “……” 那人挠了挠头,好像有点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五阿哥见状赶紧切换为蒙古语模式,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人这次听懂了,吞吞吐吐的答道:“我叫……我叫策棱,博尔济吉特氏。” 胤祐听到博尔济吉特氏就来了兴趣,问道:“你是从科尔沁大草原来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不是科尔沁部的人。”小伙子张了张嘴,又继续否认道。 胤祐好奇:“那你是哪里人?” “我来自漠北,喀尔喀蒙古。我的家乡在塔米尔。” 塔米尔是什么地方胤祐倒是没去过,不过喀尔喀蒙古他倒是听说过,就在去年还频繁听到这个地名。 去年噶尔丹率领他的大军正是在侵略这个地方。 胤祐继续问道:“那你怎么来京城了?” “我和弟弟跟着爷爷一同归顺大清,大清皇帝赐给我们宅子,让我们住下,还将我带来这里,跟他的皇子们一起读书。” 喀尔喀蒙古本就内讧不断,准噶尔大军打过来,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很快就土崩瓦解,他们只能依附于大清,很多人都逃亡漠南,归顺了清廷,这其中就有策棱的祖父。 上书房忽然来了个蒙古同学,大家好奇之余其实也有些不习惯。 虽然诸皇子们也学习蒙古语,但毕竟不是母语,学得也没那么好。日常能用蒙古语对话的只有五阿哥和胤祐,他俩毕竟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带大的孩子。 策棱只会说蒙古语,不会满语也不会汉语,跟玉带锦跑眉目俊朗的小皇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师傅把他的位置安排在胤祐旁边,毕竟胤祐是诸皇子中蒙古语最好的,性格又外向开朗,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去,指望他能帮助策棱尽快融入上书房的学习。 可是,师傅忽略了胤祐一向是个上课除了听讲,什么事都干的学渣。 师傅讲的那些内容,他都能倒背如流,闲得没事,就隔着过道跟转学生聊天。 “嘿!” “……” 策棱虽然现在还听不懂师傅在讲什么,但是进宫之前祖父就告诉过他,他们是来投奔大清皇帝的,皇帝肯收留他们,还将他接入内廷读书,这是对他们的恩赐,他应该珍惜。 兴许以后,大清皇帝打败了噶尔丹,有朝一日能让他们重返故土。 策棱怎么敢在课堂上开小差? 胤祐见对方不理他,又问道:“你是那个土谢图汗部的人吗?” 对于喀尔喀蒙古,胤祐就听说过土谢图汗部,因为它是莫西蒙古四部之首。各个部落关系太复杂了,别说胤祐,就算是太子,甚至康熙,也很难理清楚。 这次策棱终于有了反应,他在听到“土谢图汗部”几个字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颇为不屑。 “不是,我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听到“成吉思汗后裔”几个字的时候,胤祐也没当回事:“噢,那噶尔丹不也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打你们?” “才不是!”策棱一拍桌子站起来:“他算什么成吉思汗的后裔,他是额森的后裔,瓦刺部落不过是当年与黄金家族有联姻罢了。我是的曾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十八世孙图蒙肯,真正的成吉思汗嫡裔。”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前面正在摇头晃脑读《礼记》的张英也抬起头来,望向他们这边。 胤祐:“……” 不是就不是呗,这么激动做什么? 胤祐就是上课不想听讲,跟新来的同学闲聊,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竟然把人家激怒了。 张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又是七阿哥,每次课堂上出现什么岔子,十次有九次都跟他有关,剩下那一次跟他无关是因为他不在。 胤祐感受到了张师傅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他对张师傅家那位二公子可是念念不忘,就算他现在长大了,明白性别不合适,娶不到这样的媳妇,但张二公子那样的人品才学,结交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现在倒好,估计在张师傅眼里,他只剩下调皮捣蛋和不学无术两个评价,就算身为皇子,也没有资格跟他家二公子结交的吧。 他猜得一点也没错,七阿哥早已经在翰林院诸位师傅那里出了名,活脱脱一块滚刀肉,鬼见愁,可把师傅们愁死了。 只有纳兰成德能搞定他,但纳兰成德身为礼部侍郎,现在正忙着筹备太子大婚事宜,哪里顾得上七阿哥? 听说皇上前些日子还罚七阿哥在太庙跪了一晚上,这怎么半点成效没有,愈发不服管教了。 “张师傅,你听我解释……” 张英神色不动,只看了一眼书房门外,胤祐便懂他的意思了。 小家伙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还顺手拉了策棱一把。 他俩今天要是不出去,别人也不用上课了,说不准大家还要一起受罚。 两个人站在门口,策棱还刻意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远离胤祐。 胤祐瞪了他一眼:“干嘛呀这是?” “……” 策棱一脸不服,胤祐都不知道刚才究竟是哪句话得罪他了。 “咱俩现在是一起罚站的交情,你在别扭什么呀?” “……” “我究竟哪句话说错了,你倒是说呀?” 策棱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这才说道:“我与噶尔丹有灭族之恨!” 胤祐明白了,是他那句“噶尔丹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惹怒了策棱。 对方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嫡裔,对于黄金家族的身份充满了荣耀感,噶尔丹于他有灭族之恨,混为一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胤祐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很了解你们那里错综复杂的部落关系,我刚才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 第125章 第 125 章 听到胤祐的道歉, 策棱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而后他就脸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进宫的时候祖父就跟他说过,皇上的皇子个个都很贵重, 他们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 文武双全, 礼数周到。 让他进宫之后务必要谨言慎行,珍惜皇上给的恩赐, 好好学习,不要冲撞了皇子们, 更不能和皇子们闹矛盾。 他一直都谨记祖父对他的叮嘱, 他也听不懂汉文和满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这个七阿哥, 他竟然能用非常流利的蒙古话跟自己聊天。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了话题就说到噶尔丹身上去了,还把他和自己的祖先扯到一起,这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他曾经发过誓,等他长大之后,一定要杀了噶尔丹,夺回故土。 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寄人篱下的生活。 他以为皇子都是很傲慢的,毕竟他们是皇上的儿子, 是全天下地位仅次于皇上的人。 可是没想到, 这位七阿哥刚才去那么自然而然的跟他说出“道歉”两个字。 明明刚才在课堂上忽然愤怒的站起来拍桌子, 扰乱客堂秩序的人是自己, 七阿哥在得知自己和噶尔丹之间的仇恨之后, 竟然主动向自己道歉! 胤祐从另一边挪过来,仔细的打量他,又从他的右边,站到了他的左边,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说道:“你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 策棱抬起头来,茫然的看向胤祐:“姑……姑娘?” 胤祐身体往后一样,屁股和后背抵在柱子上:“那你脸红什么?” “我……”策棱扬了扬下巴,“我是草原上的勇士,才不是姑娘。” 胤祐问:“那你功夫一定很好咯。” “那当然,在我的族人里面,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甚至比我大一些的,起码、射箭、摔跤、拳脚工夫,样样都不如我。” “有这么厉害?”胤祐一脸不服去,“那我可要和你比试一下了。” 策棱了脸又红了:“现在吗?” “当然不是!”胤祐往后面看一眼,“张师傅都生气了,他可是上书房的总师傅,要跟阿玛告状的。” 说到这里,小家伙沮丧的叹了口气:“又要挨罚了。” “……” 胤祐靠在柱子上,策棱笔直的站在一旁,两个人就这样,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上午,直到里面上完课。 皇子们都不是很愿意和策棱一起玩,一来,语言有点不通,二来,他毕竟是蒙古人,而且来自漠北,跟大清几乎没什么联姻的喀尔喀蒙古部落,关系自然生疏。 但胤祐是个交朋友从来不问出身的人,管他是谁,只要人品没问题,大家有共同的话题,那就能成为朋友。 毕竟深宫之中,除了兄弟姐妹和哈哈珠子,很难结交到新的朋友,能有这么一个,他还挺珍惜的。 这天中午,下课之后,大家等着用午膳。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昨儿夜里京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小皇子们都在屋子里聊天。 胤祐在兄弟们当中,一直都是焦点人物,跟他聊天永远不缺话题,他只要一开口,就能牢牢地抓住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策棱像是对胤祐有一种雏鸟情节,因为来了这几天,也就胤祐跟他说话,所以他对胤祐有一种社交依赖感。 胤祐正趴在桌上跟策棱说着什么,后面的九阿哥叫他叫了好几声,胤祐也没答应。 九阿哥和十阿哥忽然围了过来,覆在胤祐耳边说了句什么。 胤祐瞪了两个弟弟一眼,低声斥责道:“别胡说,一边玩儿去。” 九阿哥和十阿哥拉着他:“没有胡说,七哥你闻不到吗?他身上都有味道。” 另一边十阿哥也说道:“你看他这么久都没换过衣服,头发也是一缕一缕的。” 胤祐一手一个,把他俩按到一边去:“闭嘴!” 个人卫生问题的确也是个问题,但是胤祐跟着康熙去过好多次草原,他明白在草原上水是很稀缺的资源,游牧民族都住在蒙古包里,洗澡也不方便。 这是生活环境养成的生活习惯,满人的祖先还是狩猎民族,天天在山野间打猎捕鱼,也不见得有多讲究个人卫生。 胤祐又转头去看策棱,发现对方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书桌前,在很认真的研究几个汉字。 突然想起来,兄弟们平时都说的是满文,策棱听不懂。 可是现在听不懂,不等于以后也听不懂,他一直在上书房读书,总不能和大家一直都零交流吧。 其实胤祐也看得出来,五哥、六哥和八弟还有保泰也不乐意和他一起玩,只不过,他们年龄大一些,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 总有一天,策棱会学会满文和汉文,也会明白,大家疏远他的原因。 策棱虽然都读了好几天的书,还没有融入到上书房的环境中,他也没个伴读和哈哈珠子什么的,每天独来独往,放了学还得走很远的路出宫回府。 这天,他们依旧去景山学习骑射,到了马背上,策棱就仿佛回到了自己位于大草原的家乡,一夹马肚子,嘴里发出吆喝,马儿就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从人群之中冲了出去。 那匹马是御马监刚为他准备的,谙达本来还想让他熟悉熟悉,哪知道,人家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对于马的习性了如指掌。 就算策棱骑着一匹并不熟悉的马,骑术也远超其他几位皇子。 关键人家不仅骑马厉害,人家射箭也厉害。在高速移动的马背上,双手离开缰绳,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眨眼间就连续射出好几支箭,且每一支箭都能射中不同箭靶的靶心。 皇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就算是已经不和他们一起学习的大哥,也没有这样的骑射功夫。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厉害呀!” 策棱笑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噶尔丹来攻打我们那年,我还不满九岁,就跟着我的祖父上战场了。” 胤祐皱眉,怎么人家不到八岁就可以跟着祖父去打仗,他都快十岁了,去战场旁边溜一圈,回来个个都数落他,还被罚在太庙跪了一晚。 胤祐一直有个疑问:“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几年前生我弟弟的时候去世了,我的父亲带领族人抗击准噶尔大军,被噶尔丹射杀了。” “……” 胤祐这才明白,不是人家八岁多就勇猛无匹,能够上阵杀敌。 是因为部落里的壮年男子都已经战死沙场,最后只剩下了他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们没有办法,必须跨上战马,拿上武器,去保卫自己的族人和家园。 胤祐又想起了他们的十万大军,想起了在战场上瑟瑟发抖,临阵脱逃的色格印,想起了他的郭罗玛法和叔公已经五六十岁,还要亲自上阵,想起他皇叔最后的错误决策,导致乌兰布通之战虽然最后宣布胜利,但他们的伤亡远比准噶尔更加惨重,关键还让噶尔丹成功逃脱。 满人才入关短短几十年,他们曾经锐不可当的八旗精兵已经沦落至此,若不引起重视,迟早有一天,噶尔丹必将卷土重来,继续侵扰大清边境。 大家虽然不太能看得上这个从草原来的男孩子,但是对于他在骑射方面展现出来的,远超其他人的能力还是表达了赞叹,纷纷为他鼓掌。 八阿哥赞叹道:“果然是吃牛羊肉,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 胤祐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而后又听到九阿哥对十阿哥说道:“咱们要是不读书,天天骑马射箭,也能这么厉害吧。” 十阿哥憨憨的笑了笑:“我巴不得不读书,天天骑马射箭呢。” 胤祐走到他俩中间,一边搂过一个人的肩膀:“昨天的数学作业做得怎么样了,二元一次方程会解了吗?” “……” 不读书是不可能的,就算不练骑射也不可能不读书。 打天下可以靠骑射功夫,治理天下只能靠多读书。 胤祐回去想了半天,直到听说康熙向草原诸部下了诏书,为加强长城以北的边防和对喀尔喀蒙古的管理,召集蒙古各部贵族明年在多伦诺尔进行会盟。 康熙要亲自主持这次蒙古克图王公大会。包括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等诸部也要参加,其中自然也有策棱的祖父。 康熙收留策棱祖孙三人以及他们的残部,赐宅邸,让策棱入内廷读书。当然不可能是单纯做好事。 就算他们的故土被噶尔丹占领,但他们依旧是部族首领,在蒙古诸部有一定的威望。 他们和噶尔丹势必还有一战,策棱背负着灭族的仇恨,也一定会随军出征。 或许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故土,成为部落首领,或许还会迎娶自己的某一位姐姐或者妹妹。 天气越来越冷了,连着下了好几天雪,胤祐看策棱耳朵和手都已经冻得通红,还得走到宫门口才能乘坐马车回家。 于是,他便向对方提议:“要不,你别回去了,到我的院子里去住吧,我那儿有空的房间。” 策棱摇了摇头:“我不回去,爷爷和弟弟会担心的。” 胤祐叹了口气:“难不成真是把你送进宫来做质子,一天不回去就担心我们害了你?” \"质子?\"策棱拧眉,以他的汉语水平显然还没学到这个词,“那是什么?” “那是……”胤祐一拍自己脑门,“管他是什么呢?我让人出宫去给你爷爷传话,说七阿哥留你下来住一晚,总行了吧。” 他这么热情好客,策棱人有些木讷,是个闷葫芦,时常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胤祐以为他傻,其实人家并不傻,其他兄弟有时候玩心大起,想要捉弄他一下,策棱却一点也不上当。 只有胤祐跟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那好吧。” 胤祐把他留下来,是想哄着他,干一件或许他并不愿意的事情。 但一开始,胤祐并没有说。 两个人回到阿哥所,胤祐那个小院。策棱好奇的打量四周,有太监正在干活,各自忙碌着。大家看到七阿哥回来,纷纷迎上前,有人给他掀帘子,有人给他沏茶,上点心…… 策棱想起了在草原的日子,虽说他是部落首领的孙子,其他人也对他颇为尊重,但却没有人整天围着他,这么照顾他。 胤祐让赵诚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赵诚领命去了。 胤祐拿出荷包里的一棵狼牙放在策棱眼前展示:“这是我在草原上的一个朋友送我的,算起来,他算是我的远房表哥,现在是我的大姐夫啦。” 策棱就着他的手看了看那颗狼牙,点了点头肯定道:“能斩杀狼群,拔下狼牙那一定是一位蒙古勇士。这是他的战利品,他肯送给你就说明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 胤祐把狼牙收起来:“那是自然,我还送了他一个银质的不倒翁,那可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不过他好像更喜欢《李太白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汉语说得怎么样。” 策棱安静的听他说话,里面有好多新鲜词汇,他听不懂,但是他能感受到,胤祐和这位朋友的关系很好。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也能捕杀狼群,把狼牙送给你。” “额……”胤祐挠了挠头,“我要那么多狼牙做什么?” “……” 策棱低下头,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原来七阿哥不喜欢狼牙,他只是喜欢他的朋友。 这时候,赵诚挑帘子进来,他后面跟着四名太监,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东西。 赵诚先把两个茶盏放在胤祐和策棱跟前,又把几个碟子放在桌上,这才退到一旁。 策棱看着桌上的东西,有炒米、乌日莫、酸奶子、风干牛肉。揭开茶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蒙古奶茶。 半大的小子,正是能吃下一头牛的年纪。两个人风卷残云,不过多会儿就把桌上的蒙古美食吃进了肚子里。 兴许是炭火烧得太足了,胤祐脱掉夹袄,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单衣。 他是个长得十分白净秀气的小皇子,粉雕玉琢的,看着漂亮。 小的时候因为脸圆圆的还有点胖,走起路来像一颗雪团子在地上滚。 现在长大了,抽了条也结实了,但仍旧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一颗修竹又像一柄宝剑,反正不是来自草原的策棱见过的男孩子类型。 胤祐转过头来问他:“你不热吗?” 策棱点了点头:“有点。” 胤祐说:“那就把衣服脱掉吧。” 策棱摇了摇头,他穿着草原上的皮袄,虽然不那么精致漂亮,但是抗冻,耐操,在草地上摔来摔去也莫不坏。 “策棱,”胤祐坐下来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换上我们的衣服?” 策棱摇了摇头:“我不换。” “为什么?” “我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我是草原的儿郎,总有一日要回到草原上去的。” “是,”胤祐点点头,“可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回去的,你还得在京城住很久呢。” 策棱低下头不说话。 胤祐继续说道:“你换上我们的衣服,跟我们一起读书,咱们就是朋友了。” 策棱问他:“现在不是吗?” “是,现在也是。”胤祐咬了咬下唇,斟酌措辞,“我的意思是,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融入我们,我的兄弟们,大家以后还要一起相处好久,你也不能一直都不和大家交流吧。” “我换上你们的衣服就能融入你们了吗?” 胤祐低下头,沉默了。 那倒也不一定,就算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不是都能玩到一起。 策棱忽然问道:“如果我坚持穿自己的衣服,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会,当然会!” “……” 第二天,胤祐回承乾宫去给皇贵妃请安,小家伙坐在桌前,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皇贵妃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就跟逗小狗似的:“怎么了,有心事啊?” 胤祐把策棱的事情跟她大致说了一遍:“你看,兄弟们都觉得他和咱们格格不入,又不洗澡,身上总有一股味道,不愿意跟他一起玩。可是,咱们坐在一个屋子里读书,不能总这样吧。” 皇贵妃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怎么那么操心啊?人与人的相处不就是这样吗,合则聚,不合则散。你们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生活习惯也大有不同,目前连语言都不通,怎么能勉强玩到一起去?” 说完了之后,皇贵妃才意识到,她和儿子其实是在讨论两个话题,她差点被儿子带沟里去。 “小七,如果你只是希望你的朋友能注意个人卫生,那我觉得你可以侧面跟他提一下,毕竟注意个人卫生是为了身体健康。” “但是,如果你只是想对方穿上你们的衣服,现在那样生活,来讨好和融入你们的环境,那我觉得你应该尊重他的个人意愿,你觉得呢?” “……” 胤祐没说话,坐在那里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对。可是我怎么侧面跟他提,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皇贵妃笑道:“那你就用你的行动来改变他,从一些小时开始。” 胤祐把额娘的话记在心里,每天中午,他都和策棱一起用午膳,饭钱带着对方去洗手。 “我额娘说了,病从口入,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手的。” 只要一下雪,他就邀请策棱去他的阿哥所居住。大清早练完肩,他必定要回房间沐浴更衣。 “出了汗,就一定要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样才舒服,还不会生病。” 没过几天,他就发现策棱换了身新的袍子,并且每隔几日就会换新的,头发也不再那么一缕一缕的,而是清清爽爽的束在脑后。 不过他皮肤黝黑,胤祐倒是看不出来洗澡了没有,不过倒是闻不到什么味道了。 胤祐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自己要是有头发,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长了,有时候胤祐没注意抓着点心往嘴里送,反倒是策棱会提醒他:“七阿哥,你没洗手。” “……” 胤祐尴尬的笑了笑:“我忘了。” “病从口入,你说的。” “额……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策棱皱眉,抽走他手里的点心:“不行,先洗手!” “……” 十一月的时候,从大阿哥府上传来喜讯,大福晋生了个小格格。 康熙升级当祖父了,还挺高兴,给了大阿哥一些赏赐,又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太皇太后,今年过年就是五世同堂了,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风轻云淡的过去了,惠妃这个做祖母的没有见过皇上一面,也没有得到皇上一点恩赏,甚至一句话都没有。 惠妃显得既高兴,又不那么高兴。催促大阿哥加把劲儿,趁着太子还没有大婚,毓庆宫也没个侍妾,抓紧时间,明年再给皇上生个皇长孙。 大阿哥表面点头称是,根本就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自从乌兰布通之战过后,现在皇父对他更是看重,交给他好些差事。尤其是明年的蒙古各部会盟,皇上让他去协助办理。 这么重要的事情,皇父都交给了他,他哪里还有工夫去想别的。 胤祐生日那天,他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生日礼物。 康熙来到承乾宫的时候,胤祐正在和皇贵妃一起做点心。听到皇上过来了,母子俩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到前院迎驾。 康熙上下打量了一眼儿子,笑着对皇贵妃说道:“以前还担心他长不高,现在你瞧,也没比别人矮。” 小家伙比划了一下:“我以后要长到阿玛那么高!” 康熙听到儿子的话哈哈大笑:“看看你大哥,现在不就比阿玛还高了。” 根据皇贵妃推算,康熙的身高在176厘米左右,放在几百年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已经是远超男性平均身高了。 大阿哥是个习武之人,从小锻炼得好,长得自然也快。 胤祐也跟着傅先生练了好几年剑法,这几年身高窜得很快。以前他还没有八阿哥高,更别说和比他大了将近一岁的五阿哥比。 现在几个孩子站在一起,反而胤祐是最高的那个。 康熙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你擅自跑到前线的事情虽然该罚,让你在太庙跪了一晚,你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裕亲王和佟国维都夸你观察细致入微,又善于思考,善加培养,将来一定是个军事奇才。” 这个夸奖胤祐特别爱听,一脸“他们说得没错”的得意神情:“我就说,我一定会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 小家伙举起胳膊,向阿玛和额娘展示他手臂上的肌肉。 康熙继续说道:“所以朕打算给你再请一位师傅,专门教你兵法。” “啊?”又找了个师傅就说明又要多上一门口,“可是我已经有好多师傅了。” “这个可不一样,这是一位真正上过战场,胜战连连的将军。” 这么一说,便勾起了胤祐的兴趣,他本来前些时候还正在苦恼此事,傅先生只能叫他兵法,没有实战经验。阿玛竟然真的给他找了位大将军做他的老师。 小家伙迫不及待的问道:“是谁呀?” “他就是河西四汉将之首的靖逆侯张勇。” 小家伙一脸茫然:“没听说过。” 康熙哼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说过。他在几年前就已经告病辞官,朕将他留在了京师。想来想去,找人教你打仗,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胤祐高兴极了,立刻躬身抱拳:“儿臣谢阿玛恩典。” 皇贵妃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一只手搭在儿子肩头,不动声色的将他往自己身旁带了带。 他儿子才十岁,亲爹竟然要找个老师来叫他如何领兵打仗? 关键这又不是什么和平年代,十多年来已经打了好几场仗了,大概率过两年还要打。 她有点体会到惠妃当时的心情了,当妈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 就算知道,以他们的身份或许就只要坐在大帐内指挥,不必亲自上前线。 可是以他儿子这性子,小小年纪就敢只身跑去前线,真当了将军,那也必定是身先士卒那个。 可是,看着儿子那么兴奋,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当初是怎么安慰惠妃的?这是身为皇子的义务和责任,战争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去保家卫国。 这时候,胤祐已经和他阿玛聊开了,并且聊的就是乌兰布通那场战役。 小家伙目睹了整个战事,向他阿玛分析道:“咱们的八旗精兵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这话戳到了帝王的痛点,康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贵妃赶紧阻止儿子:“小七!” 康熙却冷声道:“让他说。” “《论语-子路篇说》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准噶尔的大军比咱们更加训练有素,更加勇猛,经验也更为丰富。咱们这次能战胜他们,是因为人多,火器充足,粮草补给更快。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准噶尔有沙俄的支持,虽然俄国人没有明着站出来派出军队增援,背地里煽风点火出售武器。 确实,就如胤祐说的那样,等准噶尔回去养精蓄锐,下一次再打起来,结局如何可就说不定了。 “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他们有俄国人制造的滑膛枪,咱们也不是没有刻意制造火器的人。咱们可以让戴梓大人回来,继续研制威力更大的火器,然后组建一支军队,专程训练他们使用火器和破解对方的防御工事。” “倒是骑射,反而没有那么重要。大家都有射程更远的枪和大炮,谁还射箭?” 康熙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火器为了更大,射程更远,只要又足够的弹药,谁还拿弓箭射。 不久之后,他就把戴梓召了回来,安排在养心殿的造办处,继续研制火器。 而后,又从八旗兵中抽调精锐,组建火器营。 而后又下令兵部,加强对士兵的操练,以及各将领的军事技能学习,并且加入考核制度。 管他什么宗室皇亲、满洲贵族,考核不通过就撤职去挡士兵。 今年康熙带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畅春园过的年。那里的窗户都换成了胤祐说的平板玻璃,白天关着窗阳光也能照射进来,十分暖和,适合冬天居住。 来到畅春园第一天,胤祐就跑到他的玻璃房子去看了,橘树上已经结了好多果子,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一样。 胤祐垫着脚摘下一个,迫不及待的剥开橘皮尝了尝:“哇!这个好吃,就跟南方进贡来的一个味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花匠笑道:“回七阿哥,这已经不是原来那颗橘树了。” “啊?” “这是奴才经过培育和嫁接之后的新品种,再加上充足的阳光,玻璃房保暖,所以有了这样的新品种。” 胤祐点点头:“干得不错,你再种点别的。就杨贵妃特别爱吃那个……荔枝。” 花匠为难道:“这个真的种不了,奴才都没见过。”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胤祐笑了笑,“我也没吃过,有机会一定得尝尝。” “那就改种甘蔗吧。” 他命人把树上的橘子全都摘下来,自己亲自送去了凝春堂。 人还没进门,声音先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乌库玛嬷,乌库玛嬷!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太皇太后一看就乐了:“这不就是橘子吗?” “这可是我专程给你种的橘子,终于能吃了!” 苏麻喇姑听到这话,从屋子另一头走过来:“哟,这还真的在京城种出橘子来了。” 胤祐剥了一个,一瓣一瓣送到乌库玛嬷的嘴边:“甜吗?” “甜,可甜了。”太皇太后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这口橘子总算吃上了。苏茉儿,你也尝尝,味道还真不错。” 胤祐又赶紧给苏麻喇姑剥了一个。 这时候,康熙从门外进来,先给皇祖母请安。又看到他们其乐融融的品尝橘子,好奇道:“这是哪里进宫来的?让皇祖母吃得如此开怀。” 苏麻喇姑笑道:“回皇上,这是七阿哥亲自种的。” 康熙不等儿子开口,自己动手要拿:“那朕也得尝尝。” “等一下!”胤祐抱着篮子退后一步,“我有个问题,阿玛回答了才能吃。” 康熙白他一眼:“吃你个橘子还得回答你问题,说吧!” “上次你说要给我请个师傅,教我行军打仗,师傅什么时候来呀?” “急什么,你总得让人家过个年吧。开年之后再说!” 胤祐想想,阿玛说得也对,大过年的,上书房都要停课了,师傅也得过年。 他又重新把篮子放在桌上:“阿玛你吃吧。” 这次康熙却不动手了,用下巴点了点:“你给阿玛剥一个。” 胤祐拿了个橘子,三两下把皮剥了,还没等他阿玛再次开口,小家伙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取下一瓣橘子递到他嘴边:“阿玛,张嘴!” 大抵儿子亲手喂的橘子是要甜一些,康熙觉得这味道比南方进贡来的蜜桔还要好吃。 除夕这天晚上,吃过年夜饭之后,康熙陪着皇祖母在戏楼里听戏。 胤祐和兄弟姐妹们在湖边放烟花,他觉得一个一个点太慢了,让太监把好几根烟花困在一起,点燃一个,其他的也跟着窜上空中。 绚丽的花火瞬间绽开,倒映在湖面上显得更加明亮,将整个天空照得如白昼一般。 身后几个小阿哥小公主拍着手叫:“七哥好厉害,这个烟花好漂亮,再来一个!” 得到了弟弟妹妹的赞扬,胤祐更是得意,又连着放了好几个。 搞得别的兄弟都对他有意见,五阿哥皱着眉:“小七,你这样很快就把烟花放完了,咱们还放什么?” “就是,我还没放两个呢,都让七哥一个人放完了。” “还有我,我一个都没放呢。” 兄弟们齐心协力,将胤祐从湖边哄了回去,让他站在姐妹堆里,看其他人放。 五公主自小就最喜欢他七哥,站在他身旁,挽着他的胳膊问道:“七哥,咱们来玩飞花令吧。” 胤祐好久没有玩过飞花令了,他记得那还是小时候,容若为了教他背诗词,哄着他玩的游戏。 可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哪里玩得过满清第一才子,每次他输了,都是曹寅帮他受罚。 彼时,纳兰和曹寅都只是康熙身边的銮仪卫,他时常跑去乾清宫,他们有大把时间陪着他,教他背诗词。 现在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内务府,各自都有自己的差事,一个比一个忙碌,他都已经记不起来,上次见到这两人是什么时候了。 “七哥,七哥!”五公主摇晃着他的胳膊,“你究竟玩不玩?” 胤祐回过神来看她一眼,笑道:“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 “其奈风情债负,烟花部、不免差排。” “归去嵩山道,烟花覆青草。” “过眼烟花空似锦,到头富贵总成尘。” 胤祐又说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五公主捶他:“哪有‘烟花’二字?” 胤祐差异道:“没有‘烟花’二字,说的就不是烟花了吗?” 五公主嘟着嘴:“我不管,反正没有‘烟花’二字就是你输了,你得受罚。” 胤祐看出来,就是她想不出来,在这儿无理取闹:“好好好,我受罚,你说吧,要怎么罚我?” 五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那就罚你翻跟头。” “我又不是猴儿,你想看翻跟头,去戏楼里看去,那儿正在大闹天宫呢。” 五公主不依不饶,过来拿小拳拳锤他胸口,胤祐足尖一点,跳出去一丈开外,五公主又追上去,偏偏抓不着他。 两个人闹了半晌,忽然一只手拽了一下胤祐的衣袍:“小七!” 胤祐回过头来,看到拽他的人是四公主。 四公主朝他努了努下巴,让他看那边。 胤祐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发现二公主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过年的,她怎么一副哀怨的神情? 胤祐转过头来问四公主:“二姐姐怎么了?” 四公主拉着他一同走过去,两个人一人一边,坐在二公主身旁。 胤祐惊讶道:“二姐姐你哭啦!” 二公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没事。” “没事你哭什么?” 二公主把头转到一边:“过年高兴不行啊?” 胤祐忽然想到一个词:“喜极而泣?年不是每年都有的过,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四公主扶额,心说:“你个傻子,快闭嘴吧。” 二公主却说:“这是我和大家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 胤祐这才恍然大悟,其实二公主就比大阿哥小一岁,大阿哥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二公主也到来了该嫁人的年纪。 他忽然又想起来,刚才家宴上,阿玛说年后就册封二姐姐为和硕荣宪公主,上次大姐姐也是去蒙古之前,册封为和硕纯禧公主。 胤祐问道:“你是要嫁去蒙古?” 二公主点了点头,眼圈一红又要哭了。 四公主说:“身在皇家,这就是咱们的宿命。” 身在皇家,若是男儿即便不能继承皇位,也能封个郡王亲王,舒舒服服的当个闲散王爷。 若是女儿,受封之日便是远嫁之时,父兄倒是三年两年能见上一面。 母亲和姐妹却是再难相见。 一束烟花冲上夜空,“啪”的一声爆裂开来,刹那绚烂过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胤祐正要安慰二姐姐两句,却听四姐姐说道:“嫁去哪里是咱们的命,做不了主的,可活成什么样,却要自己说了才算。” 胤祐转头看着这个只比他大了一岁多的姐姐,他还记得熹姑姑出宫那一年,四姐姐捧着他的脸,对他说:“宫墙内的女子不是想做娘娘,就是想走出这道宫门,熹姑姑得偿所愿,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他一直都知道,四姐姐自小与别的姐妹不同,她是个有主意的人,甚至比兄弟们更有主意。 过完年之后,皇子们又要开始到无逸斋上课。 胤祐从未如此期待过开学,因为他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师傅,这位师傅是个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然而,当这位大将军走进他的承露轩时,胤祐却吃了一惊。 想跑去澹宁居问问阿玛,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和他想象中的大将军师傅一点也不一样啊! 这可太不一样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张勇走进院子之前, 胤祐还在幻想,这位师傅一定是个身材魁梧,正气凛然, 目光炯炯的大将军模样。 等人家走进屋, 他才发现这和他想象中简直就是两个人。 他本来坐在石桌旁陪傅先生饮茶, 听到赵诚说, 人已经到西花园了, 正在过承露轩来的路上。 胤祐赶紧站起来,到门口去迎接新师傅,不一会儿就看见太监领这个人远远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 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走路很慢, 步态蹒跚, 像是腿脚不太好。 胤祐怎么看这师傅都像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哪里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等人走进承露轩的院门, 抬眼就看到胤祐站在那里, 那人便向他拱了拱手:“七阿哥。” 胤祐也向对方作了个揖, 用疑问的口吻问道:“您是……张将军?” “正是老臣。” 胤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在心里嘀咕:“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这时候, 傅先生走过来,也向张勇拱了拱手:“张将军, 别来无恙。” 张勇转过视线, 看到胤祐身后走来的人,脸上先是浮现出惊讶之色, 随后又有些惘然:“傅先生, 一别经年, 没想到竟是在这里遇上了。” 胤祐更惊讶了:“你们……竟然认识。” 傅先生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我们也算是故人了。” “是啊……当然是故人。”张勇也跟着笑了笑。 这个故人一杆子得支到五六十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氛围忽然变得有点奇怪,胤祐虽然不明白他们这个故交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能猜得到,不是那种饮酒作诗风花雪月的交情。 看到两人相对无言,他赶紧往旁边让了让:“二位师傅里面请,到屋里坐下再叙旧不迟。” 他又转身让赵诚赶紧去沏茶,回过头来,看到张勇跛着脚往里走。 胤祐也没有多想,上前就扶了对方一把。 张勇回过头来看他,笑道:“这条腿在战场上受过伤,留下旧疾,七阿哥莫要嫌弃才是。” 胤祐摇头:“不嫌弃不嫌弃,七阿哥这条腿也有旧疾,一样的。” 说着他还腾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你瞧,也是右腿。” 这不见外的一番对话,瞬间拉进了他和新师傅的距离。 张勇一把年纪被康熙请进内廷给皇子上课,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师生关系之外又多了一层君臣关系,是个谦逊有礼、认真学习的倒也罢了,他尽心尽力教授兵法便是。若是个傲慢无礼又不学无术的,太严格了,皇子有逆反心理,太放纵了,以至于最后皇子什么也没学会,那皇上那儿又不好交差。 可是七阿哥随意一句俏皮话,就让他的顾虑打消了一大半。 不管这个孩子学得怎么样,如此看来,至少师生关系不会很难相处。 进了屋胤祐也没插嘴,让傅先生和张将军二人坐下来叙旧,他就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他也因此了解了一些张勇早年的情况。 张将军是陕西咸宁人,小时候身世非常坎坷,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长到十几岁,为了混口饭吃,到军队从军。 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后来因为精通骑射被提拔为前朝名将左良玉的副将。 就是这个时候,张勇将军的右腿中箭,伤了骨头,留下了残疾,从此以后不能骑马,只能坐轿子上阵指挥。 胤祐想了想那个场景,两军阵前,一方的将军竟然是坐在轿子里排兵布阵,指挥战役。 不仅如此,张勇将军还是一名儒将,他也从来不穿铠甲,上战场也穿得像个书生一样。两军阵前,他丝毫没有紧迫与慌乱,淡定饮酒作诗。 也是在这个时候,傅先生作为反清义士,在军中与张将军结识,两个同时怀抱家国情怀,又精通兵法诗文的人有过一段短暂的友谊,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左良玉死后,张勇便跟随他的儿子左梦庚投降阿济格。 因他招抚了七百多人,被任命为游击,隶属于陕西总督孟乔芳麾下。 此后他镇压李自成叛军,镇守甘肃,后转战西南,封靖逆将军,再回甘肃,任甘肃提督,加封为太子太保。 康熙十七年,彼时还是准噶尔台吉的噶尔丹入侵河套平原,击败厄鲁特部,结果被张勇逐出塞外。 听到这里,胤祐忍不住惊讶道:“原来在我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打败过噶尔丹,把他逐出塞外。” 张勇点点头:“老臣在甘肃镇守数十年,准噶尔部多次侵犯,还以迁徙水草更为丰茂的西喇塔拉作为试探,被老臣劝返。”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胤祐已经对这位跛着脚走进来,坐轿子上战场的将军,从好奇到崇拜。 既然张将军和噶尔丹交手多次,那他一定对噶尔丹这个人的性情作风有过深入了解。 胤祐想,就算自己什么都没有学到,光是从张将军这里了解一下噶尔丹这个人,也是莫大的收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而且张勇并不是什么都不能交给他,而是能交给他的东西太多了。 还好胤祐之前跟着傅先生学过一些兵法,有一些基础,对于张勇讲的东西可以很快听懂。 张将军的授课风格也完全不同,他没有那么随性,也不会对胤祐采取放养态度,自己讲自己的,才不管学生能不能听懂,是否跟得上他的进度。 张将军的讲课风格是娓娓道来,就跟讲故事似的,把所有知识点都穿插在每一次战役中。 每一个故事都那么精彩,引人入胜,胤祐常常听得着迷,忘了时间,恨不得让师傅再多讲一些。 张将军也不只是讲故事,还会穿插一些问题,让他自己思考,排兵布阵,战略战术,耐心讲述,细心引导,是真的在花心血培养这个学生。 张将军对胤祐这个学生也非常满意,和他想象中的皇子一点也不一样,天真烂漫,脸上时常带着笑容,会说一些俏皮话。 他也见过皇上的其他几位皇子,倒是没有像七阿哥这样的。 最关键的是,在自己说起前朝从军那段经历时,七阿哥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是鄙夷。 有时候自己陷入回忆中,再是如何隐忍,也多少有些感慨。 七阿哥非但不生气,还会安慰他,告诉他,他守护的是一方百姓的安宁,为哪个王朝效力并无区别。 小小年纪,身为皇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思想和格局是多少成年人也无法企及的。 于是,他对七阿哥的教学就更为上心,时常还会带来一些当年征战沙场时留下来的小物件和胤祐分享,讲述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这个教学方式实在是太友好了,胤祐早上练剑的时候还忍不住向傅先生抱怨:“师父,你看看人家张将军,每次给我讲课都会问我听懂了没有,哪里没听懂他再给我讲讲。” “你再看看你,你也不管我听没听见,听懂没有,你就只知道自顾自的讲,讲完了就坐在一旁喝茶,要不就回去睡觉。你哪有一个做师父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傅先生手里的竹枝就抽在了屁股上,疼得小家伙跳起来,一边捂着屁股一边往后退:“你你你……你还打人,这叫体罚,是不对的!” 傅先生白他一眼:“我教给你的东西我都会条分缕析的跟你讲清楚,只要你认真听了,一遍足以。但你若是不认真,没能领悟,那就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若是你不懂我就要讲两遍三遍,你养成了这样的坏习惯,往后岂不是什么都要讲许多遍你才肯听进去。” 胤祐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咧开嘴皮笑肉不笑:“这么说,你倒是为了我好咯。” “那是自然。” 胤祐在自己书房跟着从学师傅上课,那跟在上书房简直就是两个学习态度。 张英要是看到他这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要气出心梗来。 到了播种的时节,胤祐也没有忘记去看一看那片试验田。 因为去年收成不好,虫害比较严重,明明选了很好的品种,可是最后收获的粮食却并不如预期。 今年四阿哥打算好好地花一番心思。 胤祐还帮着他查了好些资料,请教了花匠,还专程派人去山脚下向两位种田的农户请教经验。 兄弟俩一起研究,认为到了冬天虫子都钻进很深的土里面产卵,天气暖喝了,幼虫孵化出来,钻出来吃粮食。 于是,他们在入冬之前就开始犁地,并且挖得很深,趁着还没下雪的时候,让人把土地一层一层的翻开。 当时康熙看得有趣,还专程问过他俩这是为什么。 四阿哥便耐心的向皇父解释,这样可以把埋藏在土地来年粮食能涨得更好。 康熙对这个儿子近些年来的表现越来越满意,四阿哥是个性格沉稳,学习主动,也不露锋芒的人,兄弟和睦,孝敬长辈,不争不抢,谦和有礼,又顺从听话,很难不让人喜欢。 四月,康熙启程,前往塞外,进行与蒙古各部会盟及阅兵仪式。 这次,他只带上了大阿哥和三阿哥两人。 连策棱也跟着他的祖父一同随康熙前往,但是胤祐没去。 小家伙有点不高兴,自从乌兰布通之战之后,他对蒙古各部落的充满了兴趣。 尤其是,漠南、漠北和漠西的历史渊源,几个地区的恩怨,以及各个部落内部的一些情况。 他现在知道的是整个漠西蒙古,也就是厄鲁特蒙古早已经被准噶尔部占领,现在那个地方也没有别的部落了,就只有一个准噶尔部。 然后就是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带着父亲的旧部,盘踞一处地方,对噶尔丹这个叔叔虎视眈眈。 然后就是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是他们那里最大的部落,但是因为土谢图汗曾经杀死了另外一个部落的首领,导致他们三个部落一直都在内讧,这才让准噶尔有了可乘之机。 最后,喀尔喀蒙古各部率领余部十万多人归顺大清。 至于漠南的蒙古各部,一直都和大清保持着牢固的姻亲关系,尤其是土默特部、科尔沁部。 胤祐倒是对他阿玛如何安抚喀尔喀各部情绪,鼓舞其他各部士气,让大家和睦相处,共同御敌的手腕并不感兴趣。 他其实想要了解,现在草原各部的战力情况,是否能够抵御噶尔丹三不五时的侵扰。 不过阿玛不带去,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呆在畅春园,认真跟着张师傅学习兵法。 至于他想了解的情况,等策棱回来之后,问他便是。 反正策棱说了,七阿哥是他最好的安达,无论七阿哥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义不容辞。 七阿哥也不能让他做什么,就是让他去了之后好好听好好看,回来之后尽量给自己讲讲。 不过阿玛出巡不在宫里,他们这些还在读书的小皇子,日子就要好过许多,因为没有人检查功课。 这天胤祐清晨练完肩剑法,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就打算出门去上课。 天还没亮,他又有点犯困了,走到无逸斋都没发现身后竟然还坠着一条小尾巴。 进了书房,兄弟们早已经开始温书,看到他来,纷纷抬起头,而后全都丢下书本,围了过来。 胤祐双手护在胸前,警惕的看着他的兄弟们:“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哪知道大家竟是绕过他,直接抛到了他的身后。 胤祐转头一看,好家伙,小狐狸竟然静悄悄的跟着他出了门,还一路跑来了这里。 五阿哥第一个抱起婴宁,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哇,你怎么来了?” 保泰也摸了摸婴宁的屁股:“这毛可真舒服。” 九阿哥说:“做一匹毛领,冬天肯定很暖和。” 九阿哥却说:“我还没尝过狐狸肉是什么味道。” 婴宁:“嘤嘤嘤~~” 胤祐看看时辰,这都快卯时了,师傅马上就来,今天还是张英授课,这要是被他发现了,自己大概又要在书房门口罚站一个上午。 胤祐赶紧挤过去,要把小狐狸抱起来:“别玩了,一会儿师傅进来看见了,赶紧让赵诚领走吧。” 他正要去揪婴宁的后颈,兄弟们却不肯松手:“再玩一会儿。” 婴宁仿佛也很享受众人的宠爱,趴在那里眯着眼,翘起唇角,一脸很享受的模样。 胤祐都急死了:“别玩了别玩了,要上课啦!” 然后他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书房乃清净之地,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听到这声音,众皇子缩了缩脖子,作鸟兽散,赶紧回到自己位置上做好。只有胤祐,抱着婴宁,站在书房的最前方。 “额……我……”胤祐低头看了看婴宁,小狐狸也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胤祐有抬起头来看着张英:“张师傅,你听我解释……” 张英一脸“我就知道,又是你”的神情,看着他怀里的小狐狸,额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这里是书房,是诸位皇子读书的地方,不是玩乐之所,怎能将这小畜生带进来。” 胤祐试图解释:“不是我要带来的,是它自己跟来的。” 他还把婴宁往张英跟前递了递:“不信,你问问它。” “……” 最终,胤祐还是没有逃过去书房外罚站的命运。毕竟狐狸是他的,也是跟着他来到书房,还被师傅逮了个正着,百口莫辩。 小家伙只好老老实实的去书房外罚站,这才刚上课,就开始站,这得站到中午下课,整整两个半时辰。 光是想想,他的腿就开始疼起来了。 反正书房是回不去了,《礼记》他也早就背完了,学不学的,倒是没什么所谓。 但这三天两头就被师傅拎出来罚站,传出去实在有损七阿哥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形象。 于是,胤祐抱着小狐狸往无逸斋外走,准备到湖边转转去。 他的哈哈珠子,也是他的表弟舜安颜跟在他的身后:“七阿哥,还在上课呢,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还有上课的机会吗?我还是出去冷静冷静吧。顺便思考一下,如何处置这小畜生,狐狸肉是红烧好吃,还是烤着吃?” 婴宁:“嘤嘤嘤~~” 一路走出来,各位皇子的近侍都见怪不怪,反正七阿哥总是挨罚,不是罚站,就是罚抄书,他们都习惯了。 胤祐刚走出无逸斋,竟然意外的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这人有点眼熟,胤祐仔细打量半晌,虽然曾经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还是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张英的二公子张廷玉吗? 张廷玉手里捧了本书,端正的站在一棵树下。 他长得和胤祐记忆中已经很不相同,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人了,和半大小子的时候,身量和样貌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那份独特的气质,却并无二致。 胤祐觉得,他一看就是那种饱读诗书、治学严谨,看起来是个很好说话的文人模样,实则精明、通透,说一不二。 胤祐抱着狐狸走过去:“张……张公子,好久不见。” 张廷玉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来是谁,看这衣着打扮,应该是为皇子。 皇子此时该是在书房里读书才是,怎么跑到外面来了,怀里还抱了只毛茸茸的狐狸。 张廷玉多聪明的人,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见过七阿哥。” 胤祐惊喜道:“你认得我,你竟然认得我!” 张英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尤其是对他的三个儿子,对他们的要求非常高,于学业上从不放松。 张廷瓒、张廷玉、张廷璐三兄弟严于律己,治学严谨,十年如一日的苦读,没有一日敢懈怠。 在张廷玉印象中,这位七阿哥,是唯一一个让他父亲头疼的人。每每提到,都会摇头叹气,说他养尊处优,被太皇太后和皇上宠坏了。 听说去年未满十岁的七阿哥,单枪匹马抛到了前线,随行的文武大臣被皇上好一顿迁怒,最后,他竟然又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张廷玉还听说,噶尔丹派出五名死侍都没能将这位七阿哥逮住。 他倒是与父亲的看法有所不同,认为这位七阿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张廷玉笑了笑:“咱们有过一面之缘,在乾清宫的上书房。” “对对!”胤祐点头道,“阿玛让你说《论语》,我觉得你说得比翰林院那些师傅还好呢。” 张廷玉微微颔首:“七阿哥过奖了。” 胤祐抱着狐狸又走进一步:“是张公子过谦才是,你有经世之才,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 ” 这个评价相当高,高到张廷玉心里一惊,但也没有否认,硬是不卑不亢的受了七阿哥这句夸赞:“多谢七阿哥。” 胤祐仰着头打量他,善解人意的问道:“你是来给张师傅送东西的吗?他正在书房里讲《礼记-玉藻篇》。要不,你就交给我吧,我替你拿进去。” 张廷玉一愣,七阿哥课都没上,还知道里面讲的什么。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那就有劳七阿哥了。” 七阿哥把怀里的小狐狸往舜安颜手里一丢,忽然又皱了皱眉头:“张公子,你稍等一下。” 他跑到湖边去洗了个手,在缎面的衣袍上随意一擦,过来接过张廷玉手里的书。 而后,他又皱起眉头,为难的说道:“忘记跟你说,我还在罚站呢。”他想了想,又特意强调了一句,“被你父亲罚站,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 张廷玉温润的笑笑:“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胤祐摆了摆手:“那多耽误你时间,我替你转交给张师傅就好,你忙你的。” 张廷玉躬身向他作了一揖,就告退走了。 胤祐低头看了一眼那本书,是一本关于《孝经》的批注,他才大抵是和张英最近编纂的书目有关,也没有细看。 目送张廷玉走后,他就把书把书交给赵诚,让他暂时保管,一会儿提醒他转交给张师傅。 胤祐走到湖边,吸了口春日的新鲜空气。被师傅一大早撵出门罚站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 他准备在湖边走走,快下课的时候,再回去站着,等着上接下来的数学课。 还没走出多远,老远就看到了五公主,对方从花坛里折了一朵花,丢进宫女挎着的篮子里。 五公主一扭头,也看到了他,快乐的飞奔过来:“七哥七哥,来,给你头上插一朵桃花。” 胤祐把头伸过去:“插耳朵上。” 五公主细致的给他把粉色的花朵别在而后,又拍了拍他的胸口:“五哥我最喜欢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胤祐问:“为什么?” “因为你一点也不扭捏。” 胤祐冲她龇牙:“我当你在夸我了。” 五公主一回头,看到后面舜安颜怀里的小狐狸:“呀,婴宁也在,我好久没看到它了,快让我抱抱。” 说着他就冲小狐狸伸出了手,这小狐狸自打被胤祐带回来后,每天都跟人呆在一起,还很享受别人对它的抚摸和照顾,一点也不害怕。 倒是舜安颜,十来岁的男孩子,已经被师长教育过男女有别,看到五公主伸手过来,差点把婴宁扔她身上。 五公主和小狐狸都吓了一跳,还好胤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婴宁,递到妹妹手里。 五公主一跺脚,生气的瞪他:“你干什么呀?” 说起来,康熙和叶克书是表兄弟,舜安颜也算五公主的远房表哥。被公主表妹这么一凶,舜安颜立时脸红了,退后几步,躲到了胤祐身后。 “你还躲,是你做错了,你该给本公主道歉才是。” 舜安颜赶紧跪下来:“是是,奴才知错,请公主饶命。” 五公主晃了晃脑袋,看他跪在地上,脸红到耳朵根的样子还挺有趣。 胤祐看五妹妹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赶紧把人揽到自己跟前:“好了好了,七哥让你把婴宁带回太后那里玩两天,饶了他吧。” 一听能把婴宁带回去玩两天,五公主立时就开心了起来,从篮子里挑出最鲜艳的花儿,带在婴宁头上:“走!跟我回去,我给你做衣裳。” 五公主高高兴兴的带着婴宁走了,舜安颜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他是佟国维的嫡长孙,在家都是姐姐妹妹哄着,哪里被女孩子这么刁难过。 胤祐让他起来:“太后的心肝宝贝,我在她跟前都要受些委屈的,你就认了吧。” 那也只能认了,不认还能怎么样呢? 五公主这一打岔,胤祐差点忘了时辰。围着前湖绕了大半圈,回到无逸斋的时候,就快到下课的时辰。 他又回到廊下站好,等张英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随即要走。 胤祐赶紧过去拦下他:“张师傅,张师傅。那狐狸是自己跑来的,真不是我有意带来的,当然,这个事情我也有错。” 张英沉吟片刻,人家毕竟是皇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下不为例就要走了。 胤祐想起来,差点忘了替张廷玉转交那本书,又赶紧跟上前:“这是张公子给你送来的,我看他要等好久,我就替他交给你。” 张英点了点头,发现其实七阿哥也就是上课调皮了点,本性不坏。须得严加管教,不能荒废学业。 胤祐中午去集凤轩用午膳,皇贵妃见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便问道:“今天上课得了师傅表扬?” “没有,在无逸斋被张师傅罚站了。” 皇贵妃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罚站你还这么高兴。” “我今天碰见了张公子。” “哪个张公子?” “就是张师傅家的二公子,张廷玉。”胤祐忽然想起个事情,有点可惜的叹道,“我忘了问他的表字,文人之间不都要称呼对方表字的吗?” 皇贵妃警惕的看着他:“你没乱说话吧。” 她可真担心儿子口没遮拦,把一代名相得罪了。 胤祐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什么乱说话?” “要人家给你做媳妇什么的。” “当然没有!”胤祐挺了挺胸膛,颇有些理直气壮,“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我现在长大了,知道他是男的,怎么还会那么说?” 皇贵妃放下心来:“那就好。” 胤祐说:“要做媳妇也是我长大了,给他做媳妇。” “!!!” 皇贵妃撸袖子要揍他:“你看我今天打不打死你?” 胤祐身形一闪,躲到了桌子另一头,连忙求饶:“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大半个月,康熙可算回来了。 胤祐和其他兄弟一起,到大宫门去迎驾。看到阿玛春风得意的骑在马上回宫,胤祐就知道,这次会盟,阿玛一定办成了所有他想办的事。 后来,胤祐私底下问策棱,他们在多伦诺尔会盟都做了什么。 策棱就按照时间顺序一天一天的数给他听。胤祐听了半天,也就是设宴,赏赐,再将归顺的喀尔喀诸部和漠南诸部一例编设,统一名号。然后是对诸部首领、台吉赐封号。 而后就是阅兵仪式,康熙将他的火器营拉出来,好好地震慑了诸位蒙古王公一番。 而后又将判附噶尔丹的几位台吉当众斩首,编订喀尔喀蒙古各旗,慰问贫民,划清游牧地点,探明噶尔丹近况。这就回京了。 胤祐听了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最想听的那部分,也就是噶尔丹的近况,策棱表示这个皇上没说,他也不知道。 通过张勇的描述,胤祐心里其实已经大致了解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狠手辣,奸猾诡诈,为了利益,兄弟手足说杀就杀,毫无亲情可言。 但却十分勇猛,且又有谋略。他还有这显赫的宗教地位,是个活佛转世。 胤祐有点奇怪,活佛转世竟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善于对自己的至亲下手,连侄子的老婆都要抢,他究竟信的是什么佛法? 不过没过两个月到了夏天,又到了康熙巡幸塞外的日子。反正夏天皇子们的课业都比较松散,自己带上书本背就是了。 于是,除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康熙也把后面五个儿子一起带上了,老九老十太小,暂时就不带了。 而他们这次出去,除了巡幸塞外,行围,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 二公主是正月受封,被康熙封为和硕荣宪公主,赐婚给漠南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衮。 虽然序齿为二公主,但是她却是康熙真正意义上的大女儿。她出生时正是荣妃最得宠的时期,为康熙生下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 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二公主和三阿哥。 同样是蒙古和亲,比起远嫁科尔沁的纯禧公主,荣宪公主嫁的巴林部距离京师不足千里,就在古北口外不远处,康熙只要巡幸塞外就能见到这个女儿。 这也算是对大女儿的一份恩宠。 临走的时候,荣妃眼睛都哭肿了,在她连续失去四个儿子那段时期,是这个女儿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后来三阿哥出生,被康熙送出宫,抚养在大臣家里,仍然是这个女儿陪在她的身边。 一转眼,女儿养到了二十岁,终于要出嫁了。 就算比起大公主,她的女儿也算嫁的不那么远。 可是,她一个久居宫中的后妃,想要见一面又谈何容易。 她这次本也想送女儿出嫁,可是她这个年纪,早已经失去了康熙的宠幸,很难有伴驾出行的机会。 皇贵妃拍着她的手背宽她的心,让她在宫中打理好后宫事宜,二公主就交给自己吧。 胤祐这是第一次送姐姐出嫁,这一路上,他比三阿哥这个二公主的同胞弟弟还要激动。 竟然还主动向康熙提了个要求:“阿玛,我能不能去马车里陪二姐姐。” “不能!”康熙无情的拒绝了他,“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吗?你二姐姐要嫁人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胤祐嘟了嘟嘴,搞不懂他才十岁,怎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就是因为二姐姐要嫁人了,他才想陪陪她呀。 皇贵妃摸摸他的头:“额娘替你陪你二姐姐,你就骑马陪在二姐姐的马车旁边吧。” 胤祐也只好接受额娘的建议,跟他三哥一起,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 胤祐发现,就算是姐姐要远嫁蒙古,三阿哥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他总是这样,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不会为了什么事露出太过喜悦的神色,也从不会为了什么人而伤心难过。 他才是那个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或者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心里的人。 巴林部并不远走几天就到了。荣宪公主的额驸与公主年纪相仿,去年就领兵参与了乌兰布通战役,颇得康熙赏识。 胤祐在宴席上仔细打量了这位姐夫,长相就是个标准的蒙古勇士,又高又壮又黑。 公主和额驸成婚的府邸虽然没有皇宫那么气派,但也不错,反正胤祐是很满意的。 而且据他观察,草原上的人好像都不流行娶很多老婆,他觉得这一点就挺不错的。 荣宪公主大婚之后,康熙又继续带着儿子们巡幸各处,然后返京。 回宫之后,接下来要准备的,就是太子胤礽的大婚。 礼部准备了这么些时日,查阅历朝历代的典籍,但其实整个流程与大阿哥成婚时并没有很大不同,只是花费上要略大一些。 在大婚前几天,内务府就从各位大臣的命妇中挑选女官进宫,来帮忙布置和准备太子的大婚事宜。 这也是皇贵妃最忙碌的一段时期。 太子生母早已驾崩,中宫也没有皇后,于是,所有的事宜都得由她来操办。 胤祐还有些恍惚,他问皇贵妃:“太子哥哥大婚之后,也要搬出紫禁城吗?” “当然不用,他是东宫太子,会一直住在毓庆宫里。” “那……”胤祐想了想,“他大婚之后,是不是那个福晋也会搬去毓庆宫。” 皇贵妃捧着一床被单看上面的刺绣:“那是太子妃,她当然要住在毓庆宫。” 胤祐急了:“那我怎么办?” 皇贵妃抬起头来瞪他:“有你什么事,什么叫你怎么办?” “以前我只要想念太子哥哥,就可以去毓庆宫,和他一起住在惇本殿的暖阁里。他大婚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去了?” “那当然!”皇贵妃想到他刚才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都多大了,还总是想着跟兄长一起睡觉,人家会笑话你的。” “为什么要笑话我?”胤祐不依不饶的拉着额娘讲道理,“周瑜都说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我怎么就不能与兄长同塌而眠?” “……” 皇贵妃发现,现在有点说不过他了。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我哥哥是不是也快要娶媳妇了?” “那道没有,想让他娶,我还不同意呢。” 听到这话,胤祐好像被安慰到了一点,又好像没有。 毕竟四阿哥是他哥哥,太子也是他哥哥,他以前想跟谁睡就跟谁睡,现在却不行了。 小家伙扭头就跑去了文华殿,里面太子正在与大臣议事,他也不好进去,便在外面的海棠树下坐着。 这一座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傍晚时分,太子才在索额图和几名近侍的簇拥下,走出文华殿。 天色有些晚了,胤祐站在海棠树下,头顶的花瓣沉甸甸的坠着,压得枝桠都弯了。 他忽然想起太子出阁讲学那一日,他心里也像今天这般难受。 那时候他还小,太子只是不再上书房读书,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闹别扭,不理他,让他来哄着自己。 可现在不行了,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心里的难过就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也不能闹别扭。 太子哥哥也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娶妻生子,从今往后就是大人了。 以后扑在太子哥哥怀里撒娇的人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反正不再会是他这个弟弟。 胤祐站在海棠花下,看到太子侧过头和索额图正在说些什么,他们即将转过拐角,朝毓庆宫的方向走去。 胤祐并没有开口叫他,也没有打算开口叫他。 太子和索额图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海棠树下有个身影,有点像胤祐,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停下来看了看。 眨眼的工夫,那树下竟空空如也,一阵微风刮过来,树枝不堪重负,抖落了一地的花瓣。 “太子,太子!”刚才的话说了一半,怎么发起呆来,索额图有些莫名其妙,顺着太子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太子皱着眉,像是自言自语:“人呢?” 索额图紧张的四下打量:“什么人?” 太子摇了摇头:“没有,兴许是我眼花了,走吧。” 刚走过拐角,太子又定住了脚步:“索大人,时辰不早了,今日你先回吧。” 索额图这儿话还没说完呢,太子怎么又叫他回去了。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索额图看太子态度坚决,便只好告退。 索额图走后,太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太监:“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谁也不许跟过来。” 说完他遍转身,重新往文华殿正门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次胤祐躲闪不及,被太子撞了个正着。 兄弟俩就那么隔了几米的距离,相对无言的站着。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色当空,洒下一地银霜,倒是省了灯笼。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不知怎的,太子忽然想起了这句诗。 他看着胤祐,忽然笑了笑,轻声问道:“你躲起来做什么?” 而后,他只感觉眼前一花,身体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往后趔趄两步,搂进了怀里的小团子。 小团子长着长着,就快长成了一棵修竹,那么朝气,那么挺拔。 第127章 第 127 章 小家伙不知道怎么了, 特别粘人,手臂紧紧地抱着太子哥哥的腰,不肯松手。 他是个练武之人, 手劲儿比太子想象中大得多, 太子尝试去拉他的手, 拉了几次都没拉开。 于是,太子干脆拍了拍他的后脑:“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胤祐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无论他怎么问,胤祐就是不说话。 太子耐心的抚了抚他的肩背:“哭了?” 胤祐摇头, 脸在他的衣袍上蹭了蹭,正好是绣着龙纹的地方, 金线刮得他脸疼。 于是小家伙又把头转了个方向,仍旧是靠在太子哥哥胸前,不肯挪开。 太子继续说道:“刚不还躲着我吗?现在又来撒娇。” “哪有躲着你,是你不想见我吧。”胤祐终于开了口, 声音闷闷的。 太子无奈的轻笑:“无理取闹。” “过两天……不对, 明天, 明天开始你就要大婚了,大婚之后你就不是我的太子哥哥了。” 太子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怎么他成个婚, 就不是他哥了,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胡说!我是你哥这还能有假, 我永远是你哥。” “你有太子妃, 她会搬去惇本殿的暖阁, 我就不能去住了。” 太子摸摸他的头:“太子妃是太子妃, 你是你, 不一样。” 胤祐问:“那你更喜欢你弟弟,还是更喜欢太子妃。” “当然是我弟弟。” “嘿嘿!”胤祐没忍住,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到太子妃,见到了就说太子妃好。” 太子牵起他的手往回走:“知道你还问。” “我就问问嘛。” 太子带着胤祐回到毓庆宫,东宫已经开始为迎接太子大婚做准备。门里门外都用喜庆的红色绸缎和“囍”字装饰,惇本殿内也是。 小团子可真是个粘人精,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太子笑道:“你得让我换身衣服吧。” 胤祐这才推开两步,做到炕上:“那你换吧。” 他推开了,近侍这才上前,一边帮太子取下朝冠、朝珠,脱下朝服,一边拿干净的常服给他换上。 胤祐在毓庆宫用了晚膳,还赖着不肯走,跑去书房自己找了本书,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看一会儿,他又觉得乏了,太子却在书案后埋头批阅奏折。于是,小家伙一个人跑到院子里。 他刚在惇本殿的月台边坐下,就看到熊嬷嬷端着茶盏从后院过来。 胤祐问:“熊嬷嬷,你端的什么。” 熊嬷嬷看到他也有些惊讶,但还是回道:“这是给太子沏的参茶。” “哦。那你送进去吧。” 熊嬷嬷送了茶退出来,看到胤祐还坐在那里,便大着胆子问道:“七阿哥,天都黑了,您怎么还不回呀?” 胤祐说:“不回了,我今晚就住在毓庆宫。” 熊嬷嬷点点头:“也是,以后太子娶了太子妃,你就不能常来小住了。”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胤祐咬着牙说:“我偏来!” “那怎么好,有嫂嫂在,你这个小叔子要避嫌的。” 什么嫂嫂、小叔子、避嫌,胤祐哪里懂这些,直觉告诉他,这就不是什么好话。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有点道理,于是更火大了,怒吼道:“退下!” 他这一嗓子,把殿内的太子都给惊动了,赶紧放下奏折,出来查看情况。 他刚走出惇本殿,就看到胤祐气势汹汹的往外走,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干嘛呀?” 胤祐头也不回的喊:“我回去了。” “这么大晚上的,怎么又要回去了?” “避嫌!” 太子还不知道前情提要,云里雾里的问:“避什么嫌?” 熊嬷嬷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胤祐说:“以后有了嫂嫂,小叔子要避嫌的,省的人家以为我要跟太子妃抢太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差点被他笑死,撑着门框,直不起腰来。 胤祐转过身来,眉心打成了结:“你笑什么?” “那个……哈哈哈哈,避嫌不是这个意思。” “???” 胤祐指着一旁的熊嬷嬷:“她说的,有嫂嫂在,我这个小叔子要避嫌的。” 太子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只能转过头去怒斥熊嬷嬷:“话这么多,毓庆宫没活儿给你干了?” 熊嬷嬷赶紧跪下请罪:“奴婢不敢 ,请太子恕罪!” “滚下去!” 等熊嬷嬷进了后院,太子才过去牵弟弟的手:“行了行了,别生气了,让他们给你送些点心过来。” 太子妃出身武将世家,人却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太子的大婚比皇子多一个流程,就是太子妃要在文华殿受封,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之后要在文华殿赐宴。 除了太子妃,康熙还给太子指婚了两个侧福晋,和太子妃一样,都是武将的女儿。 大婚之后,康熙对太子更是加以重用,朝中许多政务都交给了他,许多不那么重要的事情,都直接让太子和内阁去办。 除了惠妃,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康熙对大阿哥和太子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对大阿哥的宠爱,是时常将他带在身旁,他喜欢从军打仗,就让他去跟着武将们多学习,把跟军事有关的工作,交给他去处理。 惠妃认为这是对大阿哥的宠爱,只要大阿哥努努力,赶紧给皇上生个皇长孙,大阿哥仍然具备和太子一较高下的竞争力。 况且,自从乌兰布通之战以后,明珠又官复原职,这也说明,皇上是有意要制衡太子和索额图的势力。 虽然太子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但索额图行事嚣张跋扈,没少打着太子的旗号在朝中树敌。 大阿哥不是没有机会。 但事实上,康熙虽然对索额图的所作所为不满,但是对太子还是很满意的。正在逐步将国家大事交给他去处理,在外出的时候,也让太子留在朝中,这就是放开手,给他机会自己干的意思。 其他皇子只有三阿哥和四阿哥即将成年,剩下的都还小着呢,对太子一点威胁都没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才是给自己培养接班人。 但康熙心里不是对索额图没有意见的,从乌兰布通那场战役,康熙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 剧战后福全来报,本是要让索额图领兵支援佟国纲,但是索额图不知为何迟迟未到。这才导致几位将领苦苦支撑,清军这边死伤无数。 但索额图也有借口,路途遥远,他已经星夜兼程的赶路,等他赶到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事后康熙也仔细思考过索额图的动机,两位舅舅近些年在他的有意扶植下,在内阁的地位已经超过了索额图和明珠,尤其是剥夺裕亲王和恭亲王的议政权之后。 想要借噶尔丹之手帮自己除掉政敌,确实是个高明的手段。 但是另一个原因却让康熙不寒而栗。 胤祐为什么会突然背着弓箭跑去战场,因为裕亲王一开始送来的奏折是说,大阿哥主动请缨,要领兵去侧翼迂回,击破敌军的驼城。 说不准索额图根本就不知道最后上战场的是两位国舅,他还一直以为是大阿哥。 他现在还暂时不能动索额图,也只是考虑他毕竟是太子的娘家人,太子在朝中唯一的支撑。 现在太子已经大婚,等自己将太子妃娘家这个外戚势力为太子培养起来,也该是找索额图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在军事课上,胤祐问张勇:“以张师傅所见,咱们现在应该大力发展火器,还是应该注重骑射?” 张勇不答反问:“那七阿哥认为呢?” 胤祐想了想:“当然是大力研发火器,火器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效率更高,对敌军更加具有威慑力,能够迅速解决战斗。” 张勇点点头:“没错,但老臣认为,任何战争到了最后都是人与人的战斗。。” “人与人的战斗?” “是的,弹药总有打完的时候,弓箭也有射完的时候。当你的士兵手无寸铁,他们要如何继续战斗?” “任何时候,士兵的个人作战能力都是最重要的。所以孔子才说,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张先生的一番话让胤祐陷入了沉思,他以为只要拥有更先进的武器,骑射功夫便不再那么重要。 但他忽略了,武器也是要人来操作的。为军队配备更精良的武器,同时也要提高他们的个人素质,让他们具备强大的作战能力,而不仅仅是上战场凑人数,那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 胤祐还有一个问题,他很好奇:“张先生,你与噶尔丹交手数次,对他了如指掌,为什么去年阿玛没有让你领兵?” 张勇笑着摇了摇头:“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是每个将军都叫廉颇。” 时间一晃又到了冬天,胤祐已经十一岁了。皇贵妃一手拖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就莫名伤感起来,又掩饰般的笑了笑:“我怎么记得,你昨天还是个靠在我怀里撒娇的小宝宝,怎么今天就长这么大了?” “那我现在也是可以靠在额娘怀里撒娇的宝宝呀。” 说着,胤祐还真的靠了过去,这才发现,额娘怀里已经容不下他这么大的宝宝了。 “坐好坐好,男孩子不要总是撒娇,人家会笑话你的。” “让他们笑吧,没关系。” 不仅皇贵妃感慨,康熙看着儿子都快长到自己肩膀那么高了,也很感慨。那个见了谁都要抱抱的小崽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再过几年,是真要给他去媳妇了。 胤祐在一年一年的长大,太皇太后也不可避免的一年一年的老去。 不过老太太身体还行,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病,也能自己走动。住在畅春园的时候,天气暖和了还会去湖边转转。 老太太这些日子又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情,说的是在盛京行宫的那些日子。 姑姑是皇后,姐姐宠冠后宫,而她,她十三岁嫁给皇太极,位分一降再降,并不存在失宠一说,反正也没有得到过丈夫的宠爱。 皇太极驾崩以后,多尔衮、多铎、阿济格等人对皇位虎视眈眈,她从中周旋,一手将年仅六岁的儿子扶上皇位。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期她经历了什么,她和胤祐说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却唯独对这一段讳莫如深。 她说什么,胤祐就听什么,她不想说的,胤祐也不问。 过年之后的一天,太皇太后向康熙提了个要求——她想再回盛京看看。 这让康熙十分为难,盛京路途遥远,太皇太后都快八十岁了,奔波劳累不说,要是路上染了病,那可如何是好。 就像那年上五台山一样,老太太坚持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当然,回趟盛京比起上五台山那是要容易许多。 毕竟路途平坦,可以一路乘坐马车或者软轿,也不必走得太快,累了就在沿途的行宫休息。 但是这也不能说走就走,康熙手里还有那么些国事等着出来。 不管怎么样,就算要去盛京,那也得安排妥当,他才放心带着太皇太后启程。 胤祐长这么大只去过南边,还没去过北边。有点兴奋,心说自己都已经这么大了,阿玛不可能出门不带上自己吧。 于是,正在小家伙期待着这趟冬训的时候,忽然又有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这天他正好上完课,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顺口说道:“把纸笔收了吧。” 说完他正要往门外走,却发现站在一旁的曹颜一动不动。 “小玉?”胤祐叫他,“发什么愣,我让你把桌子收拾了。” “啊?”曹颜回过神来,立刻开始干活,“这就收拾。” 胤祐狐疑的看着他:“你今天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的。” 曹颜没说话,低着头继续干活。 他越是这样,胤祐就越是好奇:“快说呀,怎么了?我熹姑姑又怀宝宝了?” “没有。” “那你这是怎么了?” 曹颜井井有条的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好,书本重新放回后面的夹子上,这才转过身来:“七阿哥,我要走了。” “胤祐点点头,是该出宫回家了。” “不是的。”曹颜咬着下唇,“我要离开京城了。” “啊???”这话着实把胤祐惊讶到了,“你是我的哈哈珠子,没有我的同意,你能去哪儿?” “我爹要回江宁,他们说让我跟他们一起回去。” “你爹?”胤祐没反应过来,“你哪个爹?” 胤祐这两年康熙都是在畅春园过年,畅春园建在山上,出一趟宫挺不容易的,胤祐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李熹,就连曹寅,他也是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 “就是我爹呀,曹子清。” 到这里胤祐都没有多想,只以为曹寅这是哟啊带着一家老小回江宁看看。 “那你们回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曹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回来了,我爹要去那边做官。” “!!!” 胤祐没说话,转身就跑了,一路穿过前湖,来到最东边的澹宁居。二话不说就要往屋里闯,魏珠差点没叫他吓死,赶紧上前把他拦了下来。 “七阿哥,七阿哥!这是做什么,皇上在里面议事呢。” 胤祐冷静下来,跟着魏珠站到了一旁。 站了一会儿,有点沉不住气,问道:“谁在里面?” “曹大人。” 胤祐咬牙:“曹子清?” 魏珠点了点头:“是的。” 胤祐来回踱了两步,觉得口干舌燥,招呼旁边的小太监:“去给我倒杯水来。” 小太监把水递给他,胤祐一仰头就灌了下去:“再来一杯。”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曹寅可算从里面出来了。胤祐二话不说,上前拦着他:“你先别走。” 曹寅冲他盈盈一笑,问道:“七阿哥可有什么吩咐?” “旁边等着。” 胤祐冲进屋去,康熙正低头看着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到胤祐站在屋子中央,不悦的皱了皱眉:“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胤祐只好躬身行礼:“儿臣给皇父请安。” “说吧,你跑来做什么?” 胤祐问:“阿玛,你要让子清去江宁做官?” 康熙把手里的折子丢在书案上:“这是你该问的吗?” “是要去江宁吗,以后都不回来了?” 本来也没想瞒着他,只是这几天忙,没来得及告诉他而已。 “不是江宁,是苏州。” 胤祐想了想,苏州和江宁都在江苏,也没有多远。 胤祐咬了咬下唇:“一定要他去吗?就不能让别人去。” “只能他去,别人不行。”康熙见他那一脸惶然的神情,想起李熹出宫那一年,小东西哭得那叫一个动情,终是不忍心,又说道,“你要是舍不得,就让曹颜留下来陪着你。” “那他是必须留下来的!” 胤祐知道,曹颜又不是曹寅的亲生儿子,只是曹寅的侄子,他爹是曹宣,只是曹宣的妻子不喜欢他。 他做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哈哈珠子,胤祐早就已经习惯了,怎么可能放他走。 曹颜也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算曹寅不回京城,曹颜也是要回来的,现在走不是耽误他前程吗? 但胤祐主要是向康熙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想出宫。” “现在?” 胤祐点了点头:“可以吗?” 康熙沉吟半晌,往窗外看了一眼,曹寅还在院子里站着。 老父亲一向不舍得拒绝这小崽子的要求:“去把子清叫进来。” 曹寅又返回屋子里,康熙给了他个任务,带着七阿哥回复,天黑之前再平安的送回来。 胤祐回到承露轩,换了身出门的行服,带上赵诚,这才跟着曹寅往共门外走。 宫门口的马车上,曹颜正坐在那里,等待他的父亲。 胤祐站在马车前,顺手摸了把曹颜的脑袋,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这孩子没剃头,他总叫人家妹妹。 现在曹颜也长成了个大小伙子了,不会再被人认成是女孩子。 曹寅拍了拍胤祐的肩膀:“愣着做什么,上去呀。” 胤祐没理他,对曹颜说道:“坐里面去。” 曹颜一向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乖乖地转身坐进了马车。 胤祐顺手放下帘子,对车夫说道:“走吧。” 他又转过身来看向曹寅:“咱们走走吧。” “行,”曹寅笑着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反正是陪你,你说走,那咱就走走吧。” 两个人沿着宫门前的大道往前走,这毕竟是皇家御园的门面,道路修得平整,一路下去连个陡坡也没有。 胤祐问他:“去了真的就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曹寅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或许,向皇上述职的时候会回来吧。” “虽然现在也是一两个月见不上你一面,但想见你的时候还能去内务府找你。以后就是想见你的时候,也见不到了。” 曹寅问他:“七阿哥这是舍不得我了?” 胤祐把头扭向另一边,没说话。手却拽了拽他的衣袍。 “谁舍不得你了,我是舍不得我的熹姑姑。” “放心吧,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她。她现在相夫教子,看看书,写写字,偶尔还填首词,过得不知道多好。” “填词,”胤祐知道熹姑姑读过书,是个有才学的姑娘,但却不知道她还能填词,“填给谁?” 曹寅哈哈大笑:“当然是填给她的夫君我咯。” 胤祐撇了撇嘴:“熹姑姑那么好,真是便宜你了。” 曹寅失笑:“什么话,难道我不好吗?” “你也很好。” 两个人走了一阵,胤祐又想起来什么,忽然问道:“你这是要去江南当什么官?” “苏州织造。” 胤祐好奇:“和你爹一样吗?” 曹寅笑着摇头:“他是江宁织造。” “苏州离江宁也不远。不就是给我阿玛做衣服呗,也不是什么难事。” “哎呀!”曹寅大大的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我的哥儿,你是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 胤祐当然不是什么都知道,做衣服谁都能做,康熙没必要把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大老远派过去。 他派曹寅过去,那一定就是有曹寅非去不可的理由,别的什么人,无法取代。 曹寅因为其母家背景、自身的文学成就,以及和一棒著名学者深厚的友谊,以及密切的关系,在这些名士学者中享有极高的威望。 就连傅山这种康熙百般讨好都搞不定的人物,他都能请来给胤祐做师父,可见他的人脉与手腕。 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山脚下的宫门口,接下来的路就得坐马车了。 胤祐忽然又想起来个事情:“让小玉留下来吧。” 曹寅一愣:“为什么?” “留在我身边,比跟着你强。” 曹寅想想,他说的也确实没错。曹颜毕竟不是小孩子,将来要么科举入仕,要么就一直跟着七阿哥,现在把他带离京城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我倒是可以,不过你最好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留下来。” 胤祐眉毛一挑,无比自信的问道:“那还用问吗?” “这可不一定。” 两个人上了马车,曹寅拉过曹颜:“小玉,爹问你,你是愿意跟爹回江南去,还是愿意留在京城陪着七阿哥。” 曹颜看看曹寅,又看看胤祐。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我能选吗?” “当然。” “那我愿意留下来。” 胤祐得意的冲曹寅扬了扬下巴:“我赢了。” 曹寅带着胤祐回到家里,管家说夫人正在花园里,三个人穿过回廊,直奔花园而去。 刚到院子,迎面跑过来,三岁多的小娃娃,刚要扑向曹寅,忽然看到了旁边的胤祐,抬起头来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咦,今天来了个大哥哥。” 胤祐低下头看他,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大眼睛,圆脸蛋儿。 胤祐捏了捏他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莲生。” “有没有大名?” 莲生摇了摇头,又去看一旁的曹寅:“什么是大名?” 曹寅把他抱起来:“大名叫曹顒。” 胤祐又问:“哪个‘顒’?” 曹寅抱着儿子,拿手臂撞了撞他:“上古神兽,《山海经》没读过?” 胤祐摇头:“没有。” “送你一本。” 胤祐忍不住,又去捏了捏莲生的脸蛋儿:“长得像你。” “你熹姑姑还说和你小时候有几分像呢。” 胤祐忍不住扬起唇角:“那是熹姑姑想我了,看谁都像我。” 李熹听到说话声,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她毕竟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胤祐,小家伙长成什么样,全靠曹颜回来跟她转述。 “七阿哥!”李熹走到他们跟前,眼睛落到胤祐身上就离不开了,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忍不住看了又看,“真的是七阿哥。” 胤祐嘟嘴:“熹姑姑,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李熹捧着他的头:“怎么不认识,天天想的都是你,梦里都是你,都长这么高了。” 她脑子里的胤祐还停留在六七岁的样子,就算后来见过两次,却始终没能刷新记忆,仿佛她离宫那一刻,胤祐的容貌、身高就已经在记忆中定格了。 李熹拉着他进屋,让人去做点心,她还记得胤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随着年纪的增长,胤祐现在对甜食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狂热了,但为了让熹姑姑开心,他还是吃了几块。 一旁莲生靠在他爹怀里,小声的问:“这是我哥哥吗?。” “不是。” “是!” 曹寅和胤祐的声音同时响起,胤祐拿了块点心逗他:“想吃吗?” 莲生吸了吸口水:“想吃。” “叫一声七哥我就给你吃。” “七哥。” 莲生吃了点心,还偷偷跟他爹说,“他一定是我娘偷偷在外面生的哥哥,娘对他比对我还好。” 胤祐在曹寅家里陪着李熹坐了一下午,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前年那场乌兰布通之战。 “后来我才听说,你一个人跑去战场,心都提起来了。” 曹寅在一旁补充道:“好几天夜里都做噩梦,喊着你的名字惊醒。” 胤祐眨了眨眼:“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这有什么可说的?” 胤祐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理他,他阿玛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额娘也拍了他两巴掌,就连乌库玛嬷也把阿玛好一顿数落。 可他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为他担惊受怕,几晚上睡不好觉。 “熹姑姑,”胤祐拉着李熹的手,“到南方去生活,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李熹说:“小时候,我父亲是浙江布政使,我一直都在南方生活的。” “哦,浙江我倒是没去过。” 李熹笑着摸摸他的头:“那有机会你来,让子清带你去看看,杭州有西湖,西湖有断桥残雪、雷峰夕照、南屏晚钟、三潭印月……” “诗词里读过,以后去瞧瞧。” 陪着李熹说了一会儿话,又逗了逗那个小包子样的莲生。 他非说胤祐是他娘在外面偷偷生的哥哥,把他爹气得不轻,扬言要揍他一顿。 下午,有人给曹寅送来一张请帖,下帖子的人姓洪,邀请他到及萃楼一聚,说是请他听戏。 李熹随口问了一句:“是昉思吧,听戏怎么不来家里?” “兴许是他又新写了一段,叫我们去品评一番。” 李熹笑道:“那你今儿可去不了,你得把哥儿送回宫去。” “可不是。” 曹寅把请帖放一边,招来小四,正想让他去回话,胤祐却忽然问道:“及萃楼是什么地方?” “就是京城的一间酒楼。” 胤祐又问:“容若去吗?” “去的吧。” “那我也想去瞧瞧?” “哈?”曹寅摆了摆手,“你别害我,我把你带出来可是要担责任的,被皇上知道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看。” 胤祐白了他一眼:“我阿玛砍谁的脑袋,也舍不得砍你的。走!” 李熹赶紧过来拉着胤祐:“哥儿别闹。” “熹姑姑,我就想去看看。”胤祐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你就让子清带我去嘛。” 莲生一看到他对着自己娘亲撒娇,就大喊:“爹,你瞧,他就是我哥哥!” 曹寅拿手去捂儿子的嘴:“没你这样上赶着给亲爹戴绿帽的。” 李熹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曹寅赶紧谄媚的笑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口不择言,该打!” 胤祐拉着他就往外跑:“回来再打!” “诶诶……”两人已经抛出去了,李熹想拦,奈何儿子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娘,娘,那是我哥哥吧,那是我哥哥吧。” 李熹走不开,只能冲着两人背影喊:“当心着点儿,早些回宫去。” “知道了。” 两个人坐着马车,到及萃楼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了纳兰。 “容若!” 喧闹的人群中,纳兰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转过头来,果然看到了最不应该在这里看到的人。 待二人走进了,他先压着嗓子把曹寅骂了一顿:“你活腻了,把他带这里来。” 曹寅耸耸肩,有点冤枉:“正经酒楼,怎就来不得了?” 纳兰就不是那个意思,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恼怒:“他怎么出宫来的?” “那位爷让我带他去我家坐坐,这不是昉思让我来听戏吗?让他听见了,他也要跟着来。” 来都来了,那也没办法,纳兰和曹寅两个人一左一右把胤祐夹在中间,上了楼,进了包间,立时就有人朝他们招手:“荔轩、容若,快来,这边坐。” 此人正是今日把朋友们请来一起听戏的洪昇,洪昉思。 洪昇冷不防看到纳兰和曹寅中间竟然还有个人,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衣着配饰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这位是?” 胤祐小的时候,还能开开玩笑,说是儿子。 长大了,这么说是要露馅儿的。 曹寅反应很快,指了指纳兰:“他的……表侄。” 纳兰立刻接口道:“对对,我的表侄。” 确实也是他的表侄,这话倒是没有错。 胤祐还很配合的冲着纳兰叫了一声:“表叔。” 洪昇又问了一句:“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这可连纳兰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转头去看曹寅。 曹寅说:“小字承天。” 胤祐一愣,这确实是他的乳名,但很少有人这么叫他,大家都叫他小七。除了四阿哥,就连别的兄弟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个乳名,曹寅竟然知道。 三个人落座之后,胤祐迫不及待的拉着曹寅:“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曹寅故意卖关子,“我不告诉你。” 纳兰给自己倒了杯酒,先品了品,这才笑道:“他怎么不知道,跟你阿玛有关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凑巧了,给你起名的时候我正好在场,你阿玛亲手写下‘承天之祐’四个字。” 胤祐现在也是学过《易经》的读书人,“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细品了品,感觉他阿玛给他起这个名字是走了心的。 门口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胤祐一个都不认识,但是过来打招呼的时候,曹寅和纳兰都认识,报出名字来一听,又有些耳熟,好几个都在朝中为官。 胤祐坐在曹寅和纳兰中间,过了好久,门口终于进来个他认识的人,之前还见过的。 那人与席间众人挨个打过招呼,到了他们这里,看到胤祐颇有点惊讶,似乎不明白怎么还有半大的孩子。 听到纳兰介绍之后,又看了一眼,总感觉眼熟,但又确定不认识。 想着纳兰的表侄,那也是皇亲国戚,兴许真的见过,有兴许只是见过他的父兄也未可知。 于是,也不再纠结,径直坐回到自己位置去了。 胤祐跟着纳兰和曹寅坐下,小声对两人说:“他没认出我来。” 这次换曹寅惊讶了:“你见过他?” 纳兰笑道:“可算有你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胤祐转过头去,纳兰交换一个眼神,存心要吊一吊曹寅的胃口:“那自然是见过的。” 曹寅是真的想不通:“他前年刚回京任职,你怎会见过?” 胤祐朝他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 曹寅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你不说,我也知道,让我想想。康熙二十三年,你们从江宁回去,路过曲阜,你阿玛命人在孔庙讲《论语》,正是这位孔尚任孔先生。” “随后,你阿玛将他带回京城,授为国子监博士。” 胤祐撇了撇嘴:“还真是,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曹寅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道油爆双脆,有没有宫里做的好吃?” 这是道山东菜,胤祐在宫里就没吃过。好奇的尝了尝,鲜香双萃,口感确实很不错。 曹寅给他介绍:“这道菜是用鸡胗和猪肚作为主要食材,对火候的要求极为苛刻,欠一秒钟则不熟,过一秒钟则不脆。” 比起美食,胤祐更好奇的是今天的戏。他小声问身边两人:“孔圣人的后人也喜欢听戏啊?我还以为他们只喜欢读《论语》。” 纳兰正在一边小酌一边剥花生米:“谁不喜欢听戏?” 胤祐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戏这么好听?” 纳兰指了指曹寅:“你问他,他和昉思是志趣相投的知己,这戏能写到现在,他可出了不少力。” 胤祐回头去看曹寅:“宫里唱堂会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多爱听。” 曹寅嗤笑一声:“宫里的戏除了热闹,还有什么好听的?” 他这么一说,胤祐更好奇了。 他们所在的这个包间很大,前面有一方小小的戏台子,唱唱文戏什么的倒是不成问题。 席间大家本来各自说笑着,忽然那一方戏台上来了个老生,一开口偌大的屋子就安静了下来,入耳满是苍凉悲壮: “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俺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只这么一段,就把胤祐的神魂牢牢地攥住了,再也挪不开眼,耳中便听不见其他。 第128章 第 128 章 宫里唱戏, 一般在都是在过年或者有重要节日的时候,要么就是万寿节、千秋节这样的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生辰。 曲目也都是以吉祥热闹为主, 听来听都是那几样。热闹是热闹了, 可是唱词曲调中规中矩,甚至落了俗套,毫无美感可言。 刚才这一嗓子入了耳,胤祐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才明白,什么是听戏。 这是他没听过的曲调,没听过的新鲜词儿,没听过的风格。 一点也不吉祥不热闹, 却听得人心神激荡,顷刻间斗转星移, 将人席卷到故事里的那个年代。 胤祐小声问曹寅:“这是什么戏,怎么跟我以前听过的不一样?” 曹寅答道:“当然不一样, 你听的都是花部, 这才是真正的雅部。” 什么“花部”, 什么“雅部”,胤祐听不懂,又扭头去看纳兰。 纳兰还在剥花生米,闻言轻笑一声:“就是昆曲与其他戏曲的区别。他们这些江南文人认为别的戏曲是花杂,又称乱弹。只有昆山腔,是雅乐正声。” 胤祐恍然大悟,原来听戏也有鄙视链。他们在宫里听的那些吉祥、热闹的曲目, 唱腔铿锵有力, 唱词通俗易懂, 更适合喜庆的时候听听。 昆山腔唱腔苍凉悲壮,唱词更是考究,每一阙都值得拿出来细细品读。 戏台子上那老生接着唱:“想当初庆皇唐太平天下,访丽色把蛾眉选刷。有佳人生长在宏农杨氏家,深闺内端的是玉无瑕。那君王一见了就欢无那,把钿盒金钗亲纳,评跋做昭阳第一花。” “ 那娘娘生得来似仙姿佚貌,说不进幽闲窈窕。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丰标。似天仙飞来海峤,恍嫦娥偷离碧宵。更春情韵饶,春酣态娇,春眠梦悄,抵多少百样娉婷也难画描!” 小皇子瞪大了眼:“这是!这是……” 娘娘胤祐是见过的,这里没有人比他见过的娘娘更多,德妃、宜妃、良嫔……或温婉、或明艳、或柔媚,这些都是极漂亮的后妃。 可是,胤祐也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娘娘有这样的仙姿玉貌,当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对,可不就是花儿看到她都害羞低下了头。 戏没听过,但《长恨歌》胤祐是读过的:“这讲的是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 纳兰笑着点点头:“对咯。” 曹寅问胤祐:“哥儿知道台子上这个人是谁吗?” 教坊优伶之流胤祐哪里认得,很显然曹寅不是问这个,他问的是这人扮的角色是谁。 胤祐想起来,前面他唱“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这才恍然大悟:“宫廷乐工李龟年。” 曹寅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瞧着聪明劲儿,好听不?” 胤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戏台,敷衍的点了点头。曹寅让他吃菜,他也敷衍的尝了一口。 这是有了精神食粮,连口腹之欲也顾不上了。 台上的李龟年继续唱:“ 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镇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飞燕在昭阳。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傍,直弄得那官家丢不得、舍不得、那半刻心儿上。守住情场,占断柔乡,美甘甘写不了风流帐。行厮并坐一双。端的是欢浓爱长,博得个月夜花朝真受享。” 酒楼里推杯换盏,戏台子上声声哀叹。酒楼外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到了曹寅和康熙约好,送七阿哥回畅春园的时辰。 曹寅凑到胤祐耳边说道:“哥儿,该回去了。” 胤祐坐在那里不肯挪动半分:“听完再走。” “听完可就晚了。” “晚了就晚点回去。” 曹寅大惊:“那怎么行?” “别吵,我说行就行。” “……” 戏台上,李龟年从长生殿的山盟海誓,唱到了安史之乱,杨贵妃命丧马嵬坡。 这出戏虽然讲的是李隆基和杨玉环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中间却又穿插着大篇幅的家国兴亡、百姓疾苦。既浪漫又现实,引人入胜,欲罢不能。 窗外的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一会儿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曹寅去拉胤祐:“下雨了,哥儿,赶紧走吧。” 胤祐推开他的手:“那便更不能走,你瞧,杨贵妃就要死了,真真看得人肝肠寸断。” 曹寅都被他气乐了:“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叫肝肠寸断。” “我是不懂,但白居易懂: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曹寅拍了拍纳兰的肩膀:“快,管管你侄子。” “你带出来的,你管。” “……” 这只是洪昇所作的长生殿其中一出,倒是并不长,九支曲子唱完也就差不多了。 唱词中贯穿着强烈的国破家亡之恨,低回沉郁的曲调叫人久久难以释怀。 曹寅拉着胤祐站起来,纳兰放下酒杯也跟着他俩起身,曹寅向洪昇和其他人拱了拱手,告辞:“容若还得送侄子回去,晚了恐怕是要责罚的,这顿酒算容若的,改日我请诸位再喝一顿,咱们就告辞了。” 洪昇拉着他:“荔轩,我今儿专程请你来提提意见,这就要走了?” “改日,改日……” 三个人从楼上走下来,曹寅让小厮去柜台把账结了,他和纳兰领着胤祐在屋檐下等马车过来。 纳兰问他:“这顿不是我请吗?” 曹寅摆了摆手:“哪儿能?这不是拿你当个说辞。” 纳兰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就知道,遇见你一准儿没好事。” “兄弟我过些日子可走了,咱俩这酒,喝一顿少一顿。” 说到这里,纳兰也不跟他拌嘴了。他俩这关系,比起楼上众人,自然是更亲近几分:“你也要走了,你们都在江南,我留在这京城做什么?” “那你去跟皇上说,求他将你外派做官。” “我倒是想。” “……” 他俩聊了班上,一旁的胤祐低着头,一言不发,思绪仿佛还沉静在戏里。 他忽然抬起头来,问曹寅:“这只是其中一出吧。” “是,这戏名叫《长生殿》,上下两卷,共五十出,这是其中一出,名《弹词》。” 这时候,马车停在酒楼门口,小二撑着伞,曹寅扶着胤祐上车,纳兰也跟在后面,上了曹寅的马车。 曹寅撞了撞他的肩膀,笑道:“还是舍不得。” “可不?”纳兰坐到胤祐身旁,替他拂了拂肩上的雨水,“我是不放心他。” 胤祐完全没有理会他俩的拌嘴,脑子里还装着刚才那出戏,又对曹寅说道:“戏是听不了了,不过我想读一读戏本可以吗?” 曹寅连犹豫都没有,拍着胸脯允诺道:“我给你找。” 小厮在帘子外问道:“老爷,是直接去畅春园吗?” “不!”曹寅拦住他,“先回府。” 纳兰惊讶道:“这是做什么?都这么晚了,还不赶紧回去。” “反正已经晚了,不忙。” 回到曹家府邸,曹寅把两人带进自己的书房,又命人找来一口大箱子,亲自在书架上翻找一通,一件一件往箱子里放。 纳兰拉着胤祐站在一旁,看着他把书籍字画放进去,还小声对胤祐说道:“宋朝乐史《太平寰宇记》200卷、宋朝赵孟奎《分门纂类唐歌诗》100卷、魏超鹤山《毛诗要义》、《攻媿先生文集》……这些都是曝书亭的藏书,他全抄有副本。你瞧这人,对自己有多狠……”【百度百科】 胤祐问:“曝书亭?” “竹垞的故居。” “我知道,我见过他。” 竹垞其人胤祐是知道的,和陈维崧、纳兰成德齐名的朱彝尊。他是浙西词派的创始人,纂修《明史》,入值南书房,后来因为私自誊抄宫内藏书,被康熙革职。 曹寅又从书架上面一层拿了一叠装订好的书本下来,纳兰探头一看:“这些是他自己的手稿,有他这些年做的诗词文章,还有他写的戏。” 曹寅书装了满满一箱子,又叫进来两名家丁,吩咐道:“抬上马车。” 他这才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拍了拍手去拉胤祐:“行了,咱们走吧。” 胤祐惊讶的张大了嘴:“这这……都是给我的?” “嗯,”曹寅拉着他往外走,“够你看上好长一阵,你刚说想看《长生殿》的唱词,里面有一部分,另一部分我得找昉思抄了给你送去。” 胤祐知道,曹寅和纳兰都是爱书之人,以校勘、购书为乐事,家里藏书丰富。 纳兰给他做了这么些年的从学师傅,时常拿些书来让他读,曹寅更不必说,在他还没有读书识字的时候就告诉他“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他收了他们的书,从不敢懈怠,每一本都认真读过,甚至能背下来。 时辰实在太晚了,畅春园在西郊,路途可不近。曹寅便没让纳兰跟着,自己把胤祐送了回去。 哪知道他们刚到宫门口,康熙竟然派人在那里等着。 顾问行上前说道:“七阿哥赶紧回去歇着吧,皇上在清溪书屋,说是让您送七阿哥回来的时候过去一趟。” 曹寅当即冷汗就下来了,幸好连夜赶回来了,没有侥幸留七阿哥在家里住一晚。 康熙二话不说先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问他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要是胆敢把他儿子弄丢了,砍了他的脑袋都不够。 曹寅跪在地上让他骂,骂够了他也就闭嘴了。还不是要把人拽起来,陪他商讨事情。 大约过了一个月,曹寅最后一次进宫,又给胤祐拿来了好些东西,说是李熹让他转交的。 胤祐打开来,里面是好几身衣服鞋子,还有一些香囊、荷包、手帕等等物品。 据曹寅说,那是他的熹姑姑熬了好几个晚上赶出来的,衣服从大到小,粗略估计,最大的一件能让胤祐穿到十五六岁。 曹寅笑着说:“就连你成婚时候穿的喜服,她都恨不得给你做好,不过被我拦下了。” 胤祐拿着东西,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里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他向曹寅伸出手:“抱抱~” 曹寅失笑:“你都是个半大小伙子了,还撒娇要抱抱,我可抱不动你了。” 胤祐白了他一眼:“谁要抱你,我是说……让你替熹姑姑抱抱我。” 曹寅走上前,将他搂进怀里,说了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有时候真觉得你就是我儿子。” 胤祐说:“你想都别想,我阿玛不会同意的。” 曹寅颇有深意的笑了笑:“那倒未必。” “什么?” “没什么。”曹寅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你好好读书,他日再见,我可要考你。” “知道了,你送的书,我没一本都背下来。” 曹寅笑道:“那倒不必,太多了。” “对我来说小意思。” 曹寅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写两幅字赏赐给我吧。” “写什么?”胤祐笑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去什么阳关,我去江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曹寅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可惜了你那一手漂亮的颜体。” 胤祐推开他,转身去了书桌后面,复又抬起头来,笑道:“曹织造,研墨。” 曹织造还没上任,七阿哥这就先使唤上了。曹寅赶紧过去给他铺纸研墨。 胤祐提笔写道:“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写完他又把纸放到一旁,另取一张,又写道:“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胤祐放下笔,拉起曹寅往外跑,出了承露轩,来到湖边的柳树下。 他毕竟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不够,只能垫着脚,折下一枝新柳:“古人都说折柳送别,反正你也不是去塞外,我也不会吹笛。” 他把手里的柳枝递过去:“好好照顾我的熹姑姑,回京述职一定记得来看我。” 后来,胤祐去集凤轩看望皇贵妃,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额娘:“子清送了我一大箱子的书,熹姑姑给我做了好多衣服鞋子,荷包还有香囊,手帕。” 说着,他还真的拿出一条手帕,展示在皇贵妃跟前。那上面一针一线绣的都是些寓意吉祥的图案,手帕一角还绣了个“七”字。 他又翻开随身带的一本书,扉页印着“千山曹氏家藏”。 “儿子,”皇贵妃握着他的手,“我觉得你进步很大。” “因为没有哭鼻子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因为你学会了坦然的面对离别。” “没有离别,哪里来重逢。我也想有一天见了他们能笑着说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不知为何,听到儿子说出这句话,皇贵妃总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记得。” 皇贵妃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说记得。” 胤祐摊了摊手:“记性好,没办法。” 皇贵妃不理他,继续说道:“你小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总不愿意读书,我和你阿玛为这事担心了好一阵。” 胤祐嘿嘿的笑:“担心我长大了是个不学无术的傻子。” “没想到,你还没长大就已经文武双全。” 胤祐摆了摆手,又开始谦虚起来:“这才哪儿跟哪儿,以后我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这话皇贵妃倒是一点也不怀疑,正是因为发现了他在这方面的才华,康熙才会专程请来张勇教授他军事课程。 十一阿哥胤禌、十二阿哥胤祹和十三阿哥胤祥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无逸斋来了三个新成员,就更热闹了。 小十一从小身体不好,康熙恩准他晚一些入学,于是,明明比小十二和小十三大一岁的他,却和两个弟弟一同入学。 康熙把小十一交给了他的同胞哥哥五阿哥胤祺,小十二交给了三阿哥胤祉,把小十三交给了四阿哥胤禛,让三位兄长为三位小阿哥开蒙。 胤祐一般很少去无逸斋,除非当天有数学课,他去一个上午。所以好几天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胤祐一走进书房,就看到四阿哥在教十三阿哥写字,小家伙立刻就走到书桌旁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半晌。 四阿哥是个很安静也很有耐心的人,对皇父安排的任务必定尽心尽力完成。教十三阿哥写字也是,一笔一划,严格又仔细。 他的书法也是极好的,多次受到康熙夸赞。 胤祐忍不住问道:“我小时候,你怎么没教过我写字?” 四阿哥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目光落到十三阿哥的手上:“我教你了呀,可是你不学,还把自己画成了小花猫。” “那后来呢,我也开始在上书房读书习字,你怎么没有教我?” 四阿哥无奈的笑了笑,仿佛他在无理取闹:“教你写字的师傅可太多了,皇父、纳兰、曹寅、高师傅……哪儿轮得上我。” “……” 胤祐无言以对,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师傅来上课。或者过去跟兄弟们一起探讨学习,甚至说说话,聊聊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挪不开步子。 这时候,保泰和策棱都过来跟胤祐打招呼,叫他去那边做,胤祐一个也没理,让他们自己玩去,他仍旧站在书桌旁,看着四阿哥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教十三阿哥写字。 直到师傅进了书房,三个小的自觉去隔壁上课,其他人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课。 午膳之前,有半个时辰是皇子们练字的时间。胤祐的字,练不练都无所谓,翰林院好几位师傅看了他的字都自愧不如,哪里还敢指导他写字。 策棱是个蒙古人,去年来的时候才刚开始学满文和汉文,或许是年龄偏大的缘故,学起来很是费劲儿。 胤祐刚要往外走,就被他拉住了:“七阿哥,这个‘火’字我怎么写都写不好,你教教我。” 胤祐接过笔,随手在纸上写了一个:“关键在这一点上,姿态、位置、距离缺一不可,分寸感要拿捏好。” 说完,他就放下笔,径直出了书房。 来到隔壁一看,小十一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咳嗽两声,这个柳絮纷飞的季节,对他这种过敏体质而言,简直太遭罪了。 小十二很乖,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小十三……小十三人呢? 胤祐又走到隔壁书房,扒着门框往里一看,果然,他哥又在指导小十三写字。 胤祐也没进去,转身走了,回来也教策棱写了半天的字。他的学生握笔的姿势都不对,还得慢慢纠正,胤祐心不在焉的扣着他的手指:“往上挪一点,往上……再往上一点。” 策棱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看他:“七阿哥,我太笨了学不好,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没有啊,我没生气,而且你已经学的很好了,你就是得多练。”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平时胤祐也没有执着的一定要挨着四阿哥一起坐。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想坐在哥哥旁边。 可是,四阿哥带着十三阿哥走到桌旁,两个人自然而然的挨着坐了下来。 胤祐:“……” 他搬了跟凳子,跑过去,硬是挤到了三阿哥和四阿哥中间:“三哥三哥,你往旁边挪一挪。” 三阿哥玩味的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胤祐指了指桌上的菜:“我喜欢这道清蒸鲈鱼,我想坐在它跟前。” 这个借口倒是很符合他这个吃货的人设,三阿哥从善如流的往旁边挪了一点,让他挤进来。 十三阿哥毕竟年纪小,才六岁,手太短,只能夹到自己跟前的青菜,四阿哥就难免照顾着他一些,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 胤祐赶紧把自己的碗举了举:“我也要!” 四阿哥不知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说要,那便也给他夹一块就是了。 过了几天,胤祐忽然想起一篇文章,要找来看看,翻遍了整个书架也没找到。 于是,他想着应该是在哥哥那边看到过,便出门去找。 刚进院子就看到苏培盛端了两盏茶往屋里走,他上前开了句玩笑:“苏公公莫不是知道我要过来。” 苏培盛也冲他笑笑,笑得颇为尴尬:“七阿哥今儿想喝梅子茶还是茉莉花茶?奴才这就去给您准备。” 胤祐一听这话就不对,屋子里还有别人。 他走进书房,就看到十三阿哥坐在书桌后面,四阿哥站在一旁,正在指导他做算术题,鸡兔同笼什么的,说了半天,小十三仍旧一脸茫然,根本没听懂。 胤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四阿哥才抬起头来:“你站那儿干嘛呢,怎么不进来?” 胤祐走进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刚不是在门口同苏培盛说话?” “……” 胤祐走到书桌旁:“我来找本书。” 四阿哥问他:“什么书?” “不知道,找到了才知道。” 四阿哥看了一眼后面的书架:“那你自己找吧。” 于是,这一个下午胤祐都在后面的书架上翻翻找找,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找到,还是故意磨磨蹭蹭不肯走。 “哥哥,上面那本《孙子兵法》我拿不到,你帮我拿一下。” 四阿哥转身,从上层的书架上,取下那本他要的书。 过了一会儿,四阿哥给十三阿哥讲一道算术题,刚讲了一半,胤祐又在旁边喊:“哥哥,那边那个《列传》帮我那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胤祐喊道:“哥哥,那个那个,《素问》我看一下。” “……” 他从兵法看到了史记,现在又要看医书,四阿哥确实不知道他想找什么:“你究竟在找哪一篇文章,说出来我给你找。” 胤祐把书往书架上一放,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回去再找找。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 小十三歪着头看他,好像也感受到了他说话时带着不快:“七哥怎么了,不高兴吗?” 四阿哥背着手站在一旁:“来,把后面几道题做完。” 因为皇子太多,畅春园地方有限,三位小阿哥就只能和教自己读书的兄长住在同一个院子。 这些日子,胤祐总是看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形影不离。他想单独和哥哥说两句话都没有机会。 胤祐心里老大不痛快,从小到大,他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冷喻,乌库玛嬷,阿玛额娘,兄弟姐妹,什么时候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 于是,他跑到集凤轩去找皇贵妃告状。可他前脚刚走进门,四阿哥后脚就跟了进来。 胤祐往他身后敲了敲,阴阳怪气的问道:“你的小尾巴呢,没有一起带过来吗?” 四阿哥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说什么呢?” “我说小十三,他不是走哪里都跟着你吗?” 皇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今天中午吃饺子。” 胤祐听到吃,立刻转过头去看额娘:“又不过年,吃什么饺子?” 皇贵妃说:“这不是正好有醋吗?” 这可把胤祐气坏了:“我又没说错,小十三每天都跟着他,四哥长四哥短。” 四阿哥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茶:“阿玛让我给小十三开蒙,我自然要好好教他。” “是吧,教得可用心了。小十三可爱吧,小脸圆嘟嘟的,你捏过吗?” “没有,我只捏过你的脸。”说着,四阿哥又在他脸上捏了一吧。 他哥惯着他,一旁的皇贵妃可不惯着他:“可爱呀,我觉得小十三挺可爱的,我也很喜欢他。” 说到这里,她又叹一口气:“要不是当初某些人赖着不肯搬去阿哥所,我就把十三阿哥接来承乾宫养着。” 听到这里,胤祐不说话了。 十三阿哥的生母章佳氏只是个庶妃,地位太低,没有抚育皇子的资格。十三阿哥从小就被送去翊坤宫由宜妃抚养。 宜妃自己俩儿子,一个病弱,一个调皮,管都管不过来,还有个四公主名义上也养在她的膝下,他哪里还能分出多少精力给十三阿哥? 皇贵妃看了看胤祐的脸色,继续说道:“小十三可不像你,撒个娇使个小性子,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想要点儿什么可不容易。” 确实,康熙的儿子女儿太多了,作为这个庞大家族最核心的人物,他很难把这些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后宫女人甚至不能拥有姓名,只能以某宫宫妃称呼。 儿子要至少长到进上书房读书的年纪,才能正式被皇父记住,太小了说不定哪天就夭折了,记了也是浪费时间。 女儿就跟别说了,除了养在太后身边的五公主,从小送进宫抚养的大公主,以及第一个养大的孩子二公主,其他的,恐怕只有将她们当做赏赐送嫁去蒙古的时候,能想起来。 皇贵妃又说道:“我倒是觉得,小四对小十三好一些是应该的,小七,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胤祐转过头去看向四阿哥:“那哥哥去把小十三接过来一起吃饺子吧。” “逗你玩,今天中午没有饺子。” “……” 七月,又到了康熙巡幸塞外的日子,出门之前,众皇子们就议论开了。 其他皇子从八岁开始,就陆陆续续跟着皇父一同出门,可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今年都十岁了,却还没有跟着阿玛出门的机会。 两个人也很期待能与皇父一同出门,到木兰围场行围。 然而,当康熙把随行皇子的名单通知下来的时候,其中并没有九阿哥和十阿哥。 两个人颇为失望,八阿哥安慰他俩:“你们俩还小,塞外气候不好,皇父不也是为了你们身体着想,这才让你们留在京城休息。” 九阿哥不服气的说道:“可是皇父还带了三姐姐,还有后宫几位娘娘。” 胤祐听到了,转过头来说道:“你以为三姐姐想去吗?” 三公主这一趟出去,就回不来了,前些日子,康熙才将她封为和硕端静公主,赐婚喀喇沁部杜棱郡王次子噶尔臧。 不管是大公主,二公主还是三公主,只要是嫁去蒙古的姐姐,胤祐都会心疼,尤其是这位三姐姐。 三公主的生母是布贵人兆佳氏,她生得很不凑巧,只比太子小了三天,也就是先皇后刚刚去世三天。 大丧期间没有人在意一个庶妃生了个女儿。 三公主从小就是个安静的人,越长大越安静,在姐妹中也没什么存在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长到了十八岁,被当作礼物,嫁去蒙古。 他坐在马车里,甚至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就那么平静的去到蒙古,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过上未知的生活。 好在喀喇沁部也不算太远,不过胤祐对他这个三姐夫的印象远不如二姐夫,更别提大姐夫。 同样是钱庄勇猛的蒙古男儿,这个噶尔臧就少了几分憨直,总让他有一种粗野的感觉。 可是公主府已经建好了,公主也已经来到了草原,康熙和蒙古不落的关系还要维系,总不能因为儿子直觉不好,女儿就不嫁了吧。 就在将端静公主送往喀喇沁部,康熙准备接下来巡幸草原各部的时候,却从宫里传来消息,九阿哥病了,耳朵受伤,病情还有些严重。 胤祐以为,他们会立刻返回京城,毕竟上次哥哥生病他们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 然而,康熙虽然担心九阿哥的病情,但并没有选择立即回宫,而是考虑到噶尔丹对南犯的贼心不死,他决定继续草原巡幸。 这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就算同为皇子,在皇父心里,每个人的分量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还好,后来宫里又来信说,精通外科的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治好了九阿哥的伤势。 听到儿子病愈的消息,康熙也算是松了口气,即可命人将九阿哥接到木兰围场。 九阿哥来到行宫的时候,已经是活蹦乱跳,兴奋得不得了,丝毫看不出刚生了一场大病。 几个兄长听说他来了,立刻跑到前院来看他。九阿哥向皇父请过安后,就同哥哥们到了花园。 他最喜欢八阿哥,一出来就“八哥八哥”叫个不停。 胤祐看到他耳朵上还缠着纱布,用手碰了碰问他:“你这怎么弄的,还疼不疼?” 九阿哥嘿嘿的笑了两声,怎么弄的不肯说,只说已经好了,一点也不疼。 他不说胤祐也猜得到,八成就是调皮捣蛋受了伤。 五阿哥问他:“你和老十成天形影不离的,你跑出来了,他怎么办?” “他在宫里待着呗,等我射打一只鹿,回去给他做一顶皮帽子。” 第二天木兰秋狝,简直就是胤祐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他从这里先后带回去一只兔子和一只狐狸,说不定今年还能带只别的回去。 按照规矩,大家先骑着马跟在康熙身后,等皇上首射之后,大家再各自散开,寻找自己的猎物。 胤祐驱马跑进丛林,逗着一只傻狍子绕了半圈,箭无虚发的七阿哥进了丛林就像是不会射箭了一样,树上、地上、草丛中,到处都是他射出的箭矢,却偏偏没有一支箭能射中猎物。 就连被他溜了一圈的傻狍子都有点同情他,专程跑到他的马跟前站着,还眨了眨眼,仿佛在对他说:“我都已经站在你跟前了,你就是个瞎子,你也能射中了吧。” 胤祐骑在马上,摊了摊手:“不好意思,我的箭射完了。” 傻狍子:“……” 这人怎么比我还傻? 胤祐早早的把箭射完了,调转马头冲出丛林,往草原更远的地方跑去。 这一片他年年都来,早已经逛熟了,哪儿有山丘,哪儿有湖泊,甚至哪儿有个洞他都门儿清。 只要他愿意,野兔、山鸡、狐狸都能一窝端。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白云跟随微风在湛蓝的天空缓慢移动。 胤祐来到湖边,翻身下马,缰绳一丢,任由他的小白龙在空旷的草原上自由驰骋。 他蹲在湖边洗了把脸,随后往草地上一趟,睡了。 这一叫不知道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关键他还不是自己醒来的,他是被马蹄声吵醒的。 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有个什么东西径直撞进了他怀里。 胤祐低头一看,好家伙,那竟然是一只老虎幼崽 第129章 第 129 章 小老虎大脑袋, 圆眼睛,脑门上顶一个“王”字,两只前爪乱踢乱蹬, 龇着牙,奶凶奶凶的朝他“嗷呜嗷呜”的低吼。 胤祐揉了揉胸口, 这小畜生个头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不知是不是被人追赶,慌不择路的往他怀里撞过来,胸骨都险些给他撞断了。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听起来只有两匹马,胤祐眯着眼望过去,就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出丛林, 在草原上驰骋。 那是九阿哥和他的侍卫。 九阿哥第一次来木兰围场打猎,在皇父面前表现欲极强,十来岁的小伙子, 精力又是最旺盛的时候。骑着马, 从草原这头跑到草原那头, 又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 看见什么动物都想追,都想猎, 倒是一点也不累。 他不累,可是跟着他的侍卫却累得不行,马都快跑死了。 “那只虎崽子呢?我明明看着它从那里跑出来的,怎么不见了?” 胤祐寻声望过去, 九阿哥坐在马上, 一手拎着缰绳, 一手握着弓,背上背着箭袋,腰间还挂了一柄短剑,衣袍下有暗红色的点点血迹。 胤祐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血迹? 射杀猎物的时候,至少有几米到几十米的距离,人气在马上,血怎么可能飞溅到人的身上。 除非……这是近距离刺死了什么动物。 那边侍卫答道:“回九阿哥,这里虽然是草原,但连绵的山丘 九阿哥又问:“那还能找到吗?” “这可就难找了,草原入夜之后有狼群出没,很危险,咱们赶紧往回走吧。” “不行!”九阿哥坚持道,“这可是皇父特意给我的机会,我不能在这么多人跟前丢人,更不能让皇父失望,我一定要把那只虎崽子杀了带回去。” 听到这里,胤祐抱着小老虎翻了个身,将它护在自己怀里,用后背对着九阿哥他们的方向。 小老虎正在冲他龇牙,忽然凌空转了半圈,又吓坏了,直往他怀里钻。 这小虎崽虽然一直很凶的对着他咆哮,但其实吓得浑身发抖,刚才因为草太深了,慌不择路,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 现在想要逃跑,那可来不及了。 胤祐看它那色厉内荏的模样,觉得甚是好笑,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小老虎立刻张大嘴去咬他。 胤祐掰开他的嘴一看,哦哟,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还真把自己当百兽之王了。 在他们身后,九阿哥下了马,打算寻着草地被踩踏过的痕迹慢慢寻找。 听着声音,胤祐预测,他们相隔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对方很快就会找过来。 不过,这个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因为他被发现了。 “九阿哥,九阿哥!”侍卫小心翼翼的喊道,“您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九阿哥听到有什么东西,立刻举起了手里的弓,右手伸向右面的箭袋,准备拔出一支箭。 他脑子一向很简单,没什么城府,也不拐弯,侍卫说有什么东西,他就以为是那只小老虎躲在草丛里,立刻做好了射杀的准备。 但是这一片草原的草又深又密集,以他的身高,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黄绿色的草地。 胤祐把小老虎护在身前,心里有点慌:“我不会就这么被弟弟一箭射死了吧。” 九阿哥和侍卫缓慢靠近,这才看清楚了,草地里躺了个人。 九阿哥说:“有点眼熟。” 侍卫提醒他:“那好像是七阿哥。” “七哥?”九阿哥立刻冲了过去,“七哥,七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胤祐仍旧侧身躺在草地上,那后背对着他,怀里的小老虎一开始还又叫又咬,凶得很,此刻却异常安静,只知道靠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胤祐说:“你吵死了,我在这里睡觉呢。” “啊,睡觉?”九阿哥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在打猎的时候睡着,“你你……你打到的猎物呢?” 胤祐敷衍他:“没打到。” 九阿哥又往前走了两步:“你骑射那么好,怎么可能打不到?” “我就只能在宫里射一射箭靶,打不了活物。”他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别处玩儿吧,别打扰我,我还想睡一会儿。” 九阿哥催促他:“别睡啦七哥,天都快黑了,草原上有狼,小心把你叼走。” 胤祐说:“那就把我叼走吧。” 九阿哥懒得跟他扯闲篇,正准备转身离开,又问道:“七哥,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小老虎,从林子里跑出来的。” 胤祐问他:“小老虎你都敢抓,你不怕母老虎吃了你。” “母老虎已经被阿玛用□□打死了。” 胤祐:“……” 万万没想到,怀里竟然抱的是个孤儿。 九阿哥又说:“我今天用短剑刺杀了两头鹿,阿玛夸我表现好,特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去把那只虎崽子猎回去给他,他说重重有赏。” 胤祐:“……” 这可怎么办,母老虎已经没了,现在就剩这只小老虎。就算胤祐支开了九阿哥,把小老虎放走,在偌大的草原上,他也活不了啊。 一入夜狼群就能把它撕碎,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可是,他如果把九阿哥支走了,一会儿自己带着小老虎回去…… 也不知道凭他九弟那个不拐弯的脑子,会不会认为他这是要抢功劳,以及阿玛的赏赐,故意把小老虎藏起来。 胤祐现在真是“救虎难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乖乖交出小老虎让弟弟一箭射死,还是应该回去之后被弟弟一箭射死。 “七哥,你看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只小老虎啊?”九阿哥有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没看到我就走了。” “等等……等一下。”胤祐抱着小老虎坐起来,“九弟,你过来一下。” “干嘛呀?”九阿哥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走了过去,“天都快黑了,我还得找老虎呢。” 胤祐转过身来,拎着那只虎仔的后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老虎猝不及防“嗷呜”一声,把九阿哥吓得往后趔趄两步。 侍卫看到胤祐手里的老虎时,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下总算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去了。 “太好了,七哥!”九阿哥高高兴兴的举起弓箭,“这下可以回去跟皇父交差了。” 胤祐按住他持弓的手:“你就这么拿回去交差不行吗?” “就……就这么拿回去?” 胤祐把小老虎举到他跟前:“你瞧,多可爱,虎头虎脑的,跟你还挺像。” “是……是吗?”九阿哥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跟我有点像?” “像!”胤祐坚定的点了点头,“可像了!” “那就这么提回去?” “这虎崽子太小了,又不能炖又不能烤,虎皮连双手套都做不了,杀了有什么用?” 说着,胤祐就把小老虎丢进了他怀里。九阿哥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小老虎又对他“嗷呜”一声,又奶又凶,怪可爱的。 “嘿嘿!”他笑着把小家伙举起来,“那就这么拿回去!” 九阿哥上了马,小老虎在他怀里乱踢乱蹬,他根本抱不住,差点连人带虎坠下马来。 “七哥,救我!” 胤祐和侍卫一左一右,侍卫扶住了九阿哥,胤祐把老虎拎了回来,抱在自己怀里。 几个人骑马穿过来时的那篇树林,九阿哥眼尖又看到枝叶间有一只小熊穿过,朝着胤祐大喊道:“七哥,那边有只熊。” 胤祐拿余光扫了一眼,又听弟弟在一旁喊道:“把它也带回去吧,养在宫里或者畅春园。” 胤祐朝他喊:“养不起,快走!它的阿玛就在旁边,小心一巴掌拍你脸上。”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九阿哥已经落在了胤祐后面,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生怕自己被落下,赶紧一心一意的骑马追了上去。 康熙带着众人正在清点今天的收获,周围的大臣一个劲儿的拍马屁,说:“九阿哥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勇猛,以短剑猎杀两只鹿,颇有皇上当年的风范。” 皇上听完也没什么表情,不置可否的盯着远方。 不一会儿众人就看到几匹马从草原那头疾驰而来,正是七阿哥和九阿哥,以及他们的侍卫。 临近营地的时候,胤祐就放慢了速度,让弟弟走在前面,他本想把老虎递给九阿哥,让他拿去跟阿玛邀功。 奈何还没开口,九阿哥就迫不及待跑到康熙跟前:“启禀皇父,儿臣将那只小虎崽带回来了。” 胤祐配合弟弟献上小老虎,虎崽子见到这么多人,虽然害怕得发抖,但气势不能输,“斯哈斯哈”“嗷呜嗷呜”扑腾了半天。 康熙没有思想准备,儿子竟然抓了活口回来。 这小虎崽的母亲此时还躺在地上呢,它虽然是个畜生,也未必感受不到至亲死去的痛苦,抑或是猛兽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危险,挣扎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胤祐赶紧抱着它安抚,摸摸它的脑袋,挠挠他的下巴。以七阿哥常年撸动物的经验,每一只毛茸茸耳朵后面都是最舒服的地方,多挠两下,他们就会乖顺的趴在怀里。 不一会儿,虎崽子果然安静了下来。 康熙倒是没看胤禟,而是盯着胤祐,一脸“我就知道又是你”的了然模样。 “别人来打猎,你专程来挑宠物的,一年一次,年年都不落下。” “……” 胤祐见势不妙,赶紧把虎崽子塞进弟弟怀里,开始甩锅:“阿玛你误会了,这是九弟的,不是我的。” “哼!”康熙冷哼一声,“你们俩都是朕养的儿子,什么性格朕还不知道?若是别人遇上这虎崽,一箭射死便是。只有你……年年都来,这么些年,一只兔子都没射死过。” 胤祐挨了批评却还是一脸“我菜我有理”的模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朝康熙躬身抱拳:“皇父教训得是,儿臣回去一定勤加练习,下次定能有所斩获。” 这话说得敷衍,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康熙也不想跟他计较。 不管死的活的,既然九阿哥把老虎带回来了,该赏赐就得赏。 至于那只虎崽子,康熙又把难题抛给了胤祐:“这虎崽就交给你处理吧,不许带回京城!” “……” 说完康熙还看了一眼儿子为难的神情,随后哼笑一声,神清气爽的带着他的臣子转身走了。 九阿哥听到皇父说不能带回宫,反正赏赐也到手了,他对这小老虎也没什么兴趣,于是又塞进了胤祐怀里:“那就交给七哥处理吧。” 胤祐:“……” 当天晚上,庆功宴之后,兄弟们得知他带了一只小老虎回来,纷纷好奇的跑来营帐围观。 大家快乐的撸完大猫,听说皇父不允许把小老虎带回京城,大家玩够了又各自离开。 只有善解人意的八阿哥留了下来:“七哥,你打算把它怎么办呀?” 胤祐也正发愁:“我也不知道。” 八阿哥提议道:“要不把它放回草原上去吧。” 胤祐摇摇头:“母老虎死了,他牙还没长齐,放回草原上也活不了。” “那……”八阿哥想了想,皱着眉给他起个出了个馊主意,“只能偷偷带回去了。” “那我还不如去求阿玛,说不定他揍我一顿,就能让我带回去了” 八阿哥点点头:“那也是个办法。” 胤祐推他一把:“你还真盼着你七哥挨揍啊。” 八阿哥有点委屈的说道:“可是,揍我一顿,阿玛也不会同意把它带回京城啊。” “……” 兄弟俩一筹莫展之际,皇贵妃从外面走进来,八阿哥赶紧站起来行礼:“给皇贵妃请安。” 皇贵妃笑着点点头,坐下来就开始关心完备的课业:“八阿哥最近学习怎么样?” 她问还好,一问八阿哥就想起来今日的书还没有背,赶紧起身匆忙回去背书去了。 皇贵妃坐下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儿子。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锃光瓦亮的脑门。在心里感慨:“这发型真够难看的,可惜了我儿子这么高的颜值。” 胤祐不耐烦的偏了偏头,把自己的脑袋从额娘手里解救出来:“哎呀!别摸我,我都烦死了。” 皇贵妃不但要摸他,还抱着他的脑袋揉了揉:“烦什么,就为了那只小老虎吗?” 胤祐嘟着嘴点头:“实在不行,我就去求阿玛,大不了挨一顿打。” “可是你想过没有,老虎又不是兔子和狐狸,他们亲近人类,喜欢被圈养。” “老虎是猛兽,是丛林之王,他们天生就属于野外,你把它带回去,拿什么养它,养大了该怎么办?” “可我不想……它还没长大,就变成了别的人或者别的动物的猎物。” “小七,”皇贵妃看着儿子,“额娘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为什么你每次来木兰围场都不打猎?就像你阿玛说的,连一只兔子都没有射到过。” 皇贵妃知道,他儿子是个很善良的孩子,热爱大自然,也喜欢小动物,不忍心伤害它们,但她还是想亲口听听儿子会如何回答她。 胤祐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开口。而后,他又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大概是……大概是不饿吧。” “啊?”这个答案倒是出乎皇贵妃的预料,“那也就是说,如果饿了,你也会捕杀那些动物。” “当然!狩猎不就是已经写进了我们满人血液里的技能吗?” 皇贵妃点点头:“那倒是,你的祖先本就是靠狩猎为生。” 胤祐很肯定的说道:“如果我一个人在野外,饿了,那肯定是要吃东西的呀。我又不喜欢吃树上的野果,当然只能打猎吃肉。” “这么说,你每次来这里什么猎物也不打,就是因为不饿?” 胤祐没有回答,他咬了咬下唇,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额娘,说道:“我不想……” “不想什么?” “你不能告诉别人!” 皇贵妃被他吊足了胃口,却半天等不来答案:“好好好,保证不告诉别人。” “连阿玛也不能说,一定一定不能说。” “我保证,谁都不说,连你哥哥和你小姨也不说!” 胤祐这才扑过去,小声在额娘耳边说道:“我只是不想因为喜好而杀戮。动物之间互相捕食也不是因为杀死其他动物能给它们带来快乐。” 皇贵妃一把搂过儿子,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则,就算是他的阿玛以及那么多兄弟也无法动摇:“你说的没错,真正的勇气不是杀戮,而是宽恕和仁慈。” 胤祐拍了拍额娘的肩膀:“可是,如果不得不动手的时候,那我也不会手软。” 皇贵妃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说法:“但我希望,面对生命,你要始终多一分敬畏之心,哪怕是你的对手,也应该尊重他们。” “嗯!我记住了。” 皇贵妃掐了掐他的脸蛋:“为什么不想让阿玛知道你的想法?” “他肯定不赞同我的想法,既然有分歧,那就不要制造矛盾嘛。” 胤祐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掐我的脸。” “这么大怎么了,那你不还会对着额娘撒娇吗?你能撒娇我怎么就不能掐你的脸。” “……” 最后,胤祐也没有把那只小老虎带回京城。他把它交给了看守木兰围场的一个官员,并且嘱咐对方,好好照看,自己明年过来,再放它回到树林里。 七阿哥的吩咐,那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答应下来。 木兰围场多的是野鸡野兔,饿不死这只小老虎,只是到了晚上,得把他召回来,以防他被狼群叼走。 回到紫禁城,康熙第一时间带着众人道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老太太又提起想要回盛京看看。 康熙一愣,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她已经忘了,于是不许别人再提起,就这么过去。 哪知道,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记忆里也不太好,但对于有些事情还挺执着。 但现在快到九月,就连京城的天气都在渐渐转凉,更何况东北。 康熙便安慰皇祖母:“老祖宗实在想去,咱们明年去,今年这眼看就到了深秋,天儿太冷了。” 太皇太后就那么看着他,看了很久,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玄烨长大了,我的玄烨长大了。” 康熙以为她这是有些糊涂了,还以为现在是他刚亲政的那几年。 哪知道太皇太后话锋一转,冷笑着说道:“现在都知道糊弄我这个皇祖母了。” “……” 康熙连声说着不敢:“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一些咱们就启程,到了盛京正好是夏天,那里凉快,咱们秋天再回来。” 老太太这才暂时满意了,便不再说什么。 从慈宁宫出来,胤祐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等所有人都各自回宫的时候,他对康熙说道:“乌库玛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如果阿玛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她,答应她,就不要让她失望。” 父子俩站在乾清宫前面的广场上,今日的风很大,衣袍猎猎作响。 康熙背着手看着儿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乌库玛嬷已经八十了。从京师到盛京有多远你知道吗?” 他半眯着眼,看那一面用来每天测风向的旗子:“朕每次带着她去畅春园,一路上都得万分小心,更何况去一趟盛京。” 胤祐说:“那我带她去,一路上我照顾她。我们慢慢走,不过走多久,总能到盛京。” 康熙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是你想去吧。” “……” 就算是胤祐也不会承认:“我只是不想让乌库玛嬷有遗憾,我希望完成她所有的心愿。” 康熙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一下:“回去读你的书去!”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第一天回来,说什么也得好好休息休息。 胤祐在自己院子里坐不住,出门去别的院子找兄弟们玩。 九阿哥和十阿哥又在八阿哥院子里,十阿哥没能跟着皇父塞外巡幸,缠着两个哥哥给他讲行围的事情。 九阿哥说起自己用短剑猎杀两只鹿的事情,那叫一个洋洋得意,鹿是怎么被侍卫赶到自己身边的,他又怎么将短剑刺入鹿的胸腹,鹿肉和鹿肝烤起来多么多么好吃…… 又说到他们从草原上抓了一只小老虎,可惜皇父不让带回京城。 十阿哥眼里满满的羡慕和向往,然后又有些失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跟着阿玛一起出去打猎。” “快了快了,你现在已经十岁了,说不定明年就可以一起去了。” 胤祐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也没进去,转身又去了四阿哥的院子。 一走进院门,他没看到四阿哥,却看到了十三阿哥,坐在回廊下,正一字一顿的背《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胤祐想起额娘说过,十三阿哥小时候养在翊坤宫,过得并不好。其实他还有两个妹妹,一个五岁,一个两岁,都是养在别的妃嫔宫中,并不是他的生母庶妃章佳氏亲自抚养。 胤祐走到廊下,坐在十三阿哥身旁,问他:“秋收冬什么?” “藏,收藏的藏。” “不对,是藏,西藏的藏。” 十三皱起眉头:“可是,四哥叫的是藏,是收敛的意思。出自《史记·太史公自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 才六岁的小娃娃就这么不好糊弄,主要是四阿哥教得好。胤祐只好认输,搂着他的肩膀:“好吧好吧,是七哥骗你的,确实是藏。” 十三阿哥笑道:“是七哥在考我。” 胤祐不知从哪里摸出颗糖递到他跟前:“小十三想不想吃糖?” 十三阿哥点点头:“想!” “那你说,七哥最好,你最喜欢七哥,我就给你吃糖,我还给你拿点心过来,桃花酥,杏仁酥,绿豆糕,金丝枣糕,萨其马,太后饼……” 他一口气说了十好几样点心,把十三阿哥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往肚子里咽口水。 胤祐搂着弟弟,轻声哄他:“说吧。” 十三阿哥咬了咬下唇:“我最喜欢四哥。” 十三阿哥年纪虽小,立场却很坚定,决不会被一两颗糖果收买。 胤祐收回手,把糖塞进自己嘴里:“那你别吃了,我额娘说了,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 这时候,四阿哥从花架后面绕出来,手里拿了把修建枝叶的剪刀:“你以为谁都跟你小时候似的,只要有点心糖果,让你干什么都可以。” 胤祐又从荷包里倒了一把糖果出来,芝麻、花生、核桃,各种口味。又抓了一把松子和榛子,碰到十三阿哥跟前:“小十三,说,你最喜欢谁?” “我……” 十三阿哥看看胤祐又转头看向四阿哥,一脸为难的样子可把他七哥萌死了。 “算了算了,我也不好勉强你,我知道你喜欢四哥,我就是给你看看。” 四阿哥无奈的笑着摇头:“一会儿他哭给你看。” 胤祐最终还是把所有的糖果和坚果都给了弟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又站直了身体,拿手比划了一下,随即惊讶道:“哥哥!” “嗯?”四阿哥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瞧,我就只比你矮了这么一点,说不定明年我就比你还高了。” 他还有三个多月才满十二岁,四阿哥都已经十四岁了,正是一个男孩子身量疯长的年纪。 可是,胤祐这么一说,四阿哥特意看了看,确实,他好像并不比自己爱多少。 胤祐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比五哥还要高一些了。” 他小时候不爱长个,一直是兄弟几个里面最矮的,甚至还没有比他小几个月的八阿哥高。以至于他长到了四五岁,还能在父母和哥哥怀里撒娇,心安理得的要抱抱。 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两条腿特别酸痛,尤其一到春天,有时候疼得没法好好睡觉。 但也正是这一段时期,身高窜得很快。 不知不觉,他现在已经赶超了十多年来一直在身高上遥遥领先的五阿哥。 四阿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长大了。” 胤祐颇有些扬眉吐气:“我得找他比比看。” 四阿哥皱眉,刚夸他一句长大了,又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现在?” 胤祐笑道:“我倒是想,不过他应该在太后那里,我就不去了,改日吧。” 他拉着哥哥的手往屋里走:“好久不下棋,手有些痒了,哥哥陪我下两局。” 他拉着四阿哥往屋里走,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拉起十三阿哥的手:“走,七哥教你下棋。” 三个人走进屋子,胤祐蹬掉靴子坐在炕上,把苏培盛当自己近侍使唤:“苏公公,上茶!” 七阿哥跟个姑娘一样,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不是梅子就是山楂,不加冰糖就加蜂蜜。 苏培盛早就摸透了他的喜好,端上来的茶一定是他喜欢的。 胤祐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儿:“小十三,过来!” 十三阿哥依言坐在他旁边,胤祐问他:“你说,七哥和四哥,谁会赢?” 十三阿哥想也不想就答道:“四哥。” 四哥是他到上书房读书之后最亲近的人,叫他读书习字做算术,耐心而细致,十三阿哥最崇拜的就是四哥,谁来了都不好使。 胤祐捏捏他的脸:“那行,你看好了。” 几盘棋下下来,天已经快黑了,虽说两个人各有输赢,但四阿哥明显感觉得到,现在是弟弟让着自己了。 他一个成天学习领兵打仗的人,琢磨的就是如何给对手做扣,引人家往圈套里钻,走一步看十步,记忆力好,大局观强,跟他对弈,少输当赢。 胤祐又转过头去问十三阿哥:“小十三,我和你四哥谁更厉害?” “……” 十三阿哥咬着下唇不肯说话,虽然他心里已经承认七哥厉害,但也不愿意说出来,因为他就不想在四哥面前承认别人更厉害。 胤祐这个社交达人,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他搞不定兄弟姐妹,就算不是它的兄弟姐妹,他也三言两语就能与人拉近距离。 在十三阿哥这里,头一次发现,竟然有他七阿哥不能征服的兄弟! 天色已晚,胤祐无奈只能先回去,总结一下经验,改日再战。 回到宫里,胤祐的生活依旧如常,寅时起床跟着傅先生练剑,到了卯时换身衣服,跟着张勇学习兵法,下午再跟着傅先生读书,诸子百家,礼、乐、射、御、书、数,什么都学。 胤祐还专程拿出曹寅给他的那一部分《长生殿》和傅先生一起看,戏本上除了长此,也标明了唱曲。 曲子选材范围很广,除了昆山腔,也有一部分其他剧种,南调北调都有,有些部分傅先生甚至还能唱几句。 胤祐听着有意思,也跟着哼唱。 这种闲书他也只敢拿到傅先生跟前,师徒俩一起欣赏,万不敢被上书房的师傅发现,这要是被他阿玛知道了,估计能让人拿棍子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自从两年前的乌兰布通之战后,噶尔丹在清军这里全身而退,但回去之后却发现老巢被侄子洗劫一空,更倒霉的是,疟疾在他的军队中爆发,死了数千人。 而后他主动向大清认罪立誓,又上书请降。回到他的莫西蒙古,安安心心夹着尾巴做人。 朝中大臣都以为噶尔丹这次是真的臣服于大清,但康熙却不这么认为。噶尔丹已经不年轻了,南犯中原的梦想没能实现,他一定贼心不死,还会再犯。 于是,康熙重新调整了北疆的兵力部署,加强各边境重镇的守备力量,将逃往漠南的喀尔喀蒙古编为37旗,与内蒙古49旗同列,又在内地与漠北之间设立蒙古驿站,在八旗兵中组建火器营。 这天,胤祐被康熙招去南书房,到的时候,康熙正在里面和工部尚书以及诸位议政大臣议事。 没过一会儿,太子也来了,兄弟俩交谈几句才知道,原来里面正在讨论修路的事宜。 康熙是个警惕性非常高的人,他从来不相信噶尔丹是真心实意投降大清,一日没能生擒,他一日不会安心。 修路,修的就是西行的道路。 巧的是,这些年来用烧制水泥的方式修筑的黄河堤坝,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决堤,足以见得混凝土的确比生土要坚固许多。 经过几年的研究,现在地方已经对烧制水泥得心应手,戴梓也被康熙调回养心殿继续研制火器,加紧训练。【百度百科】 既然如此,那就用水泥来修筑西征的路线。 其实这一仗能不能打起来,什么时候打,还尚未可知。但胤祐很是佩服阿玛的魄力,全方位的未雨绸缪,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处理完政务,康熙把两个儿子召入南书房,也没再提修路的事。而是让他俩各写两幅字来瞧瞧。 胤祐今天给他阿玛和太子哥哥展示了一些新技能,写了一副隶书,寥寥数笔,勾勒一幅山水。 康熙反反复复的拿在手里看,喜欢得不得了,最后给了他句评价:“正经的圣贤书不好好读,诗词书画你倒是样样精通。” 胤祐咧嘴一笑:“我功夫还学得好呢,舞套剑法给阿玛瞧瞧?” 康熙摆了摆手:“改日再瞧。” 他又让魏珠把那套十二花神杯取来,泡一壶茶,让两个儿子坐下来陪他聊天。 父子三人的闲聊无外乎最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领悟,太子一个人坐在那里说得头头是道,他一向学问扎实,经史子集信手拈来。 胤祐坐在一旁,心里琢磨最近看的书,《长生殿》、《封神演义》、《喻世明言》……也不知道哪个说出来,挨打能挨得轻一些。 算了,估计都不会轻,为了避免挨这顿打,他决定跟他阿玛讲兵法。 这倒是太子没学过的,他是正经读圣贤书长大的,学的都是治国之道,听弟弟讲兵书,还跟讲故事似的,就觉得有趣。 胤祐笑道:“我这是捡有趣的跟你们说罢了,大多都是无趣的,说了我怕你们睡着。” 他的性格比起兄弟都要活泼外向,在康熙跟前说话做事又大胆又不拘一格,时常让他阿玛在想揍他和欣赏他之间反复横跳。 后来,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太子身上。 “朕听荣妃说,太子妃有喜了。” 此言一出,太子就笑着低下了头,还哦有些腼腆。 胤祐听了立刻瞪圆了眼睛,惊讶道:“哇,太子哥哥也要当阿玛啦!” 这事儿在宫里也不算个秘密了,大家都挺为皇上高兴,只除了惠妃。 太子妃若是诞下皇孙,那是真正的嫡长孙,大阿哥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了。 惠妃的不高兴也只敢放在心里,并不敢表现出来。 她与先皇后同时进宫,因为对方是索尼的孙女,所以做了皇后,而她只是个庶妃。 她在心里和一个死去快二十年的女人争了一辈子,到最后,却仍是什么也没有争来。 胤祐在承乾宫和皇贵妃聊起这件事情,他还挺操心的:“大哥家里已经有个小格格了,太子妃就生个男孩儿吧。” 皇贵妃正在看书,头也不抬:“这可说不准。” 过了半晌,她见胤祐没说话,又抬起头来问道:“小七以后也想生个男孩儿吗?” 胤祐皱眉,在这方面他实在说不出个喜好:“这不是都一样吗,有什么区别。额娘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个问题问得好,皇贵妃笑了笑:“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我已经生气了!” 皇贵妃捏了捏他的鼻子:“我就喜欢你呀,你是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第130章 第 130 章 以皇贵妃的观察, 虽然胤祐马上十二岁了,饱读诗书,文武双全, 但毕竟年龄只有这么点,学的也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在人情世故方面, 有所不及。 说白了,他的兄弟们到了这个年纪, 都已经怀着七窍玲珑的心思, 明里暗里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但他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心性,对谁都一片赤诚, 想要跟所有人成为朋友, 让大家都喜欢他。 皇贵妃觉得这样很好, 她可不希望她儿子成天跟人勾心斗角玩心眼,当然她也相信,以胤祐的聪明才智,又读了那么多兵书, 就算跟人勾心斗角, 别人也未必斗得过他。 不过,她希望儿子永远这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在父母的宠爱中做个快乐的小皇子, 将来在兄长的庇佑下做个闲散小王爷。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儿子说了一句:“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反正以后我要娶个我喜欢的福晋, 不能是阿玛挑的没见过的。” “啊?”皇贵妃没想到, 他已经开始考虑娶媳妇的事情, “为什么呀?” “不是你说的吗?” 皇贵妃奇怪:“我说的什么?” “你说的,孩子的安全感源于他们心里相信‘父母彼此相爱,他们都爱我’。所以,以后我要娶一个我喜欢的,当然也要她喜欢我的。” “哦……”皇贵妃点点头,“那你挺有想法,所以,有人选了吗?” “有啊!”说到人选胤祐就来了兴致,“班昭、谢道韫、上官婉儿、李清照、管道升……我觉得她们都很好,我就喜欢这样的。” 皇贵妃听出来了,儿子喜欢才女,还得是有家学渊源的才女,不是女词人就是女书法家。 这样的女孩子,就算康熙翻遍了整个八旗子弟家的女儿,也未必及得上万一。 他在文学修养方面受了曹寅和纳兰二人极大的影响,在对女性的欣赏方面亦是如此。 皇贵妃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榛子,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单着吧,你要的媳妇,纵观历史,也未必能有几个。” 胤祐把榛子嚼碎了咽进肚子里:“那我就娶个你这样的,什么都知道,还能跟我讲好多道理的。” 皇贵妃又给他塞了一颗:“我这样的现在也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胤祐颇有些不满意,“那就娶个漂亮的。” 皇贵妃嗤之以鼻:“说来说去,不就是想娶个漂亮的。” “那是自然,诗词戏文不都说了,才子和英雄都爱美人,我自然也喜欢惊才绝艳的女子,她能跟我赌书泼茶、莳花弄草、倚楼听雨。” 皇贵妃点点头:“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我也喜欢。” 她还真的在脑子里描摹了这样一位儿媳妇的模样,想了半天,感觉大抵也就林黛玉那样的能符合她儿子的心意了吧。 可这世间哪里有林黛玉那样的女孩子,她都能想象得到,再过几年,康熙就从八旗官员中,挑个家中女儿年纪相仿的。 人长什么样不重要,读没读过书,有没有柳絮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父辈和家族是不是够显赫。 想到这里,皇贵妃忽然又有些期待,不知道到那个时候,父子俩谁能说服谁,或许真的能找到这样一个女孩子,既出身满洲高门,又如胤祐所说惊才绝艳。 胤祐生辰这一日,正好也是腊八,皇子们可以放假一天,不必去上书房读书。 胤祐练完剑,沐浴更衣,迫不及待的就跑去隔壁找四阿哥。 走进书房,果不其然,又看到四阿哥在教十三阿哥写字。 胤祐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几日不见,十三阿哥的字大有进步:“不错,尤其是这一点,质朴无华,恰到好处。” 四阿哥抬眼看他,笑着问道:“比起你小时候怎么样。” 胤祐挥了挥手,倒是一点也不谦虚:“那还差一些,得再练一练。” 四阿哥退到一边,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让你i七哥教你,他的字自小就深得皇父偏爱,到现在还时常叫他过去南书房看他写字,让他来教教你。” 十三阿哥乖巧的点点头,看向他七阿哥。 胤祐倒也不客气,身形一闪,就从桌前来到了桌后。 十三阿哥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胤祐拿起笔,沾了点墨汁:“小十三,你看好了,这个字是这样写的。” 于是,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十三阿哥就认真的站在一旁看。 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歪着脑袋皱起眉头:“七哥,你这写的是什么呀?” “别急,再等等!” 胤祐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几下,四阿哥一看他那个运笔就不像是在写字,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好了!”胤祐放下笔,招呼十三阿哥过来看,“你瞧,七哥写得好不好?” 十三阿哥低头一看,那哪是写了个字,那分明是画了一幅画儿。 “这这……这是什么呀?” 胤祐对自己的画画的功力自信满满,没想到十三弟如此不给面子,他颇有些惊讶的问道:“你看不出来?” 十三阿哥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四阿哥放下茶盏走过来,拿起那张纸看了看,胤祐竟然简单几笔,一只小猴子便跃然纸上。 看得出线条很很随性,也有些潦草,但却不失灵动飘逸,又有些俏皮。 小猴子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嘴角微微上扬,那神态,那聪明劲儿,简直就跟照着他自己画的一样。 就在胤祐怀疑究竟是小十三在捉弄他,还是他画得真的不像猴子的时候,四阿哥却风轻云淡的给出了答案:“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猴子吧。” 十三阿哥摇了摇头:“没见过。” 他才六岁,生母不受宠,养在别的主位名下,人家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也不太顾得上他。 有时候康熙去畅春园只会带上已经开始念书的皇子,年绩小的就留在紫禁城。 十三阿哥长这么大,除了宫里样的猫猫狗狗,锦鲤、鹦鹉什么的,别的小动物,他一般见不着。 胤祐叹了口气:“你喜欢婴宁吗?我把它送给你。” 十三阿哥摇了摇头:“我喜欢百福。” 百福都已经很大年纪了,此时就趴在院子里,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还竖了竖耳朵。 胤祐给四阿哥提了个建议:“哥哥,你以后你养的狗都叫百福好不好?” 四阿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小猴子像你。” 胤祐有点委屈的看他:“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忘不了,”四阿哥又笑着伸出手,本想摸摸他的头,这才发现,弟弟这身高和自己没差多少,也不适合总被摸头了。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就是属猴的,周岁十二了,是个大人了,阿玛……” “哎呀哎呀!”胤祐不耐烦地打断他,“阿玛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大婚啦,我知道!” 十三阿哥站在一旁,又默默地提起笔。今日虽然不用到上书房读书,但是一大早起来四哥是个他布置了任务的,他得把字写完。 “阿玛那时候也是形势所迫,你跟他不一样,你还能多当几年小孩子。” “没错!”胤祐一脸严肃的点点头,“当到二十岁。” 四阿哥无奈的笑了笑,他这个弟弟,虽然个头是长高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少年郎,心性却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胤祐回过头来,看到十三阿哥竟然还握着笔写字,他们在一旁聊天,倒是一点也不影响他。 胤祐身体前倾,撑在书案上问他:“今天腊八节,小十三有没有吃腊八粥。” “喝了,早上起来就吃了。” 胤祐又问:“好吃吗?” 十三阿哥头也不抬:“好吃!” 胤祐去拉他的手:“走,七哥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十三阿哥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不行,七哥,我今天的字还没写完。” “今天不用读书你写什么字?” “四哥说了,今天要写一百个大字。” “……” 胤祐想起小时候,哥哥让他读书习字,他就只会撒娇耍赖,说什么也不肯动笔。 那时候他哥总会很无奈的妥协,说不写就不写吧。 现在小十三对他哥的话言听计从,难怪他哥这么上心。 原来大人都喜欢听话的小朋友,就连他自己好像也更喜欢像小十三这么懂事的。 “回来再写,七哥带你去做好看又好吃的点心。” 十三阿哥咬着下唇,有些犹豫,最后仍是摇了摇头:“我要把字写完了。” “回来再写。” 十三阿哥看向四阿哥,后者点了点头:“那就回来再写吧。” 有四阿哥这句话,十三阿哥这才安心的放下笔,看向胤祐:“那七哥咱么走吧。” 胤祐牵着他的小手往外走:“七哥带你去承乾宫,教你做生日蛋糕。” 十三阿哥问:“什么是生日蛋糕?” “就是……就是生辰那天才能吃的蛋糕。上面有厚厚的奶油,再摆满水果和坚果。” 十三阿哥咽了咽口水:“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四阿哥走在他们身后,听着两个弟弟闲聊。 皇贵妃知道兄弟俩上午会过来,尤其是胤祐,每年生日必定要让她亲手做个生日蛋糕,再拿去慈宁宫,和兄弟们一起分享,满满的仪式感。 不过,今年兄弟俩身后还跟这个小可爱。 “哟,小十三也来了!”皇贵妃看到十三阿哥笑得比看到儿子还高兴,“外面冷,快进来!” 十三阿哥很有礼貌的向皇贵妃行礼:“给皇贵妃请安。” “真乖!想吃什么点心,我让人给你拿。” 胤祐站在一旁嘟着嘴:“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想吃什么点心?” 皇贵妃头也不抬:“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 四个人坐在圆桌旁,宫女端来茶水坚果。 皇贵妃剥开一颗松子仁递到十三阿哥嘴边:“来,吃这个,吃了长得高。” 十三阿哥从小就是个很自立的孩子,因为宜妃对他不上心,照顾他的宫女太监也不见得有多上心,只有两个奶嬷嬷对她好,可是两个奶嬷嬷在他断奶后不久,就出宫回家去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胤祐倒是不客气,探过头去,从额娘指尖把那颗松子叼走:“那我吃了,我也需要长高。” 十三阿哥多少拘谨了些,皇贵妃觉得还是像自己儿子这样,没皮没脸的比较好,走到哪儿都不吃亏。 四阿哥一直坐在他们旁边,一边品茶,一边随手翻了两页皇贵妃正在看的书。 没坐一会儿,胤祐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拉上皇贵妃就往外走:“先去做蛋糕吧。” 皇贵妃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蛋糕胚是一早就做好的,可以拿出来直接抹上奶油,然后裱花装饰。 胤祐学着小时候的样子,用食指挖了一大坨奶油,递到四阿哥嘴边:“来,哥哥张嘴。” 四阿哥想起小时候,他喂完自己又去喂百福,仿佛成了童年阴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敬谢不敏:“我不爱吃甜的。” 他确实不爱吃甜的,粽子都得吃咸的。 胤祐看穿了他的想法,大笑着说:“放心吧,百福不会跟你抢。” 四阿哥瞪他一眼:“调皮。” 胤祐又把手伸到十三阿哥跟前:“那你尝尝。” 十三阿哥从善如流的张开嘴,舌头在他手指上一卷,奶油的绵密和香甜瞬间在齿间化开:“真好吃。” “一会儿做成蛋糕就更好吃了。” 现在兄弟们都长大了,也没人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感兴趣,就连胤祐自己也不大爱吃甜食了。 所以皇贵妃特意做了个小的,裱花和装饰就交给儿子自己去做。 胤祐对猴子情有独钟,这次画的是个歪着脑袋挠头的小猴子,长长的尾巴敲得比头还高,尾巴尖还系着一朵小花。 十三阿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点心,一直在旁边好奇的看,胤祐还握着他的小手,在旁边画了些装饰。 蛋糕做好之后,胤祐要拿去慈宁宫。临走前,他又跑去偏殿,在自己以前住的屋子里找到一口大箱子,那里面装的都是他小时候的玩具。 胤祐打开来,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看。那些高大上都是太子送的,要么来自西洋传教士进贡,要么让造办处仿制的。 有一些是兄弟们送他的生日礼物,有的是保泰从宫外带进来的。 还有一部分是皇贵妃带着他亲手做的。那时候皇贵妃可喜欢带着他做手工了,纸飞机都叠了不知道多少个,经过各个版本的改良,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还有那些机械玩具,他小时候总是沉迷于把它们都拆掉,然后再组装回去,不怕少零件,就怕多出来,那就说明装错了。 后来他胆大到把慈宁宫的西洋钟都拆掉了,又在给装了回去。 他发现这些西洋人的玩意儿也没什么难的,就是零件精细了些,得费些工夫。 皇贵妃告诉他,机械对于工业革命有着极其深远和重大影响,思考如何让机械代替手工业,而不是停留在制造仪器这个阶段。 她当时还动用自己所有的物理知识,打算给儿子做一个建议的蒸汽机,图纸都画好了,拿到造办处,人家看不懂。皇贵妃没法解释,就只能把图纸交给儿子,让他长大以后,如果感兴趣,自己研究。 胤祐的玩具可不止这些,慈宁宫还有满满一箱子。 里面装的也不仅仅是他的玩具,还有他的童年。 他现在长大了,有了更高更深层次的乐趣,对这些玩具自然没什么兴趣。 于是挑了几样他觉得有意思的,拿出去送给十三阿哥,让他带回去玩。 十三阿哥却摆了摆手:“谢谢七哥,我不玩玩具,我要好好读书。” 胤祐看得出来,他明明就很想玩,只是性子向来腼腆,不好意思收。 胤祐干脆把玩具塞进他怀里:“总不能一直读书,也得放松一下。你看这个可有意思了,拧上法条,上面的小人儿就能跳舞。” 十三阿哥犹豫半晌,还是欣然收下了:“谢谢七哥。” “玩具里面其实也有许多智慧,尤其是那些西洋人的玩具,这个发条的机械装置就跟西洋钟有关。” 十三阿哥点点头:“我知道了七哥,我一定好好学习。” 胤祐捏他的脸:“谁让你好好学习,七哥让你好好玩儿。” 蛋糕做好之后,胤祐就直接拿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一大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他爱吃的,一直等着他。 不一会儿,几个关系要好的兄弟就过来,大家坐在一起用午膳。 小时候,他们坐在一起聊的都是什么好吃,什么好玩,一会儿要去哪里,玩什么游戏。 现在,大家除了聊功课、骑射、围猎,就是摔跤。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有了新的乐趣。 大家在交流过摔跤的经验之后,谁也不服谁。于是,众人约好下午去摔跤房练练。 胤祐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要留下来陪乌库玛嬷。” 太皇太后乐呵呵的摆了摆手:“不要你陪,玩去吧。” 于是,胤祐就被兄弟们拽走了。 摔跤不仅满人喜欢,蒙古人也喜欢,胤祐派人去把策棱也叫过来。 京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今天上午晴了一会儿,下午又开始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室外很冷,皇子们都穿得厚实,裹着披风。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倒是很暖和。 大家换好衣服,到垫子上做成一排。 一开始,还是几个阿哥之间互相比试,胤祐并没有参与,他觉得自己上场多少有点欺负人。 而是坐在一旁当起了啦啦队,给兄弟们加油。把气氛活跃得特别好。 阿哥们毕竟年龄有差距,差一岁身高体能都会差好多,比试起来自然也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五阿哥摔九阿哥,那是一摔一个准,毫不手软,把亲弟弟按在地上摩擦。 胤祐在一旁可激动了,握紧拳头捶着垫子喊:“九弟,别放弃,站起来!让你五哥再摔你一次!” 旁边几个年纪小的阿哥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五阿哥和九阿哥的亲弟弟十一阿哥,更是笑得连连咳嗽。 胤祐知道他身体不好,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过去给他拍背:“有这么好笑吗?” 十一阿哥边笑边咳,弯下腰伏在垫子上:“本来不好笑,七哥你一说话就好好笑。” 胤祐把他扶起来,让他慢慢的调整自己的呼吸:“你七哥又不是说相声的,哪有那么好笑?” 那边兄弟们的比试还在继续,九阿哥虽然摔跤摔不过他五哥,但是能欺负一下跟他差不多大的十阿哥,可算找回了一点自信。 胤祐简直是个氛围担当,加油都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还主动承担起了解说和裁判工作。 胤祐回过头来,就看到策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很认真的看着场上的比赛。 或许是语言还有些不通的缘故,他倒是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很认真的在观看比赛。 胤祐过去挨着他坐了一会儿,每次两个人一交手,他就能大致判断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胤祐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你也上去玩玩。” 在胤祐的印象中,蒙古人个个都是摔跤高手。除了他们比较有种族天赋之外,另一方面就是草原的娱乐生活比较匮乏,大家除了骑马射箭摔跤,也没什么乐子。 策棱一上场,眨眼间就把比他小一些的保泰摔在了地上。 保泰瞪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比试就结束了。 其他兄弟还取笑他:“叫你平时多练练,你还偷懒。老八,你上!” 八阿哥果然站了起来,他在策棱手里倒是能坚持一会儿,但也没有坚持太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然后是五阿哥、六阿哥,全都沦为了他的手下败将,九阿哥、十阿哥也上去尝试了一下,两个一起上都干不过人家一个。 策棱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四阿哥身上:“你来试试吧。” 四阿哥比他们年纪都大一些,是因为胤祐的生日,他才过来凑这个热闹,否则他压根儿不会来。 既然他比策棱要大,赢了他胜之不武,输了,说不定要被弟弟们取笑好久。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所有人看看策棱又看看四哥,都不敢说话。 四阿哥这个人,成天养养花种种地品品茶念念经,参禅问道,挺佛系的。 其实皇父交给他什么事情,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兄弟们多少有些畏惧他。 胤祐立刻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跳到策棱跟前,替他哥哥解围:“我哥他不喜欢摔跤,我来跟你比。”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这一下午,胤祐就没有出过手,谁叫他都不好使,他在旁边玩得可开心了,就是不上场比试。 现在竟然主动站出来,要替四阿哥和策棱比试。 策棱扬了扬下巴:“你来就你来。” 他俩关系不错,平时没少切磋拳脚工夫。 策棱身高比胤祐高一些,身材也更加壮实,属于力量型,拳头特别硬,每一次出拳又刚又猛,不小心被他打一下,要疼半天。 胤祐显然属于灵巧性,身形灵动飘逸,对手很难进他的身,倒是能被他遛得团团转。 但他也不是没有力量,相反,他的力量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他只是不用罢了。 康熙今天带着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三个成年皇子祭天。回来的时候想起今天是胤祐的生辰,问近侍七阿哥人在哪里。 近侍回说和其他几位阿哥正在摔跤房练习摔跤,康熙便带着三个儿子过来了。 刚一进屋,他就看到垫子上胤祐正在和策棱对峙,两个人互相抓着对方手臂,看似禁止的画面,实际两个人都在暗中较劲。 策棱额角的青筋都已经凸起来了,胤祐却神色如常,抓着她缓慢的绕着圈,寻找破绽。 其他人坐在垫子上,屏息凝神的看着中间两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大阿哥最喜欢的活动就是摔跤,想起许多年前就是在这里,某个小家伙趴在他的胸口,死活不肯起来,问是谁赢了。 一转眼,在垫子上站都站不稳的傻弟弟,如今竟也是能与蒙古人一较高下的少年了。 这时候,胤祐脚下故意录了个破绽,策棱小心翼翼,刚要伸腿,胤祐手上发力,就要将人往地上摔。 不过策棱生性谨慎,并没有上他这个当。 看到这一幕,康熙嘴角勾起个弧度。 他没事就爱把胤祐叫去乾清宫,要么看他写字,要么让他陪自己下棋。 这小东西惯会示弱,诱敌深入的把戏百玩不厌。那一脸真诚、无辜又可怜的小模样,谁看了都得被他蒙骗过去,不知不觉就被他占了便宜。 策棱不愧为成吉思汗的嫡裔,勇猛却并不鲁莽,善于观察,谨慎行事,是个可用之才。 两个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胤祐耐性很好,就那么跟他转圈耗着,绝不轻易出手。 倒是策棱,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多次试探发现胤祐纹丝不动,他便向着以武力取胜,速战速决。 没想到,这一出手,就直接暴露了自己的破绽。 但他有自信能在力量上面压制住胤祐,便不管不顾的扑上前,企图用蛮力撂倒胤祐,但他还是留了一手,脚步没有踩得太实,重心扔放在后面那条腿上。 哪知道,胤祐正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根本就不管他前面那条腿,也不管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忽然重心下沉,整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握住策棱的腰,将他往自己身后猛地一抛。 策棱落地之后只能接一个前滚翻来缓冲力道,正在这个时候,胤祐一只手横在他的胸前,一条腿压住他的双腿,眉毛一挑:“你输了。” 策棱使劲儿挣了两下,没挣开。看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周围的几位阿哥立时发出一阵欢呼:“哇,七哥赢了!” \"小七好棒!\" 策棱还在挣扎,胤祐压着他的那只胳膊上移,横在了锁骨处:“不服?” 这里距离脖颈太紧了,并且锁骨很脆弱,就算胤祐用的力道不大,也能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策棱梗着脖子说道:“再来!” 胤祐松开手站起来:“我不。” 策棱双腿一蹬也跟着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肩膀:“再来一把,我肯定赢你。” 胤祐错身躲开:“再来一把你也赢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赢不了?” 策棱伸腿一扫,胤祐跳起来躲开,紧接着拳头带起的劲风已经扫大了他脸上。 胤祐挥拳躲开:“你赢得了,我也不给你这个机会。” 说话间,二人又比试起了拳脚。 几位阿哥刚看了一场精彩的摔跤,现在又要看他俩比武,好在这屋子场地够大,垫子够软,就算是摔地上也摔不疼。 策棱的拳头很猛,丝毫没有面对阿哥要手下留情的自觉,每一次出拳都是实打实的。 他俩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胤祐也不手软,每一脚都往关节处脆弱的地方踹。 但两个人打了半天,其实谁也没真正碰着谁,看架势摆开了,打得还是很精彩。 康熙看了半天,也看够了,从房间那头走过来:“行了!” 听到这个声音,胤祐和策棱两人赶紧分开,众皇子起身,齐齐躬身行礼:“儿臣给皇父请安。” “一会儿还有晚宴,都回去更衣准备去吧。” 众人行礼告退,康熙唯独留下了胤祐,让儿子陪他一起,去承乾宫。 父子俩走在雪地里,胤祐刚在摔跤房出了一身汗,外面寒风一吹,冷得打了个哆嗦。 康熙顺手替他紧了紧披风:“功夫不错。” 胤祐谦虚了一下:“凑合吧。” “看来这师傅没给你白请。” 胤祐嘿嘿一笑:“那阿玛应该瞧瞧我的剑法。” “说说。”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康熙大笑,被儿子逗得心情甚好,又在他帽子上拍了一巴掌:“就不知道谦虚一点。” “凑合吧。” “……” 晚上在乾清宫的家宴,大阿哥带着大福晋,两位侧福晋和小格格前来。 小格格毕竟是康熙现在唯一的孙女儿,两岁多一点,会走路,摇摇晃晃走不稳当,会说话,又说得不是很明白,正是最招人疼的时候。 太皇太后看着这个玄孙女,也是眉开眼笑,说是就跟胤祐小时候那么可爱。 胤祐也很喜欢这个小侄女儿,脸蛋儿肉嘟嘟的,白里透红,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像掐一把。 他把小格格放在膝头,拿了块牛乳糕逗她:“叫七哥……不对,应该叫七叔。” 小格格眼睛里只有吃的,耳朵便只捕捉到了他前面几个字。咿咿呀呀的喊:“七哥,要吃……” “不对不对,是七叔。” “七哥……” “七叔。” “要吃……吃……” 胤祐拿着牛乳糕在她鼻子 “七……哥。” “……” 胤祐摇了摇头,在心里叹口气:“完了完了,这孩子跟她阿玛一样傻。” 这时候,大阿哥忽然走过来,一把就将女儿抱了起来:“走,咱们不跟他玩,他是个傻子。” 小格格显然不同意她阿玛的说法,小嘴一瘪就大哭起来:“要……要七哥……要吃……” 说着,就朝胤祐张开双臂。胤祐叹了口气,把小侄女接过来,对他大哥欲言又止。 大阿哥瞪他一眼:“有话就说。” “不行就再生一个吧。” “……” 不管叫七哥还是叫七叔,反正小格格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吃到了牛乳糕。 不仅吃到了牛乳糕,还吃到了马蹄糕,桂花糕,云片糕…… 胤祐一口一口的投喂她,看着她像个小仓鼠一样,把喂到嘴边的东西统统吃进嘴里,可爱死了。 后来,大福晋也过来了,要来抱女儿,说她该睡觉了。 小姑娘却连额娘都不要,就要靠在胤祐怀里:“要七哥,七哥抱……” “是,七叔。” “七……小七……抱~~” 胤祐捂脸,从七叔混成七哥,再从七哥混成小七,也只不过花了一顿饭的工夫。 这孩子吃饱了,不要阿玛不要额娘也不要奶嬷嬷,就要跟着胤祐。 胤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小七小七小七的喊,可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乐坏了。 康熙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高兴,他也高兴,当场就说要赏赐小格格。 惠妃听到皇上要赏,立刻就要过去抱孙女儿。奈何她孙女儿平时也见不上她几回面,见着了,总听她说什么“生个弟弟,让额娘生个弟弟”的话,所以小格格跟她一点也不亲。 惠妃伸出手:“来,玛嬷抱,抱你去玛法那里。” 小格格挥开她的手:“不要不要,我要小七。” 最后没有办法,还是胤祐带着小格格去领了康熙的赏赐。 胤祐顺手又拿了一块小点心哄她:“七叔拿着个跟你换好不好?” 小格格乖巧点头:“换!” 胤祐抱着她坐在太皇太后跟前,陪着太皇太后玩了一会儿。小格格毕竟年纪太小,没一会儿就靠在胤祐怀里睡着了。大福晋见女儿睡着了,赶紧叫奶嬷嬷把孩子报过去。 惠妃阴沉了一晚上的脸,这才好了一些。 她天天想着儿子能生个皇长孙,奈何太子妃怀孕了,大福晋还没怀孕。 越是看小格格就越是想要个大孙子,好不容易小格格发现小格格也能得皇上一回赏赐。 她想抱着孩子过去,在康熙跟前露露脸。奈何孙女儿却不给她这个面子,这可比她郁闷得够呛。 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从小到大,什么好事都能被七阿哥赶上? 七阿哥笑盈盈的走到她们跟前,拿出康熙赏的玉佩。惠妃正要伸手去接,胤祐手往旁边移了半分,递到了大福晋跟前。 按照以往的惯例,到了过年的时候,胤祐要去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住个十来天。 他以前总是睡在冬暖阁的碧纱橱里,这两年长大了,住不下,就只能住在偏殿里。 他每日给太皇太后念诵经文,陪她聊天。太皇太后的精神状倒是不错,又和他聊起了许多盛京时候的往事。 聊天聊到最后,总是会落到两个人的名字上,一个是福临,另一个是阿图。 福临胤祐是知道的,五台山的行痴和尚。阿图是福临的姐姐,太皇太后的第二个女儿,后来嫁去了蒙古。胤祐一直知道这位姑奶奶,却从未见过。 过了年之后,康熙便开始规划东巡路线,以及随驾出行的人选。 太皇太后已经八十岁,八十岁的老人要从京城出发走一千多里路去往神经,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老太太心心念念要看看科尔沁大草原,还要看看多年未见的女儿。出发时又正是农忙时节,为了不践踏农田,他们就不过山海关,而取道口外前往。 如此,他还可以沿途一路巡幸蒙古各部,两全其美。 胤祐从太皇太后口中听了那么多关于盛京的往事,这次终于有机会前往,况且他从来没有去过东北,非常期待这次东巡。 然而,诸皇子中,期待的也不止他一个人,但康熙肯定是不能把所有皇子都带上。 十一阿哥虽然虚岁已经九岁了,但是身体不好,康熙必定不会带他出门。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以及后面的诸位皇子年纪尚幼,并不适合远行,自然也不会带上。 现在唯一不能确定能不能跟随皇父一同出门的就剩下九阿哥和十阿哥。 两位皇子虚岁都已经十一岁了,也就比胤祐小两岁。 胤祐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着阿玛去了好多地方。康熙对他的宠爱,恐怕只有年幼时的太子能及,甚至比太子更甚,其他皇子,自然没法跟他比。 九阿哥去年因为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痊愈之后康熙便命人把他接去木兰围场,也算是跟着皇父出了一次远门。 十阿哥却是连南苑和汤泉都没去过,也就每年跟着去畅春园住一段时日,就算他离开紫禁城走得最远的地方了。 两位阿哥不受皇父偏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每日康熙在上书房检查功课,十次有九次,他俩都没法流畅的把文章背下来。 每次挨罚都有他俩,八阿哥有心想要护着两个弟弟,但往往力不从心,做的太过,连她也要跟着一起挨罚。 康熙这次也没卖关子,这日在上书房抽查功课的时候就说了,到时候检查他们的课业,不但要背书,还有满蒙汉三种文字以及算数和骑射,都过关了才同意带他们一起出门。 这考试范围也太广了,还不划重点,对于两个学渣而言,几乎等于宣布不带他们出门。 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去求助万能的七哥。 第131章 第 131 章 八阿哥带着九阿哥和十阿哥来到胤祐院子里的时候, 后者正在和傅先生下棋。 师徒俩杀得难解难分,你来我往,寸土必争。 看得出来这一对师徒之间没有尊老爱幼, 老的和小的都在想尽办法弄死对方。 棋盘上的厮杀实在精彩,八阿哥看得入了迷。眨眼间,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 九阿哥、十阿哥年纪尚幼,书还读不明白,更别说下围棋。 两个人看看棋盘又看看下棋的人,再侧过头来互相看看,发现他们俩都看不懂。 于是,两个人都有点不耐烦。十阿哥颇为着急,他没有跟阿玛出过远门, 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 却被一旁的八阿哥拦住了。 想要办成事情就得沉住气,不能鲁莽。一会儿把七哥惹急了, 非但不帮忙,还得把他们三个臭骂一顿,得不偿失。 关键是, 对弈正是精彩时刻, 高手过招, 八阿哥也想知道这一局, 师徒俩究竟谁更胜一筹。 胤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 一只手夹着棋子。脊背微微前倾,蹙着眉心,神情专注。 九阿哥看不懂下棋, 就只能看他七哥。突然发现, 他七哥好帅呀。 这让他想起了前不久刚学的一首词:“如今却忆江南乐,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没错了,再过几年,他七哥就是如诗词所说那样的少年。 胤祐忽然眼睛一亮,指尖夹着的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一点落下,满脸洋洋得意,仿佛一句“这局我赢定了”呼之欲出。 傅先生捋了捋胡须:“你确定?” “落子无悔!” “呵!”傅先生哼笑一声,棋子在另一处落下,“徒儿你输了。” 旁边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这局棋胜负已分。 胤祐连忙摆了摆手:“重来重来,这局不算。” 傅先生站起来,手指敲在他的脑袋上:“下次装得像一点。” 胤祐摸了摸头:“不给你尝点甜头,你就不跟我下了。” “现在我也不跟你下了,老夫要去睡觉。” 胤祐不再勉强,开始收拾棋盘:“去吧,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他把黑白棋子分别装进棋盒里,转头看到三个弟弟。于是,拉着八阿哥坐下来:“来来来,八弟陪七哥下两把。” 八阿哥赶紧摆了摆手,一副欲拒还赢的模样:“我可不是七哥的对手。” 胤祐还没过完瘾,现成有对手送上门来,他才不管对方棋艺如何,赶紧将人按在对面:“下了才知道。” 八阿哥明显也有些手痒:“那……那就来两把?” “来来来!” “哎呀!”九阿哥和十阿哥在一旁等了半天,听他俩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劲,赶紧跑过去。 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拉住七哥,一个拉住八个:“咱们过来是有事请七哥帮忙的。” “哈?”胤祐看着自己被弟弟握在掌心的手腕,也不着急抽回来,“有事请我帮忙?” “对呀!”十阿哥迫不及待的说道,“阿玛今早来上书房检查功课的时候说了,我和九哥要想跟着出门,那就得通过他的考核。” “考核?”这个套路胤祐听得熟悉,他还很小的时候,每次想要跟着阿玛一起出门,就会迎来各种各样的考核,不是背书,就是写字,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就是走个过场。 胤祐拍了拍胸脯:“那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保证能让你俩顺利通过考核。” “真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人听到他的保证,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 十阿哥撇了撇嘴:“七哥,你该不是糊弄我俩吧,都没听考核内容是什么,就敢保证肯定能通过。” “不管什么内容,我都能保证。”胤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俩一边玩儿去,我要跟八弟下棋了。” 得了他的保证,九阿哥和十阿哥却也没有完全放心。但要他俩现在走,他俩又不甘心,只得去后院跟婴宁和踏日玩耍。 胤祐跟八阿哥对弈两局,二人的棋艺那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不过观棋知人,胤祐从棋局就不难感觉出,他这个八弟,心眼儿那叫一个多,处处给他设套,哄着他往里钻。 胤祐也不是吃素的,硬是往他设好的陷阱里钻,将计就计,最后赢了个猝不及防,把八阿哥看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胤祐指着棋盘一处角落提醒他:“你自己百密一疏留了破绽。” 八阿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是我班门弄斧,让七哥见笑了。” 胤祐表扬他:“已经很不错啦。” 八阿哥把棋子挨个捡起来:“再来一把!” 两个人下着下着棋就忘了时间,一抬头的时候,天都暗了下来。 一会儿的工夫只够下两局,两局八阿哥都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下午,胤祐经历了两位风格截然不同的对手,也算过足了瘾。让太监把棋盘收起来,这就准备用晚膳了。 八阿哥还是有些担心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事情,拉着胤祐说道:“七哥,皇父说了这次不但要考背书,还有算数和骑射。骑射他俩倒是还好,背书和算数却不太行,你真的有办法吗?” 胤祐冲他眨了眨眼,满不在乎的说:“别担心,我说能过就能过。” 他让人去把两个弟弟叫过来,问他们最近学的那本书。 九阿哥答道:“正在读《论语》。” 胤祐又问:“学完了吗?” 十阿哥说道:“还没。” “还剩多少?” 十阿哥竟然答不出来,九阿哥也想了想才说道:“好像是《子张篇》和《尧曰篇》。” 胤祐点了点头,飞快把这两篇文章在心里默背了一边,不是很长,也并不难。 “那就着重背这两篇吧。” “可是……”九阿哥皱了皱眉,“皇父说一整本《论语》都有可能抽到。” 胤祐十分肯定的说道:“不会的,阿玛要考,一定是从这两篇抽你们背诵。” 几个弟弟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不过,不过却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他们背就是了。 胤祐说:“这两篇文章不长,有很简单,你们俩又不笨,一两天就能背下来。” 谁不喜欢听人夸自己聪明?胤祐这么说,九阿哥和十阿哥听完之后信心大增:“七哥放心,我们一定能背下来。” “还有数学,你们不懂的就多去请教三哥,他的数学可是阿玛亲自教授,比其他人都要学得好。” “至于骑射,这就得看你们平时练得怎么样,我看还挺不错的。” 他又给两个弟弟提了要求:“每天傍晚来我这里背一遍书,如果还有时间,那就往前背。” 等两位弟弟走了之后,八阿哥才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七哥,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阿玛一定会考这两篇文章?” 胤祐坏笑:“你猜。” 八阿哥猜不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七哥你就告诉我吧。” 胤祐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根据我的经验,阿玛既然如此说,就是做好了要带他俩出门的打算,考核也就是激励他们刻苦学习。” “如果阿玛不想带着他俩出门,就根本不会在他俩跟前提起这事儿。” \"所以,他在抽查的时候,一定是挑他们最近学的文章,只有最近学的才记得最牢固嘛。\" 八阿哥恍然大悟,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从小到大,他也没什么单独跟阿玛出门的机会,自然没有七哥这么丰富的经验。 九阿哥和十阿哥果然每天都来胤祐这里报道,背书给他听,有时候八阿哥和保泰也会过来凑热闹。 两个人基础有点差,背起书来磕磕绊绊。胤祐听完,十分忧虑的叹一口气:“要不……你俩还是就呆在紫禁城吧。” “不行!” 九阿哥和十阿哥异口同声:“决不放弃!” 结果第二天来,前一天的内容两人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一个磕巴都没有。 胤祐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后面这两段回去一起背了吧。” 得了七哥的夸奖,九阿哥欢喜的蹦了起来,冲着胤祐说了一句:“yes!” “嗯?”胤祐竖起了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九阿哥眨眨眼:“我说yes!这叫英吉利语。” 胤祐来了兴趣:“你还会说英吉利语?” 九阿哥点了点头:“我还会说好多别的呢。” “那你说两句给我听听。” 九阿哥又给他说了两句,都是十分简单的生活用语,诸如“你好”、“再见”、“请”一类的。九阿哥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洋洋得意,仿佛这是什么特殊技能。 胤祐挺好奇的,他竟然会说英语:“你是跟谁学的?” 九阿哥坐下喝了口茶,这才说道:“七哥你忘了,上次你们跟着阿玛巡幸塞外,我留在宫里耳朵受伤了,是一位西方传教士治好的。我觉得他们好厉害,于是就跟他学习他们的语言,还有他们那边的知识。” “不错,”胤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掌握了一门新的外语,那你的蒙古语和汉语学得怎么样了。” “额……”九阿哥忽然想起来,“阿玛说了,也要考这两样。汉语还好,蒙古语就……” “那还不干净好好学!” “是是是,一定好好学!”提起外国传教士,九阿哥就来了兴致,又多说了两句,“七哥你都不知道,他说的那些知识,他们叫科学,可太有意思了,比秦师傅教的都有意思。” 他口中的秦师傅是秦道然,是宋代词人秦观的后人,康熙南巡时从无锡带回来的,指派给九阿哥做从学老师。 胤祐鼓励他:“有意思你就好好跟着学。不过,秦师傅教你的你也要好好学,知道了吗?” “知道了!” 胤祐自己就是个不喜欢死读书的人,辅导弟弟们的功课,一开始很严格,不但要求他们背诵,还会抽查一些字词句的释义。把九阿哥和十阿哥折腾得苦不堪言,每日都在恶补课业。 不过新鲜劲儿一过,他又觉得不好玩,于是就把督促两个弟弟读书的事情丢给了八阿哥。 自己开始跟着傅先生学画画,他的画是傅先生一手教出来的,师徒俩的绘画风格一脉相承,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胤祐临摹他师父的字画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在他小的时候,皇贵妃总会给他画一些简笔画,小动物什么的。 这对他的审美影响相当深远,所以每当他画动物的时候,总会沾染些拟人的神态,眼睛弯弯,嘴角上扬。 傅先生说他这是童心未泯,永远是个赤子。 最终他们也没能在三月出发,因为康熙忽然有点别的事情,浑河挑浚工程完工,康熙带着大阿哥和三阿哥,到天津走一趟,视察河工。 于是,东巡的事情就推迟到了秋天。 对此,最开心的当然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他们的时间更宽裕了,不用临时抱佛脚。 两个人开心之余,开始故态复萌,贪玩又调皮,学习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胤祐吓唬他俩:“你俩竟然还能高兴得起来。这不就说明阿玛不想带你们去了吗?” 十阿哥不懂:“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阿玛带着大哥去了天津。” 胤祐向他解释:“可是东巡的时间延后,你们学习的内容就更多了,阿玛能考的内容也就更广了。” “所以,你们俩还敢掉以轻心吗?” 九阿哥和十阿哥不说话:“只有乖乖地再努力学三个月。” 等他俩走后,胤祐对八阿哥说道:“三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 八阿哥不得不深感佩服,七哥虽然自己读书的时候是个让师傅们头疼的学生,教育弟弟倒是很有一套。 这一趟天津之行,康熙一来一回去了十天左右。 回銮的时候,又正逢曲阜孔庙修建完成,康熙命三阿哥和四阿哥代替他这个皇父,去一趟山东祭祀。 这是两位即将成年的阿哥,第一次独自外出,替皇父办理事务。 两个人在弟弟中间一下子就树立起了成年兄长的形象,康熙也已经为他们物色好了嫡福晋人选,三阿哥的府邸正在建设中,礼部选出的大婚日期就在今年下半年。 三阿哥的嫡福晋是正红旗蒙古都统朋春的女儿。 朋春曾经领兵南下平定三藩之乱,到黑龙江驱赶盘踞在雅克萨城的俄罗斯人,前几年的乌兰布通之战他也有参与。不过他带的军队被泥淖所阻,噶尔丹逃跑,朋春因此被罢免官职。 但康熙念他战功卓著,只是降级处理,现在又将他的女儿嫁给三阿哥。看得出来,这是在为接下来讨伐噶尔丹做准备。 一旦战争再次爆发,康熙势必要再次启用这位有着赫赫战功的都统。 四阿哥则因为皇贵妃的缘故,大婚日期待定。 这件事情又在后宫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荣妃自是得意的,看到大阿哥成婚时惠妃那个得意劲儿,后来,大福晋怀孕,众人逢迎她说是要生个皇长孙,结果生了个小格格。 荣妃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少存了些看笑话的想法。 开春不久,说是大福晋又有了身孕。沉寂了两年的惠妃又开始成为御花园娘娘们茶话会的中心任务。 荣妃看得颇为眼馋,现在他的儿子也终于要成婚了。 太子妃眼看就要临盆,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大福晋也不一定就怀的是个男孩儿。 她的三阿哥抓紧一点,说不定还有机会。 就算太子妃生了个皇长孙,三阿哥明年再给皇上添个小皇孙,那也是很好的嘛。 荣妃这个想法没两天,果然,毓庆宫那边就传来消息——太子妃要生了。 皇贵妃接到通知,早早的就过去了。康熙时常在她跟前说,先皇后走得早,太子是他一个人拉扯长大的,他前些年就想过立后,尤其是皇贵妃病重那一年,礼部都已经开始走流程了。 是皇贵妃病好之后,自己不愿意,所以,中宫之位现在仍然空着。 可是在他心里,表妹与皇后无异。 既然如此,太子妃那边,皇贵妃就该多照应着些。 其实,不用他说,皇贵妃也会这么做。 毕竟胤祐从小到大,太子对他不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就想到他这个弟弟。还时常把胤祐接去毓庆宫,与他小住几日。 出门在外的时候,太子对她这个皇贵妃也是礼遇有加,对胤祐这个弟弟更是悉心照顾。 身为皇太子,又是从小被皇父盛宠长大的皇太子,能做到这些,就足以证明,他从小被教育得很好,往后也一定是一位仁德之君。 太子妃毕竟年轻,没有经验,临盆之际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撕心裂肺的喊。 这些年来,皇贵妃看到过多少次女人生产,她已经记不清了。有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心跳呼吸,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会尽其所能让他们活下来。 但医疗条件有限,她也时常感到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生命离开。 她深深地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感到不幸,她们也知道生孩子要承担很大风险,可是她们拼了性命也要生。 红墙之内,只有生了儿子,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太子妃实在太疼了,双手抓着床单,撕声喊:“不生了,我不生了……” 喊完,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皇贵妃从宫女手里拿过帕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想说那以后就不要生了吧。 但是屋子里进进出出那么多嬷嬷宫女,尤其是那位熊嬷嬷也在,整个紫禁城都知道,她可是东宫最不好惹的奴才,什么事情,只要她知道了,他就等于索额图和整个赫舍里家族都知道了。 皇贵妃要是跟太子妃说这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康熙父子耳朵里去。 皇贵妃劝太子妃不要生孩子,这安的什么心,就只能任人揣测。 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孩子总算生下来了。 稳婆抱着孩子激动的喊:“恭喜太子妃,是个小阿哥,是个小阿哥!” 听到自己生了个小阿哥,太子妃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刚才遭的一切罪,鬼门关走一遭,全都值得了。 皇贵妃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女孩子自小耳濡目染,要为丈夫生儿子传宗接代,成为更有力的政治竞争工具已经在她们心里里根深蒂固。就算拼命,她们也希望自己能生下男丁,生很多很多男丁。 孩子的羊膜囊如何处理,脐带什么时候剪,器具应该如何消毒处理,皇贵妃早就有过严格要求,也对稳婆进行过培训。 现在她们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倒是不用皇贵妃过多操心。 小阿哥用襁褓包好,由稳婆抱出去给太子瞧瞧。 太子看到儿子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他在与太子妃大婚之前,宫中没有侍寝的格格,大婚之后,与太子妃感情比其他两位侧福晋更好。 太子妃从怀孕到生产这一时期,他都没有离开过京城,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现在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亲自给孩子起了乳名,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康熙听说太子妃平安产下皇长孙,龙颜大悦,从太子到太子妃,再到小阿哥,甚至毓庆宫的宫人,统统打上了一遍。 这个待遇,除了太子,大阿哥是没有的,其他阿哥大概率也不会有。 直到皇长孙满月的时候,胤祐才第一次看到这个小侄子。 小侄子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点也不认生的四处张望。脸蛋儿圆圆的,捏起来格外舒服。 太子对儿子小心翼翼,除了皇上太后以及皇贵妃抱了抱,也没有让其他人经手。 胤祐看着这个只有一个月的奶娃娃,实在喜欢,忍不住问太子:“我能抱抱他吗?” 太子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当然可以,你会吗,我来教你。” 胤祐在太子的指导下,一手拖着小皇孙的后脑,一手搂着他的腰,让他趴在自己的胸前。 小侄子好像有点喜欢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笑容。 胤祐看得有趣,激动的喊道:“他笑了,他笑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笑这个表情,他就是勾了勾唇角而已。 不过,胤祐笨手笨脚的抱着他,他竟然没有半点哭闹,这就足以见得,小皇孙还是很喜欢他这位叔叔的。 没过一会儿,孩子该吃奶了。奶嬷嬷过来接过皇孙,抱下去喂奶。 胤祐跑到皇贵妃跟前,手舞足蹈的跟她形容:“他抱起来软软的,还有一股奶香味。” 皇贵妃问他:“喜欢吗?” “还不错,反正跟抱小动物感觉是不一样的。” “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发现,抱着他和抱着别的小孩儿,那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胤祐笑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有些期待了。” 皇贵妃点点头:“和你血脉相连的一个崭新的生命,当然是值得期待的。但这也意味着一份责任,无论他是男是女,好看或者不那么好看,健康或是疾病,甚至身体有一些缺陷,你也要全心全意的爱他。” “那是当然,就像你爱我那样。” 皇贵妃双手按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儿子,你真棒!” 四阿哥出发去山东的前一天,皇贵妃让他回了一趟承乾宫。 本来也没叫胤祐,奈何这小子脸皮厚,跟着哥哥一道回去了。 路上,他对四阿哥说道:“我猜额娘一定给你做了好吃的。” “所以,小七这是回去蹭饭去了?” \"胡说!\"胤祐一脸坏笑,“我这是去给你践行。” 四阿哥搂过他的肩膀:“嗯,那我还得谢谢你。” “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 皇贵妃确实做了一桌子饭菜等着四阿哥回去,看到胤祐也并不惊讶,知道他必定会跟来,饭菜都多做了些,这小子愈发能吃了。 胤祐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儿这菜有点咸,否则我还能再吃两碗饭。” 皇贵妃瞪他一眼:“你已经吃了三碗了。” 胤祐惊讶道:“是吗?你这承乾宫的碗也太小了吧。” “那你下次来,我给你准备个盆。” “你以为我吃不下。” “……” 四阿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额娘和弟弟斗嘴,每次回到承乾宫就是他最放松也最惬意的时刻。 他不知道这里是否是他出生的地方,但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有他最依恋的两个人。 皇贵妃让白露去里屋拿东西,是一套新衣裳和一双靴子,听说他要出门的时候,专程给他做的。 胤禛笑着摇了摇头:“我衣裳够穿。” “我管你够不够穿,在我眼里都是不够的。”皇贵妃把东西塞进他手里,“换上试试,我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四阿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我都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哪好意思在额娘跟前更衣。” “哪有十七,十六还没满呢。” “十六也不小了。” 儿子长大了要面子,皇贵妃也表示理解。 胤祐坐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盯着皇贵妃看了半晌,问道:“我的呢?” “你也要去山东?” “不去。” 皇贵妃摊手:“那没有。” 胤祐嘟着嘴扭过头去:“偏心。” 皇贵妃才不理他,拉过大儿子,又往他身上塞了个锦囊,嘱咐他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尤其是饮食安全:“锦囊里是一些我自己做的药丸,用途我都写下来了,以备不时之需。” 四阿哥欣然收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靠谱吗?” 皇贵妃一怒之下,把兄弟俩赶出了承乾宫。 走在回阿哥所的路上,胤祐摸了摸肚子:“我真的没吃饱。” 四阿哥一向拿他没办法,只得吩咐苏培盛先回去,让小厨房赶紧准备些吃的。 回到阿哥所,胤祐又跑去他哥哥的院子里蹭了一顿夜宵。 小菜就摆在院子里,还准备了一壶果酒,酸酸甜甜的,却没什么酒精的味道。 四阿哥没允许他多喝,就只给他斟了一小杯。 胤祐左右看看:“小十三呢,然他一起出来吃点儿。” 四阿哥看了一眼另一侧偏殿的窗户,里面没有亮灯:“睡了吧。” 月上中天,是到了小朋友该睡觉的时辰。 胤祐和他哥聊起曲阜,又聊起孔庙,说自己去过的,当时是孔尚任做导游带着他们游览,后来又在正殿给康熙讲《论语》,随后被康熙带回京城。 说到孔尚任,胤祐就想起洪昇,于是又把去年出了一趟宫的事情跟四阿哥说了:“我那时还很奇怪,原来孔圣人的后人也是喜欢听戏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但喜欢听戏,他还写,写得可好了,就是还没写完。” “名叫……” 说到这里,胤祐忽然闭了嘴。他没怎么喝过酒,有些不胜酒力,哪怕只是半杯果酒,下了肚也有些飘。 清风一吹,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发现自己差点把成天不干正事,净看闲书的事情暴露了。 “哎呀!”他摇了摇头站起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千万别告我的状。” 四阿哥失笑:“说都说了,怎么当你没说?放心吧,我不会告你的状。” 胤祐摸摸肚子,吃饱喝足:“我也还是个小朋友,该回去睡觉了。” 然后他就飘飘然出了院子,门口右转回自己院子去了。 四阿哥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过弯去才收回视线,端起桌上半杯残酒一饮而尽。 小时候跟他无话不谈的弟弟,现在也有秘密了。 七月,天气入秋会后,凉爽不少,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康熙巡幸塞外之时。今年正好,陪同太皇太后前往盛京,舍弃山海关,取道口外前往,顺带也能巡幸塞外,一举两得。 正如胤祐猜测的那样,康熙并没有为难九阿哥和十阿哥,随便考了他俩一篇文章,就把他俩也带上了。 两位小阿哥私底下还说,早知道这么容易,这几个月就不那么拼命读书了。 太子依旧没有跟随康熙出这趟远门,他被皇父留在京城,处理朝中大小事务。 因为带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一路行径得很慢,每到一处行宫就停下来休息,到了早上再赶路。 他们的第一站来到通州,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几位娘娘在行宫休息,康熙则带着皇子、大臣们来到一处院落。 院子的主人是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穿着质朴的长衫,一看便知是个读书人。 虽然人看起来十分简朴,但院子着实打理得不错,就算进入秋季,院子里也开着不少花卉。 除此之外,假山、凉亭、池塘一应俱全,看着就是个栽花置草,作文读书的终老之地。 “小七,”康熙背着手,把胤祐叫到跟前,指着那老人问道,“你可认得他?” 胤祐走进院子的时候就仔细打量过,他没见过此人,不过倒是认识。因为刚才康熙和裕亲王说话时,他听到了。 这里是一位致仕在家的大臣的宅邸,这个人叫李士桢。 虽然胤祐没见过李士桢,但是这个名字他却十分熟悉。 “知道,他是熹姑姑的父亲。” 李士桢赶紧夸赞道:“七阿哥观察入微,心思缜密。” 康熙听了高兴,笑着看向儿子:“你倒是机灵。” 康熙看小院别致,李士桢是李煦的父亲,又是曹寅的岳父,又因为李熹的缘故,和胤祐也算有些渊源。念及他在三藩之乱以及江西、广东两省的功绩,命人赏赐一番。 他见这里院子虽小,打理却甚为别致,便来了兴致,要儿子和大臣们,写字,作画,附庸风雅一番。自己还亲自上阵,做了首诗。 皇上诗兴大发,其他人也不敢扫他的兴,大臣们绞尽脑汁,作诗一首。 这可是个技术活,不能比皇上好,但也不能太差,凡是得拿捏一个度。 皇子们现在还小,除了年长的三阿哥、四阿哥,以及对此自幼就对这些感兴趣的七阿哥,其他人尚且没有吟诗作赋的能力。 不过,他们毕竟也在上书房上了那么久的学,字倒是写得不错。 除了九阿哥和十阿哥这两人年纪实在小了点,其他人都贡献笔墨,给皇父助兴。 胤祐站在最边上,他跟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有笔墨纸砚,和一些颜料。 小家伙提笔半晌,却不知道要写什么。 他侧头看了看兄弟们,五阿哥、六阿哥在这方面确实也没什么天赋,字写得中规中矩。 三阿哥和四阿哥倒是很不错,尤其是四阿哥,在胤祐看来,哥哥的字一向是兄弟众人中最好的,跟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胤祐转过头来,又看到小院的角落里,有一丛竹子,和承露轩的竹林不同,这些主子被人刻意修剪过,枝叶的布局和走向颇有讲究,看上去既有美感又有意趣。 于是,胤祐心里就有了主意。 康熙见他们写字作话还有一会儿,便又到别处去逛了逛。 别的兄弟字都写了两三行了,胤祐还在条颜料。 一旁的六阿哥都已经写完了,他还在调颜料。 那边康熙逛了一圈,发现这院子修得错落有致,用了江南园林的借景手法,从视觉上延伸了院子的面积,其实很小,稍微走走就倒头了。 等阿玛回来之后,胤祐的颜料终于调好了。 另一头,康熙从三阿哥开始,一个一个的欣赏儿子们的作品。 大贝勒已经是个成了婚封爵的成年皇子,他本来也不擅长这些。因此,并没有参与进来。 三阿哥一向是尚书房的优等生,别人是能文能武,他是能文能理也能武。 书法当然也是不错的,而且写的正是他自己作的诗。 康熙看得颇为满意,还展示给各位大臣一起欣赏。 大家对三阿哥的才华自然是连连称赞,其中有奉承康熙的成分,但三阿哥也的确担得起这份称赞。 接下来是四阿哥,他的书法康熙向来喜欢。语音有那种恣意潇洒、特立独行的风格不同,四阿哥的字更为内敛沉稳,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观其字知其人,倒是能体现他的一部分性情。 如果说诸位大臣对三阿哥刚才的作品还有些夸张和奉承康熙的成分,对于四阿哥的赞不绝口那一定是发自肺腑,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实属难得。 接下来是五阿哥和六阿哥,康熙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大抵心里也清楚,这两个儿子在这方面确实资质平平,也不好勉强。 作为父亲,他很懂得因材施教,所以一直也在思考,究竟什么是适合他俩学习的。 而后就是八阿哥,八阿哥从小就勤勉好学,比他的任何一个兄弟都要刻苦。 而他的字也写得非常漂亮,还没等康熙开口,就有大臣轻声赞叹了一句:“好字!” 但是,康熙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胤禩的字总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胤祐。 彼时胤祐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字迹和现在截然不同。 康熙记得,有一段时期,他让胤祐来南书房写字,小家伙百般推脱,就是不愿意动笔,勉强让他写几个,也是骨架支离,毫无章法。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胤祐的字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种恣意和潇洒就是他做人的态度,无论写成什么样,就是他想要的,绝不因为别人的一句批评或是表扬而改变。 现在看胤禩的字,不能说不好,恰恰相反,写的很好,是那种人人看了都会夸奖的好。 但总觉得这份好,有谄媚讨好之嫌,并不出自真心。 最后,康熙站在了胤祐的桌前。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拿起来洋洋得意的向各位大臣展示一番,听够了他们的溢美之词,再提醒胤祐不可骄傲自满,须得潜心进学。 哪知道这一看,他却皱起了眉头。 诸位大臣早就听说,七阿哥的书法最得圣心。皇上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是全方位的,七阿哥无论做什么,皇上都觉得好。 就连他偷跑去战场,皇上也觉得次子是难得的将才,应该着重培养,于是,就把致仕在家,腿还不好的张勇将军请去给儿子上课。 所以,要怎么夸才能把皇上哄开心,大家都已经在心里打好草稿了,却见皇上神情微变,却不知看到了什么。 胤祐是众兄弟之中唯一画画的一个,他磨磨唧唧半晌,却只在宣纸上画了聊聊吉克竹子。 可仔细一看,这又不是一般的竹子。 第132章 第 132 章 看康熙神色有异, 大臣们也摸不着头脑,既猜不出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猜不出七阿哥究竟画了什么。 于是, 众人只能在几步开外老老实实的等着, 静观其变。 虽然大臣们, 有那个耐性在一旁等着, 但几位小阿哥却等不及了, 纷纷围到桌旁, 去看胤祐画了什么。 九阿哥一看到胤祐的画上之物就瞪大了眼睛, 惊呼道:“七哥, 你这是画的什么呀?” 胤祐放下笔,把理了理刚才怕弄脏卷上的衣袖,风轻云淡的答道:“画的竹子,你不认识?” 九阿哥说:“我当然认识竹子,可是你画的竹子怎么跟别人画的竹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九阿哥一脸颠覆认知的神情:“你画的竹子怎么是红色的?” 胤祐笑着眯了眯眼:“红色不好看吗?” 康熙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专心的盯着儿子的画看。 竹子也不是纯正的红色, 微微泛着橘调,竹身修长, 竹节分明, 竹叶也是红色, 带着一点轻微的弧度,尾部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竹子的最下方靠坐着一个孩童, 大大的脑袋, 小小的身子, 眼睛弯弯的犹如天边的月牙, 嘴角微微上扬, 竟是睡着了。 他脑袋上还顶了一本书,书页翻飞的方向与竹叶的方向一致。 光是看这样一副静止的画面竟然也能让人感受到清风徐来的闲适。 康熙一眼就能看出,竹下的孩童就是胤祐自己。 六阿哥皱了皱眉,问道:“有红色的竹子吗?” 这问题可把大家问着了,不止几位皇子,大臣们也在纷纷议论,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红色的竹子。 胤祐却混不在意,看着六阿哥狡黠一笑:“那也没有人见过黑色的竹子,却有人画墨竹。” 康熙带出来的这群大臣中,有满人也有汉人,有文臣也有武将。 有的人还在一头雾水,有的人一听到红色的竹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叫法海,也是胤祐的众多舅舅之一——他是佟国纲的次子,与佟家其他男儿不同,其他人都是先做侍卫再一步步高升。 就比如隆科多,三等侍卫做到銮仪卫,再到现在的正蓝旗蒙古副都统。 法海是个读书人,进士出身,改庶吉士,现在供职翰林院,赐南书房行走。这次也跟随康熙一同出巡。 因为这个舅舅和白娘子戏文中的和尚一样,又是个读书人,所以胤祐对她印象深刻。 法海上前一步,说道:“七阿哥这是效仿东坡居士画的赤竹。” 一部不知道这个典故的人,听到他效仿苏轼画赤竹的时候,就一副“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觉得好厉害”的表情,正要开口夸。 胤祐自己却晃了晃脑袋,笑道:“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倪瓒】 这话的意思是,我就画着玩,没想那么多。 法海又问:“东坡居士画竹不画节,自下而上一笔画成,七阿哥画得竹,非但有竹节,且每一个都着重勾勒,这是为何?” 胤祐说:“当然是要画竹节的,君子当如竹,风吹不折,坚韧不拔,方显气节。” 大臣们听后纷纷点头,用惊叹的语气,七嘴八舌的说道:“七阿哥小小年纪,聪慧过人,还有如此深刻的思想,实乃皇上教子有方。” 康熙背着手,一抬头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一丛竹子,再看看胤祐的画,除了竹下的幼童,其他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一束阳光从墙那头照过来,正好笼罩着那一丛竹林,竹子便呈现出淡淡的金橘色。 康熙笑了笑,忍不住想摸摸儿子的脑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忍住了。 离开的时候,胤祐还特意卷起了自己那副画,准备拿回去给太皇太后瞧瞧。 李士桢出来送驾,走了老远,看着皇上的车马离开。 胤祐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对李士桢说道:“熹姑姑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不能常伴膝前,李大人务必保重身体。” 李士桢赶紧躬身行礼:“多谢七阿哥。” 胤祐笑着回了一礼,这才大妈离开。 回到行宫,胤祐迫不及待的跑到太皇太后的院子里,皇太后、皇贵妃和宜妃也在。 这次康熙出门,带上了宜妃,因为她的家本就在盛京,父亲是盛京内务府掌关防印佐领。 但康熙却没有带十一阿哥出门,宜妃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孩子身体不好,她总担心出个意外什么的。 大家都是当妈的,皇贵妃很理解她的心情。但这个事情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她,十一阿哥也已经九岁了,身边有嬷嬷宫女太监,不缺伺候的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再说了,就算在宫里,十一阿哥住在阿哥所,她们母子也不能时常见面,有设么意外,宜妃也帮不上忙。 既然跟着皇上出门,那就开心一点,别总在太皇太后跟前提,惹她也跟着操心。 这话说得很明白,太皇太后不开心,那皇上也就不开心,皇上不开心,大家都别想开心。 宜妃倒也听劝,出门没几天,也就放下了。天天能见着五阿哥和九阿哥,虽然一个跟她素来不亲近,一个是调皮捣蛋的浑小子,但毕竟是亲儿子,能时常见到,也很高兴。 胤祐人还没进屋,声音先传进了大家耳朵里。听着就高兴,伸着脖子望向门口。 胤祐一进来,看到坐了一屋子人,赶紧挨个行礼问安。 皇贵妃拿手帕抹了把他脑门上的汗水,数落道:“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稳重一点,吵吵嚷嚷的,一会儿让你阿玛听到,又要罚你。” “无妨,”太皇太后笑着招了招手,让胤祐到她身边去:“我就喜欢听他吵嚷,显得热闹,谁敢罚他?” 老祖宗现在已经是五世同堂,膝下承欢的晚辈那可多了去了,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胤祐,一天不见就想的慌。 胤祐献宝似的拿出他的画展开:“乌库玛嬷,我今天画了一幅画儿,给你瞧瞧。” 太皇太后带上老花镜:“来,我瞧瞧。” 胤祐便把下午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我画的时候,想的是,阳光把珠子照成了橘红色,没想到法海舅舅却说我是在效仿东坡居士画赤竹,那些大臣还跟着附和,只有阿玛看出来了,但是他没说破,乌库玛嬷你说好不好笑?” 事情本身就挺滑稽,经过他的描述,大臣们一开始什么表情,后来什么反应,对康熙说了什么话……这一顿渲染,就显得更好笑了。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一旁的皇太后、皇贵妃和宜妃,四公主、五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皇太后仔细打量他的画,看到坐在竹下的小孩子就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嘴里还感慨道:“这不就是小时候的你吗?” 胤祐硬是挤在太皇太后身边坐着,挽着她的手臂,歪着头问道:“那你说,我画得好不好?” “画得好,画得好!”太皇太后叫过苏麻喇姑,“放起来,我得带回宫去。” 皇太后和宜妃平时也不怎么能见到这些搬出后宫的皇子,只知道他们几个前后出生的小阿哥也已经十二三岁了。 至少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看起来说话、行事都有了大人的模样,想不到,这位七阿哥却还像小时候那样,活泼,开朗,还喜欢撒娇,古灵精怪的。 出门在外,胤祐就是想让乌库玛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只要她开心了,胤祐怎么样都可以。 大家其乐融融的坐了一会儿,太皇太后乏了,要休息。五公主陪着皇太后,四公主陪着宜妃,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胤祐也跟着皇贵妃往外走,路上母子俩又聊起这件事情。 皇贵妃看了一眼儿子:“法海舅舅是在替你解围,你以为他真看不出你画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皇贵妃摇了摇头,轻声叹气:“你阿玛让你们各自写字作画,不就是想在大臣面前炫耀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让你拿出真本事来给他们瞧瞧,不是让你随心所欲取悦自己。” “那这么说,舅舅是怕我被阿玛责罚?” 皇贵妃揉了把儿子的脑袋:“随着你年纪的增长,对于你的舅舅们,以及整个佟家来说,你甚至比他们自己的孩子还重要,尤其是你在你阿玛心中的地位。” “他们想太多了,有没有我,阿玛待他们都很好。毕竟,阿玛还管他们的父亲叫舅舅呢。” 皇贵妃带着他走进屋子:“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不是要你因为母家的兴衰去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讨好你的阿玛。” 胤祐捧着脸,忽然凑到她跟前,问道:“那你说,我今天那副画画得好不好?” 皇贵妃点了点他的鼻尖:“童心未泯。” “师父也这么说。” 皇贵妃捧着儿子的小脸:“老母亲只愿你永远童心未泯,永远率性而为,永远只取悦自己,不取悦别人。” “不对!”胤祐拉着她的手,天真的笑,“是我在意的人,我自然会取悦他们。” “那也是取悦自己。” 第二日清晨,大家继续向北赶路。没过几日来到古北口。 康熙照例把太皇太后、皇太后送至行宫,让女眷们留下来陪着。他带着儿子,外出找乐子。 这次来到总兵官蔡元的将军书,教场正在练兵。 康熙在城楼上坐下来,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教场,诸位皇子,宗室以及文武官员就站在他的身后。 乌兰布通之战之后,康熙也意识到,他引以为傲的八旗精兵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甚至还出现了高级将领,临阵脱逃的事情,简直就是整个满洲贵族的耻辱。 于是,康熙在组建各个火器营的基础上,也加强对八旗精兵的训练。 今日前往一看,果然效果显著,士兵们的骑射功夫,精神面貌都要比往常好了许多。 看过士兵训练,康熙便来了兴致,带着众人走下城楼,命令石匣副将王廷彪及以下将领纷纷展示射术,将领们展示之后,又让皇子们上去试试。 虽然有的皇子读书可能不太行,但是骑射方面却是非常优秀的。 而有的皇子,读书习字厉害,于骑射方面似乎又差了一点。 或许也不能算差,就是单纯不喜欢。 胤祐和四阿哥两个人站在一旁,丝毫没有要出列的打算。 最后,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纷纷上前射了五支剑,全数中靶,其中成绩最有好的就是三阿哥和八阿哥。 八阿哥年纪最小,还有如此优异的表现,康熙看得甚为满意。 之后,康熙又让擅使刀剑□□者,各显所能,纷纷到场地中央来展示一番。 这个胤祐倒是看得很专注,每个人擅长什么,刀枪剑戟使得如何,有什么特点,有什么破绽,他就这么看了一遍,就大致记在了心里。 皇子们随着年纪的增长,也会跟着外谙达学一些拳脚功夫,刀剑□□各种武器,也会让他们练起来。 毕竟,这些年战事不断,皇室宗亲都是要披甲上阵的。 这时候,康熙又派了几名侍卫以及几位武艺不错的宗室出列,下场与诸位将领比试一番。 侍卫和几位副将的比试倒是很有看头,大家功夫都很好,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精彩。 但各位宗室子弟就差了不少,除了大阿哥尚有一战之力,其他人支撑不了几个回合,纷纷败下阵来。 不难看出,这些贝勒贝子以及王府世子,平日里练的都是些花架子,看着好看,真的打起来就不够用了。 反倒是几位副将,那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没有那些花里胡哨,出招又快又恨直奔主题,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胤祐看得新奇,平时跟兄弟们比试他都跟玩儿似的,还真没跟谁真刀真枪的打过。 “我也想试试。”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旁边的六阿哥和八阿哥听得清楚。 六阿哥皱了皱眉,那些副将个个看起来身强力壮,年纪也比他们大了许多,胤祐还不满十三岁,身高身材跟人家都没法比,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都要哀嚎半晌,哪里经得住人家打。 听他这么一说,八阿哥也有点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我也想。” 胤祐偏了偏头,小声道:“那你去吧。” 八阿哥:“我……” 他后面的话未说完,忽然胤祐就站了出来:“皇父,八弟说他也想试试。” 八阿哥:“???” 他都这么说了,八阿哥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起站出来。 可他刚准备挪动步子,就被胤祐一把推了回去。 “儿臣以为八弟年纪尚幼,还是由我这个做兄长代他出战吧。” 康熙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边。胤祐明明也没比八阿哥大几个月,但是这么打眼儿一看,他竟然比八阿哥高出半个头。 这让老父亲有点恍惚,在他印象中,很长一段时间,胤祐都是兄弟几个中最爱的,比年纪更小的八阿哥更矮。 就因为这个,太皇太后还专程命太医开了方子让他喝。 现在这么一看,他站在那里,倒是比周围几个人都要高出一截了。 “你要下去和他们比试?”康熙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又看了看场下。嘴上没说,用行动暗示儿子,“,那都是一帮领兵打仗的战将,比你高比你壮还比你年长。” 胤祐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点了点头:“试试吧。” 康熙沉默半晌,说实在的,他还有点期待,常常听胤祐自己吹嘘自己的剑法有多厉害,他也没有真的见识过。 可是,毕竟儿子周岁还不满十三,老父亲多少有点担心。 这时候,石匣副将王廷彪却主动站了起来:“启禀皇上,末将有一子,与七阿哥年纪相仿,也在军中服役,可与七阿哥比试一番。”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诧异,王将军儿子才十三岁,竟然就已经从军了。 其实是王廷彪误会了,他看胤祐比身旁诸位阿哥都要高一些,比自己儿子矮不了多少,就以为他们同龄,其实他儿子已经十五岁了。 既然如此,康熙也就让王廷彪领着胤祐下去了。 “不知七阿哥平日擅使什么兵器?” 胤祐平时主要就是跟着傅先生修习剑术,自然是练剑比较多。 出门在外,他也没有带着七星,站在兵器架前,随意抽了一把剑。拿在手里就感觉分量不对——这把剑太轻了,用起来并不顺手。 王廷彪的儿子,名叫王国城,自幼钦佩父亲,在军中长大,有勇有谋,是一位少年英雄。 此时身着铠甲,手握□□,笔直的站在那里,颇有武将风范。 胤祐冲他抱了抱拳:“少将军请指教。” 对方说了句“得罪”,话音刚落,人已经提着□□逼到了近前。 这一下动作奇快,直刺咽喉,胤祐反应更快,挥剑挡开。 “呛”的一声,剑身和和枪杆猛烈撞击,几乎让人有溅出火星的错觉。 傅先生曾经说过,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剑客与善舞□□的人过招,胜负的关键在于距离。 胤祐进不了身,对方枪法凌厉,没一下都直击要害,他提着剑左躲右闪,好几次,枪尖从他的眼前堪堪划过。 说起来是切磋,但显然这位军中的年轻小将并没有手下留情,场下的比试惊险万分,看得几位阿哥拳头都捏紧了,手心里全是汗水。 康熙面沉似水,负手而立。虽然心里也在担心儿子,但却没有表现出一丝胆怯与慌乱,沉稳的站在那里,目光紧盯着胤祐。 这个人一开始并没有上场,是胤祐主动提出要与人比试,王廷彪见他们年纪相仿才推荐的。 因此,胤祐对他并不熟悉,这一连串的进宫让他只有招架之力。 小家伙倒是淡定,一边提着剑应对,一边仔细观察。 想要突破距离,就得让对方露出破绽。 可是对方枪法又快又恨,一点不给他近身的机会。 不难看出,对方也是经过严苛训练,与刀剑这种短兵器交手颇有心得,懂得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优势,想要以快取胜。 他越是急于求胜,胤祐越是不让他如意。两个人从场地这一头,打到了那一头。几个回合之后,胤祐就摸清楚了他的招式和套路。 于是,就算是闪躲应对也变得从容不迫。 王国城虚晃一招,□□刺向胤祐的左肩,这一下看似雷霆万钧,实则并没有用多少力气。 胤祐提剑去挡,却扑了个空,因为惯性剑势收不回来,身前露出一大片破绽,再要后退已是不及,枪尖已然到了胸前。 “七哥!”八阿哥差一点喊出声来。 四阿哥也忍不住向前一步,感觉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胆战,胤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王国城和他老子王廷彪,就连总兵蔡元说不定也得跟着受罚。 上场之前,就有人跟王国城说过,与他交手的可是皇子,要他意思意思就行,不要太较真,不能叫皇上当众失了颜面。 但他是少年人心性,虽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真正比试起来,却不肯轻易认输。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凭地腾空,足尖点在枪头上,不过一瞬,人已经掠至跟前,剑尖指向王国城的咽喉。 □□又不是刀剑,想收收不回来,被人近身便毫无还手之力。 慌乱之间,王国城连退数步,想要抽出他的□□,胤祐借力一踢,王国城只觉手腕一震,随即整条手臂有刹那麻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兵器已然脱手。 胤祐落地之前,一把捞起那柄□□,顺势挽了个枪花,枪尖指着自己身后,递向王国城:“少将军承让!” 这时候,站在康熙身后的九阿哥十阿哥终于忍不住大喊出生:“七哥,好厉害!” 文武大臣也在纷纷议论,七阿哥年纪轻轻,功夫竟然如此了得。 这时候,康熙挺直的脊背总算放松下来,转头问王廷彪:“你儿子多大了?” 王廷彪答道:“回皇上,刚满十五周岁。” 康熙露出个不无得意地笑容:“小七周岁还不满十三。” 王廷彪大惊,赶紧跪下请罪:“末将以为……请皇上恕罪。” 皇上高兴着呢,哪儿能治他得罪:“起来吧。” 王国城接过自己的兵器,对胤祐一抱拳:“是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胤祐笑道:“少将军枪法凌厉,有勇有谋,不必过谦。” 说着,他将手中那把轻飘飘的长剑递还给一旁的士兵,转身回到康熙身旁。 康熙看着儿子,倒是没有过多的赞扬,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回去吧。” “是。” 胤祐回到兄弟身旁,路过四阿哥的时候,被哥哥一把拽住了手,轻声问道:“没受伤吧。” 胤祐轻轻摇头:“好着呢。” 一路走过去,五阿哥和六阿哥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胤祐站在八阿哥身旁,接受弟弟崇拜的目光,他抬起手来,不动声色的搂了搂弟弟的肩膀:“七哥厉不厉害。” 八阿哥眸中闪烁着一样的情绪,拿肩膀撞了他一下:“被你吓死了。” 倒是旁边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一左一右围了上来:“七哥好厉害!” “教教我们吧。” “我要拜你为师!” 康熙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目光凌厉的扫了他们一眼,出门在外成何体统。 两位小阿哥被皇父眼神这么一扫,立刻规规矩矩的站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大阿哥本来一直骑着马走在康熙旁边。这时候,康熙把三阿哥和四阿哥叫到跟前,问他们在曲阜的事情。 大阿哥便放慢了马儿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跟胤祐并驾而行。 “今天不错嘛。” 胤祐朝他做了个鬼脸:“就问你怕不怕?” “切!”大阿哥不屑的冷哼,“就凭你个小不点,我会怕你?” 胤祐朝他吐舌头,语气颇为挑衅:“手下败将。” 大阿哥一听这话就炸了:“我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胤祐记性好,最擅长翻旧账:“你忘啦,有一次在你的院子,我拿着树枝跟你比试,还拿走了你的玉佩。” “那是你这个小傻子长得太具有迷惑性,我大意了。” \"大意了就只能说明你是个大傻子。\" 大阿哥不服:“回去再比!” “比就比,谁怕谁?” 两个人正扯皮呢,那边康熙要向三阿哥和四阿哥了解的事情已经问完了,又把胤祐叫了过去。 胤祐打马来到康熙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嘿嘿,阿玛我没骗你吧,我的剑法是不是出神入化,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行了,别吹了!”康熙瞪他一眼,随即开始训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听到这话,胤祐立刻就怂了:“你看出来啦?”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就是近不了身,故意露个破绽引诱对方。” 这是胤祐惯用的伎俩,他始终记得,傅先生给他上的剑法第一课——《庄子说剑》中的那句话:“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胤祐看着马的耳朵抖动了一下,觉得可爱,伸手摸了摸。 他的小白龙像是有感应一般,歪着头在他手心蹭了两下,宛如撒娇。 康熙看着儿子这个幼稚的举动,真是没法跟刚才那个那胸口对着人家枪尖,博取胜利的儿子联系在一起。 胤祐安慰他:“阿玛放心,没有把握,我不会那么做。” “你回去等着挨骂吧。” 胤祐一愣:“别等回去了,您要骂现在就骂吧。” 康熙露出个好整以暇的笑意:“朕不骂你,自有人骂你。” 胤祐:“???” 回到行宫,五阿哥听说太后也在太皇太后那边,于是便跟着胤祐一起过去了。 他一进屋,就把胤祐今天在教场大出风头的事情跟大家分享了一下。 他还嫌不够精彩,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尤其是胤祐差点被人一□□破胸口那一段。 别说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就连皇太后和宜妃也听得心惊。 太皇太后当即就抚着胸口喊:“你要吓死我!” 胤祐拉了五哥一把,让他别说了,而后,赶紧走到乌库玛嬷身旁,讨好的说道:“没有没有,你别听五哥瞎说,只是切磋而已,没有那么惊险。” “我听着就害怕,人家□□都刺到你胸口了,你要是没躲开……啊,你可别吓我。” 胤祐赶紧哄她:“没有刺到我胸口,可远着呢,别担心。” 另一边,五阿哥被皇太后拉到一旁,让他赶紧闭嘴,出门在外的,别真把太皇太后吓出个好歹来。 胤祐好说歹说,反复强调:“真的只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他们站得远,哪儿就能看那么清楚。真的真的,一点危险也没有。最后我都拿剑指着人家咽喉,我也没真往下刺。” 太皇太后拉着他不肯松手:“以后不许再干出这样的事了,叫乌库玛嬷担心。” “好好好,以后我就乖乖地,站在阿玛身后,乌库玛嬷放心。” “这可是你说的。”康熙从门外走进来,听到儿子挨训,颇有点高兴。 他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过安坐下,其他人也向他请安,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聊了会儿天。 不过多时,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太皇太后让众人留下来一块儿吃。 五公主一向喜欢七哥,吃饭的时候,也要和七哥坐在一起,胤祐坐下的时候,另一边已经坐着四公主。 于是,五阿哥和五公主兄妹俩为了谁坐在胤祐旁边暗中较劲。 虽然他俩并非一母所出,比起五公主,五阿哥和四公主的血缘更近一些,毕竟四公主的生母是他的姨母。 但是因为他们俩从小养在皇太后身旁,因此,两个人的关系甚至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为亲厚。 五公主一点也不给她这个五哥面子:“你一个做哥哥的,怎么好意思和妹妹抢位置。” “你做妹妹的非得挤在两个兄长中间做什么?” “我要挨着七哥坐。” “我要和小七坐一起。” 胤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要不我起来,让你俩坐?” “不行!”两个人异口同声。 “你们俩还不赶紧坐下!” 他俩正扯皮呢,康熙一声呵斥,把两人吓了一跳。 趁着皇父发话之际,五公主立刻就坐到了胤祐身旁:“这就坐下了。” 五阿哥没办法,只能坐在他旁边。 为了让太皇太后高兴,这一顿饭吃得倒是并不拘谨,几个孩子在一旁,热热闹闹的。 出了古北口就到了塞外,康熙一路巡幸蒙古各部,到一个地方就会有蒙古王公前来迎驾,进宴,几乎每一日都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和宴会。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可经不起折腾。每到一处,就由皇太后、皇贵妃等人陪着在行宫休息。 至于,康熙带着儿子们参与各种庆典、行围、宴会以及巡幸,那就由着他们去。 草原上秋高气爽,空气宜人,白天太阳高照还挺暖和,但昼夜温差大,一入夜气温就低了下来。 但胤祐仍然很喜欢这里,他从小就喜欢来塞外,尤其到了晚上,远离行营,躺在草原上看星星,别提多惬意。 这天,入夜之后,他从马厩把他的小白龙牵出来,偷偷摸摸的想要溜出行营,然而却还是被人逮住了。 “这是干嘛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瞎了胤祐一个激灵。 他听力这么好的人,竟然没有听到此人的脚步声,可见……他其实一直就站在那里吧。 不用回头,光听这声音胤祐就很熟悉。小家伙转过头来,把眼睛完成月牙,甜腻腻的喊道:“哥~~” 四阿哥皱了皱眉,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有对他的撒娇产生免疫,听到之后仍然会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忍心责备他。 “不叫哥哥了?” 胤祐一抱拳,声音忽然变得粗矿,字正腔圆,喊出了梁山好汉的气势:“哥哥!” 他这一声“哥哥”把附近值守的侍卫都吸引了过来,纷纷往这边张望。 四阿哥汗水都要下来了,丢不起这人,拉着他赶紧往外走。 行营是呈放射状的,越到外围相距越远,绵延数里。 胤祐要出去,最快的方式就是起码。然而,他发现,他只牵了一匹马出来。 “我睡不着,打算去看星星。” 四阿哥笑了笑:“那正好,我也睡不着。” 胤祐拉他的手:“一起吧。” 两个人骑一匹马也不是不行,胤祐先上马,然后朝他哥伸出手,一把就将人拽了上来,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身后。 行营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山丘,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月亮仿佛就挂在上面。 兄弟俩骑着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丘的顶上。回过头来往行营的方向望过去,火把连成一条长龙,宛如银河落落地。 这时候一阵风刮过,四阿哥搓了搓手臂,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老实说,有点冷。” 胤祐出门的时候就有准备,抖开自己的披风罩在他的肩头:“别着凉了,额娘知道得骂死我。” 四阿哥取下披风又将他裹了起来:“你才是别着凉了。” 胤祐干脆扯下披风铺在了草地上,拉着四阿哥直接躺了下来。还用手只给他看:“那是北斗七星、大熊座、小熊座、仙女座、猎户座……”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胤祐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那当然,我听南大人说过,张诚和白晋两位大人也教过我,我还从他们带来的书上看到过。” 四阿哥问他:“为什么学习这些?” “因为……好奇吧。” 四阿哥追问:“好奇什么?” 胤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说,月宫里是不是真的住着嫦娥?” “……” “你知道月亮离我们多远吗?你想要上去看看吗?” “……” “其他的星星上有人吗?是神仙还是普通人?” 四阿哥被他几个问题,勾起了对浩瀚宇宙的思考与好奇。而后,竟然听到他又说道:“嫦娥是有的,我见过,很漂亮。” “……” 四阿哥长长的舒了口气,想抽他,手都已经举起来了,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你这小脑袋瓜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想得可多了。”胤祐把手枕在脑后,“古人探索天象,于是有了历法,有了四季,有了年月和时辰。” “额娘说过,在无垠的时间长河中,每个人都只是沧海一粟。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哥哥,你相信吗?”胤祐转过头来看向四阿哥,“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就有可能影响今后数百年的光阴,许多事情,不是没有征兆的。” 他似是而非的说了这么多,其实四阿哥也没有完全领会其中意思,但又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而后,胤祐话题一转,又说道:“许多年前,我记得就在这片草原上,有一天夜里,我被一个黑衣人劫持了。” 这件事情当时尤为轰动,四阿哥当然记得:“据说你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都没有哭,阿玛还将你的勇敢作为美谈,说给大家听。” 胤祐摸了摸脖子,当初被锋利的弯刀划破的伤口,现在一点印记也没有了。 “谁说我不怕,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我要是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乌库玛嬷、阿玛、额娘还有哥哥了。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我就一直跟那个刺客说话,他只会叫我闭嘴,其实,他心里比我还要害怕。” 四阿哥转过头来:“你怎么总是……那么叫人操心呢?” 胤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出来这么久,时辰有些晚了,草原上的风越刮越大,远处甚至还能听到一两声野兽的嘶鸣。 “嘶~”胤祐警觉地转了转眼珠,“会不会有狼群?” “肯定有。”四阿哥站起来,伸手去拉他,“走吧,回去了。” 胤祐拉着他的手,猝不及防将人拽倒在草地上:“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说,我和小十三谁更可爱?” “……” 四阿哥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这是什么破问题,一个十二三岁的兄长,跟一个六七岁的弟弟比谁更可爱。 胤祐见他不说话,又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膛:“那换一个问题……” “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四阿哥打断,“在我心里,没有哪个兄弟比你更重要,所有人加起来,分量不及你万一。” 说完他就拉着人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胤祐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的喊他:“哥~” “……”四阿哥不答。 胤祐继续喊:“哥哥~~” 四阿哥仍旧头也不回:“你还有问题吗?” “有……” “说!” “我们为什么不骑马回去?” “!!!” 第133章 第 133 章 四阿哥发现自己真是被他气糊涂了, 都忘了他们来的时候牵了一匹马。 他拽着缰绳,二话不说转身上马,而后向胤祐伸出手。 胤祐借着他的力道, 轻轻巧巧的落到马背上。 来的时候胤祐坐在前面, 四阿哥坐在他身后。回去的时候, 胤祐坐在后面,四阿哥坐在他前面。 他倒是一点也不跟他哥客气, 双手环包着对方的腰,整个人就靠了上去, 就像没长骨头似的。 他从小就这样,走到哪里累了就靠着,因此没少受阿玛额娘的批评,但总也改不了。 现在也不比小时候,这么沉一个人,上半身全部重量都放在了四阿哥的后背上, 他只能挺直脊背,以免身后的小家伙坠马。 而后他就发现身后传来的重量越来越沉,沉得他快直不起腰来,最后他竟然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他那个傻弟弟, 竟然靠在他背上睡着了! 这一路回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崽子竟然已经靠在他的背上睡了一觉。 到了行营, 四阿哥拍了拍弟弟的手:“行了, 回营帐中睡去。” 胤祐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像是被人扰了清梦, 但还是翻身从马上下来, 眼睛半睁半闭, 就那么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出门在外,女眷们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住在中间以及周围一圈的大帐中,然后才是他们这些皇子。 为了方便,他们须得两个人住一顶营帐,三阿哥和四阿哥住一起,五阿哥和六阿哥住一起,胤祐和八阿哥住一起,九阿哥和十阿哥住一起。 因此,胤祐他们的营帐正好在两位兄长和两位弟弟的中间。 两个人走到营帐前,就听到一阵说小声,随后从胤祐他们的营帐中掀帘子走出三个人来,八阿哥招呼两个弟弟:“别闹了,时辰不早,赶紧回去歇着。” 九阿哥和十阿哥仍旧一路打打闹闹,还开玩笑说:“要不,我俩留下来挤一挤,四个人睡在一块儿才有意思呢。” 四阿哥听到这里就皱起了眉头,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拉了把胤祐的手腕:“去我那里睡。” 胤祐满不在乎的抽回手,还顺便摆了摆:“他俩就是随口一说,这不还得乖乖回去睡觉吗?” 四阿哥循声望过去,八阿哥推了两个弟弟一把,让他俩回去了。 于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人一路打闹着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 四阿哥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兄弟俩告别,各回各的帐子睡觉去。 胤祐掀帘子走进帐中,赵诚和几个太监立刻给他打水洗脸漱口更衣。 胤祐还在小声感慨:“在草原上这么用水,会不会太奢侈了?” 八阿哥捧着一本书坐在一支烛台旁边,看到他回来,点了冲他笑道:“不要紧,反正咱们也呆不了几天。” 胤祐瞟了一眼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这小子不愧为诸位皇子中的内卷之王,现在还在背《礼记》。 胤祐轻笑一声:“出来玩就好好放松一下,学习的事情留着回去再刻苦也来得及。” 八阿哥又埋下头继续看书:“皇父要求我们每日背书一百二十遍,一遍也不能少。” 胤祐张开手臂,让赵诚给他脱衣服:“我看只有你一遍也没少。” 八阿哥低着头笑:“我要是有七哥你一半的本事,我也就不那么拼了。” 换好衣服,胤祐点了点头,让赵诚和其余人下去,看着他们掀帘子离开,这才说道:“虽然咱家有皇位要继承,但也轮不上咱们,这么拼干嘛,躺着不舒服吗?” 八阿哥差点没被他这话吓死,手抖了一下,那本《礼记》好险没有被烛火烧起来。 “七哥,你这是说什么呢?”八阿哥平时为人做事谨小慎微,哪有胤祐这么大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点不知道避讳。 胤祐转过头来冲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去,给七哥铺床,七哥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八阿哥狐疑的看着他,总感觉他口中的“好东西”通常都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 可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乖乖地放下书本,走到营帐的另一边去。 住在草原的营帐中,是没有床的, 七阿哥细皮嫩肉,是个讲究人,毛毡他睡不惯,嫌扎得慌,非得在上面又铺一层衣服,还必须得是平日穿惯了的上等绸缎。 八阿哥替他铺好床,一回头,就看到胤祐举着烛台走了过来。 什么宝贝,这是打算在被窝里看吗? 胤祐把烛台放在头顶上,拉着八阿哥躺下,又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他翻了个身,又拍了拍枕头,示意八阿哥也靠过来。 八阿哥只得也翻个身,跟他头挨着头趴在一起。 借着烛火,八阿哥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仔细一看,封面上写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王实甫著。 八阿哥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甚至是惊恐的看着胤祐:“这这……这是什么?” 他就知道,他七哥嘴里的“好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八阿哥没看过,但也懵懵懂懂的感觉到这书不能看,却不知为何,心里又隐隐涌动着好奇,驱使他想要看看。 胤祐把书翻开,八阿哥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书页上:“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啊……这…… 八阿哥绯红了脸,正欲往下读,奈何他七哥又把书页翻了过去。 “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八阿哥的脸已经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和脖子也是一片火热。他天天在书房读圣贤书,哪里读过这样的书。 胤祐还在书本上翻来翻去,好似在找上一次读过的地方,他记得自己做了标记,此时却找不见了,只能一页一页的翻找。 他一页一页的翻,八阿哥就跟着他一页一页的看,一会儿看到张君瑞初见崔莺莺时:“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在红娘的帮助下,二人书信联吟,互诉衷情。 一会儿又看到孙飞虎强索崔莺莺做压寨夫人,崔母答应许婚,张君瑞献计救人,崔母又食言悔婚:“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 张君瑞相思成疾,被逼赴京赶考,莺莺长亭送别:“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 身为相国千金,她却并不看重功名,认为:“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 八阿哥成天在上书房读圣贤书,回到阿哥所读的也是《四书》、《五经》,从书中读到的男女爱情都是什么乐羊子妻停下纺织机,劝丈夫好好读书,要不就是长孙皇后之贤德美名。 如张君瑞、崔莺莺这般敢于冲破封建礼教,勇敢追求爱情的故事,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内心交织着知道不该看,又忍不住想看的矛盾情绪,心砰砰的挑着,恨不得拉过被子蒙头大睡,又想要找七哥把书借来细细的读。 别说皇子公主,就算是宗室王公,甚至大臣家的儿女,婚事也是不由自己,甚至不由父母的。 他们被皇室的拴婚制度牢牢地束缚,嫁娶都不由自己,须得皇上亲自批定,报宗人府,日后正式成婚。 现在三阿哥、四阿哥的嫡福晋人选都已经敲定,就等着完婚,接下来是五阿哥、六阿哥。 随后就是他和七阿哥,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其实几位皇子的额娘一直都希望他们能早早成婚,其中自然也包括良嫔。 卫佳氏虽然还没有正式被康熙册封,但因为儿子优秀的表现,现在已经是享受嫔级待遇的后妃了。 儿子虚岁十三,按照规矩,皇子虚岁十六成年,通常会在这之前完婚。 可是,因为皇贵妃的坚持,康熙也没有反对,从大阿哥开始,皇子完婚的年纪全都推迟到十七岁左右,就连太子也是如此。 那么其他阿哥也就只能向两位兄长看起,到了十七左右再完婚。 胤祐翻书的手听到其中一页,八阿哥定睛看去,猝不及防看到了最叫他难为情的词句。他实在受不了,拉着被子盖过头顶,冲他七哥大喊道:“不看了,我不看了!” 胤祐莫名其妙:“不看就不看呗,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烛火“啪”的爆出一个灯花,外面偶尔传来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现在的时辰是有些晚了,他们明日还要赶路,确实不宜睡得太晚。 胤祐合上书本,搁在枕头般唯美的语言,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等水平的杂剧可不多见。” “合着你就看词句了?”八阿哥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 胤祐坏笑着拉他的棉被:“那你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他这么一问,八阿哥又想起刚才映入眼帘的词句,脸颊快要烧起来,从未有过的窘迫,喊道:“皇父知道了一定打烂你的屁股。” 胤祐威胁他:“反正你也看了,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只当是你泄的密,先把你的屁股打烂!” 从小到大,八阿哥什么事不是被他吃得死死地,自己有什么秘密都第一个告诉他,并且只告诉他。 “不说不说!”八阿哥露一双眼睛出来看他,“你跟我说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 胤祐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不管,今晚看的也不是我一个人,阿玛知道了,挨打也是你跟我一起。乖,睡觉吧。” “!!!” 八阿哥可算明白了,这明明是七哥自己想看,又担心他去告状,所以就拉着他一起看。 虽然如此,他还挺高兴的,反正从小到大,他觉得只要能和七哥拥有两个人的小秘密,他都挺高兴的,并且会小心翼翼的保存在心里,从不让别人知道。 第二日一早,他们继续向北出发,没多久来到喀喇沁部。去年,他们就是一起把端静公主嫁到这里来的。 这次,康熙正好也将行宫设在了端静公主府,公主带着额驸前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父行礼。 虽然心里早已经知道,以母亲的位分不可能有机会陪同皇父一道出巡,但真的看到母亲没有来,端静公主还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她从小养在别的娘娘宫中,向来与额娘团聚的时日不多,长大一些才能时常见面。 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也让她养成了安静隐忍的性格,就算是嫁到喀喇沁部之后,她虽贵为公主,可对待额驸以及公婆,依旧低眉顺眼。 胤祐看着她,也说不好她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觉得她还跟以前一样,总给人一种逆来顺受的感觉。 这天,他们要陪同康熙,一道去喀喇沁部草原上巡视。 端静公主留在行宫陪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由额驸陪同康熙前往。 临走前,额驸与端静公主去了另一处院落,夫妻俩正在交代着什么。 胤祐从远处路过,耳力太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总感觉这额驸态度不怎么好,爱管闲事的劲头一上来,径直就往公主的院落而去。 他蹲在院墙上,恰好看到正厅内的场景,额驸一直在低头在说着什么,三姐姐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额驸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激动,便推了她一把:“我都求过你多少次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端静公主摇了摇头,额驸压低了声音怒斥:“你这个公主当得,怕是还不如个大宫女有分量吧。” 这话像是刺痛了端静公主最脆弱的自尊,于是她将头转向一边,即使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却还是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 最后额驸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往外走,他是个习武之人,手劲儿可不小。 这一推,公主差点摔倒,趔趄两步,扶着案几才稳住身子。 此时,额驸已经走到了院子中,正要往外去。 胤祐看得那个气啊,飞身从墙上下来,人还没落地,先朝着额驸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可不轻,饶是额驸是个高大的蒙古汉子,猝不及防被他踢中,也摔在了地上。 端静公主问声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胤祐惊讶不已:“小七,你怎么在这儿?” 她低头又看到了地上的额驸,赶紧去把人扶起来。 胤祐上前一步,对额驸怒目而视:“你要让我三姐姐做什么?” 额驸不说话,胤祐只得去看端静公主,后者只说:“你就别问了。” “不说是吧,”胤祐指着额驸,“你竟敢对公主动手,我要告诉我阿玛去!” 端静公主从小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态度,自然不肯将自己的家事闹到康熙那里去。 皇父出巡到了她这里,本来开开心心的,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情惹得皇父和乌库玛嬷不快。 端静公主摇了摇头:“小七,三姐姐没事,你一会儿不是要跟着阿玛出门吗?快去准备吧。” 胤祐一摆手:“不慌。”他又看着额驸,“三姐姐脾气好,护着你。不告诉阿玛可以,但我今天必须得揍你一顿。” 他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人家噶尔臧也是乌梁罕氏郡王的小世子,从小也是部落众人捧着长大的。能忍他刚才那一脚也算是到了极限,哪儿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动手,而不还手。 两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打起来了,公主在一旁着急得不得了。 可是这两人你来我往皆是用拳脚招呼对方,她一个女流之辈,能习得一点骑术也是因为康熙认为,他们是满人女儿,老祖宗的本事不能丢。 拳脚功夫她是真的不会,想拉架都找不着机会。 胤祐就是生气,气这个蒙古人凭什么用那样的语气对他姐姐说话,还敢推她。更气姐姐是个包子,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吭声。 胤祐虽然人小,但跟对方打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吃亏。 顾问行本是过来替康熙宣旨,召额驸觐见,走到院子门口,大惊失色,七阿哥和额驸打起来了。 康熙听到这个消息,除了震惊就是脑仁儿疼,怎么又是他? 此时皇贵妃正巧也在一旁,听到儿子跟额驸打起来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额驸有问题。 不是她亲妈滤镜,她儿子不讲道理的时候不多,通常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耍无奈。 在外面,她儿子通情达理,还很为别人着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跟人打起来。 她赶紧跟着康熙往后院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眼花缭乱的一顿拳脚,把额驸逼在角落里。 皇贵妃的心放下了一半——很好,儿子没有吃亏。 端静公主虽然着急,但她性情温和,不是那种会大喊大叫的性子。看到康熙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跪下向皇父请罪。 康熙眉头紧锁,问她怎么回事,胤祐怎么跟噶尔臧打起来了? 公主只说自己跟额驸开了点玩笑,被胤祐看到,误会了。 听到这话,胤祐刚挥出去的一掌又撤了回来,转身跑到康熙身旁。 他怕那些对话会让三姐姐一同受牵连,便只字未提,只说额驸推了三姐姐,差点让三姐姐摔跤。 “额驸语气不善,我听着可不像开玩笑。” 此时,额驸也只能顺着端静公主的话说:“真是七阿哥误会了,臣与公主一直以来夫妻和睦,偶尔开开玩笑,不知怎的,就被墙头的七阿哥瞧见了。” 康熙转过头来问胤祐:“你没事蹲在人家墙头做什么?” 胤祐咬了咬下唇,他本来想着替端静公主出头,可是端静公主却一再维护额驸。他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也不想到头来自己反倒挨顿骂,于是,指着额驸说道:“他说‘我都求过你多少次了,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然后,三姐姐就摇了摇头,没说话。” 最后那句地位不如大宫女,他知道说出来会让端静公主很难堪,终究是没有说。 “小七!”三公主急切的喊了他一声,却被康熙狠狠地瞪了回去。 胤祐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反正他只管把事情捅到康熙那里去,至于最后怎么解决,那就不关他的事。 只是,跟着康熙巡视回来,他来到皇贵妃的屋子里,才把事情的原委跟额娘说了一遍。 皇贵妃叹了口气:“儿子,我知道你是觉得姐姐被欺负了,想要替她出头。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就能改变什么,你懂吗?” 胤祐摇了摇头:“不懂。” “端静公主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 因为和亲,这是每一位公主都逃脱不了的命运。所以,就算端静公主与额驸感情不和又怎么样,人都已经嫁来了蒙古,只要额驸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康熙碍于整个喀喇沁的面子,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胤祐咬着牙:“那我就很很揍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三姐姐。” “你这么一闹,他确实不敢了。他是想让公主在皇上跟前,替他同母的弟弟讨一个封爵。” 胤祐问:“那你说我阿玛会同意了吗?” 皇贵妃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胤祐的手拍在桌子:“那我肯定不同意,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再想想。” 胤祐思索了半晌,低声道:“那就答应吧,不过得有条件。” 康熙确实答应了,给额驸的兄弟封了个三等台吉。条件是额驸必须善待公主,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包括他这个额驸,以及他的父亲杜棱郡王,一律削爵问罪。 如此,既树立了他作为皇帝的威信,又稳固了蒙古部落的关系,还让喀喇沁部知道他的女儿就算不受宠爱,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离开喀喇沁,他们继续向北,下一站来到了敖汉部,多罗郡王扎木苏来朝,进宴。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科尔沁大草原,几十年后有机会重返故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情有多激动,自是不必言明。 胤祐这些天无论是赶路还是驻跸,一直都陪在乌库玛嬷身旁,听她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但她在这里只生活了十三年,能够回忆起来的往事不多。但她还记得她的父母,兄弟,以及祖父。 她向胤祐介绍了自己的祖父博尔济吉特-莽古斯,和硕福亲王,成吉思汗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第十八世孙。 胤祐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又是成吉思汗,仿佛蒙古各部都喜欢跟他沾亲带故,绞尽脑汁想要证明自己是铁木真的后裔,最后连黄金家族这个称号都开始内卷起来。 可是黄金家族除了托雷的儿子忽必烈这一支逃回了漠北蒙古,其他人留在中原,早已融入汉族。 后来,皇太极击败林丹汗,后金贵族收娶林丹汗八大福晋,至此,独享黄金家族称号的一支嫡裔融入满洲。 现在,成吉思汗的后裔遍布草原,谁又敢称自己是真正的黄金家族。 太皇太后还顺带着又给胤祐讲了个八卦,继自己的亲姐姐宸妃嫁给皇太极之后,林丹汗的正室和八大福晋之四也嫁给了皇太极,封为贵妃和淑妃。 正室改嫁的时候,还刚怀了林丹汗的遗腹子,皇太极也没客气,一并笑纳了。 后来,这个孩子在十岁那年,娶了自己的寡嫂,正是皇太极二女固伦温庄长公主,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姑姑孝端文皇后的女儿。 后来这位大福晋为皇太极诞下十一子,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虽然只活了不到十五岁,却并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这段故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太皇太后按下不表,胤祐也没有在意。 前面错综复杂的任务关系,胤祐已经听懵了,有点理不过来,因此,也没有在意乌库玛嬷后面的欲言又止。 他看着乌库玛嬷,发现她在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她的丈夫、姑姑、姐姐、林丹汗改嫁过来的两位福晋,这些人曾经让她备受打击和煎熬,在后宫的地位一降再降。 到最后,她的儿子和孙子登上皇位,入主中原,她虽然从未得到丈夫的宠爱,却笑到了最后。 现在才八月的天气,并不算冷,但草原上的风有点大,皇贵妃担心老太太着凉,过来搀扶着太皇太后回到营帐歇息。 到达科尔沁部,因为这里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故乡,因此,康熙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 他们住在端敏公主的公主府内,第二日,太皇太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阿图。 阿图已经六十岁了,没想到还能有与母亲重逢的一日,伏在太皇太后膝头泪如泉涌。 母女俩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再见过,太皇太后问起她的额驸,依稀记得名叫索尔哈。 说到这里公主更是难过,母亲已经忘记了,她在顺治初年丈夫去世,就已经改嫁去了巴林部。 在端敏公主府住了两日之后,他们继续向东北方向行径,一路又是蒙古各部王公来朝,进宴。每天不是羊肉就是牛肉,吃得胤祐这个不喜欢吃蔬菜的人,都有些想念了。 这一日,他们路过皇太后父母所葬之地,但距离还有二百多里,也不方便过去,于是便命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皇太后遥为祭奠。 不久之后,又来到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习礼墓,这是提啊皇太后的兄长,康熙扶着皇祖母亲自到墓前奠酒。 这个时候,一队人马远远走来,胤祐眯着眼望过去,距离很远,他只能看到个大概,就感觉马上的人看着有些眼熟。 这些人走到他们数十米开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纷纷下马,上前向皇上行礼。 为首的人是纯禧公主的额驸般迪。 胤祐瞧着他打量半晌,差点没认出来,这个人又高又壮,穿着蒙古朝服,跪在康熙跟前行礼的时候背脊仍旧挺得笔直,看起来沉稳又可靠。 掐指一算,他们大抵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了,彼时憨厚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精壮的青年,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他曾经用把短刀救过自己的命,直到现在胤祐还记得。 他送给自己的那颗狼牙就放在他随身的荷包里,荷包都已经换过无数个,那枚狼牙却一直都在。 胤祐站在康熙身后,旁边是他的兄弟们,他在人群中也没有那么显眼,不知道般迪能否认出他来。 在康熙点头说了免礼之后,般迪与他身后众人一同站起来,目光若有似无的往康熙身后一扫,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随意的看了看,随即就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这一路上,般迪骑着马在康熙身旁伴驾,胤祐走在后面,中间隔着他的五位兄长,大家都骑着马,前后还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但胤祐一直在观察对方,看他魁梧的背影,宽阔的肩背,粗壮的手臂,以及腰间配的弯刀。 胤祐想的是:“我现在能不能打得过他。” 到了纯禧公主府,公主已经率领众人在门口迎驾。虽然康熙只是她的养父,但还是要称一声皇父。 胤祐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留着小辫儿,穿着蒙古服饰,虽然不是那种白嫩嫩水灵灵的长相,但也别有一番可爱。 胤祐猜测,这就是大姐姐和般迪的孩子。 果然,走进正厅,纯禧公主和额驸就牵着儿子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康熙请安,孩子叫多布济,会说几句满语,郭罗玛法叫得还是很清楚的,把康熙哄得甚为开心,大手一挥,赏白金彩缎。 下午,按照惯例,康熙依旧要巡视科尔沁部,般迪作为额驸自当陪同,胤祐和兄弟们也一起去了。 一路上,九阿哥和十阿哥还在小声议论。 九阿哥说:“这个额驸,比之前那个额驸看起来威武多了。” 十阿哥点头附和:“三姐姐那个额驸,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八阿哥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别胡说,仔细被皇父听见了。” 那就不说三姐姐那个额驸,但是对于大姐姐这个额驸,两个人小少年还是很感兴趣的。 这一路,胤祐就听两个弟弟在后面议论,从头到尾的品评,连腰间那把佩刀也讨论了好久。 十阿哥小声问道:“你说七哥能打得过他吗?” 九阿哥慎重的考虑一番:“打不过吧。” “那大哥打得过吗?” “不好说。” “……” 巡视完毕,回到行宫。公主府毕竟只有那么点儿地方,康熙和各位女眷住了,皇子们也只能和诸位大臣一起,在草原上搭建营帐。 胤祐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府邸见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又看到八阿哥抱着那本《礼记》正在背书。 胤祐轻手轻脚走过去,忽然喊道:“书拿反了?” 八阿哥一愣,果真翻过封皮看了看,并没有拿反。 胤祐凑近了问他:“你想什么呢?” 八阿哥只埋头看书,不搭理他。 胤祐歪着头看了他片刻:“我知道了,你在想崔莺莺。” “胡说!”八阿哥恼羞成怒,卷起手里的《礼记》就朝他扔了过去。 胤祐扬手接住:“这可是圣贤书,被师傅知道你如此不尊重先贤,要罚你的。” “……” 平时在弟弟跟前伶牙俐齿的八阿哥,此时竟然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胤祐把微微有些皱着的书角抚平,又放回案几上:“你想看就跟七哥说嘛,七哥又不会笑你。” 八阿哥眼珠子一转:“那就……再看看?” “呵!”胤祐哼笑一声,从怀里拿出那本书拍到他跟前,“跟你七哥这儿假正经。” 他说完把腿就走,留八阿哥一人在营帐中闹心嗔怒。 看弟弟那羞愤难当的小模样,着实把胤祐逗乐了,一路过去,脸上都带着和煦的笑意,别提多开心。 刚迈进公主府的花园,左右看了看,想着太皇太后究竟住哪儿的时候,肩上无声无息落下来一只手。 胤祐眼睛往下一瞟,那只手宽厚、黝黑、粗糙,骨节分明,沉稳有力,这不就是他的大姐夫般迪吗? 胤祐眸光微动,玩心大起,一把抓住那只手的手腕,随即身体下沉,以腰腹的力量带动身体侧转,将身后的般迪来了个过肩摔。 而般迪反应也很快,从他肩膀处掠过去的时候,整个身体在空中扭转,拽着他的手臂也一同腾空。 两个人在空中翻腾两圈,胤祐差点没法保持平衡,直接摔在地上。 见他不肯松手,胤祐抬腿就要去踹他的下巴,对方身体后仰,险险躲开,手却仍旧抓着胤祐的手,没有松开。 双方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缠斗在一起,几个来回仍旧难舍难分。 胤祐人矮一些,身体又轻盈,被他带的在空中各种腾跃。一面要保持平衡,一面又要腾出手来跟他过招。 这一架打得,那叫一个别扭,还不如打三姐夫来得痛快。打那个三姐夫,就拳脚相加揍一顿完事了,哪里还要顾及那么多。 “松手松手,快松手!”胤祐足尖一点,身体向后退开数尺,奋力将手抽回来。 般迪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吧,慌忙松开手,胤祐就那么轻飘飘的,推到了假山上,足尖点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甩着手抱怨:“劲儿可真大,都掐出指印来了。” 皇贵妃本来正和纯禧公主在亭子里聊天,回过头来就看到儿子又和姐夫打起来了,只不过这次换了个姐夫。 老母亲就看到儿子纤细的身体被人在空中摔来摔去,有点儿晕,心说:“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怎么就反目成仇了呢?” 纯禧公主的儿子在一旁拍手叫道:“阿布好厉害,阿布是最厉害的巴图鲁!” 纯禧公主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满是柔情和爱意,皇贵妃看出来了,小夫妻感情不错。 胤祐飞身从假山上跳下来,一跃进了亭子,捏一把小外甥的脸蛋儿:“说清楚,是你阿布厉害,还是你……” 皇贵妃提醒他:“应该喊你舅舅。” “还是你舅舅厉害。” 小外甥立刻躲到额吉身后:“当然是阿布厉害,舅舅是什么?我没见过。” 胤祐随手一指,小池塘对面站着五阿哥、六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你看,那都是你舅舅,我也是你舅舅。” 这时候般迪也走进亭子,自然而然的牵起纯禧公主的手,笑着说道:“你瞧,他都长那么大了。” 胤祐笑道:“你也长这么大了,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般迪笑得很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我儿子大。” 胤祐耸肩:“你别拿我跟你儿子比好不好?” “多布济,去把你最喜欢的玩具拿过来。” 小孩子听了阿布的话,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 胤祐没想明白,拿玩具做什么。随即,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我儿子大。” “啊!”胤祐惊叹一声,上前一步,一拳垂在般迪肩头:“你说的是汉语!” 般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得不好,都是公主教的。” “那两年,学得可上心了,非说以后见着你,要给你个惊喜。” 说到这里,纯禧公主脸上又露出那种小女儿情态。皇贵妃一看就知道,小两口这么好的感情,说不定就是学汉语学出来的。 胤祐没规没矩,一屁股坐在石桌上:“那我问你,长风破浪会有时,下一句是什么?” “直挂云帆济沧海。” 胤祐继续问道:“欲渡黄河冰塞川。” 般迪答:“将登太行雪满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不错嘛,看来我送你的那本《李太白集》没少背。” 般迪咧着嘴,龇出一口大白牙,憨直的笑:“我都背下来了,就想着……哪天见到你,你要考我的。” 纯禧公主在一旁对皇贵妃说道:“你瞧,见阿玛的时候都大大方方的,见了小七倒是扭捏起来了。” 皇贵妃拍了把儿子的后背:“这小子不见外,跟谁都自来熟。” 胤祐仰着头看他:“你说,我和你上次见时,有什么不同了?” 能有什么不同,不就是长高了,长大了。般迪仔细打量他,不像小时候大眼睛圆脸蛋儿,跟块儿奶豆腐似的。 现在眉目清朗,下巴尖了一些,脸也清瘦了些,已经能看出俊逸少年的轮廓了。 般迪向他竖起大拇指:“功夫练得真好。” 胤祐偏头:“刚才不算,有机会咱们好好比试一番。” 这时候,多布济又从远处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东西递到般迪跟前:“阿布,给你。” 胤祐循声望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134、第 134 章 般迪从儿子手里接过玩具, 还特别珍视的擦了擦。 而后,又笑着递到胤祐跟前:“你还记得这个吗?” 胤祐把东西放在手心里点了点,勾起了无数小时候的回忆。 那是个银质的猫头鹰不倒翁, 精致小巧, 小朋友可以托在掌心里玩耍。 这是有一年家宴, 他和六阿哥因为吃饭闹了点不愉快, 委委屈屈的闹别扭, 太子就把他带到自己身边,拿出这个不倒翁哄他。 胤祐很喜欢这个不倒翁, 一直随身带着。 后来在木兰秋狝的时候,般迪送了他那颗狼牙,他就把他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对方。 胤祐仔细看了看,那上面有一些小小的凹痕, 银子比较软,稍微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 那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就是胤祐小时候摔过的。 银质的东西容易氧化发黑, 而手里整个不倒翁就跟新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这说明它被人保存的很好。 胤祐把不倒翁举到皇贵妃跟前:“额娘你看!” 皇贵妃看他高兴起来那个样子,和小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他喜欢这个不倒翁, 因为这是太子送的。他现在又看到这个不倒翁,欣喜不已的原因则是因为,这东西本是当年那个三岁多的小朋友送给般迪的一个玩具,没想到他会一直保存到现在。 皇贵妃笑着抚摸儿子的脑袋:“小时候可喜欢了, 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 胤祐俯下身,把不倒翁塞进小外甥手里:“拿去玩吧。” 然后他又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在里面翻了翻, 拿出那枚狼牙。 这东西还是当年的模样,连挂在上面的绳子也没有变过。 般迪看到之后,嘴角都快咧到了而后:“想不到你还带着。” 胤祐笑道:“一直带着,你说的,这是你亲手猎杀的第一头狼。狼牙保平安,所以我一直都带着。” 狼是草原上最勇猛和聪明的动物,牙齿是它们身上最坚固的地方。 一个人,尤其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猎杀一匹狼,对于草原上的部落而言,这个少年就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巴图鲁,他将狼牙作为信物送给安达,也象征着他的承诺,会一直守护对方。 与朋友重逢,胤祐是真的很开心。他觉得他和般迪有许多话要说,关于这些年来的近况,切磋武艺,一起摔跤,一起骑马在草原上驰骋,考考他的汉语和诗词。 “七阿哥,这是你第一次来到我们科尔沁大草原。” 胤祐点头:“对呀,第一次来。” “我想……”般迪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带你四处走走,看看我们这里的风景。” “好啊,我也想四处走走。”说完,胤祐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不知道阿玛会在这里呆几天,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离开。” “想去,找个时间就去吧。”皇贵妃说道,“这里是太皇太后的故乡,许多族人都要过来拜见,咱们应该会在这里呆上好几天。” 皇贵妃看着般迪,又补充道:“就是额驸要伴驾,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同你出游。” “有的!”般迪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皇上总有休息的时候,再不行,咱们晚上出去。” 胤祐拍着他的肩,跟他开玩笑:“晚上我可不敢去,你们草原上有狼。” “别怕!”般迪却一脸认真,“我会保护你的。” 小外甥在一旁挥拳头符合他的父亲:“阿布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巴图鲁,他会赶跑狼群,舅舅别怕!” 胤祐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你舅舅也是大清国最厉害的巴图鲁,没在怕的。” 小外甥忽闪着大眼睛:“可是舅舅刚还说不敢。” 胤祐把他举起来,拼命给自己挽尊:“舅舅那是谦虚,谦虚你懂吗?” 小外甥摇了摇头:“不懂。” 胤祐一本正经的教育他:“不懂就要多读书!” 此时般迪也在一旁说道:“你要多跟舅舅学习,舅舅精通满蒙汉三种语言,还会背好多汉人的诗词文章。” 小外甥将两只小手握成拳,举过头顶:“舅舅也好厉害!” 胤祐把脸凑过去:“快,亲舅舅一下。” 小外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满头的小辫儿在他脸颊上扫过,把胤祐逗得笑个不停。 般迪看到胤祐和自己儿子甜甜的互动,感觉七阿哥和小时候其实也没多少变化。 唯一的变化大抵只是从一块白白胖胖的奶豆腐,变成了一条香香甜甜的奶酪棒。 晚上又是科尔沁部落的王公设宴,宴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 胤祐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跟前的烤羊肉、烤牛肉都有点腻了。 一旁的六阿哥也没有动手,显然跟他有一样的想法。 兄弟俩凑到一起咬耳朵,胤祐说:“我想出去吃草。” 六阿哥跟他肩膀挨着肩膀,笑道:“带上我,我跟你一起。这羊肉我实在是有些咽不下去了。” 没过一会儿,五阿哥也靠了过来:“我现在好羡慕那些牛羊,低头就有草吃。” 六阿哥惊讶道:“你也想吃草?” 他从生活在宁寿宫,是皇太后这个蒙古人用牛羊肉养大的,在宫里就不爱吃蔬菜,只喜欢吃肉。 兄弟们经常开玩笑,说他要是养在翊坤宫里,宜妃娘娘可没有那么多供应来养他。 五阿哥又说:“要是现在有根胡萝卜,我能生吃了它。” 他平时最不爱吃的就是胡萝卜,胤祐还为此操碎了心,试图给他做胡萝卜饼哄他补充维生素。 “哈哈哈哈哈!”胤祐抚掌大笑,“我好想找到了对付小孩儿挑食的方法。” 空地中央正在表演草原舞蹈,连配乐都是马头琴。一个个粗野狂放的汉子,一两次看着新鲜,看多了就有些审美疲劳。胤祐觉得,还是宫里那些舞姬的水袖罗裳,婀娜身姿比较好看。 兄弟三人头挨着头一合计,准备溜出去透透气。 正在这个时候,胤祐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腿,低头一看,一颗满头小辫儿的小脑袋正抱着他的腿,吭哧吭哧往他膝盖上爬。 多布济好不容易坐在了他的膝头,搂着他的脖子叫舅舅。 五阿哥伸出手来,挠了挠孩子的下巴:“我也是你舅舅。” 六阿哥捏了捏孩子的脸:“还有我。”他又从左到右指了指他们三个,“五、六、七,三个舅舅。” 哪知道小家伙把头往旁边一扭,埋进了胤祐的胸口,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俩:“我只认这一个舅舅。” 胤祐摸了摸他的小辫儿:“真乖!” 五阿哥和六阿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知道他从小就招人喜欢,没有哪个小孩子不爱跟他玩。 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么招小孩子喜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体质。 这时候,小外甥偷偷地往胤祐手里塞东西。 胤祐拿起来一看,是一块奶酪,原来小外甥是专程过来投喂他的。 小朋友搂着他的脖子,小声道:“舅舅快吃,可香了。” 他这样子活像是怕旁边两个舅舅过来抢似的,把几个人全都逗笑了。 不一会儿,有奶娘过来,把小外甥抱走了,带他去找他的额吉。 胤祐招了招手,带头招呼两个哥哥往外走。 三个人弯着腰,小心翼翼的从后面溜了出去。 路过八阿哥的时候,胤祐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发现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九阿哥和十阿哥跟他说话,他竟恍若未闻。 平时的他接人待物那绝对滴水不漏,从没有别人跟他说话,他走神的时候。 想必,这又是在想崔莹莹了。 胤祐嗤笑一声,赶紧溜走。 三个人一路穿过营地,也不敢走远,就在周围的草原上溜达。 反正营地灯火连绵一片,也不怕走丢,更不怕有狼群过来。 狂风在耳边猎猎作响,三个人身着五抓蟒袍,看起来华丽繁复,其实一点也不保暖。瞬间挤作一团,相互取暖,却谁也没开口说要回去。 胤祐被挤在中间,旁边两个哥哥,小时候都比他高,现在都没他高。 胤祐指了指天空:“北斗七星,依次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五阿哥和六阿哥顺着他的手指望天边看去,胤祐接着说道:“从斗口,也就是天枢和天璇的方向,向上延长五倍的距离就可以看到……”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左右看看两位兄长:“看到什么?” 六阿哥说:“看到北极星呗。” 五阿哥又接着说道:“所以那边就是正北方。” 康熙十数年的填鸭式教育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起码他的儿子,不管聪不聪明,爱不爱学习,在他的高压政策下,多少都能学进去一些。 五阿哥和六阿哥也不傻,他们只是把经历都花在了自己感兴趣的方面。 六阿哥喜欢研究西方的东西,在胤祐的鼓励下,结交了好几位传教士,向他们请教西方科学。 因为有了这个爱好,在数学方面也开始潜心学习,现在已经都能和三阿哥一起探讨代数和几何问题,尤其是将数学应用到一些实践当中。 胤祐就曾经看过他画的一副草图,是一艘大型战船。 他觉得他六哥在这方面还是很有造诣的,应该好好培养。因此,胤祐还专程跑去慈宁宫,找出当年派人做的那一套楠木几何体,送给他六哥,让他好好钻研。 至于五阿哥,胤祐从小就觉得,兄弟几人之中,他和五哥是最合得来的。这体现在,他小时候只要想干点儿什么肯定要挨揍的事情,必然要拉着五哥一起。 因为别的兄弟跟他一起调皮捣蛋没人护着,但五哥不一样,他犯了错,太后第一个就要站出来。 而且五阿哥性情温和,不争不抢,对人也很真诚,从来没有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 他心里唯一的委屈就是宜妃对于三个儿子的不公平,即便如此,他对于九阿哥和十一阿哥这两个弟弟也仍然照顾有加,也从未要求过什么。 有太后对他独一无二的宠爱,他也就知足了。 这样善良平和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 三个人冻得牙齿直打颤,但谁也没说要回去。 五阿哥死死地抱着胤祐的手臂:“要不,咱们生一堆火吧。” 六阿哥问:“你带火折子了吗?” “没有,”五阿哥想了想,“要不我回去拿……我直接拿个火把过来。” 胤祐赶紧拉住他,在怀里摩挲半天,拿出一个火折子。 想了想,他又把手缩了回去:“还是算了吧,现在正是秋天,草都干枯了,这一点,那就是燎原之势,那真不是挨顿揍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话音刚落,六阿哥就指了指前面:“五哥,小七,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五阿哥和胤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开始,啥也没看见,定睛一看,黑暗中两团绿光漂浮在半空中。 不一会儿,两点绿光就变成了四点、六点…… 五阿哥大惊:“狼群,是狼群!” “啊?”胤祐正奇怪呢,距离营地这么进,后面到处是火把,火光能传递到数十里外,怎么可能有狼群敢靠近。 六阿哥抱着胤祐另一边胳膊:“怎么办?” “怎么办?”胤祐跟着他重复了一边,随即大喊,“跑啊!” 三个人转身,拔腿就跑。刚跑出去两步,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爪子踏在枯草上的声音,窸窸窣窣,十分有紧迫感。 若是胤祐一个人,施展轻功,很快就能回到营地。 但是他旁边还有五阿哥和六阿哥,虽然他俩也有功夫,但练得显然没有胤祐好,跑起来也没有胤祐快。 这种卖队友,况且还是卖亲哥的事情,胤祐可干不出来,他只能拉着两个哥哥一起跑。 五阿哥边跑边喊:“六弟,你回头看看,狼群跟上来了没有?” 六阿哥自从小时候大病一场过后,身体就不是很好。跑得上期不接下气,说话都在喘:“小……小七,还是你看看吧。” 胤祐回过头去,看到那几点绿光仍然在他们身后,随着奔跑的动作上下浮动,对他们紧追不舍。 胤祐的声音被烈风刮得支离破碎:“在呢,三只我看到了,一只紧紧地跟着咱们,一只两只白的,一只黄的。” “快跑啊啊啊啊!”五阿哥大喊一声,拉着弟弟的手,往前冲。 六阿哥问:“狼……狼有黄色的吗?” 胤祐说:“我没见过,可能有吧。” 不远处就是营地,外面有侍卫值守,三个人一路狂奔过来,动静可不小。侍卫警惕的举起手中□□:“谁?” 最后几步,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踉跄了一步,因为手牵着手,便带动其他两人一起摔在了草地上。 侍卫定睛一看,原来是三位皇子郎蓓德摔在草地上。 五阿哥紧张的大喊:“狼,有狼!” 侍卫赶紧向他们身后望去,看到理他们不远处果然有三只东西在那边溜达。 “汪~汪汪~~汪汪汪~~~” 胤祐:“……” 五阿哥:“???” 六阿哥:“!!!” 他俩同时转头看向胤祐,异口同声:“你不是看清楚了吗?” “三只,两只白的,一只黄的?” 胤祐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只给他俩看:“中间那只和左边那只是不是白色的,右边那只是不是黄色的?” 六阿哥问:“可那是狼吗?” 胤祐嘟着嘴,委屈道:“那是狼狗……天这么黑,我哪看得清楚。” 侍卫迷惑的看着三位阿哥,一瞬间不知道应该憋笑还是应该去扶。 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三条狗也不敢过来,但还是颇有些不服气的冲着他们三个有吼了几嗓子,这才骂骂咧咧转身走远了。 三兄弟也没劳驾别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周围火把一照,身上也暖喝了。 清理干净身上的草屑就往里走,五阿哥和六阿哥气不过,上去对着胤祐一顿锤。胤祐抱着头左躲右闪:“意思一下可以了,还真打呀,再打我还手了……” 三个人回到位置上,九阿哥和十阿哥立刻围了过来:“五哥、六哥、七哥,你们去哪儿了?” 兄弟三人交换一个眼色,对刚才被狗追的事情闭口不谈。 胤祐随意敷衍了一句:“出去吹吹风,透透气。” 十阿哥问:“凉快吗?” “……” 胤祐双手覆在脸上使劲儿搓了两把:“脸都给我吹裂了。” 场地中央的歌舞表演结束,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摔跤比试。 这可是蒙古人的保留项目,大家都热衷于此项运动。 满人入关之前和蒙古人的生活习性其实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对于摔跤这项运动,他们也十分喜欢。 按照惯例,一开始也只是蒙古族各位勇士比试,然后,康熙再让他的侍卫下去与蒙古人切磋一番。 般迪无疑是今天晚上摔跤比试中最亮眼的那个,他高大魁梧,身手矫健,其他人在他手底下根本过不了几招,就会被他摔倒在地。 康熙派去的侍卫和宗室子弟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阿哥身着朝服,四平八稳的坐在诸皇子的最前方。 胤祐最擅长起哄,此时,跑到大阿哥跟前:“大哥,上啊,跟他比试比试。” 大阿哥端起就被轻啜一口:“皇父常常教诲我们要稳重。” 胤祐上下打量他一番,怎么看也没法把他和“稳重”两个字联系起来。 康熙并没有让自己儿子出去跟人比试的打算,反倒是对这个他亲自给养女挑选的额驸甚为满意,看完摔跤比试,又大大的赏赐了一番。 第二日,康熙哪里也没去,陪着太皇太后在行宫里接受科尔沁部,各位族人的朝拜。 草原上的风很大,康熙今天也没什么安排,就在呆在行宫休整。 于是,诸位皇子也必须在一旁陪同,不能擅自离开。 胤祐看八阿哥从昨天开始就不大爱说话,一直沉默的站在那里,他便起了逗弄之心,小声覆在对方耳边问道:“崔莺莺好不好看?” 八阿哥脸一红,转过头去不理他。 “昨天晚上半夜还躲在被子里看吧。” 八阿哥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胤祐一脸坏笑,又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次是真把八阿哥惹恼了,举起拳头不轻不重的捶在他的后背上:“七哥!” “撕~”胤祐夸张的吸了口气,活像是人家真把他打疼了一样。 八阿哥赶紧用手掌抵着他的后背,给他揉了两下。 他们两个在这里拉拉扯扯,很难不引起康熙的注意。 “你俩干什么呢?” 两个人迅速站好,不敢吭声。 这天,草原上来一匹马,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不过这匹马性子十分刚烈,好几位擅长驯马的蒙古勇士都奈何不了它,反而还被他摔下马来。 康熙听闻此事也来了兴趣,赶紧带着众人一同前去看热闹。 众人到了草原,远远地望过去,一名蒙古彪形大汉正骑在马背上,那马身上既没有缰绳也没有马鞍马镫,打着圈的来回跑动,时不时急转方向,前提高举,试图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那人在马上坚持了一会儿,一个不注意,就被摔在了地上,坠马的时候看得人胆战心惊,马蹄在草地上胡乱踢踏,险些就才上了他的头。 那人左躲右闪,连滚带爬才从马蹄低下掏出来。 紧接着,又有不信邪的上前去,刚骑上马背,还没坐稳,就被毫不留情的甩了下来。 这个人就没有刚才那人那么幸运,手臂被踩了一下,疼得面容扭曲。 胤祐跟着傅先生学了好几年医术,皇贵妃也对他有过诸多指点,他一看就知道,这个人的手臂应该是骨折了。 几个人立刻上前,一人驱赶马匹,两人把受伤的那人拖了回来。 果不其然,那人被同伴搀扶起来的时候,胤祐看到他的手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果然是骨折了。 康熙眯着眼,远远地望过去。 那匹马是真的漂亮,通体血白,没有一丝杂色。仔细一看,却又不是纯正的白色,而是泛着隐隐的红色,在阳光下又隐隐闪着光泽,再加上身材纤细,和矫健的线条,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 康熙身后的众人也忍不住开始议论。 三阿哥半眯着眼,笑道:“有点儿意思。” 四阿哥对驯马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站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五阿哥就是觉得那马儿很漂亮,也很可怜,好几个人上去,手死死地抓着它的鬃毛,每个人下来指缝都能看到一撮毛发,马那么疼,不挣扎才怪。 六阿哥问:“这是什么马?” 八阿哥想了想:“或许是传说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 九阿哥张大了嘴:“啊,还真的有汗血宝马?” 七阿哥一脸疑惑:“西域是哪里?” 胤祐指着马的身体:“你们仔细看,他其实就是一匹白马,只是因为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的血管,所以才泛出淡淡的红色。” “据说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曾经见过一种良马。这种马的耐力和速度都十分惊人,能够日行千里,还会从肩膀附近位置流出像血一样的汗液。”【百度百科】 “所以你们看,他的身上亮闪闪,就是汗液折射阳光。” 好几个人都上前试过了,没有人能驯服这匹马。 康熙看着儿子们:“你们有没有人想要去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大阿哥首先挽起袖子站了出来:“那就让儿臣先去试试吧。” 大阿哥翻身上马,屁股落在了马背上,才发现,这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流出像雪一样的汗液未必是真的,但流汗很多倒不假。没有马鞍、马鞍和缰绳,坐上去滑不溜秋的,连个着力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去抓马的鬃毛。马儿吃疼,更加狂躁,于是,愈发剧烈挣扎。 大阿哥放低了重心,尽量让自己伏在马背上,不被这畜生摔下去。 尽管如此,他也只是多坚持了一会儿,那马儿脾气是真的烈,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认他天王老子来了,也统统甩到身下。 大阿哥倒是也没有那么执着,毕竟是皇长子,千金之躯,可比一匹马矜贵多了。眼看驯服不了它,干脆终生一跃,从马上下来,干干脆脆的放弃了。 大阿哥还担心自己的表现让皇父失望,回过头来一看,康熙远远地站着,负手而立,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他又看向三阿哥:“老三,你去试试?” 三阿哥有些迟疑,但这种迟疑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对自己没有信心,反而像是在观察马的习性。 这时候,那个手臂受伤的人被同伴扶着从不远处经过。 胤祐想了想,也不知道他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怎么样,若是处理不好,那人的手臂可就废了。 对于一个草原上的巴图鲁,手臂废了,那他下半辈子的人生不也跟着废了吗? 胤祐看了看康熙,发现阿玛的注意力都在那匹马上,并没有转过头来,观察他们这边的意思。 于是,胤祐便从后面退了开去。 六阿哥和八阿哥站在他身旁,他一动,二人就发现了。 八阿哥轻声的喊他:“七哥,你要去哪里?” 胤祐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六阿哥对那匹马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也转身,跟着胤祐跑了。 没跑几步,他就追上了胤祐。发现他正在往不远处的一顶蒙古包走去。 这蒙古包不大,帘子掀起来的,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刚才受伤的汉子正坐在地上,旁边一个老爷子为他检查伤势。 巧合的是般迪也在,他正用蒙古语数落那人:“不行就不要逞强,你看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孩子怎么办?” 胤祐没想到,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憨憨的傻笑,说话也有些不利索,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既有上位者的威严,又显得真挚和亲切。 那老人用了些草药敷在他的手臂上,随后拿布抱起来,这就算处理好了。 “小七,你要干嘛?”六阿哥在一旁问道。 “去帮帮他。” 说着,胤祐就走进了蒙古包呢。 般迪十分机敏,一听见动静,就回过头来,看到胤祐,脸上立刻展开一个惊喜的笑意:“七阿哥,你怎么过来了?” 胤祐冲他笑了笑,走到受伤的那人身旁,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般迪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属下,”思忖片刻,他又补充道,“也是我兄弟。” 胤祐托起那人的手臂,自上而下仔细摸了摸。其实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骨头还没有完全断开,但是有骨裂。 受伤的部位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他不知道蒙古草原的草药是不是有什么奇效,能让断裂的骨骼迅速愈合。 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并不科学。 “怎……怎么了?”般迪看着他的脸色,紧张的问道。 胤祐问道:“有冰块吗?” “???” 这才八月的天气,虽然是塞外,但也没到下雪的时候,上哪儿去给他弄冰块? 胤祐看着众人的表情就知道没有,于是改了口:“那就去多打些凉水过来。” 蒙古草原上,河流都隔着老远,打一趟水并不容易。不过公主府倒是有水井。 般迪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就是对他有一种本能的信任,赶紧命手下去取。 胤祐比划了一下:“再去取两块这么长这么宽的木板过来。” 不一会儿,水和木板都打来了。胤祐拆开纱布,再用毛巾浸了清水,覆在他的手臂上。 好在他们这里地处东北,这个时候,井水冰冰凉凉的,虽然不比冰块但也聊胜于无。 妈宝男又开始发挥特长:“我额娘说了,受伤一定要用凉水敷,有冰块更好,这样才能及时止血。” 那人一脸狐疑:“可是小人没有流血。” “没有流血为什么会肿胀?”胤祐又换了一条毛巾,“只是出血在皮下,你看不到而已。” 这种活儿看起来并不复杂,般迪便让别人来做,把他拉到一边,好奇的问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些。” 六阿哥忍不住插了句嘴:“那是,我家小七会的可多了,还专程跟傅先生学过医。” 般迪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胤祐的脑袋:“你好厉害。” 胤祐都马上十三岁了,可是周围的人还都把他当小孩子看待,总喜欢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蛋儿。 六阿哥拉了拉胤祐的手:“小七,咱们快回去吧,别一会儿被皇父发现了。” “等一下。”胤祐见时间差不多,过来用两块木板一上一下将那人的手臂固定,再用纱布缠起来,吊在他的脖子上,“其实,如果有条件,每过一个时辰,就给他冷敷一炷香的时间最好,再这样固定好,吊起来别让他动,能恢复得快一些。” 交代完这一连串,也没管听清楚没有,胤祐就被六阿哥拉着跑出了蒙古包。 六阿哥拉着胤祐急急忙忙来时的地方跑去,生怕一会儿康熙找他们找不到。 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康熙正好让三阿哥上去试试。 最终三阿哥有没有去试试,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八阿哥骑在马背上。 胤祐太了解了他了,他表面看起来温和,跟谁的关系都能处得很好,其实骨子里是个十分要强的人,尤其是在康熙面前。 任何事情他都想要做到最好,来赢得阿玛的赞扬和关注。 从小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费尽心思得到什么。 胤祐猜得没错,八阿哥确实很执着,不管那匹马怎么疯狂的摇摆身体,四蹄乱蹬,企图将他摔下去。 他双手始终紧紧地抓着马的鬃毛不肯松手。 那马儿似乎体力就没有个用完的时候,都已经好几个人轮番上阵,他还能顽强抵抗,绝不认输。 一时间,胤祐都不知道应该佩服这匹马,还是应该佩服他弟。 反正就这么僵持着,康熙半眯着眼,死死地盯着八阿哥,没想到这个儿子竟能展现出如此坚韧的一面,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欣赏。 其实这些年,因为八阿哥在学习上刻苦努力,展现出来的,比他的兄长们都要出众的才华,康熙已经是对他另眼相看了。 没想到这孩子还有令他惊喜的一面。 但八阿哥毕竟年纪尚幼,体能有限,再怎么坚持,也没能让那匹世间罕见的良驹屈服。 正在这时,那马前蹄高高扬起,后背几乎和地面垂直,身上的汗液已经凝结出水珠,光滑的在皮肤表面滑动。 只见,八阿哥的身体犹如滑滑梯一般,从马的肩部眨眼间就落到了马的尾部,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影先后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这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身着蒙古贵族服饰,小的那个穿着一件天青色常服。 就在八阿哥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一个人向他扑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两个人一起落到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卸下坠落的力道。 胤祐把弟弟的脑袋护在自己胸前,生怕他摔成个傻子,以后连媳妇的娶不上。 “七哥……” 胤祐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手里不但攥着鬃毛,指甲缝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皮肉。 他弟弟果真是个狠人,对自己尤其的狠。 八阿哥伸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你有没有受伤?” 胤祐在他头上拍一巴掌:“没事。” 另一边,般迪抽出腰间佩刀斩向马的脖子。 马是一匹好马,可是他差点伤了皇子,若是不杀了它,惹得龙颜大怒,说不定科尔沁部也要跟着遭殃。 胤祐回过头来,只见般迪的弯刀已然毕竟马脖子,马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嘶鸣。 “般迪,不要!”胤祐大喊一声,随即冲了过去,拉住了般迪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那马颇有灵性,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而后,一扭头,竟然踏着小碎步跑了!!! 胤祐哪儿能让它就这么跑了,拖过旁边那人手里的绳子,足尖一点,整个人飞身掠起,眨眼间落到马背上。 坐下去他才发现,这马的皮毛就跟丝缎一样细腻光滑,再加上出汗,真的很难坐稳。 八阿哥能在它背上坚持这么久,那还真是拼了命了。 胤祐做上去的时候,那马儿也在下意识的挣扎。 可是,当胤祐的手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摸到他耳朵根部的时候,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那马忽然就停止了挣扎。 打了个响鼻,甚至在胤祐手心蹭了两下,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胤祐从小养马,虽然他的踏日是一匹性情温顺的矮种马,但是他们俩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胤祐也摸索出了许多马儿的习性,比如抚摸身上那个部位能安抚他们的情绪。 康熙在看到八阿哥险些坠马的时候就邹紧了眉头,刚要张嘴喊一声“老八”,紧接着就看到胤祐,到了嘴边的两个字变成了“小七”,却始终也没有真的喊出口。 老父亲被吓得不轻,偏偏还要佯装一国之君的镇定。 最后,看到胤祐轻而易举就制服了那匹马,脸上不自觉就展露出得意的神色。 恨不得转过身去,向众人炫耀:“看到了吗?这是朕的儿子,厉害吧!” 不用他开口,身后一众蒙古王公和随行大臣已经夸上了。 这一路上,七阿哥一个人可是出尽了风头。 胤祐把绳子套在马的脖子上,拉着他调转方向往回走。 到了般迪身边的时候他才下马,正要和对方说句什么。 这时候,有人过来,要把马前走,那马儿死活不肯,仿佛会认主人似的,只跟着胤祐。 胤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来。 他和般迪并肩往康熙的方向走去,期间小声的问了一句:“你们这儿经常跑来野马吗?” 般迪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这看起来不像是匹野马。” “这当然不是野马。” 他俩都快走到康熙身旁,胤祐才小声问了一句:“那你们这儿经常有人来卖马么?” 般迪点点头:“有的,经常有,我们会挑一些身材高大,骨骼粗壮的的马匹,用来改良马种。” 胤祐又问道:“你知道大宛国在哪儿吗?” 般迪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没听过。” “你派人去查一下,近几日还有谁见过这匹马,在哪儿见过。”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康熙跟前。 康熙刚关心了一下八阿哥有没有受伤,得知儿子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转过头来看着胤祐:“过来!” 胤祐牵着马走到阿玛跟前,康熙大手按在他的肩头:“救了弟弟又制服烈马,今日表现甚好,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胤祐张开手臂,康熙差点想伸手捂他的嘴,生怕他说要抱抱。 抱抱是可以的,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哪知道,儿子只是调皮一下。随后弯起眉眼笑了笑:“那……阿玛就将这匹马赏给我吧。” 康熙欣然应允:“这马本来就是你制服的,理应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评论,肉眼可见的减少。 感谢在2021-10-20 04:45:55~2021-10-21 01: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霞 135瓶;奥特曼打小怪兽。、清清 10瓶;贝尔 4瓶;evaaa 2瓶;胖胖的肥兔子、苔丝狄蒙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第 135 章 虽说汗血宝马宫里未必就没有, 但是这种白里透着粉,阳光下还泛着光泽的确实不多见。 兄弟们都很好奇,全都围过来看。 看着马儿身上油光水亮的, 大家都想伸手摸摸。 可是这马警惕性特别高, 只要感受到有人的气息靠近, 蹄子就会警告性的蹬地, 仿佛随时有可能跳起来踹对方一脚。 胤祐一手拽着绳子, 一手轻轻地抚摸它的脖子,安抚它的情绪:“别怕,这不是有我保护你吗?他们都不敢欺负你。” 他柔声跟马儿商量:“让他们摸摸, 别这么小气嘛,摸一摸又不少块肉。” 在他不厌其烦的安抚下,马儿最终屈服了, 打了个响鼻, 低头吃草,强忍着不适,被几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 胤祐还挺心疼他收服的新宠:“只能摸脖子和马背, 屁股不能摸, 他不喜欢的。” 四阿哥站在胤祐身旁,忍不住拿手指点了点头脑袋:“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莽撞,被你吓死了。” 胤祐偏头躲开,半是撒娇的说道:“别担心,我伸手好着呢。” 三阿哥点点头:“确实不错。” 大阿哥是个习武之人, 自然也爱马, 他的坐骑就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良驹,但跟眼前这匹马比起来,还是逊色一些。 另一边, 康熙已经走了。大阿哥也必须得赶紧跟过去。 他现在已经成年封爵,是要帮着皇父分忧的,也不能总跟弟弟们混在一起。 他边走还边回头冲着胤祐说道:“一会儿大哥来找你,让我骑一骑它。” 胤祐冲着他的背影喊:“不要!” “不许不要!” “……” 这时候,有什么东西抱住了胤祐的腿,低头一看,是小外甥多布济:“舅舅,舅舅!我也想骑马。” 胤祐撸他头上的辫子:“你在草原上长大,还没骑过马吗?” 小外甥说:“没骑过这么漂亮的马。” 九阿哥也伸手过来薅他的辫子:“他连我们都不让骑,怎么会给你骑?” 多布济只喜欢胤祐这个舅舅,对别的舅舅戒心很重,尤其这些舅舅都没有头发,只剩一条辫子,他不喜欢。 于是,小外甥把自己的辫子从九舅舅的手里解救出来,扑到胤祐身上,小脸埋在他的肚子上,不理人了。 胤祐捧着他的小脑袋,逗他:“说,你最喜欢谁,说了我就让你骑马。” 多布济迫不及待的喊道:“我最喜欢舅舅!” 胤祐又问:“最喜欢哪个舅舅。” “你这个舅舅!” “哈哈哈哈哈哈!”胤祐得意的看着周围的兄弟们,“听到没有,最喜欢我这个舅舅。” 四阿哥看着他,在一旁摇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阿哥在一旁笑着说道:“谁不是最喜欢咱们家小七呢?” 十阿哥立刻扑了上去:“七哥七哥,我也最喜欢你,你能不能也让我骑一下?” 胤祐最喜欢听别人说喜欢他,点点头:“骑骑骑,大家一起骑。” 下人取来马鞍马镫马笼头,胤祐亲自给它戴上,但那马儿还是不怎么能被驯服,只听胤祐的话,别人近不了它的身。 胤祐只能牵着缰绳,大家正玩得高兴,胤祐一回头,就看到八阿哥一个人站在旁边,垂头丧气的。 胤祐把缰绳塞进五阿哥手里,自己走到八阿哥身旁,问道:“八弟,怎么了?” 八阿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胤祐拉起他的手看了看,他刚才驯马的时候太用力,把马的鬃毛薅下来好大一戳,自己的手指甲也因为太过用力,与皮肉分离开来。 胤祐皱起眉头,看到他指甲缝里还藏着马儿的鬃毛。那汗血马也不知道在草原上游荡了多少个日夜,满身的草屑和泥土,脏的要命。 胤祐记得,额娘说过,伤口上有脏东西那是要感染的。 他二话不说,拉着八阿哥就走:“七哥给你处理一下。” 八阿哥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任由他拉着。 兄弟俩走了一半,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太监过来,给胤祐行了个礼,催促道:“七阿哥,您怎么还在这边,快跟奴才走一趟吧,太皇太后正找您呢。” “乌库玛嬷找我?” 太监点头哈腰:“老祖宗一睁眼,心里嘴上惦记的都是您,可不就是找您吗?” 胤祐皱了皱眉头,又回过身来看向八阿哥:“可是,我现在得先帮八弟处理伤口。” “哟!”太监像是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个人,“八阿哥受伤了?” 八阿哥那点上,说是很重吧,其实连一滴血都没流,说轻了吧,十指连心,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痛,他愣是一声没坑。 这时候,八阿哥把手背在身后:“七哥你先去吧,我自己去找太医涂点药。” 胤祐稍一犹豫就同意了:“那行,你先回营帐等我,我过去一趟。” 他正要跟着太监走,又想起兄弟几个还在骑马。于是,走过去把九阿哥从马背上抱下来:“别玩了别玩了,我不在一会儿摔着,一会儿在陪你们玩儿。” 他把马牵去一旁的马厩拴起来,这才跟着太监去了行宫。 刚一走进屋,就看到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四公主五公主一见他进来,就围上前,问他:“七哥,听说你刚才制服了一匹马,真的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汗血宝马,白色的,太阳下泛着粉色的光,可好看了。” 五公主挽着他的手:“那我能骑一下吗?” “能啊,一会儿七哥带你去。” 这时候,太皇太后在另一边冲他招手:“过来,快过来!” 胤祐赶紧三两步来到太皇太后跟前,冷不防就被乌库玛嬷拽着手臂,在后背上重重的拍了两巴掌:“怎么什么热闹都有你?你要叫我担心死,草原上跑来的野马,那也是能随便骑的吗?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胤祐挨了这几下,也不觉得疼,仍然笑嘻嘻的。 皇贵妃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祖宗教训得是,这小崽子越长大越调皮,是该多大两下。” 老太太,拿手指点着胤祐的额头:“你可让我少操点心吧,我都这把年纪了。” 胤祐攥着她的手:“乌库玛嬷,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威风,那匹马可烈了,他们都制服不了。有一位蒙古勇士,手臂都被它踩骨折了。” 太皇太后一听有人骨折了,更是吓得紧紧抓住胤祐的手,气不过,又在他手臂上拍两下:“那你还敢去,你要是出点什么意外,你还让不让我安生的回京城?” 胤祐蹲下来,趴在她的膝头上:“乌库玛嬷,你听我说呀。只有我,我一骑上去,它就乖乖地安静下来,可听我的话了。” 太皇太后摸着他的脑袋:“那你能不能也听话一些,别总让我担心。” 胤祐仰起头来,脸上还是带着乖巧的笑意:“那我是大清国的巴图鲁,这种事情怎么能躲在后面呢。你都不知道,八弟也从马上甩下来了。” “啊!老八坠马了,那他现在有没有事?” 马,别的什么也没说,所以太皇太后根本不知道,还有八阿哥坠马这件事。 胤祐摆了摆手:“应该没事,我第一时间扑过去救他,就那样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应该没摔傻,以后还能娶上媳妇。” 皇贵妃嗔怒的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太皇太后听得心惊肉跳,八阿哥也是曾孙,听到他坠马也有些担心。 但小七才是她的心肝宝贝,听到小七为了就别人奋不顾身的扑上去,让她既欣喜又心疼,捧着小心肝仔细的瞧,看他受伤了没有,要不要宣太医。 胤祐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一点事也没有。就是,就是……” “怎么了?”太皇太后问他,“是老八摔着了?” “那倒没有,”胤祐站起来,坐在太皇太后身旁的软垫上,“他太想制服那匹马,攥着鬃毛的手太用力,指甲裂开了。” 胤祐此言一出,刚还在说笑的众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对于八阿哥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这孩子一贯是个不服输的,什么事情都要逼着自己做到最好,让皇父看到他的刻苦和优秀。 皇贵妃说道:“十指连心,那可有点儿疼。” “我让他去找太医了。” 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放心下来,本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势。 没过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等胤祐吃过饭回到自己营帐中,又看到八阿哥坐在桌旁看书。 胤祐仔细一看,他的手指还露在外面,根本没有上药也没有包扎。 胤祐抓起他的手:“你没去找太医?” 八阿哥把自己的手收回去:“这点小伤,不用找太医,自己就能好。” 胤祐坐在他跑遍,又把他的手拉过来仔细看了看。虽然已经洗过手,但是指甲里面仍然有残留的毛发,不清理干净,肯定是要发言的。 “你是不是……不想让皇父知道?” 八阿哥低下头,不说话。 他就是要强,不肯在任何人跟前示弱,就算是坠马受伤了,也要自己硬扛着,何况只是指甲裂开。 “唉……”胤祐叹了口气,把门口的赵诚叫进来,“去给找太医取点外敷的药膏,再拿些纱布过来。” 赵诚应下,正要出去。胤祐又说道:“先让人打盆水来。” 胤祐拿着毛巾细细的帮他擦拭,忽然说道:“要不,把指甲给你拔了吧。” 八阿哥打了个激灵,立刻要缩回手。 胤祐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缩不回去:“这样好得快些。” “那……”八阿哥一咬牙,“那就拔了吧。” 胤祐又说:“我听说阿玛明儿要出去打猎。” “那还是别拔了。” “……” 胤祐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把他的手抱起来,就是可能会肿两日,别的也没什么问题。 他拉起八阿哥往营帐另一边走:“陪七哥睡个午觉。” 八阿哥都不用他提醒,自觉地拿了件披风扑在毛毡上。 胤祐拉着他躺下,忽然开口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呢?” “嗯?”八阿哥侧过头来看他。 “这么努力做什么?” 八阿哥反问道:“努力有什么不好?” “努力到拼命就不好了。”胤祐手臂展开,将弟弟搂进怀里,“别怕,七哥永远疼你。” 八阿哥靠在他的胸前,少年人的胸膛仍旧单薄,贴上去就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八阿哥一只手抓着他腰间的衣袍,有点想哭,又感觉很安全。 胸中的情绪汹涌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七哥已经睡着了。 “……” 第二日,康熙要去行围的地方名叫三潭峡,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峡谷,因为谷口有三处潭水而得名。 出门的时候,胤祐就牵着他刚得来的那匹汗血马。那马老老实实的被他骑着,一点昨天的烈性都没有,再加上洗干净之后,白得纤尘不染,透出点若有似无的粉色,极具迷惑性的外表,乍一看,根本没人能与昨天那匹马联系起来。 就是早上去牵马的时候,他的小白龙稍微有点意见。 小白龙本来在吃草,看到胤祐来了,高兴得摇头摆尾,草都不吃了,等着胤祐牵它出门。 可是胤祐这个“负心汉”,有了“新欢”就忘了“就爱”。 只是敷衍的摸了摸它的头,牵着隔壁那匹马出去了。 “……” 胤祐想给那匹马起个名字,想了一整个晚上也没有个合适的。今早来看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马厩里,没有跑起来的时候就跟一匹普通的白马无异,甚至还要更加纤细,普通人都不会多看一眼那种。 出发的时候胤祐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一拍大腿:“有了!” 六阿哥转过头来看他:“什么有了?” “名字有了。”胤祐拍了拍马儿的脑袋,“它的名字。” 周围几个阿哥都好奇的转过头来,等着听他起名字。 胤祐总有这样的本事,他在哪里,只要一开口说话,周围的人注意力全都会被他吸引过来。 “你们看这里。”胤祐指了指马儿的脖子,那是它们最怕热,汗腺也最丰富的地方,已经开始泛起隐隐的绯色,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还能看到血液流动。 “姑娘们脸上抹了胭脂不就是这个颜色吗?所以,我决定就给它起名叫做胭脂。” “……” “那个……”五阿哥提醒他,“这好像是一匹公马。” 胤祐摸摸马儿的耳朵:“公马怎么了,公马也能叫胭脂。” 山涧流水潺潺,正值秋季,溪谷两旁的松叶林染成了一片红色,松针落在水里,如锦似缎一般。 两边的丛林中有许多动物,这里已经靠近东北地区,时常有老虎出没。 今儿就正好让他们遇见了一只,不过是在溪水的另一边。 老虎的花色和松针的颜色完美融合在一起,隔了一段距离,肉眼很难捕捉到。 康熙身为帝王,成日被天下人捧着,总感觉自己就是万物之主,能够征服一切。 尤其是老虎这种被称为百兽之王的动物,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猎物。 射杀大自然的最强者,方能彰显他的帝王雄威。 于是,看到阿志东北虎,他对别的猎物都失去了兴趣,一心想要将老虎射杀。 他骑着马沿着小溪一路追赶,后面的人紧紧地跟着。 胤祐眯着眼看向丛林,老虎估计是没有天敌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看到人类也并不惧怕,反而在松叶林间若隐若现,像是挑衅一般。 康熙看准了他藏身的地方,举箭便射,老虎躲闪不及,正中腹部。紧接着再补上一件,那老虎当场毙命。 胤祐跟在后面,无可无不可的看着,他对狩猎没有兴趣,兄弟们都开玩笑:“这若是放在他们祖先生活的年代,小七大概要饿饭了。” “怎么会?”胤祐冲着兄弟们甜甜的撒娇,“有哥哥们照顾,哪里饿得着?” 这时候,围绕在康熙身旁的随行大臣、蒙古王孙皆是大骇:“从来没有听说过隔着山涧,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老虎的身影,就能将猛虎射杀,皇上百步穿杨,臣等望尘莫及。” 这一通夸,把康熙捧得那叫一个高兴,没过多时,又拿□□击毙一只趴在林间的老虎。 今天的战利品颇丰,康熙心满意足,在山涧丛林间走了走,又看了看那三处潭水,这才起驾回銮。 官兵抬着老虎回来的时候,胤祐和五阿哥两人专程凑过去看了一眼,五阿哥问:“好像是公的。” 胤祐点点头:“应该是吧。” 兄弟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至少不会有小老虎在野外流浪。 回去之后不久,般迪就来找到胤祐,关于昨天胤祐要他派人去查的事情,现在有了答案。 “七阿哥。”般迪向胤祐抱了抱拳。 胤祐诧异的看着他,又在他肩头捶了一拳:“这么客气干嘛,叫七哥!” 般迪:“……” 胤祐捂了捂自己的嘴:“说快了,叫小七,叫小七就行。” “小……小七。”般迪还有些吞吞吐吐,“你昨天让我去打听的事情,我已经问过了。” 甜甜的小可爱立刻眸光一敛,拉着般迪走到一旁:“怎么样?” “草原那么大,许多地方都没什么人烟,在我们这儿,马匹都是自由自在的奔跑,大家见到了也不会在意。” 胤祐问:“可是这匹马这么特别,怎么会没有人对他有印象?” “他平日看起来不就是一匹普通的白马吗?” “……” 这倒是把胤祐问着了,这马不是情绪激动或者剧烈运动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和普通的马也没多大区别。 这时候,般迪问了他一个问题:“大宛国在哪儿?” “在匈奴西南,在汉朝正西面,离汉朝大约一万里,盛产葡萄酒。”【百度百科】 “啊?” “张骞出使西域曾到过那里,《史记》和《汉书》对此地皆有记载。” 般迪挠了挠头,还是没听明白这个大宛国究竟在哪儿。 胤祐接着说道:“根据《史记》的记载,以及我曾经在皇叔那里看到的沙盘和地图,我推测,这个地方在天山和吉萨尔-阿赖山山间的费尔干纳盆地,也就是乌兹别克汗国的地盘。” “康熙二十二年,准噶尔骑兵占领费尔干纳使乌兹别克汗国。” “!!!” 康熙这次兴师动众的带上一觉老小,由塞外绕路前往盛京祭祖,自然不是游山玩水,吃吃喝喝,顺便打猎那么简单。 事实上,每到一处,他都会和各部首领、王公会晤,商讨准噶尔事宜。 自从乌兰布通之战让让噶尔丹那只老狐狸逃跑之后,康熙就很是头疼。 之后,噶尔丹又是投向又是示好,康熙也想过以招抚为主,和平解决问题。但噶尔丹这个人实在是奸猾诡谲,康熙又素来谨慎,准备等着明年的蒙古诸部会盟再试探他一下。 但另一边,也要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这几日,胤祐不管去干嘛都带着那匹马,并且时刻观察着马儿的反应。 终于,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科尔沁,继续往松辽平原行径的时候,让他发现了异常。 那天他正好没有骑马,陪着太皇太后再看一看科尔沁大草原,帮他牵马的太监急匆匆的过来禀报,说他的胭脂死活不走。 胤祐过去一看,那马儿就像是感知到什么,一直试图挣脱,想要往一个方向奔去。 胤祐二话不说拉过缰绳翻身上马,让马儿自己在大草原上奔驰,寻找方向或者什么人。 般迪见此情形也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人群中冲了过去。 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起驾,他们随行的的大臣、侍卫、宫女太监以及八旗精兵加起来本就有上千人,再加上来送行的蒙古王公、官兵和百姓,草原上至少上万人。 胤祐这一去就只留了个纵马狂奔的背影,康熙眯着眼看了片刻,也没有阻拦他,只派人跟上去看看什么情况。 皇贵妃看着这一幕,都有点麻木了,只觉得她儿子才是一匹野马,现在终于来到了了大草原。 话虽这么说,但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儿子,不肯挪开。 心里还是担心得要命,生怕他出点什么意外。 太皇太后倒是急了,拉着康熙问道:“这又是闹哪一出,不会摔着他吧?” 康熙亲自扶着太皇太后上马车:“摔不着,皇祖母放心。” “你快……派人去把他给我追回来,这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得了?” “您别着急,他又不是小孩子,骑射功夫都不错,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般迪跟着他。” 康熙把太皇太后扶上马车,吩咐人送老祖宗回行宫休息。 太皇太后哪里肯,康熙却态度强硬,让皇太后也陪着一并回去,后面跟着的一众女眷也被遣走。 胤祐和般迪两个人骑着马冲入人群,其他人纷纷闪开,生怕被马冲撞到,有的还是妇女带着孩子。 胤祐顾忌到百姓,一拉缰绳,想要把马控制住。可是这时候马儿根本不听他的,哪儿人多就往哪儿冲。 从那天制服这匹马,胤祐就觉得这马是很通灵性的,它什么都知道,一般情况下服从性也高,绝对不是什么难以驯服的野马。 只是它被训练得很好,认主罢了。 所以,它才不是什么野马,它是有主人的。 胤祐猜测,它的主人一直都藏身在科尔沁。他来到这里也是寻着主人的气息找过来的。 只是科尔沁实在太大,茫茫草原要找对方向就不错了,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现在他们准备走了,那人终于露出了马脚,马儿发现了主人的气息,或许并不想被胤祐带走,所以才疯狂挣扎起来。 它不停地往人多的地方乱闯,也不是没来由的发疯,或许只是它的从前的主人有意往人多的地方藏匿罢了。 胤祐和般迪两个人被人家遛了好几圈,到最后,人群散开,那人终于无处可遁,露出原型。 那看上去只是个很普通的草原汉子,身体壮实,五官粗矿,皮肤被草原的风刮得像树皮一样粗糙,头发油腻腻的搭在两侧,身上的衣袍也不太能看出原本的颜色。 那人将手放在唇边,吹起一声长哨,这是一个信号,汗血马不再向前,开始原地转圈,前后脚踢跳跃,想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与此同时,那人就近上了一匹马,朝着马屁股一挥马鞭,横冲直撞奔向人群外。 胤祐哪能让他就这么跑了,整个人一跃而起,足尖点在躁动不安的马头上,借力往前,凌空翻了个跟头,一脚揣在那人肩头,把人从马上踹了下去。 马受到惊吓,嘶鸣着跑了开去。 落地之后,胤祐急于抓人,并没有等他身后的般迪和侍卫靠近,就自己冲了上去。 那人狼狈的从地上起来,转身要跑,被胤祐一把抓住了左肩。 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晃,有什么东西反着银光在他眼前闪了一下,胤祐心道不好赶紧侧身躲开。 一切都在眨眼间,周围的人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只见七阿哥左肩立时殷红一片。 那人不知何时手里竟多出一把短刀,就在转身的一瞬间,迅雷之势挥向胤祐的肩膀。 他今日穿了件浅灰色衣袍,被血迹一染,显得尤为刺眼。 “小七!!!”几位皇子看到这一幕,都有点坐不住了。大阿哥最冲动,骑术也最好,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那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敢拦我。” 可等他看清楚胤祐的脸时,眼睛忽然就红了,挥着短刀又扑了过来。 胤祐手里没有武器,只能躲闪。对方一招一式尽显杀意,就像是跟他有深仇大恨,非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可不是比武,也不是跟姐夫大家,这要一个不注意,小命就没了。 这时候般迪及时赶到,抽出腰间佩刀,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战局。 可无论他如何想把对方的仇恨拉到自己身上,那人却无动于衷。 他眼里似乎看不见别的,只一味的冲着胤祐去。 胤祐左肩有伤,虽然闪躲及时,并不严重,但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他得像个办法一招制敌。 那人挥着短刀冲着他又刺又砍,胤祐个子小身形灵活,脚下步伐飘逸,根本碰不到他半分。 “这位……”胤祐闪躲之间,还想了想措辞,“准噶尔部的勇士,咱们见过?” 那人严重仍是腥红一片,咬着牙怒吼:“我今日就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胤祐稍微想了一下,便恍然大悟,他这兄弟大抵就是上次在乌兰布通的丛林里,被自己射中的三人之一。 那人只不管不顾的朝着胤祐的左肩猛攻,冷不防后背一沉,巨大的冲力让他失去重心,向前扑倒——是般迪从后面猛地踹了他一脚。 胤祐趁机会攥住他的手腕,抬腿,手脚配合将他的手腕往自己膝盖上重重一磕,那人手臂一麻,短刀脱手,胤祐手肘顺势往后一挥,击中那人面门,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捞起短刀抵上了他的脖子。 般迪立刻从后面制住那人上手,胤祐把刀往地上一扔,喊道:“绑起来!” 他喊得颇有气势,烈风掀起衣袍下摆,左肩虽然渗着血,但却丝毫影响不了七阿哥的英姿。 耍帅耍了不过片刻,就感觉身体一轻,有人抓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即屁股落到马上,后背也抵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大阿哥马头一转,立刻冲了回去,大声冲侍卫喊道:“传太医,快!” 听到大哥的声音,胤祐立刻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的靠在他怀里,才不管自己肩上的血会不会染上对方的朝服。 他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转过去大声喊道:“大姐夫,他嘴里藏了毒!” 般迪闻言捏着那人的下颌骨,手指用力,直接卸了下来。 大阿哥强行掰过他的脑袋,让他坐好:“闭嘴!等着挨揍吧。” “……” 大阿哥把胤祐带回来的时候,康熙还没说话,胤祐自己就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阿玛,疼……” 他企图用示弱来逃过一顿揍,然而没有用,康熙虽然没说话,皇贵妃第一个冲了上来,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只是皮肉伤,伤口不算太深,这才松了口气。 即便如此,流了那么多血,她看一眼就心疼得要死,抬起手来又想揍他,又想搂着他,最后发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不合适,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 胤祐赶紧去拉额娘的手,小声的哄:“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下次……” “还敢有下次!” “不敢了不敢了,绝对没有下次。” 一行人簇拥着他回到公主府,太医拎着箱子来到床边,去看胤祐肩上的伤。 胤祐靠坐在床头,把自己受伤的肩膀展示给太医看:“快快,给我上药,再不处理伤口就要愈合了。赶紧包起来,别让我乌库玛嬷看到。” 这事儿太医想插手都插不上,皇贵妃拿了东西自己来,消毒、上药、包扎。发现小崽子说得没错,伤口其实已经止血了,但是白嫩嫩的皮肤上一条口子,看着让人心疼。 公主府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的人,七阿哥那可是太皇太后心尖上的宝贝,伤一根头发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前两天才因为那匹马的事情挨了顿训,这下倒好,见了血。 康熙看着儿子,一脑门官司,刚才发生的一切有点突然,他们本打算离开科尔沁,现在也走不了了。 询问了太医,确定胤祐没事,他这就准备出去,先处理刚抓住的那人。 “行了,你们也别杵在这儿,让他休息一会儿,老四留下来陪着他。” 几位阿哥上前,七嘴八舌的关心了胤祐一番。 胤祐嘱咐兄弟们:“这事儿可不能让乌库玛嬷知道了,谁也不许说!” 等其他人走后,四阿哥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头:“你能不能乖一点,别总是让人担心。” 胤祐眨了眨大眼睛:“我哪里不乖了?” “你乖?”皇贵妃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过身来数落他,“这一路上,你说你都惹了多少事,要不要我一一给你数出来?” “我这是立了功,我阿玛还得赏我呢。” “赏你一顿板子!” 胤祐瞧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幸灾乐祸的,你是不是早就想揍我了?” “是!”说着皇贵妃就开始挽袖子,“老娘现在就揍你一顿。” 胤祐梗着脖子,然后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那你轻一点。” “……” “行了行了!”四阿哥把他扶起来,“额娘是心疼你,别闹。” 胤祐又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的躺平:“我饿了,给我弄点儿吃的来。” 四阿哥正要吩咐太监去给他拿吃的,哪知道就有人把吃的送了过来。 门口忽的闯进来一个小不点,不等太监通传,已经摇摇晃晃的冲进内间:“舅舅舅舅舅舅……” “你属麻雀,啾啾啾叫个不停。”胤祐一只手就把小外甥拎到了床上,“你怎么跑来了?” 多布济仰着头看他:“刚才我看到你和我阿布一起抓了坏人。” “舅舅厉不厉害?” “厉害!” “来,亲一个。” “吧唧!” 旁边皇贵妃和四阿哥对望一眼,都不知道他究竟长大没长大。 刚才跟人生死相搏的时候,那镇定的模样,旁边的人都看得胆战心惊,他一招一式丝毫没有慌乱。 回来这一路上,又是喊疼又是撒娇,认错认得磕巴都不打一个,现在倒好,又跟一个三岁的多小孩子玩开了。 多布济摸出个纸包,摊开来,里面是一大堆奶酪、炒米、牛肉干……他一样一样的拿起来往胤祐嘴里塞,生怕舅舅吃不饱。 “吃,多吃点,不够我再叫人去拿。” 胤祐猜得没错,那人果然是噶尔丹派来的。目的就是在大清和科尔沁之间制造矛盾,再趁机策反科尔沁部。 他身上还搜出一封信,是噶尔丹写给科尔沁部首领的,说他已经向俄国沙皇彼得皇帝愿意将自己亲手操练起来的“少年军”增援给他。 康熙看到这封信,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彼得皇帝刚在国内和他姐姐索菲亚公主搞完政变,姐弟俩打得不可开交。现在还是他的母亲和舅父把持朝政,他还有心思派兵增员准噶尔? 人砍了,信留下,再命各部排查,看看还有没有准噶尔的间隙安插其中。 康熙既没有给胤祐上次,也没有揍他。反倒是赏赐了般迪,为其设护卫长史,视贝勒制。 胤祐当然是为朋友感到高兴,告别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 胤祐随身也没带什么书,带的都是些只能他偷偷躲起来看的小说,不便送人。 倒是般迪,见他两手空空,连个武器也没有。便送了他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让他防身用。 这东西倒是不错,胤祐倒也不客气,欣然收下。 临走的时候,胤祐又看到了那匹汗血马,它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远远地跟着,却又不敢靠近。 胤祐感觉它的聪明劲儿已经超出了马这种动物的范畴。招了招手,把它唤到跟前。 这时候,旁边有人提议:“七阿哥,这畜生是准噶尔叛贼的马,还差点伤了您和八阿哥,要不就宰了吧。” 胤祐问那匹马:“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马儿膝盖一弯,倒在了地上,来来回回的打了几个滚,就跟撒娇一样。 胤祐又问:“你想跟我走?” 马儿立刻站了起来,又靠近了两步。 “要我带你走也行,但从今往后你只能服从我一个人的命令,只认我这一个主人。” 马儿又上前两步,主动低下了头。 几位阿哥在一旁看得惊奇:“他还真能听懂你说话?” 胤祐笑了笑:“那倒未必,我省了好几天口粮喂他,大概是舍不得我这一口吃的吧。” 他正要翻身上马,前面却急急忙忙跑来个太监:“七阿哥,七阿哥……太皇太后崔您过去呢。” “去哪儿?” “去吗车上,说是不让您再骑马了。” 太皇太后非但不让他骑马,除了睡觉,甚至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时值深秋的时候,他们来到伊屯昂阿,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宁古塔将军沙纳海,来朝。 这两位将军的大名,胤祐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尤其是萨布素将军,他可是攻下雅克萨城,驱逐沙俄远征军,保卫大清领土的大英雄。 他怎能不去见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龙:以前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马换旧马,叫人家牛夫人! 感谢在2021-10-21 01:55:37~2021-10-22 04:3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禾弯弯 60瓶;卡洛 50瓶;浅浅、霈漓 40瓶;林梓蓥、顾南康、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假装在线、幻想吸猫 30瓶;月下汐影 26瓶;竹妖、茉茉呀、0411 20瓶;只是看书而已 19瓶;木笙 18瓶;老婆贴贴、陌上沧海、一支棒棒糖、家里种蘑菇、小黄鸭、小甜饼爱好者 10瓶;腻腻歪歪 7瓶;星系 6瓶;想要抽到幼宰卡 5瓶;想买下所有手办的社恐、nando9、Squidward_ 3瓶;三岁忘机在线偷鸡、迷雾沼泽、一朵云啊飘呀飘、胖胖的肥兔子、咕咕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6、第 136 章 萨布素是个常年戍边的将军, 六十多岁,精气神却很好,一身杀伐之气, 给人的感觉自然与别人不同。 他留着一脸络腮胡, 高鼻深目, 其实长得也有一点西方人的轮廓, 看上去威严、肃穆、不可侵犯。 站在他面前, 胤祐也不自觉的收起了嬉皮笑脸,规规矩矩的站在康熙身旁,听着萨布素将军述职。 雅克萨城地处黑龙江大清国最北端, 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极寒天气,春夏秋三季短到几乎没有。 因为恶劣的天气,那里的居民和官兵也是极少的, 真正的地广人稀。 沙俄本来只是欧洲一个不大的封建农奴制国家, 与大清国相隔万里。后来逐步对外侵略扩张。 在天聪六年,沙俄扩张至西伯利亚东部的勒拿河流域后,建立雅库茨克城, 作为南下侵略黑龙江地区的主要基地。从此, 便不断地派遣武装人员入侵黑龙江流域。 这些人四处抢掠,灭绝人性地杀害,并食用达斡尔族人,被黑龙江地区的人民称为“吃人恶魔”,但由于那时候后金忙着跟明军交战, 无暇顾及沙俄对黑龙江流域的觊觎, 导致雅克萨城爆发。 历经清军入关、剿灭各处起义军、评定三藩之乱、□□之后,清廷这才腾出手来对付沙俄。 哪知道准噶尔这时候又趁虚而入,联手沙俄逼迫康熙在尼布楚谈判中让步。 康熙当时也十分犹豫, 在各方压力下,差点就要做出重大让步,但是和儿子一局围棋之后,让他改变了主意,坚持不肯做出任何退让。 事情就在一年之后迎来了转机,沙俄内部发生政变,两位沙皇加上摄政公主,姐弟三人爆发大规模战争。 这反而让大清有了可乘之机,以贸易往来作为条件,逼着沙俄不得不签下平等条约,全军撤离大清领土,遣返叛逃将领,永不再犯。 当然,萨布素将军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因素,正是因为他两次围剿并驱逐盘踞雅克萨城的沙俄远征军,才让俄罗斯不得不与大清谈判。 两位将军向康熙汇报了现在黑龙江流域的情况。康熙认为,虽然俄国人已经撤出大清境内,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他要求在沿江重要地区建立造船厂,设置仓储,陆上开辟台站驿道,发展水陆交通运输,进一步加强边境地区与内陆地区各方面联系。【百度百科】 听完了萨布素将军的述职,胤祐还觉得不够,站出来对康熙说道:“儿臣对萨布素将军抗击沙俄的事迹尤为钦佩,想要趁此机会跟他多学习学习,还请皇父应允。” 康熙早已经习惯了,儿子只要用这样的态度和语气跟他说话,必有所求,不过他还挺高兴的,毕竟小崽子一心向学值得鼓励,大手一挥:“去吧。” 胤祐礼数周到的将萨布素将军请来,又让人上了茶点,这才请将军细细的将两次雅克萨城的情况说与他听。 萨布素将军也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竟然能对边关战事感兴趣。也不敢怠慢,就跟讲故事似的,从头到尾讲给他听。 胤祐要听的不是故事,而是整个作战过程。但他也没着急,等萨布素将军讲完了,这才对其中关键信息提出自己的疑问、 他问的问题确实都很关键,双方作战兵力、武器、船只,雅克萨城地形特点,对方采用什么样的策略防守,我方取胜的关键是什么…… 萨布素将军没想到,他能问得这么专业,尤其在一些细节方面,就连康熙也不甚在意,这位小皇子竟然事无巨细要他都讲一遍。 胤祐看出他的疑虑,便站起来向对方深深一揖:“将军率领当地民众,肃清黑龙江流域沙俄侵略军,是我大清国的民族英雄。我对将军敬佩有加,目的也只是向将军多多学习。” 萨布素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双手扶了他一把:“七阿哥礼贤下士,臣理当知无不言。” “俄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给当地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威胁。咱们大清是正义的一方,皇上圣明,体恤百姓,捍卫领土…… ” 胤祐笑着摆了摆手,主动将话题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引导:“将军,沙俄军队长期盘踞雅克萨城,易守难攻,坚不可摧,他们装备了精良的火炮,咱们在火器方面倒是有所不及,这种情况下,将军是如何部署的呢。” “虽然我方火器较弱,但人数上具有绝对优势。咱们可以扬长避短,不急于在敌炮火下发动强攻,而是在城周围挖壕,断其外援,作长期围困,使其炮火优势无从发挥。” 胤祐点点头:“俄军死守雅克萨城,必定是在等驰援。但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和增援难以保障。” “是。”萨布素向他介绍,“七阿哥这是第一次来东北,不了解咱们这儿的气候特点。现在已经时值九月,雅克萨城那边已经是大雪纷飞,隆冬将至,河面冰封。舰船难以行驶,马匹运送粮草也多有不便。” “咱们就在雅克萨城三面挖掘战壕围困,又在城西河道上派遣战舰巡逻,切断他们的外援。经过一整个冬天,城内光是饿死、冻死和病死的沙俄士兵不计其数。近千人,最后只活下来不足七十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听到这里,胤祐抚掌大笑,“真是大快人心,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的摄政王索菲亚急忙向咱们请求撤围,遣使议定边界,臣上奏皇上,皇上答应所请,允许俄军残部撤出雅克萨城。” 胤祐暗自咬牙,心里想着,若是他来决定,他才不会答应那个什么索菲亚公主撤围,跟他们谈判。 反而给了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竟敢勾结准噶尔来乘人之危。 他就把人杀光了彻底赶出大清领土,打到他们从今往后彻底不敢再犯。 “听说现在那位摄政王索菲娅公主已经被她的弟弟打败?” 萨布素对俄罗斯那边的情况较为了解,又细细的和胤祐说了一遍:“他们那位老沙皇去世之后,由长子继承了皇位,后来这个长子也死了。于是皇位落到了这位彼得头上。” “他出生于康熙十一年,继承皇位的时候只有十岁。他还有一位兄弟和一位姐姐,这两人是同母姐弟,弟弟天生痴傻,身体羸弱,姐姐却身强体壮,自幼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政治野心。” 胤祐听得有意思:“那后来呢?” “后来她强行将自己的亲弟弟伊凡,也就是那个痴傻羸弱的,扶上了皇位,于是从康熙二十一年起,就出现了二帝并立的情形。” “彼得年幼,被公主赶到了城外避居。伊凡痴傻,沙俄就由这位索菲亚公主射正。” 原来公主也可以做摄政王,不比男儿差。而在这位女摄政王把持朝政期间,沙俄还能开疆拓土,四处侵略,实在不简单。 他忽然又联想到大清的公主,也就是他的姐妹们,如果有一人也能如索菲亚公主这样,那这个人必定是他的四姐姐。 “七阿哥,七阿哥?” 萨布素见他愣神,便唤了两声。胤祐回过神来,笑道:“这个索菲亚公主倒是有趣。” “是啊,咱们这儿的姑娘在家作作秀或,出阁相夫教子,他们那里的女人竟可以摄政。” 胤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汉人不也有一代女皇武则天。只要有才能,能够治理好国家,造福百姓,不要说摄政,就算是称帝也没什么。” “……” 萨布素将军瞧着他,眼里流露出惊愕的神色。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这位七阿哥这里,摄政、称帝都没什么。 胤祐又笑了笑:“我说的是能力,重要的自然是能力二字,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他想到自己的乌库玛嬷,正是因为这位杰出的女性,在大清入关指出以卓越的政治才能稳定局势,先后辅佐两位帝王冲龄登基,才有了今日的太平盛世。 他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那位彼得皇帝因为住在城外,时常与附近的欧洲人来往,从他们那里学习航海知识和造船技术,还建立了自己的少年军。” “康熙十八年索菲娅公主策动叛乱,企图篡位,被彼得率他的少年军平息,随后推翻索菲亚公主,将其幽禁。” 胤祐忽然好奇,问了个萨布素意想不到的问题:“索菲亚公主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她多次向邻国发动战争,皆以失败告终,失去国内支持。最重要的是她与曾经帮助她夺权的支持者间生嫌隙,她以篡位为由将人处死。” 不知不觉,二人就聊到了深夜。萨布素将军毕竟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耽误他休息,胤祐颇为过意不去。 赶紧站起来:“将军,我最后还有一事相求。” “七阿哥请讲。” 胤祐想了想,说道:“将军在边境征收多年,首先能人异士颇多,其中必定有善于打探消息者。我想……我想请将军继续派人到沙俄,留意他们那里的动向,尤其是这位彼得皇帝,事无巨细,隔一段时日就送往京城。” “这……” 胤祐看出萨布素的犹豫,立刻说道:“将军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向皇父禀明。” 萨布素点点头:“但,臣过些年就该卸甲,只怕到时候有心无力,帮不了七阿哥。” 胤祐摆了摆手:“无妨,到时候再说。” 他向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时辰意外,耽误将军休息,实在过意不去,这便送您回去。” 他说送人家回去,就真的亲自把人送回去。 这个时候东北的夜里已经很冷了,天上不知何时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看到胤祐走出来,赵诚赶紧拿着披风过来要给他系上。 胤祐从太监手里拿过灯笼,亲自将萨布素将军送往住宿的地方。 他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想睡也睡不了。干脆不睡了,跑去太皇太后的院子里等着,等着用早膳。 苏麻喇姑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赶紧把他迎了进去。 太皇太后问他:“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就过来了?” 屋里炭火烧得足,刚踏进门槛,扑面而来的暖气反倒让胤祐打了个激灵,做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我饿了。” “……” 这倒是个好理由,饿了就往乌库玛嬷院子里跑,知道谁才是那个在任何时候都会惯着他的人。 太皇太后随口一问:“昨儿晚上没吃?” “吃了一些。”胤祐皱了皱眉头,昨晚他约了萨布素将军,坐屋里等着,也没顾得上用晚膳,“其实没吃。” 苏麻喇姑惊讶道:“昨天晚膳的时候也没见你人,还以为你在别处用过了。” 太皇太后立刻让宫女去准备吃的,哪儿能把她的小心肝饿着。 胤祐正好饱餐一顿,粥都喝下去三大碗,包子春卷吃了两盘,外加几碟子小菜,两个饽饽。 这才摸了摸肚子:“饱了。” 吃饱喝足就该出发了,胤祐庆幸太皇太后担心他出幺蛾子,不让他再骑马,而是让他陪着坐马车。 他现在就能在宽敞温暖,垫子铺得又厚又软的马车里美美的睡上一觉。 太皇太后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眼睛 苏麻喇姑拿了张毛毯过来,要给胤祐盖上。太皇太后却接了过去,亲自搭在胤祐身上,又摸了摸他的脸:“眼看着就长大了。” “可不是,”苏麻喇姑扶着她坐在垫子上,“再过三个月就该十三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刚送来慈宁宫的时候,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你瞧瞧现在,大小伙子了。” “咱们哥儿文武双全,奴婢瞧着,别的阿哥可都不如他。” 太皇太后捻动佛珠:“我可不要他文武双全,我就想他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过好这辈子。” “一定会的。” 这一路行来,走走停停,到了盛京已经是十月。 东北的天比京城冷多了,雪也比京城更大。 他们第一晚没有进盛京城内,而是驻跸在盛京郊外,盛京内务府掌关防印佐领三官保的府邸。 这也不是什么大官,府邸看起来也很一般,胤祐都不知道阿玛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一晚。 等这位佐领携一家老小迎驾,回到正厅,胤祐才知道,原来这位佐领就是宜妃的父亲,也就是五阿哥、九阿哥和四公主的郭罗玛法。 郭络罗氏有两个女儿嫁入后宫,这次只有宜妃随圣驾回到盛京。 即便如此,两位老人也很满足了。 他们只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日就要处罚前往盛京皇宫。 一大早胤祐就发现宜妃一脸忧虑之色,这可一点不像刚与父母团聚一夜的表情,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看出来的也不止胤祐一个人,五阿哥也看出来,不过他一向跟他这个额娘关系不亲,连带着跟郭罗玛法也没什么亲近之感,张了张嘴,本来想问,片刻之后,又作罢,转身去了皇太后那边。 只有九阿哥耿直,想也不想就问道:“额娘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宜妃摇了摇头:“没什么。” 宜妃的父亲跟随他们一道回了盛京皇宫,昨儿宜妃见到父母心情还有些澎湃,今日倒是平静了许多。 大抵是离家太久,感情也就不那么深厚了。 胤祐曾经在太皇太后的回忆中听到过无数与盛京皇宫有关的故事,这次终于有机会亲眼见到。 盛京皇宫比起紫禁城那可小多了,不到紫禁城十分之一的大小。 崇政殿、清宁宫、东面的关雎宫和衍庆宫,西面的麟祉宫和永福宫,这些名字胤祐都已经烂熟于心,甚至里面曾经住过什么人,他都能一一数出来。 他最好奇,最想要第一时间看到的,自然是永福宫,那里可是他的乌库玛嬷住了好多年的地方。 盛京皇宫的布局和紫禁城很不一样,尤其是中宫和东西后宫。 炕绕着墙砌了一整圈,床就修在炕上,有官员介绍,这叫万字炕。 宫殿窗户也开得很小,不像紫禁城,一整面墙都是门窗。 一路过来,胤祐跟着住了不少东北这边的行宫,到了盛京皇宫发现,果然很有东北特色。 他指着炕上掉下来的篮子说道:“这就是悠车,把小婴儿放在里面,以防被野兽叼走。” 说着他还唱起了那首摇篮曲,是小时候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经常唱给他听的:“悠喳喳,摇喳喳,宝宝好好睡觉吧;悠喳喳,摇喳喳,你阿玛出兵发马啦,挎腰刀,骑红马,拉弓射箭本领大,大花翎子亮顶喳,功劳分给你爷俩……” 别的皇子可没有机会了解这些,听着就觉得新鲜。 胤祐拿起悠车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我今晚就睡这儿了。” 康熙瞪了他一眼,正打算斥责他没规矩,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太皇太后就笑呵呵的说道:“睡吧睡吧,你就是长太快了,不然乌库玛嬷就把你放进去,让你感受一下悠车。” 胤祐看了看链接摇篮的那两条绳子,实在是年深久远,总感觉不怎么结实。 赶紧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扶着她坐下:“不必不必,我睡炕上就好。” 最终他也没有机会睡在永福宫,而是跟着其他兄弟去了别的宫殿居住。 康熙和皇贵妃住在正中的清宁宫,胤祐趁着阿玛不在,跟额娘开了句玩笑:“皇贵妃到了盛京,体验一下中宫待遇。” 皇贵妃嗤笑一声:“我要是想,用得着来这儿体验?” 胤祐点点头,又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后,母仪天下不好吗?” 皇贵妃惊讶道:“那时候不是你说做了皇后就是别人的额娘,你不要跟人家分享额娘。” 胤祐尴尬的笑了笑:“是我那时候不懂事。不过我觉得你自己也不怎么想。” 皇贵妃拍了拍儿子的脸:“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后面还有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我不想你变成孤儿。一旦你妈没了,有个爹也等于没有。” 母子俩闲聊的时候,胤祐将那天与萨布素将军的谈话跟额娘说了说,其中就提到了那位俄国摄政王——索菲亚公主。 胤祐感慨道:“真想见一见这位女摄政王。” 皇贵妃摇了摇头:“索菲亚并不算什么,她有野心却缺少智谋,那位彼得大帝才是你真正应该留意的。” 他很想告诉儿子,索菲娅公主只是摄政王,没什么了不起。接下来彼得的女儿伊丽莎白女皇,还有她为继承人挑选的未婚妻,叶卡捷琳娜大帝才是女性政治家的杰出代表。 “对,我也觉得!”胤祐本来半靠在炕上,听到这话就坐直了身体,“所以我告诉萨布素将军,让他派人去俄国,留意这位彼得皇帝的动向,送来京城。” 皇贵妃皱眉:“给你?” “当然不是!”胤祐笑道,“给阿玛,我顺便看一下。” 胤祐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让萨布素将军时常为他传递彼得的消息。但后来经过反复思量,他又觉得这样不妥。于是,改变了主意。 又一次,康熙召见几位已经成年或是即将成年的皇子,问他们是否了解雅克萨之战。 又是打仗又是谈判,大家自然多多少少都有了解。其中最了解的是大阿哥,听着他侃侃而谈,兄弟们频频点头,赞同大哥的看法。 后来,康熙又问:“接下来应该如何?” 仗都打完了,《尼布楚条约》也签了,还能如何? 但没人敢这么回答皇父,大家还是说俄国人一贯背信弃义,是吃人的恶魔,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应该加强防守。 胤祐却说:“不够,他们不断侵扰周边邻国,签了条约又怎么样,既然知道他们一贯背信弃义,就要做好他们卷土重来的准备。光是防守远远不够,咱们应该主动。” “啊?” 众人吃惊的看着他,什么叫主动,是主动去侵略俄国吗? 胤祐左右看看,随后笑道:“你们想什么?我是说主动了解他们的动向,在他们有所行动前,早做准备。” 康熙满意的点点头,认为他的考虑很是周全。第二日,就主动让萨布素再次觐见,要他持续派人前往沙俄打探情报,并且传回京城。 萨布素将军不知道父子几人的谈话,还以为胤祐真的去说服了康熙。 皇贵妃搂过儿子的肩膀,手刚放上去,胤祐就“嘶”的一声,她这才想起来,儿子肩头还有伤,有点自责的说道:“哎呀,对不起,忘了七阿哥逞英雄,留了‘勋章’。” “疼……” 皇贵妃前些日子每日给他换药,直到伤口长好。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可是儿子喊疼,老母亲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他就伸手去解胤祐的扣子。胤祐拉开衣领向他展示自己的左肩,那里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再长长兴许连疤都不会留下。 皇贵妃问他:“真疼?” “逗你玩儿。” 老母亲顺手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越长大越烦人。” 没过一会儿,康熙回来了,拉着胤祐下棋。 父子俩你来我往在棋盘上杀得正酣,魏珠进来禀报,说是宜妃那边来人说主子病了。 康熙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魏珠小心翼翼的答道:“说是,头疼。” “宣太医过去瞧瞧。” 魏珠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领命退了出去。 皇贵妃坐在一旁,心里想:“人家不知道宣太医吗?专程过来告诉你,不就是想让你过去看看,怎么那么不解风情。” 康熙不是不解风情,他就是不想去,知道这一去,宜妃必有所求。 过了一会儿,宜妃竟然亲自过来了。 这边正好一局棋下完,胤祐站到皇贵妃身旁,把时间腾出给宜妃。 宜妃走进清宁宫,看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皇贵妃和七阿哥在皇上心里地位特殊,这是整个后宫都已经达成的共识,没有人怀疑。 大家现在费尽心机争取的,也就是皇上剩余的那点恩宠罢了。 康熙看着她,有点不耐烦:“宜妃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在寝宫好好休息。” 宜妃给皇上皇贵妃行礼,这才说道:“臣妾服过太医开的药,现在好多了。” 这时候他身旁的宫女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一个大碗,大碗里面是滚烫的水,用来保温。中间还有一个盅,宜妃把盅端出来:“臣妾听说皇上中午胃口不佳,想必是这边的饮食吃不惯,特意去厨房煲了人参鸡汤,皇上喝点儿吧。” 康熙没说话,气氛陡然变得尴尬。宜妃也很尴尬,硬着头皮在这里死撑。皇贵妃都有些心疼她。 但宜妃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人,她能给康熙生下三个儿子,就足以证明,她对这个男人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地位的。 她只是需要一个空间发挥。 皇贵妃有点想逃,这氛围让她能就地用脚趾再抠出一座皇宫来。 但很显然,康熙并不想让她走。否则,宜妃也不会找到清宁宫来。 皇贵妃侧头看了一眼儿子,小家伙在一旁看戏呢,丝毫不觉得尴尬。 最后她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正要行礼,找个借口出去。哪知道康熙也站了起来,拉起她就往外走:“朕差点忘了,今日还没去给皇祖母请安,皇贵妃怎么也不提醒朕。” “???” 皇贵妃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是臣妾疏忽了,还请皇上恕罪。” “下次治你的罪。”说完他拉着皇贵妃已经出了门,还不忘回过头来吩咐道,“宜妃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休息。” 胤祐看了看阿玛和额娘的背影,又看了看宜妃,最后目光落到了她手里那盅人参鸡汤上。 宜妃好像暗自松了口气,把鸡汤递到胤祐跟前:“七阿哥又饿了?” 什么叫又饿了,七阿哥就没吃饱过。 胤祐摆了摆手:“我今日跟着乌库玛嬷吃素。” 一旁的宫人听得新鲜,七阿哥还有吃素的时候。 康熙来到盛京主要是拜谒祖宗陵寝,一个是葬着努尔哈赤的福陵,一个是葬着皇太极的昭陵,还有葬着先祖的永陵。 康熙带着众皇子、宗室、大臣,行礼、祭酒、举哀。又亲自到隆恩殿致祭。 出来之后,康熙赏赐守陵官兵执事人等隐蔽布匹。 一路上看到盛京周围的农田收成并不理想,便谕户部赈济米豆粮食,务必张贴告示令家喻户晓,均沾实惠。 住在盛京皇宫的时候,正逢皇太后圣寿节。康熙率众人在行宫前行礼。皇太后下了懿旨:“不可铺张,不摆宴席。” 于是,当天中午,他们就小范围的在永福宫太皇太后那里吃了个饭。 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康熙和皇贵妃以外,就是五阿哥,五公主和胤祐三个小孩子。 五公主只要跟胤祐坐一桌吃饭就高兴,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旁边。亲亲热热的喊:“七哥,你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 五妹妹如此热情,胤祐欣然点头:“那就喝点儿。” 五公主又说:“七哥,我最近背了好多诗词,咱们来玩儿飞花令。” 胤祐正要拒绝,太后却笑道:“对,找你七哥跟你一起玩儿,他看的书多。” 反正到用午膳的时辰还早,那就玩玩吧。 题目都是太后出的,什么最常见的风花雪月,几轮游戏下来,五公主喝水都喝饱了,一会儿还怎么吃饭? 太后大笑着摆了摆手:“别玩了别玩了,一会儿吃饭了。” 用过午膳,康熙陪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聊天,说起宜妃的事情,胤祐这才听到了事件全部。 上次康熙来盛京,康熙来到盛京也住在郭络罗氏宅邸。那是宜妃圣眷正浓的时候,刚生了五阿哥,又怀了九阿哥,不过没跟着康熙出行。 这次来,宜妃也跟着来了,她的父母自然高兴,就以为她还受宠,便向她提出一个要求,要她去求皇上,让她的兄弟到京城做官。 这可把宜妃为难死了,虽然她诞下三位皇子,但皇上对她早就不复当年。更何况康熙最讨厌后宫嫔妃干政,她要是开了这个口,那不是上赶着惹皇上不快吗? 但父母年岁大了,就想着给儿子谋一个好前程,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她这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女儿。 两位老人已经是满鬓斑白,还要跪在她面前求她,宜妃也是真狠不下这个心来拒绝。 从皇太后口中说出来,就成了宜妃既不想让皇上为难,也不想叫父母失望,这才愁得生了场病。 康熙听了没表态,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皇太后圣寿节,专程替宜妃说话,他就算要拒绝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回到清宁宫就关起门来跟皇贵妃讨论了一番,主要是他一个人在说,皇贵妃不置可否的听着,也不表态,并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最后,康熙还是应允了宜妃一家的请求,把她的弟弟一并带回京城,给了个内务府的司库职位,官不大,也只是个内臣,但总比呆在盛京有前途。 他问皇贵妃:“你怎么就从来不求朕做点儿什么?” “求过,皇上忘了。” 康熙没往,都给她一件一件记着呢:“求朕给老四开蒙,让小七回承乾宫,让老大和太子,成婚之后再封侧福晋……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你自己就没有什么事要求朕?” 皇贵妃略微思索片刻,实话实说:“没有。” 说完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激情陪聊这么久,属实困了。 她的弟弟那不就是皇上的表弟,个个都有官做,都是近臣,有什么可求的?就算无官可做,那一定是康熙考察直之后认为不合适,那她又何必去多这个嘴。 这天已经聊死了,康熙半眯着眼看了她半晌,一拍大腿:“行吧,睡觉。” 第二天天气不错,康熙想要去盛京街头逛逛去,换了身常服,带上几个年纪稍长的阿哥随行。 本来只有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奈何出门的时候一不留神让胤祐那个小崽子撞见了。 他可不比老五老六他们几个,皇父一个眼神,就乖乖地不敢吭声。 这小崽子死缠烂打是把好手,打小就不怕他阿玛。 “大哥、三哥,哥哥,你们出门不带上我吗?” 三位阿哥不敢啃声,用眼神示意他做主的人就站在他跟前。 胤祐好像这才看到康熙:“阿玛,你也要上街去吗?” “不然呢?” “那你上街怎么不叫我?” 康熙冷哼一声:“叫你做什么?” “我陪着你一起去呀。” “不需要,有他们三个陪着我就够了。”说完康熙就径直往外走,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赶紧跟上去。 四阿哥还回头朝胤祐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胤祐赶紧三两步跟上去:“那……乌库玛嬷知道你们今天要上街去吗?” “上午已经请过安了。” 胤祐点点头,随即发出灵魂拷问:“那乌库玛嬷知道你们上街不带我吗?” “……” 康熙脚步一顿,活像是生怕他回去告状,招了招手:“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康师傅:有太皇太后撑腰了不起? 小七:没错,就是了不起。 康师傅:…… 感谢在2021-10-22 04:37:09~2021-10-23 05:0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了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Vera不是Beta 45瓶;困倦乏眠 25瓶;云悠、琤琮 20瓶;栀子黄、乱翻书、45209999 10瓶;风亦雪 9瓶;离离尘 5瓶;向小园、咻咻、胖胖的肥兔子、迷雾沼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7、第 137 章 胤祐出门还是很乖的, 紧紧的贴在阿玛跟前。 康熙对这个粘人精没有办法:“靠这么近做什么?” 三阿哥摸摸弟弟的脑袋:“?小七是怕走丢了吧!” 胤祐恨不得贴在他阿玛身上:“这里和京城不一样。” 这里和京城自然是不一样的,说话不一样,风土人情也不一样, 连卖的东西都不一样。 胤祐看得稀奇, 不一会儿就放下了对陌生地方的戒备, 开始到处张望。 他东走西看, 四阿哥就跟在他旁边, 喜欢什么买什么,反正有人帮他付钱。 大阿哥和三阿哥陪着康熙走在后面,看着他左顾右盼就是一种乐趣。 因为天气太冷了, 沿街的店铺门口挂着厚重的帘子,路旁摆摊做小买卖的也不多,零零星星就那么几个, 行人倒是不少, 从一家店铺,到另一家店铺。 胤祐进了一家文墨轩,文房瓷器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 不过他看中了一方砚台, 于是买了下来。 然后又进了一家古董店,老板看他们衣着不俗,当成冤大头,拿了个赝品当汝窑忽悠他们,要卖上千两银子。 胤祐时常出入乾清宫, 康熙素来喜欢赏玩瓷器, 对各个时期的官窑都颇有研究,胤祐耳濡目染,学到了不少。 他拿起那个汝窑瓷瓶, 手往瓶底一摸就发现了端倪:“假的。” 随后他就把瓶子放回到架子上,哪知道一转身就听见“哗”的一声,瓶子就从架子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三阿哥和四阿哥对望一眼,这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两人回过头去看康熙。康熙却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迷说。 店里还有别的客人,一听这动静就回过头来,望向这边。 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目光凌厉的看向胤祐,冷声道:“这位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胤祐哪里会怕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就是假的。” “小公子摔了我们店的宝贝,现在又说是假的,莫不是不想陪吧。” 胤祐皱眉:“东西不是我摔的,我为什么要陪。就算要陪,那也不是按汝窑的价赔,你这就是假的。” 他又转过头去,看向几位兄长,问道:“真的是什么价?假的又是什么价?我也没花过银子,不懂这些。” 店里面好几个伙计听见动静就围了上来,一看这身形和架势就不想普通打杂的。 看来这勒索碰瓷的伎俩不是第一次用,还是惯犯。 掌柜听他这话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心说今儿更不能放了他:“空口无凭,你说这瓶子是假的,可有证据。” 胤祐弯腰从地上捡了一片碎瓷片,只拿到康熙跟前展示给他看:“如同香燃尽之后掉落的灰尘一样,白中带一点点灰色,触感细腻,这就是汝窑的香灰胎,香灰胎是汝窑瓷器的本质和中继特征,宋代各大窑口争相模仿,但也做不到汝窑的极致。”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瓶子:“这瓶子我家就有一个,你这什么破玩意儿,砸了让大家听个响,也比瓶子本身的价值高。” “……” 他这哪里是砸瓶子,分明是砸场子,几个店伙计又往前逼近一步。 胤祐眼睛一瞪:“要动手?店都给你砸了。” 掌柜被他这嚣张的气焰威慑住,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他们这儿店大欺客是常事,以次充好,赝品当真品卖,或者干脆制造意外让人赔钱,他们可没少干。 现在倒好,来了个比他们更横的,看到瓶子摔了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当场拆穿是赝品,说他们家有真品,还扬言要砸店。 掌柜露出一个狞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条街,谁做主。” 胤祐问:“谁做主?” 胤祐顺手从架子上又拿了个赝品定窑盘子,“哐当”一声砸地上。 “你把做主那个叫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 掌柜磨着后槽牙喊道:“砸了我店里的东西,要么赔钱,要么挨揍……”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眼眶一疼,随即眼睛就睁不开了。 胤祐出拳的速度很快,旁边围了一圈伙计,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掌柜是怎么挨得揍,胤祐人已经站回原位。 “揍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掌柜捂着眼睛,恼羞成怒:“给我打,一个也不许放走,狠狠地打。” 随从都在外面,康熙身旁只跟了一个魏珠,然后就是四个儿子。 这眼看就要打起来了,魏珠着急,正要喊一句大胆,先发声的却是康熙。 “瞒着。”儿子虽然又找事,但谁叫老父亲宠着他。 他看了胤祐一眼:“过来。” 胤祐回到阿玛身旁,康熙抬手搭在他的肩头:“要砸也不用你亲自动手,叫人进来砸了便是。” 他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外面立时就涌进来几名侍卫,不一会儿奉天府尹就带着人过来了。 这时候,康熙早就带着儿子们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人传旨:“人全部抓回去审问,把背后的张三爷揪出来,三日之内,呈上案情。” 众人走了一段,康熙非但没有对刚才的事情生气,反而笑着对一旁的三阿哥说道:“你看,朕就说不能带这小崽子出门,一出门就惹事。” 三阿哥看了一眼胤祐,半开玩笑的说道:“阿玛英明!” 大阿哥从后面点了点胤祐的脑门:“只要跟你出门,就总得出点幺蛾子,没有哪次是顺利的。” 胤祐耸了耸肩:“这也不能怪我,他那个架子是斜的,一开始那瓶子下面点了东西,拿起来再放回去,就会往下滑。” 四阿哥笑道:“这样的奸商不知道坑害了多少老百姓,小七这是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胤祐挽着哥哥的手,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没错,为民除害。” 几个人边走边聊,走着走着胤祐就停下了脚步,猛地回过头去。 他们身后跟着侍卫和太监,众人见他回头颇有些奇怪,还左右看了看。 胤祐偏头,往他们身后看去,众人也跟着他往后面看。 身后人来人往的,都穿着棉袄,戴着帽子,半张脸遮在厚重的毛领里面,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胤祐又回过神去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径直走向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站在墙角,腋下夹着一卷纸,肩背挺得笔直。他虽然穿着臃肿的棉袄,但从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就不难看出,这个人十分清瘦。 众人见他往回走,也纷纷回过头来。 康熙倒是没有靠近,只眯着眼看他要做什么。 胤祐对那人说:“我记得你,刚才在那个古董店门前,你也在人群中看热闹。” 那人仿佛在听他说话,又仿佛没有,目光只盯着康熙的方向。 还没等胤祐再开口,那人便走上前,在距离康熙几步之遥的地方跪了下来:“罪臣陈梦雷参见皇上。” 康熙大概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陈梦雷是谁:“摘下你的帽子。” 那人依言将帽子围脖摘下来,露出全脸。 胤祐一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的确很瘦,看着就是那种文人的清减。 康熙又问:“你拿的什么?” 陈梦雷将腋下那卷纸双手举过头顶:“是……是罪臣的诗稿。” 康熙让魏珠去拿过来,他展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忽然缓和了不少,隧吩咐道:“把人带回行宫去。” 胤祐听他说话就听出来了,他不是奉天府的人,说的也不是东北话,甚至不是北方官话。 他竟然是个南方人,又自称罪臣,那就是被发配到此地的。 虽然胤祐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 康熙回去之后,在清宁宫换了身衣服,第一时间,召见了陈梦雷。 他盯着此人瞧了半晌,越看越觉得眼熟:“你是……” 陈梦雷跪在地上:“罪臣福建闽县人,十三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康熙九年,也就是三十岁那年中进士,改庶吉士,后授翰林院编修。” 旁边几位皇子都听呆了,十三岁考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三十岁进士及第,这是什么绝世天才? 他这么一说,康熙就又有了影响:“朕想起来了,你攀附叛贼耿精忠,本是入狱论斩,但当时还在任刑部尚书徐乾学为你求情,改为流放奉天府。” 胤祐听到徐乾学的名字愣了愣,忽然就想到了纳兰和顾贞观曾经营救吴兆骞的事情。 前些年,湖广巡抚张汧爆发贪污案,供出曾向徐乾学、高士奇和陈廷敬三人行贿。 这三个人,对康熙而言,一个比一个重要。最终,康熙还是包庇下三人。 徐乾学被人弹劾,上疏自请“放归田里”,康熙应允,同年高士奇也离开京城。 只有陈廷敬,再次被康熙启用为左都御史。 因为纳兰的关系,胤祐从小听徐乾学的事情,听得太多了。小时候觉得是非黑白一定要分的清清楚楚,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发现,虽然这个人的确有一些经济问题,但总的来说,他身上有一股侠气,总是能在别人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后来胤祐也看过许多他的诗词文章,也不得不被他的才华所折服。 陈梦雷以头扣地:“皇上,罪臣是冤枉的啊!” 胤祐站在一旁,本来兴趣不大,一听他说自己是冤枉的,立刻竖起了耳朵,准备听故事。 于是,陈梦雷便把当年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康熙十三年十三月,他回乡省亲,翌年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举兵造反,又网罗名士,强授官职,胁迫文人跟他一同造反。 陈梦雷遁入寺庙躲避,但耿精忠派人抓了他的父亲,逼他现身,他不得已只能回去做了耿精忠的幕僚,但仍托病拒受印札。 “罪臣当年也是不得已,并非攀附耿精忠叛逆,请皇上明察。” 这要明察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察起,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有意攀附也好,被迫谋事也罢,反正三藩之乱已平,陈梦雷流放塞外十多年,也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康熙刚才看了他的诗稿,颇为欣赏,还拿给了三阿哥看。 三阿哥看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对此人非常感兴趣。 康熙便决定,将他带回京城。 陈梦雷含冤受辱,在关外十数年,期间父母妻子相继去世,终于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关内。 康熙陪着太皇太后在盛京住了十几日,便起驾回銮,由山海关返京。 三阿哥十分欣赏陈梦雷的才华,时常请他到自己那边讲书,也会了解一些他在丰田的境遇。 胤祐有时候也在旁边听一耳朵,陈梦雷在奉天最主要的生活来源是教书,却也没有停止读书和著述,先后编撰了《周易浅述》、《盛京通志》、《承德县志》、《海城县志》、《盖平县志》等。 正好,这几本著作都在他随身的行李中,三阿哥拿过来研读,胤祐也借了一部回去。 这天他们终于来到了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 这里是明长城东部起点,与万里之外的嘉峪关遥相呼应,被前朝认为是“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 听随行史官讲起,明末有一位女将军曾镇守于此,名叫秦良玉。 不少满人臣子听后颇为不屑,称明朝派个女人守山海关,怎能不亡国? 胤祐却不以为意,并且对这位女将军产生了极大地兴趣,回宫之后,专门向傅先生问起此人。 得知她一生戎马,驻守山海关时已经四十七岁,临终时七十五岁,仍然挂帅驻守重庆石砫 曾经率兵在浑河与清军血战。兄弟三人、儿子、儿媳、侄子等人全都战死沙场。 傅先生还给胤祐讲了这样一则故事,在崇祯十七年时,张献忠攻陷四川,于成都称帝后派人招降四川各土司。秦良玉是其中军事力量最弱小的一支,属下纷纷劝她投降,或是转移。 秦良玉不肯,誓与石砫共存亡。于是,分兵守卫各处险要,以寡敌众,张献忠与她多次交手都被其击退,到后来势力逐渐庞大,却不敢再靠近秦良玉守卫的石砫。 胤祐听完之后钦佩不已,这位女将军秦良玉的故事那可比花木兰更加传奇,这才是真正的巾帼英雄,让多少须眉汗颜。 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三阿哥在宫外的宅邸已经建好,开年之后,他也要搬出宫外,而后大婚,迎娶嫡福晋。 他十分佩服陈梦雷的学问,并且向康熙提出,希望这位陈先生能到他的府上侍读,康熙一向认为,儿子刻苦学习是好事,欣然应允。 腊月初八是腊八节,也是胤祐的生日,除了长大一岁,日子和往年并没有区别,依旧是读书练剑,每天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偶尔回承乾宫看看皇贵妃,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过年的时候,搬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住上半个月,每天给乌库玛嬷念诵经文,陪她聊天。 胤祐还收到了曹寅和李熹送来的礼物,这夫妻俩也没什么新意,除了书籍就是衣物鞋帽,一个希望胤祐能够多读书,一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开年之后,很快就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康熙又带着众人搬去了畅春园小住。 胤祐有点发愁,他现在有三匹马,还都是三匹白马。除了踏日作为宠物,被他养在了阿哥所的后院,另两匹马都交由御马监打理。 不过御马监的人告诉他,那匹他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汗血马性格着实有些暴躁,跟别的马总是格格不入。 和别的马尚且还能和平相处,和胤祐以前那匹白马那叫一个水火不容。 本来因为都是七阿哥的马,所以关在一个马厩。,结果他俩屁股对屁股,相互用后蹄踢了对方一个晚上。 于是,马曹只能把他俩分开。 但是这两匹马分开了,还要隔空嘶鸣,在地上胡乱蹬踏来向对方示威,一旦靠近就立刻打作一团。 马曹还说,七阿哥以前那匹白马是御马监所有马里面脾气最温顺的。因为皇上打过招呼,七阿哥小时候腿脚不便,给他骑的马一定是秉性和训练都最好的那一匹。 所以,问题自然就出在他带回来的另一匹马上。 反正这匹马成天闹得御马监不可开交,这得七阿哥出面想想办法。 胤祐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因为两匹马处不好关系而出面调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更这么多,剩下的明天再补上,我太累了。 08年北京奥运会,中国火炬手服装上的凤凰,就出自崇祯赐给秦良玉的蟒凤袍衫。 唯一写入正史的女将军,抗清明将。 我觉得,小七的军事技能差不多已经点满了,这个文要完结了。 感谢在2021-10-23 05:01:33~2021-10-24 00:4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鸡蛋的人 50瓶;本文男主叫马桶搋子 20瓶;草莓软糖 14瓶;紫玫瑰、bbbbts、哈哈 10瓶;简艾 6瓶;南有嘉鱼、花落惊风、Cherish、七夏 5瓶;懒虫 3瓶;胖胖的肥兔子、2814943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8、第 138 章 胤祐现在忙得很, 学习和练剑愈发紧张,出门几个月,回来之后又是生日又是过年, 傅先生说他再不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就荒废了。 偷懒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长大之后的胤祐, 无论是学习还是练剑态度都是十分认真的。 不认真不行啊, 傅先生手里专门有根竹枝,管他是皇子还是阿哥,不认真就打。关键是傅先生讲课只讲一遍, 没听懂或是没听到,都不会有复习的机会。 胤祐来到御马监就看到空地上,他的胭脂和小白龙屁股对着屁股, 互相用后蹄踹对方。 旁边两个负责照料马匹的马曹, 一人拽一匹马的缰绳企图将他俩拉开,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 尤其是胭脂,生性是匹草原小野马, 除了胤祐, 跟谁都不亲,平时还能给他喂喂草料,牵着他遛两圈,现在谁敢靠近踹谁,无差别攻击。 胤祐看到这一幕就来气, 过去从马曹手里拉过胭脂的缰绳, 强行把它俩拽开。 那俩马曹看到七阿哥来了,就跟看到救星似的,瞬间退开数仗远, 在一旁看热闹。 胤祐拽着胭脂数落他:“你以为这里是草原,低头就有草可以吃?” 旁边几人一愣,七阿哥这是在“训”马? 胤祐点了点马的额头,继续说道:“到了别人的地盘,你也不知道收敛一些,还这么嚣张,竟然欺负到原住民头上了。” “你以为你是谁?信不信我把你撵出宫去。” “我可告诉你,这里是京城,像你这样的小马驹,人生地不熟,到了外面,只能被人宰了吃肉!” 几个马曹远远地站着,看七阿哥词严厉色的教训马,还挺有意思。 别的阿哥哪有这么逗乐,也就七阿哥,成天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叫人忍俊不禁。 胤祐又转过去训斥他的小白龙:“还有你,你这么小气做什么?它是喝你的水了还是吃你的草料了?我也没短你一口吃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白龙打了个响鼻,温顺的在他手边蹭了蹭。胤祐挪开手,严肃的批评道:“撒娇有用吗,做错了事就要认错。” 小白龙又靠过来,在他手边蹭了蹭。 胤祐看它这么乖,于是摸了摸他的耳朵:“好吧,原谅你了。” 一旁的颜值,见此情形也凑了过来,学着小白龙的样子在胤祐手边蹭了蹭。 胤祐不理它,他又过来蹭了蹭。 于是,胤祐把手垂下来,胭脂想了想,又把脸凑到他的跟前,在他脸上蹭了蹭。一不小心,还蹭了他一脸口水。 胤祐非但没觉得脏,反倒在它脖子上拍了两巴掌:“要听话,和平相处。” 话虽这么说,但马曹还是委婉的建议,七阿哥把这匹汗血宝马牵走,它实在不适合集体生活,别的马都快被它压迫得没了生存空间。 胤祐无奈,只能把马带回承露轩,养在后面的竹林里。每日还能让他在小竹林跑两圈,消耗一下过剩的精力。 他就是担心胭脂和踏日处不好,踏日那小身板可不够胭脂一顿锤。 不过,住了两天发现,他们竟然相处得很好,非但相安无事,胭脂还对着踏日百般讨好。 唯一不好的事,花匠说刚要开花的那几盆蝴蝶兰一夜之间都被啃秃了。七阿哥是新养了一条狗吗? 七阿哥跑到院子后面,正好就看到胭脂低着头在啃另一边的雏菊,好家伙,这是到他院子里加餐来了。 从此以后,胭脂就不再被允许进入承露轩,只把它拴在后面的竹林。 一开始,胭脂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把两只孔雀追得四处乱飞。 后来胤祐灵机一动,让人把踏日也迁出去跟他一起作伴,胭脂这才消停下来,老老实实的被拴在竹林里。 以防下雨,胤祐又专程让人给他俩搭了个马厩。 没过几天,御马监的马曹又告诉他,小白龙病了,不吃不喝,胤祐又只好跑过去看。 那马看到他眼里都是委屈,几天不吃,瘦了一大圈。 胤祐没办法,只好也把他接回承露轩,拴进后竹林的马厩里。 这下三匹马齐聚小竹林,每天可热闹了。 踏日小小的个头,住在中间,小白龙和胭脂住在两边。它俩对踏日都百般殷勤,却总是看对方不顺眼。 胤祐也懒得从中调解,看不顺眼就看不顺眼吧,反正拴起来的,踹也踹不着。 进入春天,胤祐的腿又开始疼痛。白天还只是隐隐作痛,一到晚上就疼得睡不着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难以忍受那种侵入骨髓的疼痛,实在折磨得他无法入眠。 太医给开了几副补肾助长的方子,喝下之后效果也不明显,该疼还是疼。 实在疼得睡不着,胤祐便起来,拿着他的七星到竹林里舞一套剑法,累得精疲力竭,回来就能睡下了。 竹林里,两只孔雀交颈而眠,踏日卧在柔软干燥的谷草上,小白龙靠着墙假寐,胭脂站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胤祐。 胤祐把它牵出来,解了绳子,让他在竹林里活动活动。跑了没两圈,胭脂就有点出汗,薄薄的皮肤下血脉喷张,皮肤又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笼罩着月色的清辉,整匹马都仿佛在发光,犹如天马下凡。 胤祐收了剑,把马拴好,回去睡觉。 小剑灵建议他可以修习心法,有益助眠。 这倒是个好方法,胤祐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开始运气练功,不一会儿就忘记了腿部传来的疼痛,渐渐沉入梦乡。 胤祐长期遭受腿疼折磨,个头却蹿得很快。去一趟承露轩,皇贵妃就要感慨一句:“真是肉眼可见的长高了。” 不但身高变化快,身材也开始有了明显变化。小时候是圆滚滚的小团子,再长大些就是偏瘦一点的男孩子的模样。 现在却不同了,因为常年习武,肩背向两侧伸展开,腰部线条收紧,腿也拉长了不少。 再加上他平时就喜欢穿一些浅色系的衣袍,更显得少年人身姿挺拔,俊逸非凡。 皇贵妃拍拍他的脸:“都快跟我差不多高了。” 胤祐点点头:“快了,下次来见你就差不多了吧。” 皇贵妃有些惆怅:“怎么长得那么快?” 胤祐耸了耸肩:“因为吃得多吧。” 他吃得确实不少,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但因为他阿玛家大业大,养多少儿子都吃不穷,专程吩咐会计司提高了提高七阿哥的供应,让他敞开了吃。 每年春天,康熙都会腾出时间巡幸畿甸,也就是到京师周围看看农田耕种、巡视河工、南苑行围、拜谒皇陵、汤泉小住…… 这个时间通常不会太长,只有十余日。一开始,只带着太子,突出皇位继承人,让他观摩皇父处理政务。后来渐渐加入成年皇子,也让皇子们了解民间,劳保性耕种的辛苦,以及河道治理事宜。 胤祐也跟着去过几次,从小时候看着他们用生土夯实铸造河堤,到渐渐地开始用混凝土修筑更加牢固的堤坝。 周遭农田从一开始埋头苦干,收成不稳定,到后来开始科学育种,插秧、施肥、插秧,灌溉、防虫……粮食一年比一年丰收。 康熙在群臣和皇子们的簇拥下,正在视察今年的稻田播种情况。 胤祐独自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一群孩童嬉戏玩耍。那些孩子们衣着朴素,有些甚至连鞋子都没穿,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有三四岁的幼童,也有五六岁、甚八九岁的大孩子。 不一会儿,三阿哥不知从哪儿走过来,也站在他身旁,问道:“小七在想什么?” 胤祐双手枕在脑后,半眯着眼,很闲适的模样:“我在想,这么好的年华,应该让他们去读书,而不是虚度光阴。” 听到这话,三阿哥有些错愕:“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能听到小七劝人读书的话。” “我虽然自己不喜欢读书,但时我希望别人能够读书。” 三阿哥说道:“他们的父母世代务农,种田娶媳妇生孩子就好。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幸福,哪里有闲钱读书?” 胤祐扬了扬嘴角,但眼里的神色却没有一点笑意:“越是贫穷,越要读书,只是才能改变命运。不仅是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是改变国家的命运。”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学习科学知识,不是《四书》、《五经》。” “……” 胤祐这话说出去半天,没等到三哥的回应。侧头一看,康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色严肃,看起来还不怎么高兴。 三阿哥躬身,低头:“皇父。” 康熙眼睛只盯着胤祐,小家伙也自觉地站了起来,跟在三哥身旁。 康熙最终也没说什么,到了行宫,才把胤祐叫过去:“白天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胤祐还以为他叫自己来下棋,没想到是问这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读书。”康熙提醒他,“是纳兰教你的,还是傅山?” “都不是。”其实是皇贵妃告诉他的,但是他不能说,于是面不改色的说道,“我自己是这么想的。” 康熙看着他:“那你知道读书人的想法有多复杂,所有人都读书识字,天下岂不是要出大乱子。更何况,你还不叫他们读圣贤书,学西方人那些奇技淫巧。” 胤祐大为震惊,但却没有再与他争辩什么。 西方科学在他阿玛眼里就是奇技淫巧,他只允许自己学习,却不让他的子民接触。 他学习科学也不是为了改善人们的生产生活,就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以及更好的统治他的子民。 这就是皇权,除了自己,希望全天下人都是简单思考的低等动物,致死服从帝王的统治。 胤祐问:“还下棋吗?不下我就回去睡觉了。” 康熙指了指炕桌对面,示意他坐下:“下两把。” 天气渐渐热起来,郊外蚊虫很多,巡幸畿甸也差不多进入尾声。 康熙带着儿子,去孝陵和景陵祭奠之后,又在汤泉住了一晚,这才回到畅春园。 然而,回到畅春园不久,他竟然就病倒了。 一开始就是畏寒,从四肢开始蔓延到背部、胸腹部、头部,以致全身发冷。皮肤起鸡皮疙瘩,口唇指甲发绀,面色苍白,盖了好几床棉被都不能缓解。 大家还以为这是出门着凉了,可是太医查过之后,再一商议,初步诊断有可能是换上了疟疾。 皇贵妃很快就赶了过来,立刻掀开被子,脱掉他的衣物,在腹部做了个触诊,摸到明显肝脾肿大。 太医的诊断没错,应该就是疟疾。 过了不久,冷感消退,开始出现高热,发冷越显著,体温就越高。 从畏寒开始,康熙就感觉很不好,那种病重感让平日杀伐决断的帝王无能为力,总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错觉。他变得固执又任性,身边除了皇贵妃不让别人靠近。 这是一个温热带地区高发的疾病,在京城感染,一般都是通过蚊虫叮咬,发病率不高,太医对此的认识也十分有限。但舌象脉象,症状体征都有热象,根据异病同治的方针,就按温热症开方。 皇贵妃知道西洋传教士手里有一种药,名叫金鸡纳霜,就是奎宁。用金鸡纳树的树皮磨成粉,有抑制疟原虫繁殖或将其杀灭的作用。 康熙的体温太高了,光是用手触摸,就知道不低于四十度,整个人都有点迷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唯有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皇贵妃的手,不肯松开。 胤祐听到阿玛生病的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这些年来,他经历过许多至亲之人病重,其中最牵动他心弦的自然是太皇太后和皇贵妃。 每一次,阿玛都放下手中所有事物,一心一意的守在她们跟前。胤祐一直觉得,阿玛就是真龙天子,紫微星下凡,永远威严,不可侵犯。 他从未想过阿玛也有病倒的那一天,生病的阿玛躺在床榻上,同样显得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 闻讯赶来的诸位皇子、后妃、大臣把清溪书屋塞了个满满当当。皇上危在旦夕,谁还管得了合不合礼仪,七嘴八舌,都在询问情况。 没过一伙儿,西洋传教士送来金鸡纳霜。本来想和皇贵妃交代一下用法用量,哪知道大臣后妃一拥而上,坚决反对给皇上使用西药。 他们守旧,不相信西方人的东西,皇上的龙体怎么能轻易用来试药。再说了,这些西方传教士如果没安好心,在药里下毒怎么办? 这时候,有人提出要为皇上试药,得到所有人一直拥护,大家踊跃报名,都不想错过这个为皇上舍身试药的机会。 皇贵妃都看傻了,心说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跑来添乱。这药虽然对疟疾有效,但副作用也不少,对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神经系统以及听觉视觉都有不同成都的损伤,是能吃着玩儿的吗? 胤祐还蹲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玛,一直陪着他。康熙昏昏沉沉的,体温太高,意识早已渐渐模糊。但还没有完全昏迷过去,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轻微的皱了皱眉头。 胤祐却忽然站起身往外走,太子看他面色阴沉,便叫了他一声:“小七!” 胤祐没理他,大步走到外间,先把皇贵妃护到自己身后,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要吵去外面吵,药由我来试,我阿玛有个三长两短,我陪他。不用你们操心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说完拉着皇贵妃就往屋里走,把一群大臣晾在身后。 碍于这位七阿哥自小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回一趟盛京不仅揍姐夫、擒叛贼,还当着皇上的面把人店铺砸了,是个不好惹的主。大家心里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这时候就该胤祐的舅舅们出场了,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把人全都请到了院子外,再往清溪书屋门口一站,谁敢擅闯试试。 皇贵妃调配好了药端到床前,太子将康熙扶起来,胤祐伸手去拿额娘手里的杯子,皇贵妃把他的手打开:“你要做什么?” 胤祐说:“让我试试。” 皇贵妃狠狠地瞪他一眼:“要试也轮不着你。” 太子说:“我来!” “别添乱!”皇贵妃把杯子凑到康熙嘴边,哄着他把药喝下去。一向谨慎多疑的帝王,在至亲之人的跟前倒是变得听话起来,让他张嘴他就张嘴,让他喝药他就喝药。 吃了药也不是立刻就能好,皇上依旧高热,意识昏昏沉沉,除了儿子和皇贵妃,谁也不让靠近。 皇贵妃走不开,一直用酒精和温水给他物理降温。只能拜托儿子:“小七,你把皇玛嬷送回宫去。” 胤祐看阿玛不见好转,井不想离开,但是额娘发话了,他也只能照做。 太后和胤祐走了,屋里除了重病躺在床上的康熙,就只有皇贵妃和太子。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多有不便,太子也只得退至外间。 在外间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还是担心皇父的身体,感觉屋子里闷得慌,打算出去透透气。 刚走出门不久就遇到了索额图,索额图就站在青溪书苑的外面候着,看着胤祐将皇太后送走,猜测一会儿太子就该出来了。 果不其然,太子很快就出来了。两个人在清溪书屋旁边,一处树丛掩映的地方说话。 现在已经是夜里,太监们拎着灯笼站在远处,旁的人轻易发现不了他们。 索额图显得比太子还要心忧,一直在关心皇上的情况。折腾了这么一天,太子也有些乏了,井不想说话。 但索额图却很着急:“太子,不管情况是好是坏,您总要给臣一句准信。”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太子耳语:“臣也好早为您做准备。” 太子皱了皱眉头,退开半步。尽管索额图一心为了他着想,但这话听着很是刺耳,他的皇父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索额图竟然胆大包天,说出这样的话。 “皇父服下传教士献的西药,病情已有好转。”太子显得极不耐烦,“索大人大可放心。” 索额图倒也不是真的希望康熙死,只是以防万一,康熙撑不过去,那就要为太子登基做筹备。其他阿哥尚且年幼,最有威胁的就是大阿哥,还有……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现在只有皇贵妃一人陪在皇上身旁?” 太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嗯。” 索额图又开始着急:“那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来,既然圣体有所好转,您更应该陪在皇上跟前,不能任由他们母子二人守在皇上身旁,万一有什么不测……” 这话让太子更加反感:“索大人你操心得太多了吧。” “皇上这些年来有意扶植佟家,我听说他还一直想要立后,不可不防。” “防什么?”太子厉声责问,“防我的亲弟弟吗?” “太子……” 太子没等他把话说完,声音愈发低沉:“除了皇父,小七是我最亲的人。我防着你也不会防着他。” “太子你糊涂呀,”索额图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急得快要跺脚,“臣才是一心为您谋划之人,赫舍里氏才是您能够倚仗的外戚。” 太子越听越觉得此时此刻,说这些不忠不孝,兼职力普。不想跟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索额图叹口气,只能先行离开。 他自以为地方隐蔽,周围都是他和太子的人把手,没人有本事偷听。但他不知道的事,有些人耳力比他想象中好了许多,不用靠近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要完结了,其实算算也要十万字左右,毕竟日万。 来呀,收藏作者专栏,你们想要的番外全都安排上! 感谢在2021-10-24 00:46:32~2021-10-24 15: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逆退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笼包包~ 90瓶;孤若狐仙来 70瓶;豆炸炸 30瓶;小不点、22996396、乐游 20瓶;tracy、单蠢本人、小珍珠、奥特曼打小怪兽。、墨颜、似水 10瓶;简艾 6瓶;季姝、栀子黄 5瓶;Squidward_ 2瓶;迷雾沼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9、第 139 章 胤祐刚把皇太后送出去没多远, 太后见他心不在焉,知道他惦记康熙,便也不要他送, 让他先回去。 春晖堂就在前面不远, 太后身旁那么多宫女太监, 况且这里是皇家御园, 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 胤祐向太后行了一礼,从善如流的往回走。 走到清溪书屋附近的时候,就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是他熟悉的太子,另一个也不陌生,是索额图。 胤祐听了一路, 最后站在路口前, 正要拐过去的时候,哪知道又碰到了急急忙忙走出来的索额图。 两人打了个照面,胤祐笑道:“索大人, 这么晚了, 还没有回去休息?” 索额图刚在太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可没什么耐性跟他闲聊:“皇上病危,身为臣子,哪里敢休息。倒是七阿哥,到现在竟然还能笑出来。” 胤祐偏头:“谁告诉你我阿玛病危, 他服了药之后, 已经好多了。” “是吗,那臣就放心了。”索额图敷衍的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胤祐还想问一句“我阿玛好多了索大人不高兴吗”, 奈何人家走太快,没有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胤祐想了想,没有走进清溪书屋,而是拐进了刚才索额图出来的那条小径,绕过花丛,看到太子还在树下站着,于是,走到他的身旁,轻声喊道:“太子哥哥。” 太子转过身来,朝他伸出手:“过来。” 胤祐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一拽,自己就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太子哥哥。 胤祐乖乖的靠在太子肩头,太子的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笑道:“都快跟我差不多高了,还要撒娇。” 胤祐诧异道:“不是太子哥哥要抱我的吗?” “哪有,我就只想拉拉你的手而已。” 胤祐立刻退开半步:“那是我误会了。” 太子无奈的笑,又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你没误会,太子哥哥就是想抱抱你。” 兄弟俩在树下安静的站了一会儿,胤祐靠在哥哥肩头,差点站着就睡着了,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困了?” “没有。” “行了,快进去吧。” 太子拉着他走进清溪书屋,来到里间,看到康熙正醒着,半靠在床头,皇贵妃手里端了个粥碗,正一口一口的喂他。 胤祐扑过去,伸手探了探阿玛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但还是很高兴:“好像退烧了。” 康熙显得十分困倦,抬起眼皮看了看两个儿子,翕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力气说出口,于是作罢。 最后,目光又落到皇贵妃身上,艰涩的发出声音:“去休息一会儿。” 皇贵妃最后又给他喂了两勺,一碗粥吃下去半碗,也差不多了。这才把粥碗递给宫女,扶着他躺下:“睡会儿吧。” 不用他说,皇贵妃也是打算等他睡下之后去休息一会儿。 退热只是暂时的,间歇期之后,仍然会重复周期性的畏寒、发热和出汗。 但这种发热是不规则的,时间不好把握。于是,皇贵妃向太子和胤祐交代:“你们俩今晚就在阿玛床前守着,随时监测体温,一旦升高就让人来叫我,我就在隔壁。” 太子躬身向她行了一礼:“好!皇贵妃请放心。” 皇贵妃还是放心不下,又转过身来交代道:“太医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随时让他们进来。如果皇上醒了,没有发热,就让他多喝些水。” 太子和胤祐点头:“是。” 临到出门了,皇贵妃再次转身:“他如果说自己好了……算了,他醒过来你们就派人来叫我吧。累了就在旁边的榻上休息一会儿,不用时刻守在床前。” “哎呀!”胤祐过去推她:“知道了,你再说两句,我阿玛就真要醒了。” 皇贵妃走后,兄弟俩就坐在床前,生怕吵到阿玛,也不敢说话,一人拿了本书接着烛光看了一会儿。 夜已经深了,胤祐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指着屋子另一侧对他做口型:“去睡一会儿。” 太子摆了摆手,让他去睡,自己守着。 胤祐摇头,又推了他一把,自己坐到了刚才太子坐的位置上。 太子无奈,摸了摸他的头,走去了另一边。太监取来一床薄被,太子就这样讲究着眯了眯眼。 第二日,康熙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一睁眼就看到肩头靠着个脑袋,胤祐正闭着眼,蜷缩着身子,睡在床边,身上搭了条薄毯,像是睡着之后,太监给他盖上的。 睡了一觉,现在也没有发烧,康熙觉得精神和身体都轻快多了。 他往里挪了挪,胤祐的身体就跟着往里倾斜了一些,直到胤祐从侧躺变成了快要趴着,他才悠悠转醒。 小家伙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缓慢的聚焦,看到阿玛正冲他浅浅一笑。 他赶紧坐起来,伸手去探阿玛的额头,脸上露出笑意:“好像没有发烧了。” 又想起来,额娘说了要多喝水,转身去吩咐顾问行:“快快,倒水……倒两杯!” 按他说的,顾问行端过两杯水,康熙先喝了一杯,胤祐非得让他再喝一杯:“额娘说了,你要多喝水。” 康熙从善如流的把另一杯水灌了下去,随后就被儿子再次按在了枕头上,盖好被子。 胤祐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再睡一会儿。” “阿玛睡不着,你拿本书给朕看看。” “不行!”胤祐按着他,不让他起来,“额娘说了,你要休息,不能看书。” 康熙问道:“你额娘呢?” “在隔壁。” 康熙又想了想,他睡着之前,记得太子也在,于是又问了一句:“太子呢?” 胤祐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刚睡下不久。” 于是,康熙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地方:“你也再睡会儿。” 胤祐摆了摆手:“我不睡了,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康熙看了看屋子里候着的太监:“有他们守着,哪儿需要你?快点,陪阿玛再睡一会儿。” 胤祐想了想,阿玛烧退了,水也喝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于是抱着薄毯躺在康熙身旁,他毕竟年轻,沾枕头就睡着了。 康熙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儿子都快长成大人的模样了,在他心里却始终记得胤祐小时候的模样,那么粘人,又那么可爱。 第二日一早,皇贵妃走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太子站在床前,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床上,父子俩头挨着头,睡得正是香甜。 白天醒来,康熙仍旧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吵着叫魏珠给他拿奏折,他要抓紧时间批阅。 皇贵妃把他拦了下来:“皇上大病未愈,应该静养才是,不易操劳。” “朕已经好了,你瞧,精神得很。” “没好。”皇贵妃拦下魏珠,“前朝的政务交给太子就是,您就安心歇着。” 歇了没多一会儿,康熙就发现还是皇贵妃料事如神,他的体温又上来了。 胤祐去把金鸡纳霜拿过来,递给皇贵妃:“再服用一次这个药,阿玛的病就该好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皇贵妃拿着药有些犹豫,这药毕竟有副作用,而且副作用还不小,严重者会引起心律失常,二十四小时内剂量不宜超过一克,她问康熙,“皇上感觉如何?” 康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有些耳鸣,看东西也有些模糊。” 皇贵妃便坐在床边跟他商量:“这种西药虽然对疟疾有奇效,但也有一定毒性(中医把副作用成为毒性),既然皇上现在已经好多了,咱们就先停用,继续服用重要治疗吧。” “行。” 皇贵妃有些诧异,自己跟他商量,他却想也不想就说了个“行”字。 胤祐却在一旁皱起了眉头:“可是阿玛吃了太医的药,也不见好转,反而是这个西药效果好些。” 皇贵妃看着儿子,耐心解释:“疟疾在宫里是个罕见病,太医没遇到过,所以棘手。上次听刘太医说,有一位江南名医,尤其擅长治疗温热病,正好来到京城,咱们就请他来看看,开两副药吃吃,皇上意下如何?” 康熙依旧没有多加考虑就点了点头:“按表妹的意思去办。” 中午的时候,刘太医就把那位从江南游历到京城的名医请来了。 这位神医姓叶,单名一个桂字。 胤祐本以为名医都是像太医院那样,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位叶大夫却很年轻,目测不过三十来岁,穿青色长衫,官话都带着吴语的轻软,一看就是江南文人的模样。 不过他生于康熙年间,倒是没有前朝遗民的迂腐。被召入大内为皇上看病,也丝毫看不出紧张,不卑不亢的给皇上、皇贵妃、太子行礼,然后就开始诊脉。 按照他的说法,皇上素来身体强健,感受淫邪之气,正邪相搏,畏寒和发热的症状要比常人更重一些,现在正处于病程最关键的阶段。 叶大夫说:“草民建议,用青蒿治疗。” 一旁的太医听完之后,脸上便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他们还以为是用什么稀罕药材,说了半天,还是青蒿。 “启禀皇上,一开始臣等诊断为疟疾时,就已经用过青蒿。” 皇贵妃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张太医别急,听叶大夫把话说完。” 叶天士接着说道:“太医将青蒿与其他药材煎煮之后给皇上服用,效果自然不好,臣建议直接用青蒿捣汁服用,有奇效。” 那位张太医又说道:“青蒿苦寒,不宜生用。皇上乃九五之尊,容不得半点闪失。” “……” 青蒿的不良反应那可比金鸡纳霜少多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帮老太医和外面那群大臣一个样,说他们谨慎也好,守旧也罢,总是无法接受自己认知意外的东西,生怕别人抢了自己功劳。 康熙正病着呢,没空听他们扯皮,挥了挥手,让皇贵妃拿决定。 皇贵妃没听太医们的苦口婆心,只对候在一旁的太监说道:“带叶大夫下去备药。” 叶桂确实不负江南名医盛名,尤其在温热病方面,是太医院几位医家所不及。 康熙连着服了三天的腰,第四天,就已经没再发热,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这时候叶大夫又调整了方子,称停药之后胃困则痞闭,不欲饮食。因此接下来的方剂士要以调理脾胃为士。 叶桂治好了康熙的疟疾,但有太医仍是对他这样的江湖郎中颇为不屑,说他们这些南方来的大夫,只会治疗温热症,对伤寒症一窍不通。 于是,叶桂负手而立,用他那不怎么标准的官话镗镗镗,把《伤寒论》倒着背了一遍,听得几位太医瞠目结舌。 胤祐看得有趣,便也坐下来,要叶桂也给他诊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隐疾。 既然七阿哥要诊脉,叶桂也不敢不从,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片刻之后,只说了八个字。 当时屋子里除了站着好几位太医,还有太医院其他人员,以及几位太监。 大家听到他的话先是怔愣片刻,仿佛没有听清似的。 等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大为震惊,这说的什么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这叶桂恐怕性命不保。 他说的是:“六脉调和,非仙即怪。” 胤祐的反应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夸张,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而后扯了扯嘴角:“叶大夫说笑了,我是习武之人,六脉调和那是师父最基本的要求。” 众位太医听了也恍然大悟,少年人身体强壮,脉象调和实属正常。 但刘大夫却皱着眉头,总感觉哪里不对。 七阿哥从小身体就不好,他三天两头往承乾宫和慈宁宫跑。五六岁之后,才好了一些。 仔细一想,确实很多年没有给七阿哥诊过脉了。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脉象虚浮的稚童,是如何长成今日这个六脉调和的少年。 这个事最后也没瞒得住,很快就传到了康熙耳朵里。传得也挺邪乎,省去了前面的“六脉调和”四个字,只剩下后面的“非仙即怪”四个字。 于是,这句话就变成了,那位叶大夫摸了七阿哥的脉,说他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哪个做父母的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儿子是妖怪,他儿子是小妖怪,那他成什么了? 于是,传谣信谣的统统拉出去打二十大板,说七阿哥是神仙的就不打了,毕竟是龙嗣嘛,和神仙也差不多。 小剑灵得知这件事后,数落胤祐:“你看你看,叫你不要这么招摇,不知道哪天,你就暴露了。” 胤祐嗤之以鼻:“你一把剑的剑灵,一天天的怎么操心那么多呢?” 七阿哥坏得很,有事的时候要求他随叫随到,为自己排忧解难。没事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召唤自己一次。 他当神仙的时候逍遥自在,转世为人依旧无拘无束,过得总跟别人不大一样。 康熙病刚好,就去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只知道他病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病。众人不想让老祖宗担心,只说皇上偶染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老祖宗,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来请安。 皇贵妃和胤祐成天在床榻前伴驾,也没法去。大家都不去就容易被看出破绽,只能请四阿哥替他们去,百般找借口,差点儿露了馅儿,还是皇太后带着五阿哥、五公士过来打了个岔,转移老祖宗注意力,才把事情圆过去。 幸而有叶桂的药,康熙的病才能尽快恢复。 康熙对叶桂的医术大为赞赏,还想留着他进太医院任职。然而,人家却不愿意,说家中还有妻儿,出门游历还有许多地方未曾踏足,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 康熙也不强人所难,给了赏赐,就放他走了。 皇子长到胤祐这个年纪,十三四岁了,多少需要为皇父在政事上分点忧,单独出席一些祭祀或者文化活动。 五阿哥六阿哥,甚至八阿哥确实如此,只有胤祐,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成天读读书练练剑,别的啥也不干。 当然,他也不喜欢干这些,倒是觉得拜访几位致仕之后,留在京城的武将,听他们讲讲当年征战沙场的往事,比较有意思。 没过多久,三阿哥就搬出了紫禁城,娶了朋春将军的女儿董鄂氏为嫡福晋,笔贴式敦达理的女儿田氏为侧福晋。 他迁出宫外之后,小院就留给了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同住。 三阿哥搬出宫的那天,兄弟几人将他送到宫门外。 回来的路上,胤祐突发奇想,拉着四阿哥说道:“要是我以后也能娶个将军的女儿就好了。” 四阿哥听得直皱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胤祐说:“这样,我的嫡福晋就有可能自幼习武。” 四阿哥不解:“你的嫡福晋为什么要自幼习武?” 胤祐大笑:“说不准日后也是一位女将军。” “……” 四阿哥叹气,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嘿嘿!”胤祐笑起来像个小傻子,“以前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娶一位才女,现在觉得,娶个女将军也不错。” “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胤祐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古人说得不对,不管男子还是女子,理应德才兼备。谁不喜欢谢道韫、李清照这样的才女,他们不仅有才,还有气节,胜过多少男子。” 四阿哥忍不住泼他凉水:“娶谁做嫡福晋这事儿,可由不得你做士。” 胤祐一挑眉:“这事儿必须得我做士!” “……” 待胤祉大婚之后,康熙便指派他从盛京带回来的陈梦雷到他的府邸,做了三阿哥的侍读。 胤祐也对这位陈先生很感兴趣认为他是个在文学和教育方面都有很高造诣的人,喜欢跟他聊天,一直缠着三哥,说要去他府上做客,与陈先生小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梦雷却爆出了一件尘封多年的惊天大事。当事人来到康熙跟前对峙,争得面红耳赤,直接把众人看呆了,一时间分不清究竟该相信谁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睡了,剩下的明天再更。 除了一些重要的大事件,细节写得都很随意,瞎编成分较多,不要较真。 完结时间,我也只说了个大概。 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人水平有限,行文啰嗦,指不定写到啥时候。 所以,不必担心。 感谢在2021-10-24 15:52:16~2021-10-25 03: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依林星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羡鱼 30瓶;君子偕老 20瓶;小珍珠 10瓶;喵喵、背后 5瓶;taylor、一朵云啊飘呀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0、第 140 章 这天, 胤祐被康熙召去澹宁居陪他下棋,难得太子也坐在一旁,看他俩对弈。 桌上摆着那套十二花神杯, 父子三人一人一个, 杯中贡茶氤氲着清香。 胤祐抬起头来, 笑道:“要不阿玛和太子哥哥一起上吧。” 康熙嗤笑:“口气倒不小。” 太子却来了兴趣:“怎么个一起上法?” 胤祐朝旁边招了招手:“顾总管, 再去那一副棋过来。” 太监不但新拿过来一副围棋, 还搬了张炕桌过来,和之前那张并排放着。 康熙和太子坐在一侧,胤祐坐在他们另一侧。 他这边落下一子, 又到另一边落子,一个人跟阿玛和太子哥哥两个人对弈,丝毫不觉得慌乱, 反而游刃有余, 应对自如。 太子棋艺比康熙差一些,跟胤祐更是没法比,不过多时就败下阵来, 摆了摆手, 笑道:“我输了。” 胤祐咧开嘴,冲着太子露出个甜甜的笑脸:“是太子哥哥让着我呢。” 太子看了看康熙那边:“你还是专心应对阿玛那边吧。” 康熙这边,胤祐处于下风,但他并不着急。结束了太子那边的战斗,他就可以集中精力, 专心于阿玛交锋。 父子俩你来我往, 寸土必争,都在套路与反套路之间反复横跳,就连一旁观战的太子都觉得紧张又刺激, 不到最后,竟然猜不出谁能取胜。 可是,这局棋还没有分出胜负,魏珠就从外面进来禀报,说是三阿哥和陈梦雷在外求见。 康熙奇怪,这个时候,三阿哥怎么会带着陈梦雷过来。不过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就让他俩进来了。 这局棋,最后太子一数,两个人打了个平手。 他又看了胤祐一眼,小家伙跟阿玛对弈,多多少少保留了一点实力。 听到三哥来了,胤祐赶紧站起来,太监把期盼撤下,这才将三阿哥和陈梦雷宣来觐见。 三阿哥带着陈梦雷向康熙行礼,康熙说了声免礼,就去端茶杯。 但三阿哥站起来了,陈梦雷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如同受到了天大的冤屈,额头重重的磕在地砖上:“臣今日是来向圣上呈报冤情,请圣上为臣做主。” 康熙皱了皱眉,他怎么又有冤情,在盛京的时候还没有说完吗? 确实还没有说完,故事还有另一半。 原来,当时与陈梦雷同年考中进士、同为翰林院编修的另一位福建泉州安溪人也回乡省亲。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直隶巡抚李光地。 两年前,官复原职的靳辅去世之后,由于成龙接任河道总督,而李光地就被康熙任命为直隶巡抚。 据陈梦雷自己说,在他被耿精忠掳去之后,曾与李光地二人在福州秘密约定,由陈梦雷继续留在耿精忠府上为内应,探听消息,搜集情报。李光地借口父亲生病,派人将耿军的情况报告给朝廷。 为保住个人和家眷安全,陈梦雷和李光地达成协议。陈梦雷在耿精忠面前关照李光地全家安全,李光地承诺在剿灭耿精忠后证明陈梦雷的清白。 这后面的事情,康熙就知道了。当时李光地借父亲生病为由立刻福建,将一封密疏置于蜡丸中,又将蜡丸藏于家奴的大腿中,这才送往京城,呈上康熙。 康熙记得,那上面不但介绍了耿军的情况,还详细分析了双方形势,提出排兵布阵的建议,最后,落款也只有李光地一个人的名字。 陈梦雷听后却说:“那封密疏是臣亲笔所书。” 李光地当初在翰林院任职的时候,担任上书房的总师傅,给太子、三阿哥、胤祐等皇子都有授课,他们几个对这位李师傅可是熟悉得很。 李光地为人和善,对皇子们总是客客气气。反正跟经常让胤祐罚站的张英、徐元梦比起来,胤祐觉得他脾气可好多了,是一位不错的师傅。 不过,几年前,胤祐也听说过一件事情。在康熙第二次南巡的时候,曾经登上位于江宁的观星台,当时就问了李光地关于天文的知识,李光地答不出来,回京不久康熙就把他降了职,直到靳辅去世,于成龙调动,才又重新重用他。 康熙说道:“当年你被发配盛京,李光地也曾为你求情。” “他不但为臣求情,还给了臣此去盛京的盘缠,但是背臣拒绝,后来臣给他寄去一封《绝交书》。他若是真的当臣是至交好友,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如实上疏,李光地欺君负友,请皇上明察。”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二十年,除了当事人,旁的人也无从得知当年真相,很难判断真伪。 于是,康熙命人传旨,宣李光地觐见。 在李光地来之前,陈梦雷被打发到外面站着。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康熙、太子、胤祐和三阿哥父子四人。 康熙问三阿哥:“看来你是相信陈梦雷说的话。” 若三阿哥不信,他今日就不会带着陈梦雷来向康熙伸冤。 三阿哥躬身答道:“回皇父,儿臣在府里就与陈先生谈过此事,当年的许多细节他都能回忆起来,儿臣认为可信度很高。” 康熙听完并没有说什么,好像他根本不关心陈梦雷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只是想知道三阿哥的态度罢了。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胤祐却说道:“既然陈梦雷说蜡丸疏是他所书,那就让他把里面的内容大致复述一遍,便知真假。”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梦雷不一定记得,就算记得,也有可能是事后听人所说,毕竟那封蜡丸疏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已经被传为不喂叛军,一心报国的佳话。 胤祐转过头去观察着康熙的面色,发现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也没有对陈梦雷的话表现出信或者不信。 不一会儿,李光地就过来了。他断然否认了陈梦雷对自己的指控:“他说臣上蜡丸疏是他定的稿,绝无此事。康熙十四年五月,臣上蜡丸疏之时还曾派人持书到福州找过陈梦雷,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答复。” 双方在康熙跟前互相职责对方,陈梦雷说李光地欺君负友,李光地就说陈梦雷对他的指责是受了朝中某些嫉妒他的大臣指使。 康熙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个接过来。最后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他想要了解的信息大致也都了解了,于是,词严厉色的训了他们两句,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李光地和陈梦雷看到皇上隐隐有怒气,都不敢吱声,只能退了出去。 胤祐站在康熙跟前,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玛,你生气了?” 只有他敢问这样的问题,旁边的太子和三阿哥都不敢问,只敢乖乖地站着。 尤其是三阿哥,这种事情,年代久远,口说无凭,当事人双方都拿不出有力证据,最后只会闹得一地鸡毛,他还敢拿到皇父跟前掰扯,简直就是头铁,不怕惹怒皇父。 其实他也怕,他只是对陈梦雷足够欣赏和信任,颇为感慨,一个误会,且很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的误会,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蜡丸疏被传为忠君报国的佳话,李光地因此青云直上,位极人臣,陈梦雷却历经坎坷,家破人亡。 康熙问他:“你看阿玛生气了吗?” 胤祐说:“我看……有一点儿。” 康熙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目光落到太子和三阿哥身上:“那你们说,李光地和陈梦雷的话,谁比较可信。” 三阿哥之前就已经表态,如若他不信陈梦雷,断不会将他带到康熙跟前来。 太子看了一眼三阿哥,而后说道:“儿臣也相信陈梦雷说的是实话。” 在众多兄弟之中,太子最亲近的自然是胤祐,那可比亲兄弟还亲,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放到他跟前。 除了胤祐,关系相对好一些的就是三阿哥。因此,在没有明确猜到皇父心思的时候,他也愿意适当为三弟说句话。 康熙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啜一口,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这些陈年往事哪里能断得清楚,不管是谁写的密信,总之三藩之乱已然评定,李光地确实历尽千辛从福州到京师呈上蜡丸疏,陈梦雷在盛京十数年,也已经无可更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其实,李光地和陈梦雷两人之间的恩怨,孰是孰非康熙心里清楚得很。只是,这两人现在他都有用处,也不想过多追究罢了。 康熙又说道:“不过也好,老三你肯为陈梦雷仗义相助,也算对他有恩,他感激与你,日后便会尽心尽力替你办事。” 三阿哥躬身:“是,儿臣谨遵皇父教诲。” 听到这里,太子就知道,康熙是有任务要差事要交给三阿哥去办。 毕竟他现在已经完婚,出宫另居,是一个能够帮助皇父处理政务的成年皇子。 果不其然,接下来,康熙来到龙案前,看着三阿哥说道:“朕看过陈梦雷编纂的《盛京通志》,认为他是个人才。正好,朕想要编纂一部书,一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有人类、禽兽、昆虫,乃至文学、乐律等等,包罗万象的书。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你的从学师傅去办,具体事由,择日再议。” 三阿哥本以为皇父今日会因为陈梦雷的事情怪罪他,心里十分忐忑,没想到皇父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和陈梦雷去办。 他本就是个爱好读书之人,与陈梦雷走得近也是因为对方的才华,得到这样一份差事,于他而言是天大的幸事。 交代完事情,康熙又把几个儿子叫来跟前,拿出算稿,与他们说起数学。 算稿上面是几道数学题,西洋传教士近来刚给他出的,他让儿子们一起来解一解。 太子从小就是当皇位继承人培养的,一心学的是如何治理国家,对数学并没有太深的研究,康熙拿出来的这几道题他不会做,甚至连思路也没有。 但他很乐意站在一旁,看皇父和弟弟们解题。 他问胤祐:“你会吗?” “会呀。”胤祐笑着给太子哥哥解释,“他们西方人叫借方根,咱们叫天元术,其实就是利用未知数列方程,很简单的。” 太子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没有很简单,是小七厉害,我就不会做。” “不是的,那只是因为太子哥哥没有学过,学了就知道很简单了。” 胤祐想了想,又补充道:“数学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在各个领域都能用上,比如修路修桥盖房子,观察星象,推算历法等等……就算农耕也要根据稻田和土地面积,精确计算灌溉量以及施肥量,这样收成才会更好。” 康熙听到他这么说,颇为高兴:“知道你还不好好读书?” 小家伙立刻狡辩道:“我有好好读书的呀,这几道题我都会做。可是光我会做也没有用。” 康熙哼笑一声:“也不光你一个人会做,你看你三哥不也学得很好嘛?” “就我们兄弟几个会做也没有用啊,咱们应该让更多的人会做,这样,他们就可以把数□□用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中去,创造更多价值。” 说完小家伙还需要给自己找些认同感,于是,转过头去问旁边两位兄长:“太子哥哥,三哥,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太子和三阿哥哪里敢对着康熙说这样的话,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还默默地为他捏了把汗。没想到这小崽子倒是机灵,知道拉着哥哥们一起战队。 他一向是兄弟中最受宠的那个,从大阿哥到几个尚未成年,甚至还没开始读书的小阿哥,没有人不喜欢他。 既然他这么问了,太子首先表态:“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些题看起来很有意思,我也该利用闲暇时间多学习学习。” 三阿哥也点点头:“咱们可以组织八旗子弟中爱好数学的人一起学习。” “对对!”胤祐绕过龙案,站在康熙跟前,“让那些八旗子弟先学,翰林院自然也要学。然后是大臣,以及他们的孩子,还有国子监,各地书院的学生更应该学。” 胤祐就站在康熙身旁,说话的时候父子俩挨得很近。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别人看到皇父都保持敬畏心,躬身站在那里,不敢逾矩。 只有他,从小就跟没长骨头一样,恨不得整个人贴上来要抱抱。 从小到大最为熟练的绝活就是撒娇。 康熙半眯着眼看他,不明白一个自幼就不爱读书的人,为什么会如此热衷于教育事业,希望人人都能读书学习,除了他自己。 胤祐一把抱住康熙的手臂:“阿玛,你说好不好?” “好什么好?”康熙抽出自己的手,又推了他一把,“站好站好,好好说话!” 太子和三阿哥站在对面,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忍俊不禁,低着头,偷偷地笑。 康熙想了想,他自己热爱数学,也乐于教儿子们数学,还专门请了西洋传教士作为师傅,到上书房教皇子们学习数学。 胤祐刚才列举了一堆,确实,这些领域都需要有很好地数学基础,还有许多胤祐想不到的领域,比如造船、造兵器等等,也需要运用数学来进行计算。 那些西洋传教士人人都会数学,人人都能解题,怎么他们大清国的人就不能? 儿子刚才的话给了他启发,他忽然就萌生了兴办数学馆的念头。 “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件事改日再议!” “别改日了,就现在吧。”胤祐看向三阿哥,“三哥以前给我们讲题讲得可细致了,每个人都讲到听懂为止,他最擅长做这个,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好不好?” 康熙瞪着他,一脸“你在教我做事”的表情。胤祐眨了眨大眼睛,曼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好不好嘛,阿玛~” 康熙也不知道这个儿子究竟是十三岁,还是三岁,跟人打架的时候那叫一个勇猛,能赤手空拳跟人拼命。 跟父母兄长在一起的时候,又活脱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撒娇耍赖要这要那。 康熙抬眼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朕记得蒙养斋还空着,这几日就让人收拾出来,再从庶常馆中挑选一些对算术感兴趣的庶吉士,让他们先学起来。” 庶吉士散馆之后要么充入翰林院授编修和检讨,要么分派到各地为知县。留在翰林苑的,以后极有可能成为皇子们的师傅,去地方做知县的,也能促进当地教育事业。 胤祐又厚着脸皮贴了上去:“还是阿玛想得周到。” 这次康熙倒是没有推开他,反而有些高兴:“这件事也交给老三去做。” 又是一件三阿哥乐于去做的事情,欣然答允:“儿臣遵旨!” 太子抬手,拍了拍三阿哥的肩膀,以示对弟弟的鼓励。 从澹宁居出来,胤祐迫不及待的就去了集凤轩。皇贵妃见他神采飞扬的,就知道他有什么好事想要跟自己分享。 胤祐坐在那里,就等着额娘来问他怎么那么高兴。可皇贵妃捧着本书坐在对面,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胤祐定睛一看,那本书的封皮上写着《温热轮》三个字,作者正是前几天给康熙治病的叶桂。 书很薄,粗略一看也就几十页,皇贵妃却看得很认真。 胤祐渐渐失去耐性,喊道:“额娘,额娘!” “嗯?”皇贵妃头也不抬。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哪里?” “澹宁居。” 皇贵妃笑了笑:“阿玛又叫你去陪他下棋了?” “大哥和三哥也在。我们先处理了陈梦雷和李师傅的事情。” 皇贵妃终于抬起了头:“李光地?什么事,蜡丸疏的事?” “你也知道蜡丸疏的事啊。”胤祐忽然发现话题被带偏了,赶紧摆了摆手,“这个一会儿再说,我要跟你说别的。” 皇贵妃笑着放下手里的书:“说吧。” “我们聊起了数学,我给阿玛说了数学的重要性,建议他让所有人都学习数学。” “真的?”皇贵妃眼睛一亮,总算来了兴趣,“你阿玛同意了?” 胤祐点头:“同意了,就在蒙养斋,说让三哥去办。先从庶吉士中挑选擅长算数的,然后是八旗子弟,王公大臣,等再过些日子,百姓家的孩子也要学。” 皇贵妃伸出手,捏着他的脸蛋儿:“你可太厉害了。” 胤祐笑道:“我也觉得我很厉害。”他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止数学,以后还要让他们学别的,天文、历法、航海、医学……西方人会的,咱们也要会,还要比他们更精通才是。” “儿子!”皇贵妃拉着他的手。 “嗯?”胤祐站起来走到额娘跟前。 皇贵妃看着他,眼里的赞赏与喜悦快要满溢出来:“你真是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部分资料来自百度百科,我就不一一标注了。 我再去写一会儿,看还能不能更出一章。 最近事情太多,没法稳定更新。 蒙养斋——大清皇家科学院。 感谢在2021-10-25 03:00:49~2021-10-25 23:3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桐无心 79瓶;谁的沧海乱了桑田 23瓶;。 20瓶;霉泥 16瓶;东方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第 141 章 胤祐扬了扬下巴, 满脸骄傲:“我也觉得我很了不起。” 说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皇贵妃笑着看他:“你想干嘛?” 胤祐眨了眨眼,调皮的说道:“想要抱抱, 可以吗?” “当然可以!”虽然儿子已经十三岁, 跟自己差不多高了,但小家伙还是会撒娇要抱抱, 她这个做额娘的必须满足。 抱完之后,皇贵妃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 去书房,做两道题我看看。” “……” 在数学方面, 皇贵妃能交给儿子的很多,至少九年义务教育再加高中三年的数学都能交给他,甚至高数她现在也还记得一些。 康熙也留下许多书在这里, 其中就有几本来自欧洲的数学和天文著作,皇贵妃也时常翻阅, 看到典型的例题也会摘抄下来给儿子讲解。 就算是从她这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她儿子也绝对是个天才。记忆力好, 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理解能力强, 学习效率高,不管多么高深的知识,说一两遍, 他就懂了。 “宝宝, ”皇贵妃向他总结一些自己当年读书的经验,“有一个道理你必须明白。” “什么?”胤祐从一道题中抬起头来, “你已经很久没有叫我宝宝了。” “哪有很久?”皇贵妃摸摸他的头, “额娘是想告诉你,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学习能力, 所以在授课的过程中,你要有足够的耐心。” 胤祐放下笔:“我不讲课,是三哥给他们讲。” 皇贵妃慢慢的引导他:“那三阿哥也没有教书育人的经验,你作为兄弟是不是也应该给他一些建议?” “数学属于基础学科,本应该是从小学起,再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这些庶吉士寒窗苦读十数年才有及第的机会,大部分人在三十岁上下,甚至更加年长。他们这个年龄,再开始系统学习数学,有点晚了。” “啊?”胤祐听到额娘的话才恍然大悟,这的确是个问题,“那怎么办?” “教育需要改革,摒弃那些老旧的选拔人才的方式,重新搭建新的体系。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动用几代人的努力。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勇敢的走出这一步,额娘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胤祐听到额娘开心,他也开心:“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做好眼前的事情。对于这些庶吉士,比起交给他们那些公式和解题方法,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深刻明白,数学作为一门基础学科的重要性,将来,他们成为一方父母官的时候,去影响更多人。” 胤祐认真的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把这些想法传达给三哥。”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常服,胸前有大团金线如意刺绣,衣领和袖口都是蓝色的,衬得他宽肩细腰,看起来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 皇贵妃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用一种十分宠溺的语气数落道:“从小就是个讲究的小崽子。” 胤祐挺了挺脊背,站的笔直,正色道:“我帅吗?” “我儿子,当然是最帅的!” “嘿嘿,我也觉得!” 胤祐对这个蒙养斋尤为上心,在初建过程中他就出了许多力,帮了三阿哥许多忙。 三阿哥要从庶常馆中选拔一些人才,就要先进行一场考试。 考试题目是三阿哥和胤祐一起出的,题目都很简单,并且和生活密切相关,并不考验他们的计算能力,主要是考察他们的解题思路。 胤祐见过一些庶吉士,圣贤书读得倒是很好,也写得一手好字,张口就是圣人之言。 但是,许多人真的就只适合读读圣贤书,写写八股文。胤祐也看不出来,他们将来当了官会是什么样子,反正对于数学是不怎么行。 最后,脱颖而出的那一批人,无一例外,都比较年轻,而且之前就有一定数学基础。 笔试过后,三阿哥还要对他们进行面试。面试的题目也是胤祐帮着想的。他始终坚持额娘说的,以考察他们的逻辑思维为主,而不是计算能力。 除非有那种心算能力特别突出的,这种人是天才,可以留下来,以后有大用处。 最后,经过三阿哥的层层选拔之后,最终录取的只有梅珏成、陈厚耀、何国宗、明安图、杨道声五人。 康熙见他们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而且也引得翰林院和庶常馆一帮人热烈讨论。 于是,他挑了个日子发布圣谕,正式在蒙养斋设立“算学馆”。还一并公布了算学馆的师资——由他亲自指导学习西方数学,也会派遣西洋传教士前来授课,日常教学事务由三阿哥负责。 虽然只收了五哥学生,不过这个算学馆能设立起来,胤祐就已经很高兴了。在从无到有这个过程中,他也在不断学习思考,时常去向皇贵妃请教问题,几个月的忙碌下来,整个人也成长了许多。 忙完了算学馆的事情,时间也已经到了秋天。粮食丰收之后,紧接着四阿哥又命人种了些玉米。 这东西是从南方传过来的,早些年山东开始种植,后来直隶这边也开始种,今年四阿哥也想尝试一下,就种了一些。 七八月小麦收割之后,就种上玉米,到了十月也就成熟了。 收割之后留,四阿哥就派人送了些去皇贵妃那里,让额娘尝尝鲜。 他又顺便去了趟承露轩,胤祐刚上完张勇将军的课,把人送到门口。 正好,四阿哥把第一次种植玉米,收成还不错的事情跟他一讲了讲,顺口还说了一句:“我让人送了些去集凤轩,让额娘先尝尝。” 胤祐一听,可来劲儿,拉着他哥就往院外去:“走走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兄弟俩来到集凤轩,掀开帘子进屋,胤祐就迫不及待的问:“玉米煮好了没有,我要尝尝。” 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倒是心急。” 皇贵妃招呼他俩先坐下,宫女端上茶盏。 胤祐长到十四岁,还像小时候那样,只喜欢花茶和果茶,再加点冰糖、蜂蜜什么的,酸酸甜甜,简直就是他的最爱。 四阿哥可比他讲究多了,他钟爱普洱,还必须得是云南上贡来的普洱。海拔、温度、土质、降雨量、光照,缺一不可。 甚至通过品茶,四阿哥就能大致了解当年云南地区的气候情况。 不过这种了解有滞后性,没什么参考价值。 不一会儿,宫女就把煮好的玉米端了上来。胤祐迫不及待的拿了一个,烫得嗷嗷直叫,又扔回盘子里,赶紧去捏自己的耳朵。 “慢着点儿,又没人跟你抢。”四阿哥赶紧将一旁宫女递来的毛巾塞他手里,“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胤祐拿毛巾擦擦手,笑道:“你也跟小时候一样。”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而后改了口,“应该是小时候的你就跟现在一样。” 四阿哥明年就该虚岁十八了,康熙已经给他挑好了嫡福晋,本来想早早的让他完婚,但是皇贵妃不同意。 皇贵妃本来对这个嫡福晋就不是很满意,她不满意的原因并不是嫡福晋出身不够好,相反,嫡福晋出身很高贵。是内大臣费扬古-乌拉那拉氏的女儿。 费扬古自幼蒙受皇恩,被皇太极留在内廷抚养。他的妻子爱新觉罗氏正是努尔哈赤的后人。 这血缘关系隔了五代人,其实已经很稀薄了。就算放在现代社会也不算近亲结婚。 但皇贵妃不免还是有些担忧,但康熙坚持,认为这是满洲贵女中,年龄家世和四阿哥最相配的。 他是皇贵妃养大的孩子,自然要在适龄女孩子中挑个最好的。 既然如此,皇贵妃也就没说什么,但只有一个要求——至少要等她的小四虚岁十八之后再完婚。 说起来,就算四阿哥十八了,人家姑娘也才十五岁。 康熙已经做出退让,皇贵妃再提要求,他就该不耐烦了,于是也只能这样。 “你哥哥那是从小就稳重、懂事,不像你。”皇贵妃挑了两个不那么烫的玉米掰成两半,给兄弟俩一人一半。 胤祐拿起玉米就开始啃:“我怎么了,我从小聪明可爱。” 四阿哥低头轻笑一声:“你现在也聪明可爱。” “所以咯,咱们都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 “对!”四阿哥也拿起玉米啃了一口,“咱们永远都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 玉米的口感一般,但因为是哥哥种的,胤祐搁嘴里也嚼出了滤镜,总觉得甜甜糯糯的,十分好吃。 皇贵妃又问他:“你们的算学馆怎么样了?” “挺好的。”胤祐啃完那半截,又拿了个整的,“选出来的这几个人对数学都有一定基础,又对这个感兴趣,现在主要是学习西方数学,所以还挺顺利。” 皇贵妃又问道:“我听说,你阿玛也会亲自去给他们授课。” “对!他给梅珏成讲解借方根,给陈厚耀讲过西洋定位法、虚似法。” 皇贵妃点点头:“那挺好。不过这些都很基础,岂不是很快就学完了?” “还好啦,三哥讲得更加深一些。”说到这里,小家伙忽然抿嘴偷笑,“那日阿玛让我去澹宁居写字给他看,三哥来向他汇报算学馆的事情,我就给他们提了个建议。” 胤祐吃完一根又拿一根,正准备肯,被四阿哥拦住了:“少吃一些,过会儿该用完善了。” 胤祐只好悻悻的把手收了回来:“这点儿算什么,我吃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 他这绝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实事求是。 他现在饭量越来越大,顿顿都是光盘行动,吃完了还不够。 胤祐最喜欢到凝春堂或者集凤轩,甚至康熙居住的清溪书屋去蹭饭。 太皇太后看着他吃饭就觉得香,一个劲儿的问他够不够,不够再让小厨房加两个菜。 皇贵妃则是吃完就拉他去湖边散步,生怕他像小石湖那样吃多了积食。 康熙看着这傻小子,心想儿子养了十几个,幸好能吃的也只有这么一个,要个个都这么能吃,那还得了,内务府都得让他们吃穷了。 胤祐不但吃得多,长得也快,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全得重新做。 皇贵妃看着儿子,小崽子现在比她还高一些,再过一两年,估计兄弟之后,没有比他更高的。 “对了,你给你阿玛和三哥提了什么建议?” 胤祐想起来就忍不住笑:“我建议每隔一个月,就给他们出一套题,测试一下他们的学习成果。题可以留着,以后改一改其中的数字,还能反复使用。” 听完之后,皇贵妃都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他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用月考的方式来检验阶段性教学成功。 “你可真是教育界的小天才。” 胤祐一点也不谦逊的接受了额娘的赞美:“就像科举考试一样,再给他们从前往后排个序。” 皇贵妃忍不住大笑,心说考最后一名那位该不会还得请家长吧。 于是,就听他儿子说道:“三哥说接下来就从八旗世家子弟中,择优挑选,入学算学馆。我就说那以后成绩最差那个就让他们的阿玛来领回家,好好反省之后再送来。” 皇贵妃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教育界的奇才。不但有考试,还有排名,排名最后的不知请家长,还得让人回家反省。 四阿哥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好。” 胤祐问道:“怎么不好?” “每个人的资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这次考不好,说不定下次就好了呢?” “就是”皇贵妃也接口道,“那些学习态度不够端正的才应该回家反省,偶尔一次考不好,就算了吧。” 胤祐一向是个很能听进去意见的孩子,他觉得额娘和哥哥说得也对,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说到这里,胤祐开始畅想他的宏伟蓝图:“以后蒙养斋不仅有算学馆,还会有天文馆、地理馆、航海馆、火器馆……各种各样的学科。” “怎么能让天下读书人都学同一种知识,应该按照他们的兴趣和特长分类学习才是。一个人考不上功名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在其他领域会有很高的成就。” 四阿哥说道:“读书人考取功名是为了入仕为官。” 胤祐问:“入仕为官是为了什么?” “为了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也为了造福于民,更是为了光宗耀祖。” 胤祐耸了耸肩:“可是朝廷并不需要那么多官,能做官的就那么几个,何必要去内卷。不如把精力用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好了,同样也是治国平天下,造福于民。” “比如说戴梓大人,他擅长制造武器,造出来的子母炮就在乌兰布通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四阿哥笑道:“可是戴梓也是通过科考入仕,才有机会让人看到他制造武器的才华。” “……” 皇贵妃坐在他俩对面,安静的听他们探讨关于人才培养和选拔的问题。 四阿哥一句话,让胤祐无言以对。小家伙皱着眉头思索半晌,而后说道:“所以应该先改变阿玛的想法,朝廷选拔人才的方式,才能改变天下人的思想。” “……” 这次轮到四阿哥沉默了,阿玛和朝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们议论? 这时候皇贵妃适时的出来打断他俩:“好了好了,快去洗手,该用晚膳了。” 宫女把水打过来,胤祐把水放进铜盆。水是温热的,这个季节洗起来刚好。 四阿哥专注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你怎么总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因为思考才能让人进步。” 胤祐的思考还远不止于此,他还有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想法。 时间一晃又到了胤祐的生辰,他已经十四周岁,身高和身材完全没有孩子的模样,早已长成翩翩少年。 刚小选进宫的小宫女,偶尔在路上看到他,都会不自觉脸红,低着头走开的程度。 胤祐还把这当个新鲜事跟皇贵妃提起:“我刚来的路上,也不知道碰上了哪个宫里的宫女,见着我也不知道行个礼,低着头就跑了。” 皇贵妃也没当回事,顺口说道:“兴许人家有什么急事吧。” 紧接着她又听儿子说了一句:“也不知他们宫里炭火烧得有多旺,脸烤得红通通的。” 皇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果然是个傻子。” “……” 胤祐小声抱怨:“我傻那不也是你生的。” 腊月之前康熙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回了紫禁城。 过年那几天,皇子们不用到上书房读书,大家都在自己院子里休息。 胤祐住在慈宁宫里,每天除了给太皇太后念念经,陪她说说话,也无事可做。 这天五阿哥和五公主陪着皇太后来看望太皇太后。五公主看见胤祐就上来挽着他的胳膊,“七哥七哥”的叫个不停。 胤祐不但要陪她吟诗作赋,畅谈古今,还得帮她干着干那,真就是哄小公主一样哄着她。 趁着皇太后把五公主叫去身旁的空当,胤祐赶紧拉着五阿哥逃去了花园。 两个人躲在假山后面聊天。胤祐说:“我想出宫去。” “出宫?” “对,我想去三哥府上看看。” 五阿哥皱了皱眉头:“去三哥府上做什么?” “你还记得那位陈梦雷先生吗?” “记得,不就是跟着咱们从盛京回来那个吗?听说前些日子他还当着阿玛的面和李师傅对峙。” 胤祐勾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道:“阿玛让三哥编纂《古今图书汇编》,不过三哥要负责算学馆,编书的事情应该都交给了陈先生。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我想去跟他聊聊。” “可是……”五阿哥伸手接住天上飘下来的一片雪花,“那位陈先生应该回家过年去了吧。” “不会!”胤祐无比肯定的说道,“你忘了,他说过他的父母妻子都已经去世了,他也没有儿女,在京城无处可去,一定是住在三哥府上。” “那……”五阿哥眼里闪着光,看来已经被胤祐说动了,“阿玛会同意咱们出宫去吗?” 这几个皇子虚岁都已经十五六岁,康熙对他们也没有那么严格,适当的也会给他们一点自由,有什么特殊情况,自然是允许出宫的。 但这种特殊情况通常是帮着皇父办一些事情,没有说放他们出去玩的。 胤祐大眼睛转了转:“一会儿阿玛来给乌库玛嬷请安,咱们问问就知道了。” 五阿哥摇了摇头:“你问吧,我可不敢。” “好好好,我问!” 趁着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聊得正高兴的时候,胤祐便向皇父提出请求:“阿玛,我和五哥想出宫去一趟。” 康熙看着这俩儿子,胤祐虚岁已经十五,五阿哥再过几日就十六了,已经成年,不是小孩子了。 当年裕亲王、恭亲王出宫建府的时候就是他们这个年纪。 “你俩打算干什么去?” 胤祐老实回答:“想去三哥府上。” 想去兄长府上,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总之就是俩小子长大了,在宫里待不住了,要趁着过年的时候出去转转。康熙对他俩,尤其是对胤祐的心思心知肚明。 五公主听到了,也跑了过来:“阿玛阿玛,我也想去。” 胤祐和五阿哥听到五公主起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两个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好”俩字儿。 “不行!”康熙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才十三岁,哪里都不许去,乖乖地留在皇玛嬷身边。” 胤祐赶紧说道:“那阿玛的意思是允许我和五哥出宫?儿臣谢阿玛恩典,这就换衣服去了。” 说着,他就拉着五阿哥行李谢恩,出门跑了。 皇太后在背后喊道:“多带些人,路上小心些。” 胤祐是个惯会惹事的性子,每次出门多多少少都能惹出些乱子。 五阿哥一向实诚,又没什么心眼,皇太后真怕他俩出了宫又惹出事情,宝贝胤祺吃亏。 不得不说,皇太后料事如神,且摸透了胤祐这种出门不惹点事出来就浑身不舒服的体质。 不过,有一点她猜错了,这次惹事的是她的宝贝小五。 今天是正月初九,上午飘了点雪花儿,下午已经放晴,还出了些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大街上摩肩擦踵,可热闹了。 五阿哥不常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替皇父办事。坐在马车里,匆匆来又匆匆的回去。 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四处看看热闹。 没曾想,还真看了个大热闹。 事情说来很简单,两拨人打起来了,因为一个女的。 五阿哥,看到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正义感爆棚,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救人。 胤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他五哥已经跟人打起来了。 五阿哥在兄弟之中骑射功夫都算一般,对付一两个小混混还行,多了也就难以招架。 胤祐赶紧加入战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脚一个,把所有人踹地上再说。 轮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脚刚要踹上去,定睛一看,是个女的,又把脚缩了回来。 随从驱散了围观群众,仔细一问才知道。 原来女的在胡同里假扮青楼女子,还是懂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种,时不时感慨一下沦落风尘,身世凄苦。 男的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便起了心思,准备拿钱赎人。 这时候,老鸨登场,收了银子便说姑娘都是当女儿养的,得风风光光嫁出去,请公子明日再来。 公子走出胡同就觉着不对劲儿,谁家青楼把姑娘当女儿养,当即回去,正好看到一窝骗子准备逃走,于是招呼身边小厮赶紧追。 这不追追赶赶几条街,终于在这儿短兵相接,打起来了。 好巧不巧,还被这兄弟俩碰上了。 那几个人见势不妙,赶紧拿出银票,连声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钱还给公子,莫要跟小人计较。” 人家公子有家有室,赎个有些才情的青楼女子回去,也只是打算郊外置一处房产养起来,没打算领回家。 现在钱要回来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里长辈在朝中为官,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了。 于是,收回银票转身要走。 哪知道,五阿哥却不同意,立刻把人拦下:“不行,一定要报官!” 刚刚还大打出手的世家公子和骗子,这时候又统一了战线,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但五阿哥十分坚持:“不行,骗子当街行骗,就应该交由官服处置。” “这位小公子,我是受害者,我都不计较了,你来凑什么热闹?” 五阿哥不理他,只让自己的随从把人团团围住,不许放他们离开。 胤祐在一旁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五哥。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他自认为对五阿哥已经相当了解。没想到,出一趟门,他竟然对五阿哥又有了新的认识。 “……” “国有国法,你们犯了法,就必须受到惩治。” 那男的忽然说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竟敢来管我的闲事。” 他这么一说,胤祐倒是来了兴趣:“你爹是谁,说来听听。” “说出来吓吓我。” “我的可是在……”话说了一半,像是意识到不能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坑爹,于是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五阿哥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管你爹是谁,反正你现在不能走。” 既然他如此坚守正义,胤祐理应跟他的五哥站在一起。 他往那儿一站,几个人老老实实,生怕再挨一次揍,没人敢妄动一步。 不一会儿,官兵就来了。五阿哥把人交给他们。还明明白白的交代了,哪一伙是骗子,按照《大清律例》应该如何处置。 胤祐笑道:“我还真挺好奇他爹是谁。” 五阿哥说道:“他虽然是个没品的纨绔,但这件事情,他本身没有犯法,顶多也就是个聚众斗殴,跟他爹也没关系。所以,不能因此就给他或者他爹顶嘴。” 经过这件事情,贴身太监也不敢让他俩再在街上晃荡,好说歹说把两位爷请上马车,直奔三阿哥府邸。 在马车上,胤祐问道:“五哥怎么会对《大清律例》这么清楚?” 五阿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平时没事的时候翻来看看呗。” 胤祐靠在五阿哥肩头,笑道:“哦~原来五哥喜欢研究律法。” “哪有?”五阿哥有些不好意思,“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就能说出《大清律例》对行骗的规定和处罚,五哥好厉害。” 五阿哥推了推他:“真的只是随便看看,我也看了好多别的朝代的法典。还有一些案例,看起来可有意思了。” 胤祐鼓励他:“五哥若是感兴趣,就该多看看这些典籍。说不定阿玛知道了,以后就会把相关的差事交给你去做。” 五阿哥听到这话,有点高兴。但嘴上却不肯承认:“三哥四哥,还有你,八弟,哪个读书、功夫、骑射不比我强。就连老六也比我厉害。阿玛怎么会注意到我?” “怎么不会?”胤祐坐直了身体,硬是掰过他的肩膀,让他和自己面对面:“你是阿玛的儿子,从小在皇玛嬷身边长大,阿玛一直都很留意你的,还经常夸你平和、善良、孝顺。你做得好,阿玛就一定会给你机会,让你去做你擅长的事情。” 五阿哥低着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胤祐看着他,“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多余的,我额娘有三个儿子,阿玛有十几个。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不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甚至都想不起来有我这个儿子。” “我也不想老八那样,会拼了命的读书,抓住一切机会在阿玛跟前表现自己。我就想这样,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 “不不……”胤祐拉着他的手说道,“你不用像别人那样,也不用去讨好谁,你做自己就好了。你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就去学习和钻研。清风徐来,花自盛开。” 五阿哥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情绪,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正要说什么,马车却停了下来。 原来是三阿哥的府邸到了。 这还是胤祐第一次到兄长的府邸做客,好奇的在门外打量了一阵。 之前就有人先到府上跟三阿哥禀报过,说是五阿哥和七阿哥随后就到。 因此,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他们。然后将两位阿哥引到正厅。 三阿哥正带着三福晋,以及他的师傅在那里等着。 胤祐和五阿哥也是第一次见到三福晋,两个人礼数周到的叫了声三嫂。 三福晋回了一礼,让他们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又叫丫鬟上茶,这才把时间留给兄弟三人,自己到后院去。 胤祐猜得果然没错,陈梦雷哪儿都没去,就在三阿哥府邸住着。 他的书籍编纂工作才开了个头,查阅了许多古籍资料。胤祐感兴趣,他便拿出来给胤祐看了看。 康熙要求编纂的是一部汇编,就是将古今全部出版书籍都编入其中,囊括天文、地理,人类、禽兽、花鸟、昆虫,文学、乐律、兵法等等,集以往图书之大成,只要想得到的,全都编进去。 胤祐光是看了个目录就觉得眼花缭乱,许多书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看过。 可见,要编成这样一部书,需要编纂人有非常广博的知识,博览群书,至少也要有所了解,才能编进去。 而且这部书从开始筹备,到最终定稿,必然需要很长的时间,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能静下心来完成,足以证明编纂人有多厉害。 胤祐知道,身为皇子,皇父有许多事情会交给三阿哥去做。比如说算学馆,就会分走三阿哥相当一部分精力,他能腾出来编书的时间并不多。 因此,这部书的编纂,主要还是以陈梦雷为主。 胤祐看到不懂的地方都会向陈梦雷请教,如果有他感兴趣,而没有看过的书,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张口就管他三哥要。 好些书籍三阿哥也没看过:“我上哪里给你找。” “我不管,你是我三哥,你就要帮我找。” 三阿哥拿他没有办法:“行行行,我尽量帮你找,找不到我可没有办法。” 胤祐笑道:“找到多少算多少。”他又指了指那份目录,“如果你们有找不到的书籍,也可以找我,说不动我能找得到。” “哦?”三阿哥倒是来了兴趣,“我们都找不到,你上哪儿找去?” “那你别管,我有办法,但也不能保证。反正能找到的,我就尽量帮你找。” 三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三哥就先谢谢你了。” 胤祐拿肩膀撞他:“晚上多加两个菜。” 三阿哥错愕的看着他:“三嫂就是跟你们客气客气,还真留下来蹭饭啊。” 胤祐去拉五阿哥:“五哥你瞧瞧,三哥以前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起我来,现在出了宫,连顿饭都舍不得给我吃。” 三阿哥认输一般摆了摆手:“饿着谁我也不能饿着你,你要是没吃饱,回去就能到皇父跟前告我一状。” 胤祐嘿嘿一笑:“没错!” 第142章 第 142 章 胤祐果真没有让他三哥失望, 还让他三嫂和陈梦雷大开眼界。 三福晋为了招待这俩小叔子,让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胤祐走的时候, 愣是每个盘子都干干净净。 看得一旁的陈梦雷颇为感慨,一直听说皇上生活朴素, 原来所言非虚, 皇子们在宫里都吃不饱饭。 他还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三哥家里的厨子手艺真不错。五哥, 下次咱们还来。” 三阿哥和三福晋夫妻俩亲自送他们出门,临到要上马车的时候,三阿哥忽然拉住胤祐:“小七, 过来, 三哥跟你说两句话。” 胤祐以为三哥要跟他说算学馆的事情, 赶紧跟着走了过去。 三阿哥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着胡同另一头,对胤祐说道:“那边, 一直往前走, 过两条街,胡同里面就是大阿哥府邸,你还没去过吧。” 胤祐摇了摇头:“没去过。” 三阿哥真诚的说道:“他们家厨子烧的菜更好吃, 你下次去试试。” 五阿哥、三福晋还有一同送出们来的陈梦雷都以为兄弟俩有什么正事要说, 站在原地没动。听到三阿哥的话都有些忍俊不禁。 好家伙, 这是嫌弃弟弟吃太多, 要把人家往大阿哥府上推。 五阿哥笑得尤其开心,平时都是胤祐那个小机灵鬼欺负别人, 别人都是千方百计哄着他, 今儿总算看到三哥替大家出了口气。 可是, 胤祐是谁呀?那可是在整个紫禁城都不吃亏的主儿, 怎么会在三阿哥这里服输。 他转过身来,径直上了马车,临走前,又掀帘子伸出脑袋大喊一句:“三哥三嫂,明儿我还来!” 四月,康熙又在多伦举行喀尔喀蒙古会盟。这一次几位成年的皇子都跟着去了,胤祐自然也去了。 在这次会盟的筹备阶段,康熙就遣人诏噶尔丹参加这次喀尔喀会盟,让他自己前来请罪。 噶尔丹自然不肯来,反而要清廷把土谢图汗及哲卜尊丹巴大喇嘛交给他处置。 非但如此,在会盟的过程中,康熙还了解到,好几个蒙古部落首领,尤其是与大清皇室来往密切的几个部落,都曾有噶尔丹的使者到访,策动其背叛清廷。 康熙听完也没什么激烈反应,神色如常的坐在正前方的龙椅的上,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确实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虽然遣人去诏噶尔丹,但却没指望对方来。 事实上,对方来不来他也无所谓。来了,就说明他臣服于大清,抓起来治他的罪。 不来则更好,正好有借口调集兵马,准备出师进击噶尔丹。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就搓了搓手,很兴奋的跟他的兄弟几人说道:“嘿嘿,要打仗了!” 六阿哥皱眉:“小七喜欢打仗吗?” 这话说得,把胤祐吓一跳,宛如他就是个好战分子一样,成天盼望着打仗。 \"那倒不是,\"胤祐摆了摆手,“我只是想打败噶尔丹而已。” 五阿哥叹口气:“但愿打败了噶尔丹,以后就没有战争了,大清永远太平盛世,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果然自。” 胤祐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笑:“六哥,这话阿玛听到了,一定会重重的赏你。” 五阿哥拍开他的手:“我这么说又不是为了讨阿玛的赏赐。” 胤祐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甩了两下手,活像是人家真把他打疼了:“是是是,五哥是因为善良,看不了百姓受苦。” 八阿哥拉过他的手看了看,白净光洁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上面连一丝红痕也没有,不知道他在“嘶”个什么劲儿,害自己白心疼一阵。 六阿哥又撞了撞胤祐的肩膀:“小七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说说感觉如何?” 五年前的乌兰布通之战,那时候胤祐太小,听说大哥有危险,一个人单枪匹马冲到前线,只凭着手里一把弓箭,救下了佟国纲的性命。 然后,回来就被阿玛狠狠地走了一顿,额娘也没护着他,甚至帮着阿玛一起揍他。 还让他去太庙跪了一晚上,让他反省。 人家都以为他一个人跪在太庙里会害怕,殊不知他在列祖列宗跟前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想到这里,胤祐的脸上就不自觉笑了出来。 八阿哥一直拉着他的手:“看来感觉不错,现在回忆起来都还在笑呢。” “哪有?”胤祐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战场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临死都不知道子弹或是箭矢从什么地方射过来。” 他又看向五阿哥和六阿哥,眼里满满的真诚:“我希望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去体验那种感觉。” 五阿哥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你也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胤祐没说话,只是嘿嘿的笑了两声。 兄弟几个闲聊之后,就准备各干各的。胤祐从营帐中出来,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策棱。 这位蒙古巴图鲁生长于喀尔喀部落,噶尔丹攻占喀尔喀蒙古之后,和弟弟一起跟着祖父归顺清廷,康熙便把他留在内廷读书。 策棱在北京生活了快五年,但是无论是内在性格,还是外在长相仍然是个典型的蒙古男儿。 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绝对不会以为他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身高身形都已经接近于壮年男性。 胤祐在同龄人中都算长得高的,可是和策棱站在一起,身高虽然没差多少,但体型看起来大约只有人家的一半。 他属于那种高挑修长型,肌肉并不粗壮,但却很有韧性,穿上衣服,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互相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闪烁着火焰。 这五年来,他们俩经常一起摔跤比武切磋,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将来有一天要一起上战场,帮策棱把故土夺回来。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胤祐看到他这个杀气腾腾,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漠北去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兄弟,你别这么激动,还早着呢。” “什么?”策棱动了动眉毛,他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轮廓粗矿,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尤其搞笑。 胤祐靠在他的肩头哈哈大笑:“我说,阿玛虽然决定要出兵进剿准噶尔,但也不是现在,调兵遣将还需要好长时间呢。” 策棱皱起眉头问道:“要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也说不定。” “要这么久!” 胤祐点头:“行军打仗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粮草辎重,各地区的兵士集结,再加上排兵布阵……” 听到这话,策棱的满腔热血就像是被胤祐从头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耷拉了下去。 胤祐拉着他回营帐去:“别这么沮丧,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收复故土,相信我。” 策棱测过头来看着他,胤祐脸上满满的真诚,让人很难不去相信他说的话。 七阿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时嬉皮笑脸,你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可以一旦他认真起来说点儿什么,却总有叫人深信不疑的魔力。 相处五年,策棱从来没有看透过七阿哥。他很少到上书房上课,去十次有九次都会被师傅拎出去罚站。 上课的时候,总是喜欢干一些不遵守课堂纪律的事情。他自己不好好学习,却总是督促弟弟们好好学习。 他还看一些奇奇怪怪的闲书,不但自己看,还招呼别人一起看。 有时候把别人看得面红耳赤,他偏偏一脸坦然的说要抱着欣赏文学作品的态度去欣赏这些作品。 总之,七阿哥时常能把人气死,但跟他在一起,无论是比武切磋还是聊起诗词歌赋,都让人感觉妙趣横生。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充满了源源不断的奇思妙想,一旦与他相识就总也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嘿嘿!”胤祐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两下,“你在发什么呆?” 策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胤祐搂着他的肩膀拍两下:“好兄弟。” 这时候,有人掀开帘子走进营帐。两个人抬头望过去,是康熙身边的太监顾问行。 胤祐笑道:“哟,顾总管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顾问行可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思,连忙过来说道:“皇上派奴才过来吩咐各位皇子,即可起驾回銮,路途不可耽搁。” 胤祐一愣,外面天色转暗,已经临近黄昏,马上就要天黑了。这才刚办完事情,怎么说也该休息一晚再回京,怎么这就要走了? 胤祐站起来,收敛了笑容,心里有点不妙的感觉,试探着开口问道:“怎……怎么了?” 顾问行低头,轻声说道:“皇上刚才收到宫里加急传来的消息,说是钮钴禄贵妃病危。” “!!!” 胤祐一掀衣袍,疾步往外走,几位皇子得到消息,此刻也都走出营帐。 众人来到中间的大帐,康熙已经命人备马,立刻返京。 可是,再怎么快马加鞭,这一路回去也至少需要四五天的行程,何况这么多人的队伍。 钮钴禄贵妃自从十年前生完皇十一女身体就大不如前。小公主未满百日就夭折了,贵妃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丧女之痛,就这样落下了病根。 这两年越来越差,去年就大病了一场,当时太医就说过,恐怕熬不过过年。 兴许是放心不下十阿哥,贵妃硬是撑到了年后,眼看着春暖花开,贵妃的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 来之前,一向很期待陪阿玛一道出门的九阿哥和十阿哥,这次却很乖。 康熙没说要带上她俩,他俩也没吵着要出来。 十阿哥是想要留在宫里多陪一陪额娘,九阿哥和十阿哥从小一起长大,虽同父异母,关系却胜过五阿哥、十一阿哥这两个同胞兄弟,因此也主动留下来陪着十弟。 他们日夜兼程回到紫禁城的时候,钮钴禄贵妃扔在坚持。几个太医轮番会诊,皇贵妃也一直守在储秀宫。 人肯定是不行了,只是仍旧吊着一口气,想要坚持到康熙回来。 最终,她还是把康熙等回来了。 她是孝昭皇后的妹妹,遏必隆的女儿,进宫来本就是因为姐姐驾崩,皇上的恩典。小公主夭折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从此以后也没有得到太多康熙的宠爱。 康熙来到床前,几位太医已经退了出去,十阿哥在一旁默默地流眼泪,皇贵妃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准备退出寝殿,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 钮钴禄贵妃却只是无限缱绻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让他先出去待一会儿。 看着太监把十阿哥带出寝殿,她才一把握住了皇贵妃的手:“姐姐,请等一下。” 现在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康熙善待她唯一的儿子。 病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晦暗,但她的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很清楚,康熙的儿子太多了,十阿哥不是嫡出、读书也不好、骑射功夫更是比不上他的哥哥弟弟们,徒有一个开始走下坡路的外戚。 就算康熙应承了她的临终遗言,十阿哥往后的境遇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毕竟到那时候他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往日里,宜妃与她关系最为亲密,可宜妃自己就有三个儿子,宫里还有四公主,以及一对位分低的庶妃生的阿哥格格,哪里又能照拂她的小十。 她拉着皇贵妃的手:“姐姐,十阿哥是您看着出生的,您还记得吗?” 皇贵妃握着她的手:“记得,怎么不记得,生下来就比别的阿哥大上一圈呢。” “他比不上哥哥弟弟们机灵,又被我宠坏了,顽劣了一些,可他本性不坏。” 康熙皱起眉头:“你现在还操心他做什么,该好好休息才是。” 钮钴禄贵妃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皇上别急,臣妾往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她仍是紧紧地攥着皇贵妃的手:“姐姐是六宫之主,在臣妾心里就是十阿哥的嫡母,臣妾走后,希望姐姐能多照拂他一些,臣妾不求别的,只求他往后平平安安。” 这是临终托孤,皇贵妃有心要安慰她几句,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点点头,应下:“那是自然。” 一般情况下,像胤祐这个年纪的皇子,除了定期去给自己母亲请安,是不能私自到后宫去。 但今日情况特殊,他和六阿哥是跟着康熙一道过来的。 六阿哥曾经由钮钴禄贵妃照顾过一段时日,心中总是记得她的养育恩情,听到贵妃病重,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此时,两人就在储秀宫的院子里站着。 十阿哥一边摸着汹涌而下的泪水,一边踉跄着走出正殿。虽然已经十一岁,但他一直以来都被钮钴禄贵妃保护得很好,看上去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这个一直无忧无虑的孩子,却忽然要面临失去母亲的打击,悲痛与惶恐占满了他的内心,往后的路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胤祐看到弟弟这副难过的模样心都碎了,几步上前,手刚碰到十阿哥的肩膀,对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七哥,七哥……” 十阿哥还没有开始发育,身高只到胤祐的胸口,眼泪瞬间就沾湿了他的衣襟。 胤祐搂着他,轻抚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怕,七哥在这里。” 胤祐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弟弟。他自己曾经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扛着额娘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却无能为了。担心她随时可能离开自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额娘了。 他完全能对十阿哥现在的心情感同身受:“别担心,没事的。” 过了一会儿,太监又把十阿哥叫了进去,皇贵妃从里面走出来。 胤祐走到母亲身旁,轻声问了一句:“怎么样?” 皇贵妃摇了摇头:“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十阿哥悲痛欲绝的哭声,声嘶力竭的喊着:“额娘,额娘,你不要走,你别丢下我……” 不一会儿,康熙、十阿哥、太监一并出来。 贵妃钮钴禄氏、薨逝。 十阿哥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扑在胤祐怀里:“七哥,七哥……我没有额娘了,我没有额娘了。” 胤祐心疼弟弟,搂着他不住的安慰:“别怕,你还有七哥,以后七哥会照顾你。” 贵妃薨逝,皇帝撮朝三日,直到贵妃出殡。除贵妃所生皇十子,截发辫,摘冠缨,成服,至大祭日除服,百日剃头。命皇六子、皇七子、皇九子三人成服,余皆摘冠缨。 胤祐和六阿哥、九阿哥一直陪在十阿哥身边。陪他在储秀宫正殿守灵,给他送饭,哄着他多少吃一点。 虽然康熙后宫过几年就有后妃离世,但像钮钴禄贵妃位分这么高的,那还得追溯到她的姐姐孝昭皇后。 康熙按照明朝实录,看到贵妃上谥号有两个字的也有四个字的,就让伊桑阿去跟礼部商议,看看给贵妃上什么谥号合适。 大学士和礼部很快写了折子递上来,有两个字的,有四个字的,康熙最后选定“温僖”二字,作为贵妃的谥号。 当初钮钴禄氏册封贵妃的时候,就没有封号。薨逝之后,康熙给她上了谥号,也算对逝者的弥补,对十阿哥这个儿子的一点安慰。 三日之后,奉温僖贵妃金棺至朝阳门外殡宫,回来的时候十阿哥又大哭一场,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也不说话,情绪非常不稳定。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陪着十阿哥给温僖贵妃治丧,十阿哥年纪尚幼,又悲伤过度,其实大部分事情也是胤祐和六阿哥在做。 其实,他俩才是最累的。 胤祐让六阿哥和九阿哥都回去休息,他自己留下来陪着十阿哥。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他们外面穿着丧服,里面还穿了件里衣,走了那么多路,早就热得汗流浃背。 让太监进来服侍兄弟俩洗过澡之后,胤祐就把十阿哥按在床上,让他早点休息。他自己也躺在一旁,陪他一起睡。 胤祐是真的累了,这才感觉成年皇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替皇父分忧是要出力气的,不是嘴上说说就行。 可是看到十阿哥哀痛的样子,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是心甘情愿替弟弟分担。 “七哥……”十阿哥小声喊道,“你在这里睡不好,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胤祐抬手抹了把他眼角的泪痕:“少废话,赶紧睡觉!” 话音落下去没多久,胤祐自己就率先扛不住,睡着了。 就这样睡到半夜,胤祐是被热醒的。现在已经是五月的天气,窗户外面吹进来那点微风,根本解不了暑。关键是,他怀里好像抱着个小火炉。 胤祐低头一看,十阿哥脑袋靠在他的胸前,手抱着他的腰,已经睡着了。 夏天,大家都穿着轻薄的睡衣,胸前又是湿润一片,看来十阿哥不久前又哭过一场。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轻皱着,时不时还会流露出一两声呓语。声音很小又有些含混不清。但胤祐还是听明白了,他叫的是额娘。 尽管天气很热,兄弟俩抱在一起睡觉并不舒服,胤祐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但他还是手臂一紧,将弟弟抱进怀里,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能安心睡到天明。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十阿哥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每天除了哭,就是粘着他七哥,一步也不肯离开。 胤祐干脆让他搬去自己的院子暂住,方便照顾他。 兄弟们经常过来看望他,尤其是八阿哥和九阿哥还有保泰他们几个,三天两头就跑过来。 他们仨过来,在院子里陪着十阿哥说说话,聊聊天,带着他去景山骑马射箭,也散散步。 渐渐地,十阿哥的状态也恢复过来了。虽然不想之前那么活泼开朗,但也不再总是以泪洗面。 这天晚上,正逢十五,天边一轮圆月,把小院照得亮堂堂的。 胤祐院子里几盆栀子花和茉莉开了,夏夜的晚风带着一阵阵清香飘散在整个院子里,沁人心脾。 胤祐在月下舞剑,十阿哥坐在是桌前看他,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胤祐一套剑法练完,胤祐收了七星,坐在他对面,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在想什么?” 胤祐预感他会说“想我额娘了”,可是并没有,十阿哥只是咬了咬下唇,说道:“我要是像七哥你这么厉害就好了,我额娘一定会很高兴。” 在兄弟几人中,十阿哥无论是读书学习,还是骑射功夫,几乎可以说是最差的。甚至比不过总是生病的十一阿哥,以及年纪更小的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 在抽查完儿子们的课业之后,私底下康熙也会点评几句。对十阿哥的评价总是资质平平,还不够努刻苦。 那个时候,十阿哥有钮钴禄贵妃这个额娘,身后还有钮钴禄这个外戚家族。虽说如今的钮钴禄一族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爵位是世袭的,在满洲的地位还在。 总的来说,十阿哥的日子,比他的许多兄弟都要好过一些。 读书不好就不好呗,资质平平康熙也不能亏待了他。 现在钮钴禄贵妃薨逝,在宫里,十阿哥连个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再这么没心没肺恐怕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他要是再不努力为自己打算一些,以后还能怎么办。 胤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唇齿间弥漫着茉莉的清香:“首先,你得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十阿哥摇摇头:“我不知道,以前都是八哥九哥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胤祐笑道:“你八哥拼命读书表现自己,九哥满脑子都是小聪明,就是不用在读书上。他俩都是有主意的人,你怎么不跟他们学学?” 十阿哥低下头:“可能我太笨了吧。” “谁说你笨了,你是皇子,是遏必隆的外孙,怎么会觉得自己太笨了?” 十阿哥复又抬起头来,眼中盛着月光:“那我现在开始刻苦学习还来得及吗?” 胤祐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十阿哥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我不让额娘对我失望!” 第二日,十阿哥竟然主动来到书房,让胤祐教他算术。 胤祐还记得,他和九阿哥刚到上书房进学那会儿,自己给他讲几道算术题,讲到抓狂。从此,对教学工作都快有心里阴影了。 转身去书架上找了本《九章算术》给他:“你先看看这个吧。” 八月,康熙按照往常一样,开始巡幸塞外,把除了太子以外,到十阿哥全都带上了。 今年的塞外巡幸和以往稍有不同,科尔沁、喀尔喀、喀喇沁、翁牛特、土默特、巴林等重要部落王孙来朝时,分别向康熙呈上他们能出动的兵力,以及几个月来,探查到的噶尔丹的情况。 然而,康熙八月下旬刚刚返京,到了九月,噶尔丹率骑兵三万,攻入喀尔喀蒙古车臣汗部,随后沿克鲁伦河东下,进抵巴颜乌兰。【百度百科】 他嚣张至极,甚至让臣汗部向清廷传话,扬言过了这个冬天,他将借俄罗斯鸟枪骑兵六万,大举内犯。 而萨布素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二十四岁的彼得皇帝已经正式亲政。 俄国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周边邻国的侵略,也从未放弃过对大清领土的觊觎,甚至因为在《尼布楚》条约中没能占到便宜而耿耿于怀。 说不定,彼得和噶尔丹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真的愿意借兵给他。 当然,六万这个数字实属夸张了些,六千倒是有可能。 不久之后,安北将军费扬古上疏:巴颜乌兰,嚣张至极,建议分军进剿。 于是,康熙谕诸位议政大臣商讨此事。 此次南书房议事,除了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陈廷敬、李光地、裕亲王、恭亲王这群曾经被康熙弃用,没几年又重新启用的议政大臣外,还有三个人。 第一个自然是太子。太子如今虚岁二十四,自出阁讲学以来,协助皇父处理朝政已有近十年,在诸位名臣的辅佐下积攒下许多治国经验。 第二个是大阿哥,大阿哥比太子还要年长两岁,早在乌兰布通之战就是当时的主帅抚远将军福全的副将。 后来叔侄俩因为要不要对追击噶尔丹这件事上产生分歧,甚至争论。 回朝之后,康熙要治福全的罪,大阿哥还曾经站出来作证。 这些年来,康熙对这个大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头脑有些简单,脾气有点暴躁,于军事上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比自己那位皇兄能强一点儿。 第三个却是让在场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如此重要的议事,皇上竟然把自己还未年满十五周岁的也叫来了,正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好家伙,七阿哥如今都快跟大阿哥一般高了。穿一身淡黄色暗纹蓝金刺绣常服,往那一站,长身玉立,眉宇间尽显少年意气。 各位大臣谁家里没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儿子孙子,拎出来这么一比较,不得不感慨,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皇上的龙种呢。 这其中心情最为澎湃的自然要数佟国维,若不是刻意按捺住情绪,说不准现在嘴角已经扬起来了。 瞧瞧,都瞧瞧,什么叫一表人才,什么叫器宇不凡,什么叫少年意气,就是我外孙这样的! 索额图和明珠神色之中也颇不服气,就你有外孙,旁边温润如玉的太子,仪表堂堂的大阿哥,都看不见? 几位皇亲国戚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心情,旁的人是体会不了,他们现在满心只剩下惊讶。 太子和大阿哥出现在这里,倒是不奇怪。这七阿哥站在这里是什么情况? 李光地脑子里对胤祐的印象还是课堂上那个调皮捣蛋,被拎到门口罚站的问题学生。 十五六岁,就能跟他们这些老家伙站在一起议政了? 陈廷敬也没少听说七阿哥的事迹,因为康熙实在对这个儿子偏爱得有些太过分了。三岁多的时候,就跟着皇父去江南,伺候,康熙无论到哪里,总会把他带上。 就算没带上,那也不是失宠了不愿意带,而是怕耽误七阿哥读书。 关键七阿哥可不是个喜欢读书的皇子,他只喜欢干些出人意表的事情,不断挑战皇父的忍耐底线。 比如,上一次与噶尔丹的战役。虽然那时候陈廷敬正因为徐乾学和高士奇的事情被牵连,并未在朝中,但也听说了他的光辉事迹。 不到十岁,敢被这弓箭单枪匹马上战场,还有谁? 胤祐脸上仍旧带着孩童一般纯真的笑意,这让他看上去,单纯无害,甚至还有几分幼稚。 他把在场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扫了一遍,包括他的两位皇叔。 福全和常宁因为经常出入内廷,与他接触颇多,对他的成长都看在眼里。 因此,对他现在出现在南书房,也没觉得有多震惊。就是有些意外,毕竟胤祐年纪还小,参与这样的政务讨论是不是早了点? 胤祐对他们的政务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进剿噶尔丹这件事。 这时候,魏珠捧上一个长盒子。福全和常宁二人亲自从里面拿出地图,屏退宫人,展开之后挂起来。 噶尔丹和他的三万大军此时所在的巴颜乌兰地区已经标注出来,胤祐看了看位置,蒙古地区幅员辽阔,四通八达,噶尔丹常年征战于此,对地形相当熟悉。 他们跋山涉水西征而去,一路上本就耗时耗力,且耗费物资。虽然有人数和武器上的优势,但胜算并不大。 若是输了,那必定是一场惨败,若是赢了,也不一定能就此剿灭噶尔丹。 只要他想跑,那还真不一定逮得住。 因此,费扬古将军在奏折中提到,应该分军进剿。 佟国维、索额图、明珠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武将,裕亲王、恭亲王也在后方指挥过战争,李光地、陈廷敬就纯属凑热闹。 大家各抒己见,这两位也不能白来,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听起来挺有道理,但其实,不说其他人也能想得到。 太子虽然也学过一些兵法,但对于领兵打仗之事一点也不了解,因此并不发言,作为储君,安静的站在一旁观政。 大阿哥也踢出了一些建议,比如说,分军应该怎么分,哪里到哪里。 胤祐也一直没有发言,他年纪最小,在诸位眼里还只是个孩子,这儿也轮不着他发表意见。 于是,他就乖乖地站在一旁听着,眼睛一直看着那张地图,不过多时,就把上面每一处标记,每一个地方一寸一寸的记在了脑子里。 然后闭上眼,开始根据张勇将军和傅先生曾经教过他的知识,在脑子里模拟整个战役过程。 噶尔丹的路线,哪里是他们的据点,哪里是他们的后路等等。 然后再根据脑子里所想的,开始分兵。哪一路从哪里出发,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 正当他在脑子里专注的模拟战场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小七。” 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这边。 叫他的人是康熙,问道:“你怎么看?” “……” 第143章 第 143 章 康熙耳朵里听着大臣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眼睛却一直看着站在一旁的大阿哥和胤祐。 大阿哥发表完意见,康熙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小儿子脸上。 胤祐却一直盯着那副地图没眨过眼,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他的侧脸很好看, 饱满的额头,大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偏薄的嘴唇以及挺翘的下巴。 他的身上综合了满人、汉人以及蒙古人的血统。康熙怎么看都觉得他长得更像自己, 但也像皇贵妃。 说不上来, 反正他和表妹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乌兰布通之战之后,裕亲王、佟国纲、佟国维都曾经对康熙说过, 胤祐是个难得的军事奇才, 若能悉心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领兵打仗的将才。 康熙思来想去,把致仕在家的靖逆将军张勇请来宫里,专门教授他领兵打仗。 这一晃五年过去了, 儿子也长大成年,都到了该封爵建府, 结婚生子的年纪, 是该到了老父亲验收教学成果的时候。 皇上这么一发话,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索额图在心里嘀咕:“谁不知道这七阿哥还没断奶, 他除了有点花拳绣腿,出趟门一路都在闯祸,还能说出什么来?” 七阿哥确实还没断奶, 每天一起床先喝一碗牛乳, 雷打不动。 明珠自从被康熙革职抄家之后, 早已不复往日明相风光,在康熙跟前的信任程度更是远不及伊桑阿、陈廷敬和李光地等人。 虽然他也惊讶于康熙对七阿哥的偏爱,那份偏爱甚至比起太子和大阿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 佟国维心里比他们都要纠结,他一向四个小心谨慎的人,看着胤祐,既为他长成如今的模样而欣喜,又觉得他该收敛锋芒,不该太招摇才是。 但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 胤祐转过神来的时候脸上有一瞬的茫然,而后他扬起唇角露出个浅笑,以掩饰刚才自己的走神。 “回皇父,儿臣有一个问题。”他从大阿哥身边走出来,走到那副挂着的地图前面,站在康熙的对面。 “问。” 胤祐忽然问了个让众人都难以回答的问题:“这地图是怎么画出来的?” 这就是一副战略大地图,除了行军打仗,老百姓也用不上,真正上了战场,还有沙盘。 这上面主要就是标出了区域内的山川、河流、丛林等等,在什么方位,距离多少。 这个距离也只是个大致的里数,以及步行或者骑行需要多少天,并没有准确的等高线,或者比例尺,准确性极低。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胤祐便不再纠结,而继续说道:“刚才听皇父与诸位大臣商议的分兵为:东路派遣盛京官兵二千、宁古塔官兵一千,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统领。再派科尔沁部官兵四千,令定期会合沿克鲁伦进剿噶尔丹。” “西路徵调各处官兵四万六千,总辖于费扬古将军,由归化、宁夏进剿。” “中路以京城每位佐领下所余预备兵、及火器营兵等三万六千,与费扬古将军请奏的宣化府绿旗兵(绿营),令其发往西路。三路皆定为中路进剿。”【清史稿】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康熙回复他:“没错。” 胤祐转过身去看地图:“归化在这儿,宁夏在这儿,如果儿臣没有看错的话,这里是有沙漠,他们要穿越沙漠才能到达会合地点。” 众人听了半天,没太明白七阿哥究竟想说什么。他要不是皇子,并且是皇上叫来商议发兵大事的皇子,没有人有这个耐性听他在这里发问。 大阿哥眯了眯眼,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却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小七,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地图儿臣看不出具体距离,但儿臣认为他们这个补给线未免太长,且太过艰难了。” 在场诸位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康熙在内,谁都没去过西北,也并不了解那边的地形情况。 只有胤祐的军事老师张勇,驻守于此地二十年,对那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并且经常在课堂上同他说起,他虽然没去过,但5听得太多,早已经记在了心里。 其实就算他提出这个关键的问题,诸位议政大臣中,依然有人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于是,胤祐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四万六千人,每天需要多少粮草。他们穿越沙漠长途跋涉去到漠北,一旦补给跟不上,他们吃什么?如何保证作战能力?” “……” 这时候,有人说了一句:“费扬古将军参与过平定三藩之乱,有着极其丰富的作战经验,这个问题,他自然是能解决的。” 胤祐回头望过去,说话的人是索额图:“那索大人认为应该如何解决?” “这……” 索额图一向知道,这个从小看起来软软乎乎跟个包子一样的七阿哥,说出来的话,总是能把人气死。 他没想到胤祐会当着康熙的面,问出这样让他下不来台的问题。 于是,他转头看了一眼太子,后者却并没有看他。 于是,索额图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臣并不了解西北那边的情况,暂时给不出解决方案。” “你看,你都说自己没去过,给不出解决方案,凭什么就敢肯定费扬古将军一定能解决?或许西北的地形比咱们在地图上看到的更复杂,更艰难呢?” 索额图毕竟是宦海沉浮许多年的老臣,又是索尼的儿子,怎么会在口舌之争上面输给一个半大孩子?立刻就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七阿哥可有解决方案?” 他此言一出,佟国维、太子、大阿哥几人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一旁裕亲王、恭亲王、伊桑阿、李光地和陈廷敬看向康熙。 明珠谁也不看,低着头准备看戏。 康熙看向索额图,眼神中颇有几分责备之意。 众人也都看到了,皇上的眼神分明在说:“朕的宝贝也轮得到你来质疑?” 但他看向胤祐的时候,眼神中还是带了几分期待。 胤祐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有的。” “???” 众人属实没想到,他还真有办法,于是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太子的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心里想:“让你们瞧瞧,我家小团子长大之后就是个天才。” 胤祐看向康熙,说道:“这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减兵。把四万六千人减为一万五千左右的精锐部队,其他人就作为补给兵,专门为他们提供粮草补给。” “……” 别说诸位议政大臣,连他的两位兄长,以及老父亲听了这话都有些坐不住了。 索额图脸上差点就不由自主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幸好他还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忍住了。但是心中的鄙夷却无论如何压不住。 就这?还想和太子比,就算皇贵妃入主中宫当了皇后又怎么样,七阿哥比起太子还差得远呢。 好家伙,他直接帮着费扬古将军减了三分之二还多的兵力,这要是和噶尔丹的三万骑兵正面遭遇,不够人家一波推的。 虽然心里也多少觉得儿子这个建议有点不靠谱,但胤祐毕竟还小,没有实战经验,这不怪他,多学习学习,跟着阿玛到战场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况且,康熙举全国上下之力才集结出十万兵力,就是为了一举歼灭噶尔丹永绝后患。 少带一人,对于康熙以及这帮大臣而言都觉得亏了,更何况减兵三万多。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暂时搁下了。 从乾清宫出来,胤祐走在太子和大阿哥中间。远远地看到索额图正在与佟国维说着什么。 索相满面春风,不无得意之色。 太子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转过身来,拍了拍胤祐的肩膀:“我觉得你今日表现得不错,能提出意见就很好了。” 其实他本意是想摸摸胤祐的脑袋,不过如今的小团子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摸脑袋显然不合适,那就拍拍肩膀。 胤祐眯起眼睛笑了笑,问道:“真的吗?” “真的。” “那太子哥哥觉得我的办法可行吗?” “这……”太子看了眼另一边,巧妙的把这个问题抛了出去,“行军打仗方面我是外行,问问你大哥吧。” 听到这话,大阿哥立刻翻了个白眼:“你不好意思回答的问题,就丢给我来做这个坏人?” 胤祐嘟起嘴:“那大哥是觉得我的办法不可行咯?” 大阿哥看他嘟嘴,还是想小时候那么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也知道,咱们对蒙古地形不熟,但噶尔丹长期在那一带活动。天时地利我们都不占优势,人数上再吃苦,这一仗还有什么胜算?” 胤祐吐了吐舌头,继续卖萌装可爱,但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大阿哥和太子都还有政务要忙,胤祐也该回去接着上课。 于是,兄弟三人在乾清宫广场分别,胤祐往西边去,太子走东边,大阿哥径直出了宫门。 回去之后,胤祐就把这事儿跟傅先生说了说:“师父,你觉得我的办法可行吗?” 傅先生正在写字,再过两年他就九十岁了,须发皆白,但背脊依旧板正。 听到胤祐的问话,他头也不抬的答道:“为师认为……不妥。” “啊?”刚才在南书房,那么多人对他提出的意见表示质疑,胤祐心里都没有动摇,一直坚信自己提出的方案是最优解,若非如此,他们一定会在此次战役中吃大亏。 可是现在连师父也说不妥,胤祐心里才真的开始有些自我怀疑,连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都看不透,难道自己这几年的兵法都白学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负手站在书桌旁,追问道:“哪里不妥?” “少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更加不高兴了:“你也认为减兵之后我们会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傅先生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我说减兵的人数少了,作战兵力减到一万人足以,其他人都改为辅助兵,去运送粮草和辎重。” 这个更狠,四万六千人直接减到近八成。 胤祐听到这话,脸上立刻就展开一个笑容。绕过桌子,走到傅先生跟前,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我就知道,师父想得跟我一样。” 傅先生赶紧抽出自己的手臂:“走开走开,别影响我写字。” 这时候,张勇将军从门外走进来:“噶尔丹的蒙古兵骁勇善战,对于漠西漠北一代地形非常熟悉,一万人还是少了一些。” 他在书桌前坐下,笑道:“一万三千人,不能更多了。” 两位师傅的话无疑都证明了胤祐的想法是对的。对于战争而言,人数占多自然是很大的优势,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得根据具体情况,随时做出调整。 后来,胤祐回承乾宫看望皇贵妃,恰巧碰到康熙也在。胤祐还想跟阿玛提一下,其实,他认为中路的补给线也很长,同样应该适当减兵。 康熙却只是拉着他下棋,并没有再提此事,胤祐也只得作罢。 十一月的时候,康熙带着儿子们到南苑大阅兵。 这次,康熙把所有年纪稍大的皇子都带上了,从大阿哥到八阿哥,连太子也跟着一起前往。 当日,康熙就在阅兵仪式上说道:“用兵之道,以赏罚为要。今日大阅,朕将将敕,以昭示劝惩。” 器营鸟枪步军居中,炮位排列左右,满洲火器营鸟枪骑军列于炮位两侧。 第二队,以前锋兵居中,八旗护军分列两侧。 第三队,排列八旗护军,两翼设立应援军。 康熙率领皇太子,以及诸皇子全部身着甲胄,前张黄盖。内大臣、御前侍卫、大学士以及兵部诸位大臣也都穿着甲胄扈从。而后是貂尾枪侍卫随行,枪后立两面大旗。上三旗侍卫,全都穿着盔甲整肃。 康熙继续说道:“本朝用兵以来,所向无敌。野战则胜,攻城则克,所向披靡……”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鼓舞士气的话,而后又说到阵亡者的抚恤问题,家里的老弱妇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胤祐第一次身穿盔甲,黄底镶红边,代表镶黄旗的颜色。 头盔上的盔枪虽然短而粗壮,头一次戴上多少有些不习惯,重心不稳就容易前后左右移动。胤祐要拼命保持一个站姿,才能确保不被头盔遮挡视线, 有这种烦恼的不止他一个人,除了大阿哥,剩下几人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困扰。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讲话完毕,接下来就正式进入阅兵阶段。 大家从高台上下去,分别骑马,跟在皇父身后,立于骑兵之前。随后鹿角战鼓齐名,众兵齐进,鸣金而止。接下来,枪炮齐发,如此九次,在第十次时连发大炮,声势撼天动地。 这一系列阅兵流程走下来,确实振奋人心,别说一个噶尔丹,这样的阵势,就算说他们要远征欧洲,胤祐都信。 而后,康熙又带领皇太子、诸皇子,大臣侍卫骑射和步射,皆中靶,射箭完毕之后,赐宴众官兵。 这一天的行程总算完毕。诸位皇子第一次穿着几十斤的铠甲,一开始还挺新鲜。经过这一整天,又是骑马又是射箭,到了晚上,个个都有点支撑不住,换上常服。 大阿哥看着弟弟们:“连盔甲都穿不住,你们还想上战场?” 兄弟们心想:“谁要上战场打仗了,这么多将军,哪儿轮得到咱们上?” 胤祐倒是觉得还好,别说几十斤,就算上百斤的重量穿在他身上,他也觉得跟穿了件薄纱没什么区别。 于是兄弟们也发现了,大家都累得半死,只有胤祐,没事儿人似的,精神的很。还有精力去招惹大阿哥,吵着要跟大哥切磋武艺。 大阿哥也累啊,挥了挥手驱赶他:“别闹!赶紧回去休息,你不累吗?” 胤祐笑道:“大概我天生就是要上战场的,一点也不觉得累。” 这话说得,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衣服布料稍微次一点都要唧唧歪歪半天,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非得换更柔软舒适的上品绸缎才肯罢休。 现在怎么就成了天生要上战场的? 时间已经临近十二月,康熙得抓紧时间,把年后出征的事情安排妥当。 于是,回宫之后,立刻诏兵部觐见,颁布军令。诸皇子以及大臣也被要求站在一旁听着。 在宣布军令之前,他还宣布了一个消息:“朕决定率领诸位皇子亲征噶尔丹。” “……” 大臣们和皇子们都很惊讶,皇上怎么如此热衷于亲自上战场打仗? 大臣们极力劝阻,认为皇上就应该坐镇京师,怎么能亲自远征? 关键,康熙出生在京师的紫禁城,与他的先祖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一直领兵打仗不同,他到现在四十岁,还没有亲自打过仗。 这这…… 虽然谁也不敢提,但是心里却忍不住要想,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皇上的安危重于一切。 大概只有胤祐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颇为兴奋。他之前还有些担忧,阿玛会不会同意让他跟着出征。 现在可算放下心来,阿玛不但自己打算亲征噶尔丹,还要把他们几个都带上! 从澹宁居出来,他就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策棱,策棱听后比他还高兴。 时隔五年,他总算等来了这一天,终于可以回到漠北收复故土。他一定要手刃噶尔丹,以报灭族之仇。 那天在南书房,胤祐已经将那副地图上的每一个地点都记在了脑子里。 他凭着印象复制了一份,但对于距离这个东西实在掌握不好,他总觉得这个很重要,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 他拿着这份地图,每天拉着策棱研究,让他事无巨细的给自己介绍漠北这个地方。 但是漠北那么大,策棱离家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哪里知道那么多。 他只能回家请教祖父,进宫之后再向胤祐转述。 胤祐觉得这还不够,他又自己去翻阅了许多古籍资料,每天都在抱着书,研究地形和兵法,将脑子里想的在图上画出来,而后拿去和傅先生、张将军讨论。 张勇跟他开玩笑:“以七阿哥如今的本事,在我账下当个副将绰绰有余。” 傅先生不服:“我的徒儿,怎么能只当个副将,那必须是个冲锋陷阵的将军。” 胤祐在一旁点头:“没错,是个以一敌百的将军!” “那是自然。” 兄弟们都觉得很奇怪,就算皇父要带着他们远征,他们也就是在大后方配合各位将军处理一些后勤工作。皇父怎么可能真的派他们上前线打仗。 胤祐收起书本,咧着嘴冲他们笑:“那是你们,我不一样。” “你有什么不一样?”六阿哥跟他开玩笑,“你更不能去了,阿玛一定会让你留在他身边,把你看得紧紧地,一步也不许你离开。” 五阿哥也凑过来笑道:“就是,说不定一个不留神,你这小崽子又擅自跑去战场,照我说,就应该军法处置,狠狠地打一顿屁股。” “去你的!”胤祐推他一把,“你家军法打屁股?” 保泰凑个脑袋过来:“我阿玛说了,可以用军棍打屁股。” 这么说起来,大家倒是很期待七阿哥被军棍打屁股的场景。 胤祐生辰那天,皇贵妃一早起来给他准备做生日蛋糕的材料。哪知道小崽子一早跑来,说自己都十六了,还吃什么生日蛋糕,华而不实,不如给他多下两碗长寿面吃吃。 皇贵妃歪着头看他,有些愣神:“都……十六岁了?” “嗯?”胤祐挑了挑眉毛,“虚岁十六,成年了。” 皇贵妃捧着他的脸:“怎么那么快?”她又比划了一下,“昨天你不是才这么大一点吗?” 胤祐拉着额娘的手:“你是不是舍不得我长大?” 皇贵妃眼底忽然闪动着晶莹的光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不是说好了,永远做我怀里的小宝宝。怎么一转眼,就十六岁了?” 胤祐搂着她的肩膀哄她:“现在也是你怀里的小宝宝,永远都是。” 皇贵妃看了看两人肩膀的差距,大概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就得仰着头看他了。 她笑着把头转向另一边,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水:“哪有你这么大的小宝宝?” “有的有的!”胤祐又跑到她的另一边,要屈膝才能将头靠在额娘肩膀上,“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从生下来就开始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 听闻此言,皇贵妃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小崽子……” 胤祐拿过手帕,替她擦干泪水:“我要吃长寿面。” “这就让人给你煮一碗。” 胤祐伸出两根手指:“两碗。” “行!” “再加两个鸡蛋。” “加!” 面还没上桌,康熙过来了。看到胤祐十分高兴:“朕还想着下午召你去澹宁居,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他看到皇贵妃脸上的泪痕,立刻敛了神色,质问胤祐:“又惹你额娘生气了?” 胤祐仿佛受了莫大的冤枉:“没有‘又’,我从不惹她生气。” “那她哭什么?”康熙想了想,能看到表妹落泪的时候不多,仅有的那么几次,都是为了这小崽子。 胤祐笑道:“她舍不得我长大。” 皇贵妃去小厨房看看面煮好了没有,留他父子俩在屋里说话。 康熙问儿子:“成年了,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小的时候收到的礼物都是玩具,长大一些就是文房用品或者书籍。 这次胤祐想要一点不同的礼物,他问:“我要了阿玛就会送给我吗?” “说说看。” 胤祐不肯说,反而开始撒娇:“阿玛答应我,我才说。” “那不成,你阿玛也不是什么都能答应你。” 胤祐得寸进尺的靠了过去:“阿玛放心,一定是你能办到的,保证不让你为难。” “行行行,朕答应便是。”康熙推了推他,“你坐好,坐好!” 胤祐赶紧坐好,躬身抱拳:“儿臣请求阿玛,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领兵出战的机会。” 康熙一愣:“朕不是说过,带你们兄弟几个一同出征?” 胤祐摇头:“不是在后方,而是上前线。” “……” 这康熙可不敢答应,上面有太皇太后,这儿还有个皇贵妃,就算他自己内心,也舍不得让儿子去冒这个险。 “噶尔丹的蒙古骑兵穷凶极恶,你要是遇险,让朕怎么和老祖宗还有皇贵妃交代?” 胤祐说道:“上战场哪能没有危险,但我能保护好自己。” “你还小,朕不能让你去。” 胤祐耸了耸肩:“反正你刚才已经答应了,君无戏言。” “……” 这时候,皇贵妃带着宫女端了两碗面条进来。上面不仅有鸡蛋,还有鸡腿和牛肉。 康熙刚才被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问道香味也饿了,于是,把另一碗据为己有。 一碗面换来一个领兵打仗的机会,胤祐觉得值了。 到了太皇太后那里,胤祐却丝毫不提上战场的事儿。乌库玛嬷操心他的安危,让他千万小心。 胤祐笑着安慰她:“阿玛怎么会让我们去前线,我们就在后方呆着,安全得很,乌库玛嬷放心吧。” 太皇太后笑着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点在他的脑门上:“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 “想做什么,就去做,乌库玛嬷支持你!” 胤祐没想到,这竟然是从他乌库玛嬷嘴里说出来的话。 要知道,他小的时候,磕着碰着,太皇太后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前两年去一趟盛京,他肩膀被划了一道,太皇太后愣是不准他再骑马,让他做了一个月的马车。 太皇太后拉着他的手:“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胤祐伏在她膝头:“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管怎么样,你得安然无恙的回来。我才八十多,还想多活两年。” 胤祐眨了眨眼,将泪水强忍回去:“一定!” 整个正月,胤祐都住在凝春堂。每日一睁眼,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陪着她讲经、礼佛,闲聊。 年后,康熙又收到了费扬古将军的奏折,对方在折子里向他汇报了近来的军务以及备战情况,并且还上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康熙立刻召集诸位议政大臣到澹宁居,同时大阿哥、太子和胤祐也一并被他召了过去。 费扬古将军在奏折中表示了对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支持,他认为皇上能够亲临是对军士们莫大的鼓舞,这是一件好事。 康熙很开心也很欣慰,劝阻的话他听得太多了,甚至听烦了。 也不知道是谁跑到皇太后跟前去说了这事儿,而后太皇太后也知道了。 太皇太后倒是没说什么,皇太后却苦口婆心劝了他一顿。 以至于亲征这事儿,搞得康熙不厌其烦。 他还问过皇贵妃:“他们都反对朕亲征噶尔丹,但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朕恨不得能亲手生擒他。表妹你说,朕是不是真的不该御驾亲征?” 皇贵妃只操心儿子的事情,对他的事情向来不怎么上心。却还是给出了自己中肯的意见:“去与不去全凭皇上的想法,但皇上需时刻谨记一件事,您的安危就是天下的安危,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有了太皇太后、皇贵妃的支持,现在费扬古将军也鼓励他亲征,别人的意见,他也不在乎了。 这件事虽然令康熙很开心,但却不是他把群臣召来的重点。 重点是,费扬古将军在心中还提到了一件事情——他要减兵! 众人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俱是震惊不已。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胤祐。 胤祐和太子以及大阿哥站在一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刚才他们聊了半天要不要御驾亲征的事情,胤祐都不关心。 从乌兰布通之战,康熙连续几日反复高热还不肯回銮就不难看出,他阿玛这人不但自信还很任性。只要是他想干的事情,多少人劝他都没用。 当康熙说出费扬古将军请求减兵的消息是,胤祐心里倒是有些小得意地,脸上却摆出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 于是,在场诸位谁还敢小瞧了这位年仅十六的小皇子。 几个月前,他提出让西路军减兵,这些大臣全都持反对意见,索额图更是当众嘲笑他。 而今,他的意见与费扬古将军不谋而合。 费扬古在奏折中说道,他又派出探子沿路打探情况,发现此去须得穿越沙漠、丛林、山川、河流、草原……千难万险。没人带八十日粮草根本不够,而补给线太长,四万六千人也根本补给不上,严重影响战力。 于是,他揍请将减掉的兵士编入补给队,为精锐部队补给粮草。 这又与胤祐当初提出的建议完全一致,更是狠狠地打了在场诸位名臣的老脸。 他的两位叔伯都已经羞愧的低下了头,明珠索额图更是想不通,费扬古那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也要探查过地形才能做出减兵的决定,这七阿哥怎么看看地图就知道了? 李光地、陈廷敬、伊桑阿看到康熙脸上的得意之色,立刻站出来,盛赞七阿哥年少有为,才智卓绝,恨不能当场吟一遍曹植的《白马篇》来夸他。 胤祐并不关心各位大人的内心世界,他只问了康熙一个问题:“请问皇父,费扬古将军打算留下多少精锐?” 他说一万五千人,傅先生说一万人,张将军说一万三千人。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费扬古究竟与谁心有灵犀。 康熙把奏折递给他:“你自己看。” 胤祐翻开快速阅览一遍,而后目光落到了其中的数字上——一万三千人。 众人看到七阿哥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莞尔一笑。 他生的极为好看,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笑起来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胤祐并没有因为和费扬古给出的数字有细微差异而感到沮丧。那是真正身经百战的人,才能预估出来的精确数字。 他反而更加期待能够与噶尔丹一站,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对手。 战胜他,自己才能于实战经验这方面更加接近他所敬佩的几位将军。 二月十五这日,是释释迦牟尼佛的涅槃日。 太皇太后给了胤祐一个任务,让他在出征之前,替自己去大觉寺礼佛,求一张平安符。 胤祐知道,这平安符其实是为自己求的。既然是乌库玛嬷安排的,他岂能不去。 十五一大早,他就换上行服准备出门。 陪着他一道去的,除了赵诚这个贴身近侍,还有他的哈哈珠子舜安颜。 虽然已经是二月早春时节,但京城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凉,风也很大。 胤祐从马车上下来,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定睛一看,今儿果然是佛祖的大日子,前来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 胤祐一边抬腿迈上石阶,一边催促舜安颜:“快点,办完事回去了。” 而就在此时,周围有好几个人齐齐往右侧看去,并发出此起彼伏的轻叹。 第144章 第 144 章 胤祐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在几个丫鬟老妈子的簇拥下,往大殿后方走去。 然后, 他就听到一旁的舜安颜发出了一声惊叹:“惊为天人,仙女儿下凡不过如此。” 听他这么一说,胤祐又转过头去眯着眼看了看。评价道:“比仙女儿还漂亮。” 舜安颜看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见过仙女儿似的。” 胤祐点点头:“见过。”说完又拍了他脑袋一下,“快走,办正事!” 七阿哥要求神拜佛, 哪儿能乌泱泱的挤在人群中, 自有小沙弥将他往后的庙宇面引。 后面的庙宇虽然不大,但显然修得更加精致一些。 胤祐和舜安颜走进殿内, 给释迦牟尼上了香。他奉太皇太后之命二来, 正要纡尊降贵拜一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仙君不必多礼。” 胤祐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位他小时候每年都要在慈宁宫后面的大佛堂见一面的得到高僧。但因为他老是叫自己仙君,后来太皇太后就以他年事已高行走不便为由,不让他来了。 胤祐将他上下一打量,还是这么老, 老得都看不出年纪了,身体却依旧硬朗, 走路都带着风。 胤祐向对方一揖:“解尘大师别来无恙。” 解尘大师向他唱了声佛号, 而后侧了侧身:“仙君请移步禅房, 饮一杯清茶。” 胤祐一愣:“我不喝茶。” “那就同老衲对弈一局, 如何?” “下棋可以,”胤祐朝门口抬了抬手,“大师请。” 胤祐跟着解尘大师去了禅房, 舜安颜在外面等他。 解尘大师道法高深, 棋艺着实很一般, 胤祐感觉自己都还没开始认真,对方就已经败下阵来。 胤祐心里嘀咕:“你这臭棋篓子,就比我几个兄弟强那么一点儿,连我阿玛都不如,还要跟我下棋?” “仙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胤祐想了想,他还真的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那就跟我说说他们蒙古和西藏那边的佛教是怎么回事吧。”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每天都是念经礼佛,不怎么谈及政治上的事情。 康熙倒是知道一些,但是科举、姻亲和宗教是皇帝统治汉、蒙、藏三地百姓的手段,厄鲁特蒙古和西藏乱成一锅粥的局势,他从不提起。 因为山高路远,消息的滞后性,其实有些情况他也不一定了解得很清楚,所以,也无从说起。 “朝廷的事老衲不懂,就和仙君说说佛法的起源吧。” 这一竿子真就支到了释迦牟尼那里,从佛教的创立开始,到传入青藏地区,再传入蒙古、中原地区。大乘、小乘、密宗、显宗、中观应成、中观自续……听得胤祐差点没当场入定。 解尘大师绝对属于学术派,关于佛教渊源娓娓道来,藏蒙、汉地,一切分支和派系,条分缕析讲得清清楚楚。 终于,讲到格鲁派的时候,胤祐打起了精神——这与噶尔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噶尔丹的母亲是和硕特部固始汗的女儿,姓孛儿只斤,因此他才敢自称黄金家族后裔,好像也没什么错。 因为长期以来噶尔丹的母亲都只有僧格一个儿子,于是跪求三世温萨活佛赐子。 温萨吓一跳,竟然有女施主向出家人求子? 女施主不依不饶:“反正你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两天好活,圆寂之后投胎给我当儿子,可以吗?” 这个请求乍听之下有点过分,仔细想想又不那么过分。 温萨活佛估计也是被缠得没有办法,欣然同意了。 女施主这不是求了个儿子,而是给儿子求了个好身份。 说来也巧,就在噶尔丹的母亲怀孕不久,温萨活佛溘然离世,而后噶尔丹出生,随即被当时的格鲁派领袖认定为温萨活佛转世,一出生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世俗和宗教地位。 后来,他也利用自己的宗教身份,号召遍布蒙古的喇嘛为他提供情报。 在噶尔丹13岁那一年前往西藏,拜见五世□□阿旺罗桑嘉措,供养大量礼品。因为前世属地和寺庙都在后藏,在日喀则拜四世□□为师,学习佛法。 康熙元年,□□大师圆寂,噶尔丹回到布达拉宫又拜罗桑嘉措为师。 在噶尔丹之前,他的父兄常年带领部落抗击沙俄侵略,在噶尔丹还俗成为准噶尔部首领之后,反倒与沙俄关系紧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不仅具有很高的领袖才能和宗教地位,骁勇善战,心狠手辣,也具备了一定的外交活跃度。 在成为准噶尔首领之后,他既是五世□□的弟子,又与清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还使得沙俄停止了旷日持久的侵略,转而为他扩张领土提供了武器支持。 胤祐南征北伐胜战连连,统一厄鲁特蒙古称汗之后的噶尔丹野心愈发膨胀,开始将目光锁定南边那一片更加广袤富足的领土——大清。 但他不可能上来就向康熙宣战,那是找死。 他要从喀尔喀蒙古开始,一点一点推进,蚕食漠北漠南蒙古各部,再南犯直逼京师,最终实现他的政治野心。 在政治舞台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从雅克萨之战,到乌兰布通之战,再到即将到来的远征噶尔丹,胤祐早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关起门来自己干自己的,贸易是必须的,文化交流也是必须的,外交更是必不可少。而国防才是外交活动最坚实的后盾。 和解尘大师在禅房内对坐一个上午,棋没下两局,话倒是没少说。 胤祐端起茶杯,将半杯残茶饮尽,这便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个事,回身问道:“乌库玛嬷让我来求个平安符。” 大师轻叹一声佛号:“仙君不需要这个。” 胤祐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寺院很大,后山仿佛还有很大一片区域。 胤祐今日倒是没什么闲逛的兴致,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往寺院外走。 走到两座殿宇之间的时候,看到雪地上有什么东西,脚都已经抬起来了,差点儿踩上去。 弯腰捡起来,是一方素白的锦帕,素得没有一丁点刺绣,展开来却有四行小字: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字也不是绣上去的,而是写上去的,隽秀端庄,却又暗藏锋芒。 舜安颜伸个脑袋过来张望,问:“谁的?” 胤祐将素帕丢给他:“你猜。” 舜安颜把素帕翻来覆去的看:“这怎么猜?” 胤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那你还问我。” 上了马车,胤祐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心里还在琢磨噶尔丹这个人。 舜安颜坐在一旁,问他:“现在回宫吗?” 胤祐眼睛也懒得睁开:“什么时辰了,先吃饭。” 京城舜安颜可比他熟,立刻给出了几个候选地点:“庆云楼?正阳楼?还是及萃楼?” 胤祐说:“去你家。” “我家?”舜安颜把手里那张帕子揉成一团丢进他怀里,“我家能有什么好吃的。” 胤祐顺手拿起素帕抹了把颈间化开的雪水,笔端闻到一股梅花的幽香:“就去你家。” 佟国维正准备吃午饭,下人前来禀报,说小少爷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朋友。 舜安颜今日应该在宫里当差才对,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朋友。 当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胤祐已经出现在堂屋门前。 佟国维赶紧把人迎了进来,一掀衣袍就要给他跪下。胤祐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郭罗玛法不必多礼。” 佟国维看着他,既欣喜又为难。看到外孙自然高兴,但康熙最忌讳皇子与大臣来往,除了索额图能时常出入东宫,别的大臣都不敢与皇子接近。 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小心,就算有机会接触,他也刻意和七阿哥保持距离,就是不想让康熙多心,怎么这还到府上来了? 最后把舜安颜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当差,带着七阿哥乱跑。 舜安颜挺委屈的,他一个哈哈珠子,还能管得着主子要去哪儿? 胤祐笑了笑:“我是替太皇太后到大觉寺上香,出来的时候,感觉饿了,让表弟带我过来蹭饭。” 七阿哥踩着饭点儿来了,佟家上下自然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位祖宗。 胤祐说来蹭饭,就真的是来蹭饭的。风卷残云一般,向他郭罗玛法和几位舅舅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饭量。 吃饱喝足,这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 佟国维笑了,心说这小祖宗还真是跑来吃他这一顿的。 临到出门前,佟国维再次拉住了他:“七阿哥。” 胤祐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郭罗玛法,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佟国维叹口气:“我这一把年纪,就算跟着黄上去了,也不能像乌兰布通那样披甲上阵。” 胤祐乖巧的笑了笑:“这不是有我吗?” “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想想你的额娘,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好。” 胤祐答应得很爽快,因为他觉得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情况能被称为“险境”。 他比他阿玛还要自信。 最终,康熙出征漠北,讨伐噶尔丹的日期定在三月。那个时候,兵马粮草都已经到位,冰封的道路和河道也已经解封,是出兵最好的时候。 出征之前,康熙就给自己的儿子们安排好了任务。 大阿哥胤禔,与索额图一同率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三阿哥胤祉,掌管镶红旗大营;四阿哥胤禛,掌管正红旗大营;五阿哥胤祺,掌管正黄旗大营;六阿哥胤祚,掌管正蓝旗大营;七阿哥胤祐,掌管镶黄旗大营;八阿哥年纪尚幼,就留在皇父身边,协调各处。 就连保泰,也安排在裕亲王身边,掌管正白旗大营。 皇太子奉康熙之命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并留在京城监国。 并且向内阁传口谕,各部院衙门此次不需要将奏章快马加鞭送到他的手中,凡事著皇太子听理,若重大紧要事件,著诸大臣会同议定之后,启奏皇太子。 其他年纪更小的皇子,留在上书房好好读书。 所有人都对皇父的分工表示很满意。除了大阿哥和胤祐。 大阿哥虽然率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算是兄弟中唯一有实权的。但是旁边竟然还有个索额图。 索额图在乌兰布通之战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至少是把大阿哥、佟国纲、裕亲王挨个得罪了个遍。 现在大阿哥还要奉皇父之命,跟他一起领兵打仗。嘴上不说,心里颇有微词。 胤祐就更不满意了,虽然康熙让他掌管镶黄旗,但谁都知道,八旗各有都统、佐领。几位皇子也就是跟着去凑凑热闹。 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一直都是由皇上亲自统领。 说白了,胤祐和八阿哥差不多,也就是在皇父身旁打打酱油。 这胤祐能答应吗?小崽子好久没有这么闹过了,把他阿玛堵在集凤轩,说什么也不肯服从安排。 胤祐愤愤不平的说道:“我明明可以领兵打仗,为什么不让我去?” 康熙反问他:“你说为什么?” 胤祐坐在他对面,嘟着嘴,脸都气成了包子:“因为阿玛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能力再强也不行。”康熙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哼笑一声,“别想了,你就乖乖留在阿妈身边,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这样朕才好向老祖宗交代。” “不,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那就留在京城读书,哪儿也别想去。” “……” 当儿子的始终也斗不过当阿玛的,康熙对他的无理取闹一点也不生气,把他吃得死死地。 胤祐也没有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选择跟着康熙出征。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胤祐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说话,以后有没有机会他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反正这次机会他不会就这么轻易错过。 权利都在康熙一个人手里,他说一不二,皇贵妃也没有办法。 做母亲的,反而放下了心,把儿子留在他阿玛身旁,至少是安全的,除非噶尔丹真有本事让历史重演,复制个土木堡之变,生擒康熙,否则,胤祐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家三口各有各的打算,胤祐最后也妥协了。康熙对此非常满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听话。” 胤祐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当天晚膳,差点一顿吃光了皇贵妃半个月的供应。 第二日,皇贵妃又单独把胤祐和四阿哥兄弟俩叫来身旁,给了他们一些外用内服的常备药。又交代了一些常见病的诊断和处理方法,尤其是外伤方面,如何止血如何包扎防止感染。 这些知识,胤祐从小就学,早就烂熟于心,感觉自己充当半个军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出征的前一天,胤祐最后一次上张勇将军的课。 他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也始终没想明白:“我总觉得噶尔丹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南犯我大清,至少现在不是。他总是在强调,要我阿玛交出喀尔喀蒙古诸部。” 张勇将军笑道:“你能看看头这一点,为师很高兴。这说明,你对蒙古的形势又有了新的理解。” “入侵中原一定是他的最终目的,这是瓦刺一族世世代代的夙愿。但这并不是噶尔丹现阶段的目标,他的目标仍然在喀尔喀蒙古。” 胤祐脱口而出:“为什么?” 张勇将军不回答:“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胤祐想起了策棱,他们就是从漠北来的,随即又想起了土谢图汗部、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他们和漠南诸部一起,被编为37旗。 他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没有人。漠北虽然有大片的土地,但是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率领部众南迁,投奔大清。” “没错,噶尔丹攻打下喀尔喀蒙古,却没能得到人口和牲畜。他们是游牧民族,领土在他们的牛羊和马匹的背上,没有了这些,再大的徒弟又有什么用呢?”【1】 胤祐点点头:“我明白了。” “徒儿。”张勇笑道,“我能这样叫你吗?” 他是真的喜欢胤祐,在过去五年多的相处中,把自己毕生的军事技能与经验都传授给了他,希望能看到他守卫边疆的一天。 “当然可以!”胤祐立刻站了起来,躬身一揖,“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张将军赶紧将他扶起来:“为师最后对你说一句话,你要牢牢的记住。噶尔丹岁骁勇,但却并非一流名将。他奸诈诡谲,但你要相信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轻敌,也不要将他想得太聪明,知道了吗?” 胤祐再一次重重的点头:“我明白了。” 出行之前,胤祐带上了他那把七星。他以前出门从来不带这把剑,带上小剑灵就够了。 这一次,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有未知的事情发生,于是,带上了这把剑。 走到院子里,看到傅先生正在摆弄几盆兰,上前去跟师父告别:“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傅先生笑了笑,看到他腰间悬挂的佩剑,伸手一把扯掉了自己送的那个条穗子。 胤祐惊讶道:“当初不是您说要加点重量,敬畏生命?” 傅先生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我徒儿的命更重要。果断一些,该杀就杀,决不能手软,留下后患。” 胤祐抱拳:“徒儿记住了。” 傅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出征之前,康熙带着众皇子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胤祐没说什么离别的话,只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路上遇到什么好吃的,就派人送回来给你尝尝。” 太皇太后拍着他的手:“好好好,我的小七最乖,出门打仗还想着乌库玛嬷。” “你要记得每天都想想我。” “是,每天都想你。快去快回,回来就该娶媳妇了。” 胤祐咧着嘴笑:“哥哥们还没娶媳妇,哪儿就轮到我了?” 这次出门,胤祐把他的小白龙和胭脂都带上了。 这两匹马都很有灵性,各有各的用途,胤祐一开始,犹豫了半晌,最后决定还是都带上。 三万六千人浩浩荡荡出京师,康熙身着甲胄,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头盔上长长的盔枪,以及上面的红缨昭示着皇上至高无上的身份。 皇子们分别穿着各自八旗大营的盔甲,骑马走在他的身后。 太子跟随康熙走到了距离京城四十多里的地方,还不肯回去。 一路上总有诸多事宜要交代皇父,听得康熙都有点烦了,也不知道他俩谁是阿玛,谁是儿子。 最后,康熙才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太子转过身来,向诸位兄弟抱了抱拳,随后策马离开。 在走到胤祐跟前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替他正了正头盔:“乖乖地,知道吗?” 胤祐不满的嘟嘴:“我又不是小孩子。” 太子挑了挑眉毛:“你永远都是。” 纳兰身为礼部侍郎,这次没有跟随康熙出征,而是留在京城辅佐太子,他儿子富敦倒是跟着胤祐一块儿去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胤祐偏头冲他笑了笑。 纳兰也看着他笑:“荔轩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心情一定像我一样复杂。” 胤祐伸出手去与他相握,没说什么,一拽缰绳,走了。 康熙也从费扬古奏请减兵的折子中受到了启发,虽然没有减少中路兵的人数,但却加强了对粮草运送的重视,嘱咐督运粮草的于成龙,必须如期运到,不可耽搁。 又让吴留村随时待命,一旦大军粮草紧缺需立刻补给。 这一路前往巴颜乌兰,要走一个多月。三万多人的队伍,收尾望不到头,进了深山,宿营就成了大问题。 康熙立刻做出调整,他把大军分成了几部分,互相行程间隔一天,这样大军就可以错开时间,在山中宿营。 其他皇子都跟随自己掌管的大营或早或晚出发,胤祐和八阿哥两人只能乖乖地陪在康熙身旁。 八阿哥一向是个做事很认真很积极的孩子,康熙十分喜欢他这一点。每天都会交代他去和底下的几位都统沟通事情。 八阿哥办事的效率很高,并且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沟通能力,事情办得又快又好,另康熙十分满意。 这么看来,胤祐倒是像个闲人,每天穿着冰冷的铠甲,吹着寒风,看着白云。 康熙也不能让他闲着,既然是掌管镶黄旗大营的事务,那就需要履行职责。 胤祐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平时都是别人伺候他,他除了读书习武、调皮捣蛋,也不干别的。 掌管镶黄旗大营的事务其实就是处理一些后勤保障工作,例如生病了,分派军医,因病不能赶路,安排他们留住,改分的粮食也一并留下,等病好了再让他们跟上。 虽然都是些小事,但是非常琐碎庞杂,其实并不好处理。 既然被分配来做这项工作,胤祐也不能偷懒,配合佐领认认真真的做好。 行军打仗不是见容易的事情,从出发前,到出发后,康熙事无巨细的颁布了许多军令。出行的时候,士兵应该如何列队,不得喧哗。一路上不能踩踏农田,也不得骚扰沿途百姓,更不能拿人家财务。 马匹该如何管理,甲胄、藤牌、□□、火器该如何管理,途中遇敌如何应对…… 这一路上大事小情,都够胤祐学上好一阵。 他忽然也有些明白了阿玛将他留在身旁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要他多多的观摩和学习。 康熙会同诸位将军商议军机的时候,也并没有屏退胤祐和八阿哥,就让两个儿子在一旁听着,不许发言就是了。有什么话,下来之后,父子几人再行商议。 虽然和八阿哥干得不是一份工作,但胤祐的学习能力很强,不管事情再怎么琐碎,再怎么复杂,只要他静下心来,很快就能理出头绪。 他甚至能帮着军医处理一些伤情。赶路途中难免有军士磕磕碰碰,出现一些大小外伤。 三万多人的队伍,军医就那么几个,哪里能处理过来,许多人伤情不严重也就自己随便处理一下。 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军医们的行李中,放了许多玻璃瓶,里面装的都是酒精。 问了随行的几位太医才知道,这些都是冷凝萃取的高度酒精,处理伤口用的,也是许多年前,太医从皇贵妃那里学来的。 胤祐一边利落的帮以为手臂被碎石划伤的士兵包扎,一边笑道:“我这也是跟皇贵妃学的。” 他就那么随意的坐在营帐前,干活儿的时候嘴就没听过,逮着谁都能聊上两句。 士兵哪里见过这么没有架子的皇子,别说皇子,平日里见的那些满洲贝勒贝子一个个都高高在上的。 皇上的亲儿子,还是皇上最宠爱的亲儿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夜里扎营的时候,策棱时常过来找他。听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唠叨,总有些不解:“你怎么不停地在说话?” 胤祐扯了扯嘴角,一本正经的打趣道:“不说话我就饿呀,吃不饱。” 于是第二日,就有人陆陆续续给他送吃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都是人家从嘴里省出来的。也不因为他是皇子,所以才奉承他,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胤祐赶紧摆手:“我昨儿就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别当真,真的,我阿玛不会饿着我,大家放心,放心……” 康熙处理完军务,从营帐中出来透透气。正巧看到胤祐坐在一根小马扎上,和周围的军士有说有笑。 老父亲真是想不通,他从小娇养的小皇子,吃的穿的用的,请的师傅都是全天下最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能和最下等的士兵打成一片? 胤祐的三位哈哈珠子全都跟随他一同出行,曹颜的生父曹荃也是康熙的扈从之一。 富敦一向是个很实在的人,他年纪比胤祐大一些,在胤祐身旁做事一向认真负责。胤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无怨言。 曹颜更不必说,从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胤祐,他的人生仿佛就已经注定,这辈子只为七阿哥一人效力。 唯一不怎么听话的是舜安颜,他年纪最小,在家中也最娇惯,有几分少爷脾气。但只要胤祐这个表哥瞪他一眼,他就老老实实帮着干活,不敢再有怨言。 胤祐对他们几个还算满意,从小跟着他长大的人,无论是才学还是功夫,在同龄人中都算不错。 每天晚上,各位大臣将军都得到中军帐外候着,以备康熙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召见。 只有几位西洋传教士有特权,他们能留在营帐中,康熙有事找他们,才让人去叫。每天还会让顾问行过去看看他们,没人给发个水果。 这天夜里,胤祐闲着没事,就来到了传教士的营帐。 这位传教士跟他关系一直很好,是法国人张诚。 胤祐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案几上借着烛光写字。 他们用鹅毛笔蘸墨水书写,因为羽毛杆质地较硬,书写起来和毛笔大不相同。 胤祐第一次见就觉得这种笔很有意思,写起字来比毛笔更快捷方便,所以他在做数学题的时候也喜欢用鹅毛笔。 “张大人,你在写什么?” 胤祐跟张诚白晋相处时间长了,也学了些法语,日常对话和简单阅读问题不大。 “写日记。”张诚很大方的将自己的日记本递给他看。他每天都会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事无巨细。 胤祐随意翻看了一些,发现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他对地形的观察很仔细,尤其是道路好不好走。 于是,胤祐就看到,每天他都会在日记中夸奖这里的路修得很好,平坦坚固。有的地方他曾经来过,还会作对比,说路途好走了许多。 其实胤祐也发现了,这一路过来,他们大多时候都是走的水泥路,马车和炮车通行非常方便。 从乌兰布通之战过后,康熙就在为征讨噶尔丹做准备,修路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张诚从旁边拿了个东西递给胤祐:“我听说你时常吃不饱。” “哈哈哈哈哈!”胤祐大笑,“我就没吃饱过。” 张诚递过来的是个橘子,胤祐三两下剥了皮,跟他一人一半。 张诚感慨道:“你真应该去欧洲看看,那里的科学水平要远胜于大清。你是皇上最聪明的儿子,说不定能学到许多新技术回来。” “有机会一定去,但我想我六哥应该比我更想去。” “是的,”张诚笑道,“六阿哥也十分痴迷于我们那边的技术,尤其是造船术。他与白晋的关系很好,时常向白晋请教问题。” 这胤祐当然知道,当初还是他将白晋引荐给六阿哥的。 “我还有个弟弟,他也很喜欢你们那边的科学技术。” “是九阿哥吗?” 胤祐把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是的。” 张诚评价道:“他很聪明,思维活跃,倒不一定适合制造。” 胤祐说:“有机会,我想让他们都去你们的国家看看。” “希望如此。” 几日之后,他们到达一处名为榆林的城镇,这里距离居庸关很近,不足百里。 天黑之后,他们在山上的丛林宿营,胤祐拿了个火折子在营地附近查看。 这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无论是树木还是地上的野花野草,天上飞的鸟儿,草叶上栖息的虫子,还是深山中一声野兽的嚎叫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蹲在地上,用手抓起一把土壤看了看,又放在鼻子 “七哥!”八阿哥从他身后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你不会已经饿得要吃土了吧。” 胤祐把土壤递到他嘴边:“那你先尝尝。” 八阿哥敬谢不敏:“我不饿。” 胤祐的手又往前递了递:“你闻闻。” 八阿哥果然就着他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胤祐问:“什么味道?” “泥土的味道。” “……” 胤祐不理他,站起来,继续往远处走,一边走一边观察。 八阿哥扑过来拉他:“七哥,别走了,一会儿你被狼外婆叼走了怎么办?” 狼外婆是胤祐的同年阴影,每次听到都会瑟瑟发抖的要抱抱。现在不同了,他已经长大了,听到只想笑。 “你到底在找什么呀?丢东西了吗?”八阿哥紧跟在他身旁,陪着他往丛林更深处走去。 两个人唯一的照明工具就只有胤祐手里一个火折子。 忽然他的脚在一片松软的土地上踩了踩,又踩了踩,对八阿哥说道:“小八,你回去给我拿个铲子过来。” “啊?”八阿哥四下看了看,“这大晚上的,拿铲子干嘛?” 胤祐说:“挖个坑把你埋了。” “……”八阿哥去拉他的手,“别开玩笑了,七哥,早点回去吧,万一被阿玛知道了……”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真的传来一声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 胤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火折子闪了一下,明灭不定。 八阿哥条件反射一般,立刻躲到了他的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祐笑死了,去牵他的手,“走了走了,回去了,明日再来挖。” 八阿哥一直以为他在开玩笑,哪知道第二天天没亮,胤祐就起来了。 他俩睡在一起,夜夜头挨着头,天气太冷或者飘雪的时候,兄弟俩只能抱在一起取暖。 胤祐坐起来,八阿哥自然也跟着醒了:“七哥,你又要干嘛?” “挖坑去。” “……” 八阿哥无奈的把脸埋进手掌中,不明白他七哥怎么对挖坑这么执着。 胤祐穿好衣服就往外走,八阿哥也只好跟上。 平时早上起来第一件是必定是让近侍打水洗漱的人,今天丝毫不提。 守在营帐门口的赵诚还觉得奇怪,七阿哥今天这是怎么了。 胤祐跑去找了把铲子,顺带着拿了把锄头,凭着记忆找到昨天那片松软的土地。 他的异常行为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一会儿,康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从打仗中出来,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胤祐二话不说,拿起铲子就开始挖。 周围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今儿还要行军,七阿哥这是做什么? 众人也不敢吱声,只能去看康熙。 康熙背着手站在那里,并没有阻止胤祐,就那么看着。 胤祐抬起头来,看到他的几个哈哈珠子也站在一旁,喊道:“愣着做什么,找工具一起挖。” 渐渐地,人们发现越往下挖,土壤的颜色就越深,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康熙立刻吩咐人:“快去,帮他一起挖!” 不过多时,众人就挖出了一个两三米深的大坑。 胤祐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把铲子扔在一旁,低头抓起一捧土壤走到康熙跟前,周围几名大臣,和传教士围过来看。 “这是……煤?” 众人露出错愕的神色:“这里有煤矿!” 康熙倒是很镇定,没有周围人那么激动。他看了看儿子,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跟个大花猫似的。 康熙立刻下达指示,先派人去找当地官员派人前来勘探,留几个人守着,大部队继续行军。 而后他又看着胤祐:“你,跟朕进来。” 父子俩走入大帐,八阿哥也跟了进来。康熙吩咐近侍人打水进来,让他先把脸洗干净。 “你怎么发现这里有煤矿?” 胤祐说道:“昨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土壤颜色不对,仔细看有细小颗粒,土壤有炭的味道,我就想找个地方挖挖看。”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书上看来的,《水经注》就有对煤矿的记载。我哥要是在这儿,他也能发现。” 他哥哥很多,但康熙知道,他说的是四阿哥。 四阿哥在他们后面,距离他们大约有一两天的路程。 “过来!” 康熙招了招手,赶紧走过去。 “跪下!” 胤祐从善如流的跪在他旁边一个软垫上,虽然小崽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也绝不会委屈自己。 康熙从他手里拿过毛巾,把他脸上没擦到的地方挨个擦干净:“以后有什么事情,先禀报,再行动。” “那要是没有,兴师动众的,不是影响行军吗?” 康熙瞪了他一眼:“现在不还是被你影响了吗?” 胤祐站起来就往外走:“那咱们走快点,还能把时间追回来。” “慢着!”康熙叫住了他,“你做得很好。” 胤祐倒回来,去拉他的手:“走了走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过了居庸关之后, 大军行径的路线就由向西转向正北。 康熙派遣胤祐跟着左副都御史阿山,去祭拜居庸关山川之神。 胤祐漫不经心的骑在马上,看起来就对皇父这个安排不怎么满意的样子。 阿山摇了摇头,他真是摸不透这位七阿哥的性子。皇上交代的祭祀是皇家尤为重要的活动, 其他皇子若是得了这个机会, 一定会慎重的将事情办好。 这位七阿哥倒好, 一路上那副漫不经心的事情,仿佛是来游山玩水的。 胤祐确实是来游山玩水的,拜什么山神拜他还差不多。 居庸关建在, 始自秦代, 比山海关的建造还要更早一些。 相传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将囚犯、士卒和强征来的民夫徙居于此, 取\"徙居庸徒\"之意。 居庸关建在一狭长溪谷之中, 两旁山势雄奇。周围清溪萦绕,翠峦叠嶂, 花木繁茂,山间鸟鸣。绮丽的风景,有\"居庸叠翠\"之美誉, 置身于其中,往两旁山峦仰望, 尤为壮观。 虽然不怎么情愿, 但为了完成任务,胤祐还是跟着阿山一道, 祭拜山川之神。 他对小剑灵说道:“把山神叫出来我瞧瞧。” “算了吧, 他可不敢出来见你。” 祭拜山神之后, 胤祐同阿山一起登上云台。那上面有一间喇嘛庙, 称泰安寺。云台的基座是由汉白玉构成, 胤祐还在云台周围发现大量诗词曲赋和碑刻,历经各朝各代,文字也大不相同,有的少数民族文字,他甚至不认识。 胤祐看得新奇,但阿山催促他回去了。他们还得赶路。 胤祐跟着康熙的大军继续往北方蒙古草原行径。越是往北走,气温就越低。他们需要翻过长安岭,登山的距离至少有十里路。 为了防止车马秩序紊乱,康熙命令大多数官员和将领下马,在沿途指挥,保证辎重粮草顺利上山。 康熙倒是没有让两个儿子下马,但胤祐却自觉自愿上前帮忙。 他发现行军打仗的将军不是只有中军帐中运筹帷幄,或是率领三军冲锋陷阵。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工作,而大部分时间,他们需要长时间赶路、宿营,翻越崇山峻岭、风餐露宿,除了日常琐事,还会有意料之外的情况需要处理。 比如这一日,他们在山顶宿营。睡到半夜,胤祐就感觉本来背对着他睡着的八阿哥,忽然翻个身往他怀里钻,梦呓一般,说了声:“七哥,好冷。” 胤祐也感觉到了,半夜强降温,冷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源源不断的往里灌。 兄弟俩只能抱在一起,才能继续睡,不然早就冻醒了。 早上起来一看,原来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俯瞰山林,银装素裹。 关键是下山的路积雪足有半尺厚,人倒是能走,马也凑合,马车可不行。 康熙便命大军留在宿营地,又派一小队人马到前方探路。 不过好在雪很快就停了下来,艳阳高照,到了中午雪就化了,他们这才继续赶路。 最近几日天气并不好,昼夜温差大,白天很晒,晚上很冷,一到中午就开始刮风。 这样的天气让人们的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官员和骑兵还能骑马,步兵和火器营,以及一些仆从就只能步行,其实还是很艰苦的。 众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如刚出发的时候。 就这样,大家精神萎靡,但仍旧井然有序的下了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许多,平坦路途还短。张诚告诉胤祐,这说明山的背面比南面高一些。 胤祐恍然大悟,这就是地形特点,制作地图的时候就应该画上去。 这天继续行军,仍然是崇山峻岭,大部队继续行径,再有不到两日路程他们就将到达蒙古平原,到时候路就会好走许多,三万六千大军也能回合。 胤祐坐在马上,眼睛却四处张望,有时候看看湛蓝的天空和柔软的白云,有时候也看人,看那些士兵脸上的神情,去猜测他们心里所想。 “小七,你快看旁边!” 胤祐耳边忽然出现一声尖叫,是小剑灵,除了他,谁也听不到这个小东西说话。 胤祐正想让他别这么大惊小怪,有什么事好好说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看到旁边一个人抽出匕首,抹向自己的脖子。 霎时间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胤祐的屁股已经离开了马鞍,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 他轻功很好,飞檐走壁没有问题,越过几排正在行进中的士兵更是不在话下。这是傅先生教的,小剑灵非说也有自己的功劳。 他越过众人头顶的时候又快又灵敏,身形飘逸灵动,衣袍随着劲风翻飞的画面格外好看。 周围的士兵不约而同的,眼睛都望向了他这边。 就在那人的匕首即将划破自己脖子时,胤祐的脚尖已经踢上了他的手腕。 这个人胤祐认识,还打过好几次交到,当初就是他来报告胤祐胭脂和小白龙打架的事情。 那是一个牧马的官员,唯一的工作就是照看康熙的马匹。但他好像生病了,实在坚持不了走那么远的路,但又不想一个人被抛在荒山野岭养病。指不定病还没养好,就先被山中的野兽吃得骨头也不剩下。 就算胤祐没用多少力气,但这一脚下去,也够他受的。手腕一麻,匕首就落了地,随即整个人也因为惯性,向后面倒去,最后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这边,就连康熙也看了过来。 他脸上的神情,冰冷而凌厉,仿佛用眼神在说,一个上马驷的马曹,死了也就死了,唯一的作用就是动摇军心,还得把他随身的马匹、行李、骆驼和粮食分配给其他人,财产充公,尸体抛弃在路边,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 胤祐却觉得,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不用寻死觅活,给旁边的人造成影响和心理负担。 其实也不用处理什么,就是给他看了看病,吃了些药,做点心理辅导:“你的工作这么轻松,不就是跟着皇上走一趟,回来就能领赏,怎么那么想不开?” 聊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位大哥昨晚上就感觉身体不舒服,向自己的上司汇报,非但没有等来军医的治疗,反而还被骂了一顿。 天气忽冷忽热,感受风寒的人多,军医忙着给王公大臣看病,哪里顾得上他们这些打杂的小喽啰? 到了白天,还得继续赶路,他们每天至少要行径五六十里的路程,跋山涉水的,确实很不容易。 胤祐开导了他一番,又给他诊了脉,吃了些药。其实一两句安慰的话,人也就不那么钻牛角尖了。 更何况安慰他的人是七阿哥,温柔细心又好说话。 而后,胤祐带着他回归大部队。康熙没说什么,但还是略施惩戒,罚了那人的俸银。 胤祐认为赏罚分明是应该的,但是每一名士兵的性命也很重要,即便是上了战场,也不能叫他们白白的去送死,更何况,现在还没上战场,怎么就开始有战损了? 康熙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这么仁慈,以后怎么做大将军?” 胤祐惊讶道:“做大将军就不能仁慈了吗?” 康熙冷哼一声:“做大将军,如果太仁慈,还怎么上阵杀敌。” 胤祐耸了耸肩:“仁慈是留给自己人的,对敌人那自然是要残忍一些。” 康熙又问道:“如果一支军队,纪律不够严明,如何能管理好那么多人?” 胤祐却说:“我认为,纪律严明和珍惜他们的生命并不冲突。他们违反军规自然应当受到处罚,但并不是用死亡来威胁他们。” “谁教你的?” 胤祐又有些诧异:“《论语》、《孟子》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康熙比他更诧异:“你一个天天在书房门口罚站的学生,还知道《论语》、《孟子》说了什么?” “……” 胤祐无奈叹了口气:“看来师傅们没上在阿玛跟前告我的状。” “不需要别人告你的状,你在上书房哪会儿干了些什么好事,整个翰林院都知道。” “额……” 两天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蒙古平原地区。于是,队伍开始放慢速度,等到与前后的其他军队汇合。 这天,他们走了四十多里路,最后来到一条湍急的小河旁。这个季节,北方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凉。为了避免涉水,大军在平原上弯弯曲曲绕行了大约十里路才来到一处湖泊旁。 这时候太阳渐渐偏西,快要落山了,康熙便命令在这里宿营。 康熙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要在湖边钓鱼,拉着胤祐和八阿哥陪他。 三个人坐在湖边,胤祐和八阿哥一人拿了根鱼竿,分别坐在康熙两侧。 康熙问他俩:“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吗?” 八阿哥平时最是踊跃回答皇父的提问,但今天这道题去把他难住了。 这个地方他们没来过,湖泊叫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胤祐用蒙古语说出一个名字:“郭和苏台察汗诺尔。” 这就是草原上的一个小型湖泊,其实就算是草原上的牧民也不一定能叫得出名字,康熙也是刚才听 但是胤祐竟然叫出来了,这倒是令康熙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胤祐笑了笑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这一路到巴颜乌兰,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湖泊、还有城镇,没有我不知道的。” “……” 康熙看着儿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小家伙说要上前线打仗,一点也没有开玩笑。他在出发之前,已经做过打量准备,查阅过许多资料。 他那日在山上发现煤矿,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观察细微,但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查阅过一些资料。说很早以前,就有附近的山民,曾经在太行山脉的余脉,零零星星见到过煤。 胤祐和八阿哥努力了半天,两个人什么也没钓起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鱼漂下沉,康熙适时手竿,一尾叫不出名字的鱼在半空奋力摆动尾巴,水滴溅得到处都是。 身后的大臣又开始夸张的惊叹,随即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吹嘘皇上乃是真龙天子,竟然能在如此寒冷的季节从水里钓上来鱼。 胤祐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咽了咽口水,问道:“今晚吃鱼?” 康熙很是高兴,反问道:“你想怎么吃?” 胤祐转头,去看八阿哥:“小八,你说,怎么吃?” 八阿哥想了想,说道:“我猜,七哥想烤着吃。” 康熙四十多岁的人,还有军务在身,倒是没什么功夫跟两个儿子野外烤鱼。 于是,他就把这条鱼赏了两人,让兄弟俩自己去烤。 这鱼倒是挺肥,架在火堆上滋滋啦啦的,听着就怪有食欲。 胤祐又让人去把策棱叫了过来,让他也尝尝味道。 策棱皱了皱眉,问胤祐:“你想吃鱼?” “啊?”胤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味道很是鲜美,专程让你也来吃吃看。” “等着!”策棱转身就走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看他挽着裤脚从湖边走来,手里拎着三五条鱼,都已经开膛破肚,就连鱼鳞都已经处理干净。 胤祐:“这……” 八阿哥看了看他光着的小腿,黝黑粗壮,还有未干的水珠。于是招呼道:“赶紧过来烤烤吧,你不冷吗?” 策棱看了一眼他身旁让出来的位置,还是走到了胤祐另一边坐下。 于是,三个人又把刚弄来的几条鱼吃了个赶紧。胤祐觉得这鱼的味道真不错,差点没把鱼刺一并嚼来吞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有人发现,七阿哥坐在湖边一动不动。 康熙问他:“这是做什么?” 胤祐说:“这鱼味道不错。” “还没吃够?” 胤祐看准时机,将鱼竿猛地上提,终于收获一条自己钓上来的大鱼:“送回去给我乌库玛嬷尝尝。” 他还没忘记出门的时候对太皇太后的承诺,看到什么好吃的,就派人给她送回去。 于是,康熙果真让人把鱼给太皇太后加急送了回去。 越是向北行径,地势就愈加平坦,但气温也越来越低,时不时就要下一场大雪。 毕竟这才三月中旬的天气,连京城偶尔也会下雪,更何况塞外。 不过到了蒙古草原,马匹可以沿着水域牧放,节省草料。 康熙甚至连马匹放在哪一边都要管,命令全都放在左翼,违令放于右翼将从重处罚。 如此,又走了十多天,时间进入四月,但天气还是冷,时不时就要下一场雪。不过水草更加丰茂,草已经没过膝盖,成了做饭时候的燃料。 到了晚上,胤祐跟着张诚他们几个西洋传教士一同测了纬度。通过一台大行天文环测定纬仪,精确计算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北纬43°57′,这和之前他们计算的行程大致相符。 胤祐和六阿哥对这个仪器很感兴趣,其实他对这些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仪器都很感兴趣。 两个人私底下还进行过讨论,关于仪器的工作的原理,如何制造出来等等。 胤祐说:“我真想把它拆了,看看里面是什么样?” 六阿哥大惊:“千万不要,仪器之后还会用到,若是坏了,阿玛可能会打死你。” 胤祐看着天边群星,冲六哥嘿嘿一笑:“回去再拆!” 少年人总是充满了雄心壮志,两个人聊过之后,一致认为:“西方人能造出来的东西,咱们也能,谁还比谁笨一些不成。” 他们已经到了漠北,也就是喀尔喀蒙古,正在向噶尔丹所在的巴颜乌兰行径。 越往北走,水质越来越差。有时候需要到十里外的泉水取水做饭。 这些日子,雪倒是不怎么下了,天气晴好,但是早晚温差仍旧很大。 大军驻扎在一处盆地中,康熙派特使前往准噶尔大军的特使回来了。 康熙当初派他们去质问噶尔丹为什么出尔反尔,之前已经投降,称不再进入喀尔喀草原,现在又来,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乌兰布通之战后,噶尔丹的处境早已大不如前,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洗劫了他的老巢,占领他两座城池,他丢失了大片徒弟和牧民,怎能甘心,一定要在喀尔喀蒙古捞回点什么? 噶尔丹根本就没有接见特使,还差点杀了他们。这些人并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敌军的战力或是作战计划,反而被噶尔丹没收了马匹和骆驼以及食物,让他们徒步走回来。 有的人饿死了,有的人靠吃动物腐烂的尸体撑到了现在。 胤祐听到这里,差点没吐出来,这比杀了他们还要狠。通过特使的描述,胤祐竟然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 噶尔丹这个曾经的活佛,用怎样温和的语气,下达如此残忍地命令。 而康熙和噶尔丹明面上的争执点只有一个——噶尔丹想要得到土谢图汗和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康熙偏要护着,不肯交给他。 几天之后,他们已到达边界处,再往前,就是噶尔丹盘踞的巴颜乌兰。 康熙命大军驻扎于水草丰沛的地方,这时候萨布素将军的信使到了,奏请皇上,于何处会和。 康熙点名问胤祐有什么想法。 胤祐想了想说:“依儿臣所见,噶尔丹似乎并不敢跟咱们打,萨布素将军过来也是让兵马徒增劳顿,不如让他们同样选择水草丰沛的地方安顿下来,随时待命。” 其实,东路军和他们中路军相隔已经不远,只要皇上下令,很快就能支援过来。 康熙认为儿子的考虑十分周到,于是让信使依照七阿哥所说,回去向萨布素将军回话。 如此又过了好几日,噶尔丹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可是,他们走了这么多天,路上遇到了许多不可预知的情况,可是出发的时候,每个人只带了八十天的粮草,现在已经明显不够了。 再坚持个几天,噶尔丹还没有行动,他们的补给就要跟不上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军长途跋涉赶过来,本来已经很疲倦了,现在又即将面临缺粮的风险,一旦噶尔丹打过来,这谁顶得住? 于是,伊桑阿、索额图等人开始劝康熙回銮。 理由是,派出的探子来报,说噶尔丹被皇上亲征所震慑,不敢与之一战,准备向西边撤退。 所以,皇上现在可以回去了,让西路的费扬古将军去跟噶尔丹正面交锋。 康熙一听这话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把这帮人狠狠地训了一顿。 “进剿之事从去年开始筹划,动用十万兵力,粮草辎重不计其数。出门的时候,就让皇太子告祭天地、宗庙、社稷,立下誓言,剿灭噶尔丹方可还巢。” “不管是八旗、汉军还是蒙古军,无不期盼进剿噶尔丹,你们这些人也是自愿效力,告请从军。现在不想着奋勇向前,天天想着赶紧回去,谁再提这事,朕就诛他九族。” 他骂完了还不解气,又接着说道:“你们把朕当什么人?□□、太宗,马背上打天下,建立基业,朕如何不效仿祖宗行事。今天来到这里,朕已经和费扬古将军约好夹击噶尔丹,若朕现在返京,留西路孤军奋战,回去之后如何跟天地、宗庙、社稷交代?” 胤祐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恨不得披上盔甲,跨上他的胭脂,充入敌阵,替阿玛生擒噶尔丹。 但是,他脑子还是比较冷静的。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讲,伊桑阿他们说得也没错。 如果补给在几天内还不能到达,那还真不知道是谁生擒谁? 现在形势很微妙,但康熙仍旧硬撑着不肯退。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分队一波接一波,但是草原上除了一些山坡,又没什么障碍物。只要他们靠近,就会暴露在敌军视野范围内,所以也没办法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回来。 大阿哥已经沉不住气,主动向康熙请缨,希望能够让他亲自带队,出去打探消息。 这实在是个危险的想法,一旦被噶尔丹的人发现,那几乎是有去无回。 大阿哥不是个性情沉稳的人,干不了这个活儿。康熙还没发话,明珠就忍不住站出来阻止。 其实胤祐也想去,但是他知道,打探消息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他干不了。 关键是,他有一件事情没想明白——噶尔丹究竟在等什么? 双方已经在这里僵持了十多天,彼此都没有动静。康熙粮草不足,不敢贸然进攻,那噶尔丹呢? 摸不透敌军的想法,这让康熙也很忧虑。 他已经派人去通知吴留村赶紧运送粮草补给,可他们从京城走到这里也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吴留村怎么可能说到就能到? 不只是康熙忧虑,没有足够的粮食,让所有人都渐渐陷入了恐慌。 饭都吃不饱,谁还有精力去打仗。 几位皇子主要的任务就是掌管八旗大营的粮草、辎重、马匹等等,他们对这个情况最为了解。 年纪最大的三阿哥此时也不过虚岁而是,其他皇子更年轻,哪里见过这等局面,都有些惶然,甚至也萌生了想要劝皇父回京的念头。 胤祐没有这个想法,太多人关注眼下的形势,他反而不怎么关注。 反正一路上,他都没吃饱过,也不在乎饿这一两顿,或者一两天。 他把心思全放在了琢磨噶尔丹的想法上,好奇,他究竟在等什么,或者,在犹豫什么? 噶尔丹不是傻子,仔细想想就知道,康熙这边三万六千人,补给线又那么长,肯定会面临粮草短缺的境遇。 难道,他是想耗到中路军彻底断粮之后,再大举进攻。 胤祐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不轻,来之前就老是在提到土木堡之变。 朱祁镇那样的性格能忍辱负重,当七年俘虏。他阿玛这性格,大抵是要被噶尔丹当场斩首示众的。 这一晚,他和八阿哥在康熙帐中待到了亥时过后。康熙看他俩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让他俩先回帐中休息。 胤祐也确实有点困了,一到入夜,天气就很快转凉。 他躺在毛毡的外面,让八阿哥睡在里面,就那么合衣平躺着。 八阿哥靠过来,轻声问他:“七哥,如果这时候噶尔丹打过来怎么办?” “打呗,还能怎么办?” 就算打过来,交战的地点也不会是他们扎营的地方。康熙肯定会让儿子们留在后方,大可不必担忧。 “咱们现在粮草不足,若补给再不能到,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胤祐摸摸他的脑袋:“睡吧,饿不着你。” 也不知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一路传到中军大帐中。 胤祐立刻睁开眼站起来,迅速跑出营帐,来到康熙帐中。 原来是他们派出去的最后一个小分队回来了。 为首的人向康熙禀报,他们终于在昨晚子夜时分无限接近准噶尔军的前哨,这些厄鲁特人正沿着克鲁伦河向前缓慢推进,似乎正想着中路军进发。 这个消息暂时驱赶了康熙的忧虑,却让其他大臣更加恐慌。 康熙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就是等着与噶尔丹交战之时,但大臣们却认为敌军这是趁虚而入,他们又想劝康熙回銮。 康熙命令道:“立刻差遣信使前往西路,通知费扬古将军兵分两路,让孙思克带领绿骑兵从后路压向敌军,殷化行带兵切断地方所有后路。” 胤祐脑子里还在想噶尔丹的事,他真的会进攻中路吗?为什么是现在? 胤祐脑子有点乱,他迅速在心里又把目前的形势理了一遍。 大阿哥、三阿哥和五阿哥以及裕亲王在前面,有三千汉军和两千八旗步兵。四阿哥和六阿哥、恭亲王在后面,有其余五旗精兵。中间是康熙的亲卫,以及上三旗精兵,还有一部分兵,由康熙亲自统领。 胤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记得,临走前张勇将军对他说过,噶尔丹虽然骁勇、诡谲,但他并非一流名将,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于是,他开始站在噶尔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噶尔丹知道他们粮草紧缺吗?必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探子打听不到准噶尔大军的情况,对方怎么可能打听得到他们的情况。 所以噶尔丹只能凭猜测。 如果是猜的话,那他知道西路军减兵尽三万人吗?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西路就算减兵,噶尔丹手里有三万蒙古兵,怎么会害怕费扬古手中一万三千人? 如果不减兵,那四万六千人的队伍,这么艰难的补给线,再来四万六那也只是送人头。 所以…… “让我去!”胤祐忽然站了出来,把康熙和几位大臣,以及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八阿哥吓了一跳。 “小七!”康熙低声怒斥,“退回去。” 胤祐站在原地没动,躬身抱拳:“皇父,儿臣愿前往西路送信。” “不行,年里都别想去!” 八阿哥拉了一把胤祐的袖子,轻声叫道:“七哥!” 胤祐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手,上前一步,抬头与康熙对视:“阿玛,这封信,只能我去送!” 旁边伊桑阿、佟国维、索额图、明珠几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什么乱。 康熙有点不耐烦:“你说,凭什么只有你能去。” “阿玛!我的胭脂是汗血马,对草原环境尤其熟悉,能够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它除了我谁也不认,所以,只有我赫塔才能在最短时间将这封信送达费扬古将军手里。我们能在路途中节省一半以上的时间,你就让我去吧。” “七阿哥!”佟国维大概也体会到了前些日子,明珠听到大阿哥要出去打探消息的心情。甚至比他当初更加焦急,“这一路过去,随时有可能遭遇敌军,甚为凶险,就算老臣去,也不能让您去。” “佟大人!”胤祐不知道郭罗玛法此时出来添什么乱,“你去?等你把信送到的时候,恐怕这一仗已经打完了。” “……” 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但也不无道理。兵贵神速嘛,消息的传递往往是制胜的关键。 信件康熙已经写好,盖上他的印鉴,密封妥当。 他低着头,看着案几上那封信,以及旁边的一枚令牌。犹豫片刻,将东西拿起来。 而后,他走到胤祐跟前。胤祐心下一喜,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康熙却又把手收了回来:“小七。” “你得答应阿玛,一定要平安回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回宫如何跟老祖宗和皇贵妃交代。” 胤祐二话不说,从他手中把东西拿了过来,随后抱拳道:“皇父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上!”一向镇定的佟国维此时也乱了方寸,“万万不可,七阿哥才十五。” “郭罗玛法,”胤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今年虚岁十七了。” 这时候八阿哥忽然站了出来:“皇父,儿臣请旨,与七哥同去!” 胤祐拉了他一把:“你去什么,你就留在这里。” “七哥,我功夫虽不如你,那也是从小扎实练出来的,与你同去,也能有个照应。” 胤祐不容商量的拒绝道:“不需要你照应,功夫练得这么好,留下来保护阿玛。” 康熙派了四名伸手最好,经验最丰富的斥候跟着他。 胤祐倒是无所谓,就算给他派再多人也跟不上他。 他回到营帐中换衣服,三名哈哈珠子得到消息之后全都赶了过来:“七阿哥,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胤祐没有穿盔甲,而是穿了身灰色行服:“准备什么?” 舜安颜道:“跟你一起去送信啊。” “不需要,你们留在这里。” 胤祐在两名太监的帮助下,迅速换好衣服,把信件和令牌放好,戴上帽子,系上披风:“小玉,去把策棱给我叫过来。” 曹颜犹豫了片刻,还是领命走出营帐。 不一会儿,策棱就来了。路上就听说了胤祐要去西路给费扬古将军送信的事,此时看到他一身行装,腰间悬着七星,背上背着弓箭,就知道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你等着,我回去换身衣服!” 策棱会错了意,以为胤祐是要叫他陪自己同去,转身就走。 胤祐一把将他拽住:“做什么?我去,你又不去?” 策棱皱眉:“那你叫我过来干嘛?” “我有别的事情要交代你。” 策棱点头:“你说吧。” 胤祐拉着他的手:“听着,虽然噶尔丹是往咱们的方向来,但我觉得他这是迷惑咱们,他要打的是西路。” 策棱听不懂,他这么想的原因:“为什么?” “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不敢保证。若是……” 胤祐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是他真是古今罕见的军事奇才,料事如神,就是冲着中路来的。你什么也别管,只负责保护好我阿玛的安全,带他返回京师。” 他这话说得有点吓人,究竟什么情况下,那得是打了多大的败仗才需要护着皇帝逃跑。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临走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忽然凑到策棱耳边,低声道:“这些话你可别传到我阿玛耳朵里,以他的自尊和高傲,会打死我的。” “好,不说!”策棱向他郑重承诺:“你放心,我会誓死保护皇上的安全。” 康熙身边有御前侍卫,有亲兵,人数众多,一般来说,不需要别人保护。 但就像胤祐说的那样,他要以防万一。 他知道,策棱是个心思纯粹的人,只要是他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胤祐走出营帐,看到那个被他救下的马曹牵着胭脂过来,后面竟然还跟着小白龙。 胤祐摸了摸小白龙的脑袋:“几百里路,也不是很远,用不着两匹马把。” 马曹说:“臣也没办法,它非要跟着。” 胤祐问小白龙:“你打又打不过它,速度耐力皆不如它,跟丢了怎么办?” 小白龙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 胤祐在它耳朵根挠了两下:“行吧,一起!” 胤祐翻身上马,这就准备出发了。 旁边一个云骑校尉走上前,递了一卷东西给他:“七阿哥,地图。” 胤祐摆了摆手,没接:“用不着,地图早就在七阿哥脑子里了。” 胤祐翻身上马,牵了牵缰绳,正要冲出营地。忽然背后有人叫他:“小七!” 胤祐一回头,看到他阿玛从中军大帐总走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各位议政大臣。 康熙走到胤祐跟前,递了个东西给他,手车回来的时候在儿子大腿上拍了两下:“快去快回!” 胤祐一夹马腹,人就已经冲了出去,四名斥候随即跟上。 康熙看了一眼头顶的星空,但愿不要下雪。 四名斥候本来是紧跟着胤祐冲出营地,往西面出发。可是,跑出去没有几里路,他们就连胤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就在刚才,他们听说七阿哥的马能日行千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就算是汗血宝马也不是真的能日行千里,何况这匹马看起来身材纤细,肌肉也不明显,并不想很能跑的样子。 现在看来,汗血马就是汗血马,他不单跑得快,体力还特别好,跑起来都不带减速的。一骑绝尘,眨眼就不见了。 这里是漠北草原,即便是四月中旬的天气,到了夜晚气温也很低,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场暴风雪。 这里也不像漠南,有大片的草原。而是砂石与草地混合,看上去尤为苍凉。 胤祐的也是能力也是极好的,时不时就能看到草原上告诉奔跑的动物。 尤其是狼群,那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就在远处盯着他,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胤祐忽然想起,那年冬训,他和五哥六哥出去溜达,被三条狗一路狂追的事情,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他的速度太快了,狼群还没靠近,马已经冲出几丈开外,根本追不上他。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像是无数把利刃划过脸颊,有刀割般的痛感。 他是个生来就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子,到了冬天,为了预防寒风,出门的时候,脸上还要抹一层厚厚的油脂。 现在倒好,孤身一人,骑着马在草原上狂奔。随时可能会有狼群扑上来,也随时会有发现他的敌军在暗处放冷箭。 胤祐忍不住想,若是乌库玛嬷和额娘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别说乌库玛嬷和额娘,就是哥哥知道了也会露出震惊的神情吧。 其实,胤祐坚持要自己来送这封信,还有另一个原因。 第146章 第 146 章 一切基于他和他的阿玛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他认为噶尔丹和中路军交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沿着克鲁伦河行径只是想看看对手的反应罢了。如果按照康熙所说,让西路军兵分两路, 正好方便噶尔丹逐个击破。 胤祐当然是相信费扬古将军的能力, 就算他们素未相识, 就凭着将军向康熙上疏减兵一事, 胤祐就对此人佩服不已。 当然他也相信他阿玛的决策能力, 很快就会发现噶尔丹的真实意图, 会立刻派出轻骑向西路军传旨,让他们作出应对。 还是那句话,兵贵神速, 战场上打的就是时间差。想要战胜对方, 就要比对方更早知道彼此的动向。 这么跑出去老远,别说康熙派来跟着他的四名斥候, 就连小白龙也早就跟丢了。 小白龙大抵是完美继承了性格与智力,跟不上也不着急, 一路走一路吃, 活脱脱一头脱缰的野马,在广袤的蒙古草原自由自在的撒欢。 四名斥候本想带着他一同上路, 不过这马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来到一处水草丰茂的湖边, 徘徊不去。 众人还要去追七阿哥,也只能丢下他, 自行赶路。 胤祐并没有急着去送信, 而是转了方向, 一路向北。 “小七小七!”小剑灵在他耳边大喊, “你走错路啦, 这不是去西路军的方向,你应该继续往西走。” “闭嘴!”胤祐没搭理他,继续往北走,“谁说我现在要去西路军那边。” “那你这是干什么去,给噶尔丹送人头吗?”小剑灵在他耳边碎碎念,“让他活捉了你,再带着你去威胁你阿玛。” 胤祐都被他气笑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小剑灵说道:“你这样跑下去,很快就会遭遇厄鲁特的士兵。” 胤祐还没傻到这个份儿上,他来到距离克鲁伦河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他不敢靠近厄鲁特大军的前哨,草原上没有掩体,很容易被发现。 于是,只能让小剑灵去帮他打探敌军动向:“你去盯着,不管他们出现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剑灵却摇了摇头:“不行的。” “又怎么了?” “我不能离你太远,万一你有危险怎么办?” 胤祐都笑了,一个没有实体的剑灵,偷懒还知道找借口:“不需要你操心我的安全。别偷懒,赶紧去,要不我就把你和七星一起丢这儿!” “……” 迫于他的淫威,小剑灵只能“嗖”的一下飘走了。 胤祐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 即便如此,该来的还是回来。 先是一个小规模的狼群,无声无息的靠近,在他各个方向行程包围圈,再缓慢移动,缩小包围圈。 胤祐往左右看看,蹙起眉心问道:“这是饿了几日了?” “……” 胭脂比他还镇定,四蹄在地上蹬踏两下,扬起沙尘。 它好像很有信心,只要自己跑起来,来多少头狼也追不上。 跑当然是可以跑的,但是胤祐没等到噶尔丹那边的确切消息之前,他还不想走太远。 毕竟,如果他真的猜错了对方的意图,还有回头的机会。 胭脂已经做好了一路狂奔的准备,胤祐拉了拉缰绳,让它放松下来。 此时,最近的那头狼已经来到了距离他们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胤祐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围着他的这几头狼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个头也算不得很大。 眨眼间,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已经将胤祐和他的胭脂围困在中间一块很小的区域。 一阵刺骨的狂风吹散云层,一轮残月洒下稀薄的微光,胤祐定睛一看,周围起止四五头狼,粗略数一数,就有十来头。 胤祐带着他的汗血马,不够人家一顿吃的。 要打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他一个人对付一群狼,动静势必不小。这里距离噶尔丹的大军并不远,对方肯定派出哨兵在周围巡逻,很容易暴露。 他从身后取下弓箭,狼群却并不害怕,前爪用力蹬地,身体重心后移,头部压低——这是一个典型的蓄势攻击的姿势。 胤祐眯着眼,目光却越过狼群落在了远方,心里丈量了一下距离,拉弓放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划破长空飞向数百米之外。 山坡上,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它看上去体型是周围狼群的两倍,一直警惕的看着这边。 那是狼群之中的首领——狼王。 胤祐的夜视能力足够好,尽管它躲在几百米开外的另一个山坡上,仍旧一眼看到了他。 这一箭既快又准,什么动物也来不及反应,锋利的箭头分毫不差没入咽喉,瞬间毙命。狼王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倒在了草原上。 这一幕,对于狼群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威慑力十足。他们看向胤祐的目光不再坚定,而渐渐地变的迟疑,最后流露出恐惧。 几乎是瞬息之间,十几头狼以最快速度四散开去,扭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草原上。 而后,胤祐看到有狼群围住了狼王,开始分食它的身体。 这里可能随时会有人来,胤祐不敢逗留,调转马头,继续向西赶路。 跑了一阵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放眼望去,这边的一大片草原,此时焦黑一片,整个区域的草原都已经被焚烧殆尽——有人在这里放了一把火。 火是谁放的,不言而喻。这已经是噶尔丹的老套路了,他最喜欢干这种事情。 胤祐猜得没错,噶尔丹根本就不敢与康熙正面交锋,而是要专心攻打补给路线更加艰难的西路军。 柿子当然要选软的捏,只要一举歼灭极度缺粮的西路军,他就能士气大增,迫使康熙跟他谈判议和,再要求他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以及他们的部众。 这样,他几年前被策妄阿拉布坦细节老巢,大伤的元气也能缓过来一些。 他赶紧把小剑灵召回来:“不用再去打探什么消息了,我确定噶尔丹一定会去西边。” 胤祐在穿过一片丛林的时候,还真就遇上了噶尔丹派出的一列小分队。 对方有四个人,他只有一个人。蒙古兵很猛,手里的弯刀又快又恨,四个人的刀法相互配合,编织出一张绵密的网,胤祐左躲右闪,应接不暇。 这是他的七星第一次饮血,剑身在月光下泛着若隐若现的青色——那是上古名器的剑气。 而对方的弯刀上同样闪烁着一样的颜色——那是在刀刃上淬了剧毒,只要划破皮肉,必死无疑。 胤祐以一敌四,却从容不迫,丝毫不落下风。 弯刀从他的头顶、耳边和肩膀处划过,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看看避开,脚下的虚虚实实,让对手捉摸不透。 双方都知道,这不是切磋武艺,如果谁也不能制服谁,大家就默契的各自离开。 这是生死之战,不可能让对方离开,从而带走重要的情报。 胤祐毕竟只有一个人,顶多加一个没有战斗力的灵体。在他耳边大惊小怪的喊道:“快快,有个人要跑!” 胤祐回过头来,果然看到其中一人撤回了弯刀,二话不说,转身往从来外奔去。 他他手中七星一挥,轻轻巧巧的抹过其中一人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剑身上却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紧接着,胤祐回手,剑尖刺破皮肉,另一人也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声息。 见势不妙,往先前跑掉那人的反方向跑去,胤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追一个。 但是他一个也没追,手中七星脱手,直直的飞向最近那人的后脑。 他看也没看一眼就转过身来,从腰间拔出个东西,瞄准远处即将消失的身影,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胤祐就感受到了火药推动弹丸冲出枪膛那一瞬间带来的强大后坐力。 枪声惊动了林间的动物,树上有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不远处也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枪口处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眼,胤祐吹了口气,果断把那只□□收了起来。而后去检查四具尸体,确定死透了,又在他们身上搜了一遍,确定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才把胭脂召回来,骑上马继续赶路。 小剑灵都看傻了:“你这……装备倒是挺齐全。” “那是必须的!”胤祐很自豪的说道,“临走前阿玛给我的,是戴大人改良过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小剑灵问:“你刚才杀人了,什么感觉?” 胤祐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其实我是个和平主义爱好者,平日连蚂蚁都不忍心踩。” 小剑灵震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说真的,大家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做什么非要打打杀杀觊觎别人的地盘,俄国人是这样,蒙古人也是这样。” 小剑灵嗤笑一声:“你的祖先入关好像也没有多少年吧。” 胤祐怒了:“明明就是一把剑,长嘴做什么?” 小剑灵:“……” 胤祐骑着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被噶尔丹一把火烧掉的地方虽然曝露着焦黑的土地,但并不用担心,来年这里的青草会生长得更好。 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就好像弱肉强食,捍卫自己的领地一样。 忽然,胤祐又说道:“祖先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我不会去侵略别人,也绝不会让别人侵犯我们。” 胤祐骑着马在距离西路军还有大约五十里的地方就被前哨发现。对方端着鸟枪指着他大喊:“来这何人?” “爱新觉罗-胤祐!”胤祐摸出令牌抛过去:“我要见你们的主帅。” 光是听着这个姓氏,哨兵腿就已经软了,赶紧下马。再看令牌直接给他跪了下去。虽然不知道胤祐是谁,但至少是个宗室,先跪下行礼准没有错。 胤祐看了一眼他们的铠甲的颜色,是汉军绿旗兵:“免礼吧,带我去见费扬古将军。” 哨兵把令牌还给他,一人留下继续值守,一人领着他往后方营地去。 这一路跑过去,又是大半个时辰,一路上都能看到巡逻的军士,就算有哨兵带路,仍然有人上来盘问他的身份。 胤祐来到费扬古将军的大帐前,副将看了他的令牌,立刻进去禀报。不多时,三位将军亲自迎了出来。 “七阿哥!”费扬古带着孙思克、殷化行二人要跪下行礼,胤祐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将军不必多礼,我是替阿玛送信来的。” 费扬古姓董鄂氏,是先帝孝献皇后的弟弟,也算皇亲国戚。虽然驻守西北数十年,但总有回京述职的时候。 皇上有几个儿子,叫什么,多大年纪,他还是知道的。 佟家的女儿入宫每两年就晋升贵妃,诞下七皇子又册封皇贵妃,居住的宫殿正是他姐姐生前所住的承乾宫。 这些年来,皇贵妃和这位七阿哥有,以及整个佟家有多受皇上宠爱,朝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在看到胤祐的时候才更是惊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皇子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幼时由太皇太后抚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皇上竟然派他出来送信,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仅他觉得不可思议,身后的孙思克和殷化行两位将军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俩也就几十年前平定三藩之乱之后,回京受封的时候面圣过一次,除此之外,哪里见过什么小皇子。 小皇子不都应该在紫禁城读书才对,怎么会穿越战场,给他们送信? 他们三个打量胤祐,胤祐也在打量他们。费扬古将军虽然年过五十,但身着铠甲,背脊挺直,眉宇间颇有威严。其他二位汉人将军亦是如此。 他们三人,是如今大清为数不多曾经参与过平定三藩之乱,如今扔在领兵的将领。 只是初见,胤祐对三位将军就好感倍增,崇敬不已。 他拿出信件与令牌交给费扬古,后者接过去之后,仍旧按照流程,检查令牌,信封上的火漆,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打开。 即便是皇子亲自送信,该检查的一样不能落下。首先身份这个东西可以伪造,其次,印信也可以伪造,就算真的是皇子,谁又知道皇子有没有二心。 费扬古不好意思的冲胤祐笑了笑:“七阿哥莫要见怪。” 胤祐点头:“应该的。” 就在费扬古看信的时候,胤祐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开始仔细打量他。 其实他好奇地不是费扬古,而是那位传说中宠冠后宫,令先帝神魂颠倒的董鄂妃。 他想要从费扬古的长相中,窥探几分董鄂妃的容貌。 但这很难,毕竟费扬古这么大把年纪了,就算年轻时容貌姣好,能与姐姐有几分相似,现在也只剩下岁月留下的皱着。 五官这个东西,其实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想来能在薨逝之后,让先帝为她寻死觅活,出家为僧的,那必定是倾城之姿。 看完信之后,费扬古立刻向两位将军说道,“这是圣上三日之前传出的消息,命我等兵分两路,一路夹击噶尔丹,一路封堵他撤退的路线。” 孙思克和殷化行这便走向中间的沙盘,准备商议具体作战计划。 “且慢!”胤祐叫住他们,“三位将军先听我一言。” 胤祐条分缕析的向他们传达了三个消息,第一,是中路军现在的粮草情况;第二,是他离开之时,噶尔丹大军的情况;第三,是沿途过来看到的被焚烧过的草地。 他刻意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留给了费扬古三人自己分析。 三位将军听过之后,皆是一愣。费扬古问道:“消息可属实?” “绝对属实!” 三人进一步商议,分析目前的局势。猜测噶尔丹的计划,以及派出探子继续打探敌军情况。 他们并没有按照康熙的指使兵分两路,而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胤祐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吃饱了睡一觉。” 费扬古赶紧命人带他下去,给他准备饭食。本来还担心七阿哥吃不惯军中的粗茶淡饭。哪知道人家一口气干下去三大碗米饭,吃完又抬起头来问道:“还有吗?” 他这两天多时间,一顿饭没吃,一刻也没睡过,渴了就在河边水边喝两口。现在真是又饿又困,吃饱了就想睡。 费扬古也不能亏待了他,赶紧让人给他准备营帐,让他安心睡上一觉。 胤祐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孙思克正要出门。 没见过大战在即,将军出门遛弯的。胤祐好奇,赶紧跟上去:“孙将军这是去哪儿?” 孙思克向他拱了拱手:“七阿哥,我准备到附近走走去。” 胤祐无事可做,便说道:“我也想到附近看看,与将军同去。” 孙思克点点头:“七阿哥请!” 二人骑着马,走在清晨的草原上,空气干冷,狂风肆掠,但天空很蓝,大片的云朵像是触手可及。 他们在方圆十里转了转,孙思克抬手指了指远处:“七阿哥请看,那边就是噶尔丹西撤的毕竟之路。” 胤祐看了一眼,那边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草原,而类似丘陵地带,山很多。 孙思克继续向他介绍:“这里是昭莫多,是这一片的制高点,在土拉河上流东岸,也叫东库伦,北为肯特山、南是土纳岭、西有汗山,林木苍天,地势险要,素来就是古战场。”【百度百科】 胤祐听完就点了点头:“昭莫多,这里旧时的地名叫忽兰忽失温,这是永乐皇帝第二次北伐,横扫瓦剌马哈木的地方。” 孙思克一听此言,便转过了头来看他,见胤祐半眯着眼注视昭莫多的方向,脸上还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如果说,昨天胤祐一个人送信前来,他觉得这个皇子胆识过人,很不简单。那么今日,听到他说出昭莫多旧时名称,以及朱棣第二次北伐,就更觉得这位皇子不简单。 胤祐在出发之前,做足了功课,方圆几百里甚至上千里有什么地方,地形有什么特点他全都能一一说出来。 所以,他才能不用地图,一路向西不带迷路的。 孙思克继续问道:“七阿哥有何见解?” 胤祐笑道:“我觉得咱们在这儿等他就不错。” 孙思克挑眉:“他一定会来?” 胤祐轻描淡写的点了下头,语气却不容置疑:“一定!” “为什么?” “因为,他别无选择。” “愿闻其详。”孙思克不是不懂,但他觉得这位小皇子实在有意思,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像个身经百战的老将。 他迫切的想要听听对方的分析。 胤祐笑道:“他的老巢科布多被侄子洗劫一空,而天山南北各路的绿洲城市,更是全部落入策妄阿拉布坦的掌控之中。他连年征战,连自己的子民都保不住,根本没有制造铁器和火器的能力,现在全靠向俄国人购买。” “他说彼得皇帝支援他六万鸟枪兵,如今看来,大约是连六百都没有的。俄国人只想和他做交易,并不打算跟他联盟。” “他还剩什么?他只能孤注一掷,打赢这场仗,逼迫我阿玛交出喀尔喀蒙古部众。” 胤祐转过头来看向孙思克,脸上仍然带着浅笑:“所以,他比咱们还要迫切需要打这一仗。” 听完这一番话,孙思克才真正是对他刮目相看。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年仅十六岁,还没有上过战场的,半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七阿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胤祐心说:“你哪里来这么多问题?”嘴上却说道,“将军请说。” “敢问七阿哥师从何人?” 胤祐身体往后扬了扬,因为重心改变让胭脂很不舒服,抗议的摆了摆头。胤祐赶紧伸出手,沿着它的脖子摸到了耳朵根,真情实感的给马儿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 孙思克也忍不住笑了笑,心想:“他果然还是个孩子。” 胤祐说:“我的师傅有很多,不知孙将军问的是哪一位?” 他的师傅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文化、政治、语言、科学、医学、军事、武学……个个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说出来能吓死人。 孙思克说道:“用兵之道。” 胤祐笑道:“靖逆将军张勇。” “!!!” 孙思克快七十岁的老将,听闻此言百感交集:“是……张将军。”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同为河西四将,而后面三位,都是张勇提拔上来的。 孙思克做甘肃总兵,镇守凉州时候,张勇就是甘肃提督。他们曾经一起,将噶尔丹驱逐出河套平原。 孙将军颇为感慨:“说起来,张将军也算我的老师。” 胤祐笑着开了句玩笑:“那我与将军也算同门,该称一声师兄才是。”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称师兄,孙思克感觉自己瞬间年轻了几十岁,立刻就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胤祐又说道:“张将军告诉我,不是每一位将军都叫廉颇。今日我能结实孙将军,颇为庆幸,我阿玛不是赵王。” 又两日之后,康熙派来跟着胤祐的四位斥候也到了,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噶尔丹的三万大军已经掉头往西边来了,大约十日之后抵达。 三位将军即刻召集全数兵力,向昭莫多进发,在噶尔丹到来之前,占据制高点和有利地势,设下营寨,让士兵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一场大战。 胤祐莫名有些激动,在这之前,他所有的预测都已经应验。向阿玛请缨,来西路军送信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五年前,他只能躲在树丛里,偷偷地放冷箭。还差点被噶尔丹抓去喝茶。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在战场上和噶尔丹好好较量一番。 胤祐去找费扬古要了一套铠甲,他们这里虽然也有八旗精兵,费扬古并没打算将他编入八旗军中。毕竟人家是皇子,哪里敢让皇子披甲上阵,留在帐中便可。 于是,费扬古给了他一身汉军的银色铠甲,穿上之后,果真是白衣银甲的少将军,中不中用不知道,反正挺中看的。 既然穿上了汉军铠甲,胤祐很快就和绿旗兵的几位将领熟悉起来。空闲时候还能和他们切磋一下工夫。 在三位将军之中,最年轻的是费扬古,功夫最好的是殷化行。 他比费扬古年长两岁,先后考中武举人、武进士。是首任福建台湾总兵,以木筑城,整治武备,加强防御,有效地防止西方人对台湾的侵略。【百度百科】 胤祐取一柄长%枪与他在空地种比试,周围围了一圈兵士看热闹。 一个是年过五十功夫仍然了得老将军,一个是没什么架子,不管是八旗军还是汉军都能打成一片的皇子。双方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打得精彩至极。 胤祐擅长用剑,对于别的武器倒是一般,长&枪在手一开始还不太适应,在殷将军凌厉的攻势下连连后退。 但他是个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的人,加上本身基本功扎实,内功深厚,很快就掌握了技巧,现学现卖,一招一式倒是有模有样。 渐渐地,倒是殷将军落了下风。看着他熟悉的招式大惊,这不就是刚才自己使出来的吗? 这学的也太快了吧。他赋闲在家的时候,一心一意教儿子,对方学起来都没怎么快的。 胤祐趁着殷将军走神之际,手里的长&枪一挡一跳,直刺对方胸膛,殷将军回撤不及,眼睁睁看着枪尖抵上自己胸口。 胤祐立刻收枪,抱拳道:“我虽是小辈,殷将军也不必让着我。” “哪里哪里,”殷化行回过神来,真心实意的夸赞道,“七阿哥实乃武学奇才,老夫自愧不如。” 胤祐笑道:“上了战场,将军可不能走神。” 殷化行汗颜:“七阿哥教训得是,老夫惭愧。” 胤祐忽然说道:“不如我拜将军为师,将军教我这套枪法如何?” 殷化行大惊,他哪里敢随便收皇子做徒弟,连连摆手:“枪法可以教,拜师就不用了。” “要的要的,”胤祐赶紧作了一揖,“多谢殷师傅赐教!” 胤祐就这么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跟着殷化行学枪法。他学起来是真的快,只要殷化行演示一遍,他就能照着比划出来。殷化行再将要领同他说一说,他就学会了。 如此说来,大抵噶尔丹大军还没到,胤祐一整套枪法就该学会了。 这天,胤祐正在联系他刚学的枪法,忽然听到有哨兵向一位校尉禀报:“说是营地外来了一匹白马,长得膘肥体键,油光水滑。马上没有人,它已经独自在营地外转了好几圈,撵也撵不走,遮该如何是好?” 校尉问道:“去问一问,有没有骑兵丢了马匹?” 哨兵答道:“已经问过了,也让佐领查过,并没有人丢失马匹。” 这部明来历的马匹,他们也不敢用,更不能放走。万一把敌军引来,那还得了。 校尉挥了挥手:“宰了吃肉。” “别宰别宰,带我去瞧瞧。”胤祐领着一柄长&枪冲过来,袖子和裤管挽到手肘和膝盖,衣袍下摆捞起来塞进腰带里,什么玉佩荷包平安符,统统摘了。哪里还有半分皇子锦衣玉带的样子。 校尉大惊:“是七阿哥的马?” 胤祐点点头:“或许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跑到营地门口,大眼一瞧,可不就是他的小白龙。 小白龙看到他怪激动的,摇头摆尾冲过来,将嘴里的草料吐在地上,意思是让他先吃。 胤祐敬谢不敏,又在它的背上拍两巴掌:“你这跑哪儿去给自己改善伙食去了,长这么壮。” 小白龙围着他转了两圈,胤祐感觉他的蹄子踩在地上,土都在跟着震动。 不管怎么说,它能照过来就很不错了。胤祐赶紧把它牵回去。 到了马厩,二话不说,先跟胭脂屁股抵着屁股打一架,以示友好。 果不其然,兴许噶尔丹想着再饿他们几天再一举歼灭,竟是晚了几日才到。 胤祐一套枪法都已经学完了,还跟几位绿旗兵的汉人将领讨论了一番各地武学。 绿旗兵又称绿营,清军入关之后将收编的明军及其它汉兵,参照明军旧制,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以绿旗为标志,称为绿营,又称绿旗兵。【百度百科】 因此,绿旗兵是一支纯粹由汉军组建的军队。大约六十万人,是八旗兵的四倍,分散在全国各地。在三藩之乱之时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擅长步战。 胤祐时常与他们混在一起,对他们了解了许多,也学到了许多。 他们在各地的职责很复杂,除了备战之外,还要负责城镇巡防。士兵为世兵制,父亲死了,儿子补上。 因此,他们之中就隐藏着许多颇有来历的士兵。胤祐就结识了一位来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手少林拳法在军中无人能敌。 这胤祐能放过他吗?赤手空拳跟人比试一番,最后差点被教做人,幸好他反应够快,脚下步伐虚晃一招,险险地躲了过去。 七阿哥走到哪里,都能与人打成一片,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上到主帅,下到士兵,连马匹都喜欢他。 如此,又过了两日,终于,噶尔丹的大军距离昭莫多已经不足五十里。 费扬古、孙思克和殷化行三位将军开始召集部下商议如何御敌。 胤祐自然也在一旁听着。到了这里,他倒是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眼前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可不是阿尔尼、裕亲王、恭亲王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王亲。 胤祐学到的那点理论知识,一点也不敢在他们跟前卖弄,只会在心里默默地筹划,然后认真的听着。 看看诸位将军提出的意见和方案跟他想的是否一致。 而后他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给张勇将军丢脸,自己想的,与他们商议出来的战略战术大差不差。 “硕岱,阿南达听令!”费扬古开始点将,这两位一位是满洲正白旗先锋统领,一位是蒙古正黄旗都统。 两人双双出列,对大帐正中的费扬古抱拳道:“末将在!” “你二人率领部分轻骑出阵,即刻下山,迎着准噶尔大军的方向而去。切记佯装出疲惫无力的模样,诱使噶尔丹向西边追过来。” “末将听令!”两位都统纷纷领命而去。 胤祐在一旁琢磨,不知道噶尔丹会不会上这个当。 不过既然费扬古将军这样安排,那就一定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首先,就如胤祐之前对孙思克将军所说,噶尔丹迫切需要这一仗来扭转他现在的局面。回不去天山一带,就只能逼迫康熙交出喀尔喀蒙古部众,在漠北发展。 他想要打仗,就算知道前方可能有诈,也是必要赌这一把。 是否真的会上当,就要看费扬古将军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胤祐在心里想,而后将噶尔丹胤祐到山前,他们便一哄而散,隐没进丛林里不见踪影。 此时噶尔丹必不敢冒然上前,一定会观望。 此时,噶尔丹会看到山上的清军并不多,只是零零星星那么几个,仓皇逃窜,就会以为费扬古的西路大军补给不足,粮草短缺,此时已经撤退。而山上这些人是因为掉队才躲避至此。并不知道,费扬古早已经在上面等了他十来天,体力充沛,一切准备就绪。 事情就如同几位将军站前预想的那样,噶尔丹果然上当了。 这一日,胤祐胤祐换上铠甲,一直跟在几位将军身旁。不久之后,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噶尔丹亲自率领手持长矛的骑兵向高地密林深处,两位都统所率领的轻骑发起冲锋。 这时候,费扬古将军转身看向殷化行:“有劳殷将军率领绿旗兵精锐出阵!” 殷将军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大帐。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胤祐感觉自己胸腔内的心脏跳得愈发明显,一下一下强有力的震动,血液在身体内沸腾。 这就是战场,生与死的较量。他陪同两位将军一起,走出大帐来到山崖边,俯瞰密林中的情况。 殷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绿旗兵精锐倾巢而出,他们在前面抵挡噶尔丹骑兵的冲锋,鸟枪和子母炮在后面射击。 耳边连绵不绝的想起轰隆轰隆的爆破声,整个山腰密林硝烟弥漫,胤祐甚至看不清战场的情况。 噶尔丹不是傻子,冲到阵前他就发现,清军火器充足,训练有素,哪里是什么撤退时掉了队,分明就是故意将他引诱至此。 但是事已至此,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拼死一战! 胤祐看看到这个情形就想起了五六年前的乌兰布通之战,而后他竟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引来了费扬古和孙思克两位将军的注意。孙将军问道:“不知七阿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胤祐指了指蒙古骑兵:“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像几年前我皇叔派出的军队。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仰攻势必削弱骑兵的冲击力,噶尔丹麾下的蒙古巴图鲁虽然骁勇,但也抵挡不住炮弹。” 他说这话的时候,许多人蒙古兵被击中,跌落马下。 说完,胤祐就有些笑不出来。那一仗虽然后来噶尔丹逃跑,大清宣布胜利。但事实上,清军的死伤人数远远高于噶尔丹,并且还死了好几名大将。 在此之前,阿尔尼带出去的两万精锐也几乎全军覆没。 虽然几万人对于清军来说不痛不痒,但每一名士兵的命都是命,凭什么就要因为主帅的失策白白的葬送? 想到这里胤祐忽然觉得,当初没有对噶尔丹穷追猛打未必是坏事,以他皇叔的作战能力,说不定就是带着士兵送人头去了。 胤祐说道:“密林中自由疯长的参天大树是天然屏障,鸟枪和子母炮未必有用。” 费扬古问他:“那七阿哥意下如何?” “弃马,改为步战。” 他话音刚落,战场上的噶尔丹仿佛听到了他的建议,即刻命令他的骑兵全部下马,改为步战。 第147章 第 147 章 噶尔丹果真骁勇, 他一个人冒着箭矢枪炮冲在最前面,斩杀了好几名绿旗兵。 这是胤祐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虽然带着头盔回家, 距离又远, 看不清长相。但是从身形就不难看出,他十分高大魁梧。 或许是受到噶尔丹的鼓舞, 他的部众也相当勇猛, 一时间, 竟然还扭转局势, 占了些上风。 胤祐表面不动神色,背在身后的手却不由自主握紧了。毕竟,他们只有一万三的兵力,而噶尔丹目前看起来至少有两万多人。 “七阿哥,”孙思克忽然转过头来,笑着对胤祐说道,“你看起来有些担忧。” 胤祐反问:“孙将军难道就不担心吗?” 孙思克却说道:“论步战, 善战者无人能超过汉人。” 而后, 胤祐便看到殷化行立即下令冲锋, 手持长枪和盾牌的汉军藤牌兵从后面汹涌而出, 很快和噶尔丹的大军短兵相接,八旗军则用鸟枪和子母炮在后方提供火力。 胤祐之前就看出来了,这样的地形, 兵不利于鸟枪和子母炮的发挥。密林不比草原,参天大木盘根错节, 形成天然的屏障。他们的枪炮射程有限,搞不好还会误伤自己人。 噶尔丹手下有两万多战兵,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 可是在装备上却不如清军,再加上他们是自下而上仰攻,且清军准备充分,占据有利位置,噶尔丹却丝毫落了下风。 这一仗从上午打到下午,双方鏖战一日,难分胜负。几轮鸟枪火炮猛攻下来,弹药消耗了不少,却并没有让清军占到多少便宜,反倒是噶尔丹一方,越战越勇。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偏西,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费扬古、孙思克两位将军正在讨论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胤祐,绕到山坡的另一边,企图越过密林,眺望更远处的情况。 “七阿哥,”这时候费扬古和孙思克两人走了过来,“你在看什么?” 胤祐说道:“我想看看他们后防大营的情况。” 听到这话费扬古和孙思克同时皱起了眉头:“七阿哥的意思是?” “咱们可以趁着天黑,派出精锐骑兵偷偷下山,攻打他们后方的营地。” “……” 胤祐的师资力量很强大,除了他的亲人朋友,大清名臣,也包括对手。 在前方鏖战正酣的时候,带人细节老巢不就是厄鲁特蒙古最喜欢干的事情吗? 噶尔丹本人曾经就不止一次这样干过。在乌兰布通之战的时候,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就这么对付过他。若非如此,噶尔丹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急迫的想要跟大清开战。 虽然距离上有点出入,但老巢和后方本质没有区别,都是釜底抽薪,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两位将军四村片刻,孙思克立刻站了出来:“那就由我率领一千精骑前去,袭击厄鲁特大军的营地。” “孙将军!”胤祐立刻上前一步,抱拳道,“请让我与将军同去。” 孙思克一愣:“七阿哥是不相信我这个老将的能力。” “当然不是!”胤祐说道,“天快黑了,地方阵营情况尚不明确。费扬古将军要坐镇中军,我与将军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费扬古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是皇子,身份贵重,此去太过危险,若是有什么不测,我实在没法向圣上交代。” “阿玛让我来,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胤祐忽然扬起嘴角笑了笑,“将军也说了,我是皇子,若是我身先士卒,必定能大大提高我军部众的士气。” 费扬古还在犹豫,胤祐已经戴上了头盔,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握在手中。对孙思克说道:“孙将军,走吧。” 费扬古看进他的眼里,那里面满是少年凌霄的意气,心知他去意已决,无论如何拦不住,便只能由着他披甲上阵。 他转过头去看向孙思克:“还请孙将军千万护好七阿哥周全。” 孙思克仰头大笑:“以七阿哥的武艺,哪里需要别人护他周全?” 这倒是实话,七阿哥年纪虽小,但整个西路军种,功夫比他更好的一只手救能数出来。他缺乏的不是武艺,是战场经验罢了。 胤祐来到马厩,胭脂立刻就凑了过来,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胤祐在它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这次不是赶路,不需要你。你在这儿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 说着他就把旁边的小白龙牵了出来,给他戴上马鞍马镫和马笼头,翻身上马,来到孙将军身旁。 他们从后面下山,绕了好大一圈来到噶尔丹后方的营地。 今日天气不好,月亮被层云遮挡得密密实实,一点光亮也透不下来。 孙将军一马当先,带着精骑冲进敌营。胤祐紧随其后,手中长□□破上前抵挡的蒙古士兵的胸膛。 噶尔丹留下来看守营地的战兵并不多,大多数是辅助兵,而组织这些士兵守营的将领却叫人意想不到。 胤祐半眯着眼,遥遥的望过去那人头戴元狐帽,手执□□,身着著锁子甲,甲内着七黄色袍,下身着绿绫裤。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材也是异常魁梧。【百度百科】 那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五十多岁却骁勇至极的女人! 披甲上阵的女将军胤祐只在戏文和史书上读过,例如花木兰、穆桂英、秦良玉。没想到,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就让他遇见了一位。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身边有诸如太皇天后、苏麻喇姑这样的优秀女性,皇贵妃对他的教育更是影响深远。 他看到蒙古军中,带头冲锋的竟然是一位女将军时,还颇为欣赏。 孙思克向他介绍:“这是阿努可敦,和硕特部首领的孙女,本是噶尔丹的嫂子,现在是他的妻子。” 蒙古人有收继妻的风俗,指的是女性在丈夫死后,嫁给其家族男性,包括兄弟、叔伯、侄甥甚至非女方所生儿子。 其实,满人也有这样的传统。当初努尔哈赤要把皇位传给代善,还曾暗示过他死后就让他收了自己的大妃阿巴亥,也就是多尔衮的生母。 后来,努尔哈赤人还没死,这二位就开始等不及搞起了暧昧,最后代善被废太子之位,阿巴亥直接被努尔哈赤休了。 孙思克老当益壮,胤祐也不肯落于人后,他们带出来的是西路军的精锐骑兵,号称以一敌百,虽然人数比敌军少了许多,但威力丝毫不减。 阿努可敦率领厄鲁特士兵与清兵且战且退,被驱赶着往噶尔丹所部的后方而去。 这位女战士的骁勇善战丝毫不输她的丈夫,在一路后退的过程中镇定下来。稳住阵脚之后,即刻命令她的士兵下马,与清军殊死拼搏。 渐渐地,胤祐发现,厄鲁特军队在全面劣势之下,依然勇猛非常,顶着清军这边的枪炮,威力依旧不可小觑。 阿努娘子更是锐不可当,好几名藤牌兵围着她进攻,竟也不能伤她分毫,反倒是倒在了她的长枪之下。 此时,有蒙古兵手持长矛直小白龙的腹部,它反映和胤祐不相上下,本来正在往前狂奔,忽然一个急停,前蹄高高扬起,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胤祐一枪挑开那人的长矛,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小白龙头也不回的跑了。 孙思克和殷化行前后夹击,费扬古将军率军从高处飞驰而下,从侧面袭击直接凿穿厄鲁特蒙古大军。 被三面围攻的噶尔丹已是困兽之斗。在这样的形势下,他立刻做出抉择,准备收拾残部,从另一面迅速撤退。 这时候,他的夫人阿努可敦横刀立马挡在了他的前面,示意他由自己撤退,让他赶紧跑! 噶尔丹倒是没有犹豫,且战且退,在夫人的掩护下,率领他的仅剩的几千部众,从密林的另一面撤退。 胜利在望,费扬古将军怎会甘心就这样放走噶尔丹,立刻,立刻摔大军要追。 但昭莫多此地险要的山地丛林环境,不仅易守难攻。噶尔丹要跑,追起来也有不小难度。 再加上现在天已经黑了,阿努可敦率领剩下的厄鲁特殊死抵抗。一时间,他们竟然无法越过这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去追噶尔丹。 胤祐心里暗道糟糕,上次他的两位皇叔就是因为噶尔丹逃走没有追,被阿玛好一顿责备,又是罚俸又是剥夺议政权。 那是皇上的亲兄弟,所以才免于罪责。眼前这三位将军若是让噶尔丹逃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裕亲王和恭亲王的运气。 但噶尔丹已经趁夜逃了,茫茫大漠,眼看追是不太可能追得上。胤祐便将目光落到了那位阿努可敦的身上,他早已经看出来,厄鲁特士兵之所以能够如此无畏生死,与清军搏命,凝聚力都系于阿努娘子一人。 可见,她在准噶尔部大军之中的威望,应是不输噶尔丹的。 这对夫妻感情如何旁人难以知晓。传言,噶尔丹还在西藏当喇嘛的时候,阿努娘子就对他芳心暗许,还曾经派人给噶尔丹送去自己的贴身衣物。 后来,噶尔丹还俗,回到准噶尔部夺权,得到了阿努可敦母家的支持。但当噶尔丹大权在握的时候,却杀了她的父母兄弟和族人。当时她还有一个妹妹,本来是许给了策妄阿拉布坦,却被噶尔丹强占。 胤祐想起来,两年前,康熙得知噶尔丹利用喇嘛策反蒙古各部之后,他也给阿努可敦和策妄阿拉布坦去过一道谕旨,让他们把噶尔丹的恶行告诉使臣,不可隐瞒,还赐了银两布匹。 这就说明,噶尔丹和阿努可敦的感情并不牢固。但这个时候,阿努可敦仍旧愿意展出来,以性命掩护噶尔丹撤退。 这大概与他们夫妻之间的情义并没有什么关系,而是为了整个厄鲁特蒙古,不至于在这一战中全军覆没。 在噶尔丹统一厄鲁特蒙古之后,他的部众有相当一部分人是阿努可敦的娘家人。 既然如此,杀不了噶尔丹,杀了他的夫人,俘虏他的剩下来的兵士,缴获物资和牲口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胤祐握紧了手中□□,越众而出,来到阿努可敦跟前。 阿努可敦也眯着眼睛看他,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手指□□背在身后,枪尖点地,黑夜中闪着一点寒光。 这么清秀俊逸的少年人在战场上可不多见,阿努可敦用蒙古语问他:“你是谁?” 胤祐不答,反而笑了笑,对她说道:“马革裹尸本就是悍将最好的归属,你死在我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阿努可敦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胤祐提着枪冲上去的时候,才轻描淡写报出自己的名字,连名带姓的说道:“爱新觉罗-胤祐。” 就算阿努可敦不知道康熙的儿子们分别叫什么,但听到这个名字也该知道,这是一位皇子。 战场上竟然有一位康熙的皇子,假如能生擒他,说不定她的部众还有一线生机。 如若不能,就像对方刚才所说——死在他手里,不亏! 此时,附近的兵士已经停下打斗,泾渭分明的站在两侧,看向他们这边。 费扬古、孙思克、殷化行几位将军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孙思克身边有一位八旗兵举起了手中的□□瞄准阿努可敦,孙将军苍老却依旧稳健的手按在枪管上,随即压了下去。 这种近距离缠斗,搞不好就会伤到自己人。 阿努可敦枪法刚猛,没有什么花架子,枪枪致人死地,好几次,胤祐都已经感受到了金属枪头迫人的寒气。 即便如此,他接招接得也并不狼狈,无论是脚下的步子还是手上的□□,一招一式都显得从容不迫。 此时,康熙亲自率领的中路大军也已经追了过来。本来是想和西路军来个前后夹击,目前看来,他还是来晚一步。 不过,若不是来晚一步,他也不可能看到眼前的情形——他的儿子手持□□正在与人拼命! 激战了大半个晚上,对于一名五十多岁的妇人而言,体能已经到达极限。她虽然骁勇,随着噶尔丹征战连连,但枪法也就是纯粹的拼体力,谈不上多么高深的武学造诣。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不到十个来回,她就有些体力不支。 胤祐持枪低指向前,阿努可敦刺他胸前,胤祐回挡,对方枪尖转下,攻其下盘。胤祐左手手掌横档住对方枪杆,旋身逼至径前,枪尖之下而上刺破阿努可敦盔甲,直抵心脏。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一点真容,朦朦胧胧的洒下一地银霜。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战场如死一般寂静。 阿努可敦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随着胤祐抽出□□,强壮的身躯轰然倒下。 草原上的女战士,跟随她的丈夫南征北战二十年,儿女皆在军营出生,长大。 终于,在噶尔丹穷途末路之时,她用自己的生命,最后一次守护对方统一蒙古各部的理想。 厄鲁特蒙古士兵眼见夫人战死,冲动之下,有人红着眼,举着长矛就要冲上来。 胤祐手中□□一指,凌厉的目光扫向这一群残兵败将:“这套枪法我只学了三日,谁敢上来,我就拿他练练手!” 月光下他的铠甲泛着淡淡的银光,唯有枪尖上坠着一滴行将滴落的鲜血。 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没有凶恶的长相,也没有魁梧的身材,就那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叫这一群征战数年的蒙古勇士踟蹰不前。 现在,他们已经是俘虏了,他们的大汗早已经跑了,夫人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反抗只有一死,只有投降才能活下去。 孙思克和殷化行已经率领清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一阵乒铃乓啷过后,众人手中的武器全都掉在了地上。 胤祐转过身来,蹲下去查看阿努可敦的遗体。 摘掉她的头盔,看到她的眼睛还睁着。于是伸出手,替她合上双目,低低的叹息一声:“想来,年轻时也该是一位容貌美丽的草原姑娘。” 他站起身来,正想说挖个坑埋了吧。一回头就看到了熟人——众多舅舅之一的佟庆恒。 对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先喊了声七阿哥,随后痛心疾首的说道:“小祖宗,你本事怎么那么大?全家人都要被你吓死。” 胤祐差点被他吓死,他现在是康熙身旁的御前侍卫。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说明康熙也在不远的地方。 胤祐正要回头去找,却听到身后有劲风袭来。 “小七!” 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在胤祐耳边炸开,有小剑灵的,他阿玛的,还有他大哥。 虽然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但习武之人的直觉还是让他敏捷的侧身,一抬胳膊,空手接住了一杆□□,手掌正好抓在距离枪头寸许的木杆上。 随后,他望进了一双极度悲愤又极度怨恨的眼睛里,对方用蒙古语冲他大喊:“我要杀了你。” “哐当”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七阿哥用手掰断了那杆□□,枪头落在了地上。 “……” 第148章 第 148 章 胤祐低头看了一眼, 皱着眉反思:“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实在不好意思。” 袭击胤祐的人是个长得就很有蒙古族特色的年轻小伙儿, 对方双目赤红,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胤祐说的是非常标准的蒙古语,他能听得非常清楚, 可越是清楚就越是怒不可遏。手上发力, 猛地将枪杆后撤,可扯了两下,另一头还握在胤祐手中的枪杆却纹丝不动。 这人恼羞成怒, 整个头脸都已经红了, 眼里涌动着泪水,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今日你若不杀我, 来日我一定要为额吉报仇。” 胤祐听明白了,这人是阿努可敦的儿子,看他这年纪应该不满二十岁,这么说他是阿努可敦和噶尔丹的儿子。 胤祐问道:“你就叫什么名字?” 那人扬了扬下巴,报出自己的名字:“塞布腾巴尔珠尔。” 胤祐点点头, 把这个名字记住了。于是松了手:“好,想要为你的额吉报仇是吧, 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挥了挥手,从身后招来一名绿旗兵,拿过对方手里的长&枪抛给塞布,又捡起自己那把刚刺杀过阿努可敦的长&枪:“来吧。” 他话音刚落, 塞布就举起□□冲了上来。没什么章法, 只知道横冲直撞, 一心只想为母亲报仇。 胤祐也一点没客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左手甚至还背在身后,只用了一招,就挑落对方手中□□,抬腿将人踹倒在地。 塞布不服,抓起□□又冲了上去,胤祐又将他踹倒在地,如此反复几次,塞布始终咬着牙不肯屈服,还想抓着长&枪站起来。 他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喉间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低头一看,银色的枪尖已经抵到了他的咽喉。 “……” 二人之间的实力悬殊太大,塞布根本没有胜算,但他眼睛里仍然流露着强硬与不甘。 胤祐觉得他很有意思,不是很想杀他,但又不是很想放过他。 他是噶尔丹和阿努可敦的儿子,胤祐本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是他总觉得此人留着,往后还有用处。 康熙远远地骑在马上,眯着眼看向这边。他也很好奇,儿子会如何抉择。 这个人刚才偷袭他儿子,就算胤祐放过他,康熙也不能饶了他。 但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胤祐不会动手。 就在胤祐犹豫的时候,后面又忽然冲出来个士兵,一把扑在了塞布身上,倒是把胤祐吓了一跳,赶紧收回长&枪。 “你要杀就杀我,放了他!” “???” 此人一张口,胤祐和周围的人大为震惊。 这人身着铠甲,胤祐以为是个蒙古士兵,没想到,一开口竟然是个姑娘。 胤祐被眼前的画面搞蒙了,问道:“你不会是噶尔丹和阿努娘子的女儿吧。” 姑娘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皮肤常年暴露在草原的狂风中,显得粗糙黝黑,但模样还是很标致的。 她点了点头:“我叫钟琪海,是他的妹妹。我们愿意投降,你别杀我们。” 胤祐一听,乐了,问道:“他是你弟弟?” 钟琪海摇摇头:“他是我哥哥。” 胤祐摸了摸鼻子,以掩饰尴尬:“抱歉抱歉!我是很有原则的,不杀俘虏,你们跟着他们去那边吧。” 而后,在佟国维、索额图、伊桑阿几人的带领下,康熙的中路军全面接管了噶尔丹留下的残部和辎重。 今晚这一仗,胤祐打得酣畅淋漓,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可转过身来的时候,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顾问行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七阿哥,皇上让您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怎么可能逃得掉? 胤祐虽然心里有些不情不愿,但脚步还是顺从的跟着顾问行往康熙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费扬古、孙思克和殷化行几位将军已经跪在了康熙跟前,胤祐也跟着跪了下去。 虽然这次也没能生擒火杀了噶尔丹,但毕竟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胜仗,康熙还是非常满意的。 一天的激战让所有士兵疲惫不堪,但打了胜战,皇上亲临,大大的赞扬了西路军,又让他们感觉热血澎湃,还能和噶尔丹大战三百回合。 时辰不早了,康熙命人收拾战场,将战死的士兵能带回去的带回去,带不回去的,就地掩埋,身份名牌记下来,回去按照规定为家属法防抚恤优待。 胤祐站在殷化行身旁,和站在康熙身旁的八阿哥眉来眼去。 八阿哥对他七哥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刚才与阿努可敦对战那一刻,手中长&枪挥舞得虎虎生风,身上的银甲泛着月色寒光,脑子里就想起了卫青、李广、霍去病等等史书上读过的英雄。 他想,假以时日,他七哥一定也能与他们齐名。 胤祐还在跟弟弟炫耀,冷不防被阿玛拍了一下肩膀。康熙瞪了他一眼,却夸奖道:“不错,有祖宗亲行仗剑之风范,没让朕失望。” 胤祐笑道:“多谢皇父夸奖。” 康熙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先去换衣服,一会儿来我阵中。” 胤祐不用回山上的营地,康熙的中路军已经在颜和舜安颜三人也一并涌了进来。 三个人都愣愣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胤祐笑道:“怎么了?这才半月不见,都跟我生分了。” 富敦摇了摇头,仍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你刚才实在是……”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用什么适当的形容词,胤祐随即接口道:“太帅了吧。” “不可思议。” 这时候,帮着胤祐更衣的太监仔细卸下他的盔甲,却从月白色中衣里面摸出个东西。赵诚赶紧拿过来递给胤祐:“七阿哥,这个……” 胤祐接过去,本想着随意塞进身上穿着的这件常服里,哪知道舜安颜眼尖,一眼就认了出来,立刻上来要抢:“这是……” 他话音未落,富敦也凑个脑袋过来看,忽然惊讶道:“这……这是!” 胤祐把那东西揉成一团塞进袖筒里:“你俩有病啊,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只有曹颜一脸疑惑,他刚才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张素白的帕子,上面好像写着什么,没看清。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胤祐看了富敦一眼,吩咐道:“你,去帮我看看,我的小白龙回来了没有。” 小白龙早就回来了,它和胭脂名声在外,谁认识七阿哥的坐骑,早就有牧马官将它牵回马厩,给它准备了草料和水。 奈何人家在外面早就吃饱喝足了,回来第一件事,先找胭脂干一架。 胤祐换了身常服就赶紧去了中军大帐,兄弟们正在门口候着,里面康熙在于三位将军谈话。 四阿哥他拽到自己跟前,神色复杂的上下打量他,最后只问了一句:“没受伤吧。” 胤祐笑着摇头:“一点也没有。” 四阿哥小声威胁:“等着瞧吧,回去之后额娘不会放过你。” 胤祐摇头叹息:“眼下就有一劫,只怕是过不去了。” 三阿哥在一旁轻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五阿哥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之后先跪下向皇父认个错。” 六阿哥附和:“就是皇父平日最疼你,不舍得真罚你。” 保泰站在最边上,思索良久,诚恳的对胤祐说道:“七哥,要不你现在赶紧跑吧。我担心你屁股开花。” 胤祐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盼着你七哥点儿好。” 兄弟几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给胤祐出主意,怎么才能少挨顿骂,少受点儿罚。大帐内帘子掀开,几位大人从里面走出来。 最后,大阿哥和八阿哥也从里面出来,看到胤祐就忍不住屈起手指在他帽子上敲了一下:“你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胤祐一挑眉:“今日这一仗,痛快淋漓,不枉我走这一趟。” 大阿哥意味深长的扯了扯嘴角,又拍了拍他的脸,心道:“我弟弟这小模样,长得是真漂亮。” 他们后面的八阿哥走过来,对不无担忧的看着胤祐:“七哥,皇父让你进去。” 胤祐左右看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一个人?” 八阿哥点了点头:“你一个人。” 胤祐咬了咬牙,横竖都得面对阿玛的怒火,那还犹豫什么,赶紧进去吧。 大帐中没有别人,连魏珠和顾问行站在门口,就连负责起居注的法海也被遣去了帐外,就康熙一个人在正中间的龙椅上坐着。 胤祐先躬身给皇父行了一礼,康熙就那么看着他,冷声说道:“过来!” 胤祐乖乖地走过去,还没等康熙开口,一掀衣袍就跪在了他跟前:“阿玛我错了。” “你还知道错了!” 一声怒喝吓得胤祐一哆嗦,屁股向后碰到了后脚跟。 “跪好!” 康熙又是一声怒斥,胤祐立马挺直脊背:“阿玛,我真的知道错了!” “转过去!” 胤祐从善如流的转了个身,康熙又敲了敲跟前的矮几:“趴好!” 胤祐说:“真的真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康熙冷笑:“你别跟我说下次,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下次。” 阿玛气得连“朕”都忘了说,胤祐只得老老实实趴好,等着挨这一顿打:“那你轻点儿。” 众位皇子站在帐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只听见胤祐呼痛和求饶的声音,其中不乏有表演的成分,但也未必不是真的疼。 保泰小声问八阿哥:“这是用什么在打?” 六阿哥皱了皱眉:“该不会是棍子吧。” “那七哥的屁股还能保得住吗?” 八阿哥想了想,转身招呼贴身太监:“找太医去一些外用的伤药送我账内,快去!” “……” 胤祐趴在矮几上,看到他阿玛甩了甩手腕,好心提了句建议:“要不……让魏珠取个趁手的工具来?” 康熙都快被他气笑了,没听说挨揍还主动申请上刑具的。 “当年在太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朕是如何训诫你的?” 胤祐想也不想的背诵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康熙又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胤祐转过头来,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他又向前挪了两步,目光望进阿玛的眼里:“《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他在强调自己今日在战场的表现,就是“事亲”,又是“事君”,也是“立身”,更是不忘祖宗亲行仗剑,建立基业之风范。 康熙看着他,父子俩就这样相对无言,静默良久。 外面的军士扔在忙碌,有的在清点缴获辎重,有的在审问俘虏,有的在统计我方伤亡,军医正在为伤员诊治……各种嘈杂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却又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长长的叹一口气,伸手按在儿子的后脑,将他带向自己跟前。 胤祐俯下身,趴在他的膝头上,而后听到头顶又传来一声阿玛的轻叹:“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胤祐也轻声回了一句:“总要长大的。” “长大了就敢胡作非为。” 胤祐抬起头来:“别让乌库玛嬷知道。” 康熙宠溺又无奈的看着他:“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一马当先跟人拼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乌库玛嬷,想想你阿玛和额娘?” “想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还是怕一点好,心有畏惧,行有所止。” 胤祐从打仗中走出来,惊讶的发现,兄弟们还都候在外面:“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保泰问他:“屁股还好吗?” 胤祐嗤笑一声,态度很是嚣张:“你还是关心一下你皇叔的手吧。” 此言一出,旁边几人都忍不住低头憋笑。看来皇父揍他,从不假他人之手,也不用工具,就那么用手打。 胤祐伸了个懒腰:“我今天累着了,你们不睡,我可回去睡了。” 八阿哥看一眼手里的瓷瓶,又赶紧追上去:“七哥,我同你一起!” 两个人回到营帐中,胤祐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虽说是用巴掌打的,但还是有点痛。 八阿哥敲他脸色不对,一看他的手,便猜到了怎么回事:“我看你还是趴着,我给你上点药吧。” “用不着,”胤祐挥了挥手,“没多大事。” 八阿哥低低的笑:“明明挨了打,干嘛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胤祐把他按在毛毡上:“你七哥不要面子的,都十六七岁的人了,还被阿玛打屁股,说出去要把人笑死。” 兄弟俩躺下,互相说了些这半个月来的近况。 原来,胤祐走后第二日,于成龙和吴留村就及时送来了粮草,解了中路军的燃眉之急。 在几天前,康熙得到噶尔丹将要攻打西路军的消息,伊桑阿、索额图等人极力劝说康熙回銮,或是呆在原地等候消息。 康熙却坚持亲自领兵一万人,星夜兼程的赶路。硬是将路程缩短了三日,赶到昭莫多。一来是为了夹击噶尔丹,二来也是担心胤祐的安危。 第二日,有一个很重要的俘虏,曾经是噶尔丹的近卫,掌握许多噶尔丹军中内情,康熙要亲自提审。 胤祐不关心这些事情,一个人在营地中闲逛。又想起他在西路军结实的那帮朋友,有些人不幸在昨天的战事中阵亡,有些人负了伤,他得过去看看。 于是,牵了胭脂准备出去,后面有人跟了上来,是舜安颜。 胤祐见他耷拉个脑袋,便问道:“怎么了?” 舜安颜撇了撇嘴:“被阿玛训斥了一顿。” 他阿玛就是胤祐的大舅舅叶克书,以前是康熙身边的銮仪使,现在在御营前锋营领兵。 大舅舅一向不苟言笑,生来一张严肃脸,胤祐都有点怕他。 “他训你做什么?” 舜安颜别别扭扭的不肯说,其实也是因为昨天叶克书看到胤祐再看看自己儿子,多少有些落差,找了个由头,借题发挥了一下。 胤祐搂过他的肩膀:“行了行了,七哥带你去散散心。” 胤祐来到绿旗兵的营地,一路上和熟人们打招呼,那些普通军士看到他都有些不知所措,毕恭毕敬就要跪下行礼。 之前,胤祐没有换洗衣物,穿的都是与他身材相仿的一名校尉的衣服,灰布武服,简单利落的款式,穿在身上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家虽然知道他是皇子,但也没什么距离感,能打成一片。 可是今日却不同,胤祐穿了身浅绿色暗纹常服,胸前有大片龙纹刺绣,腰间系着玉佩,摇身一变,从横刀立马的少年将军,变成了英姿卓绝的七皇子,身份感和距离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胤祐来到军医帐前,看到有个熟人坐在那里,正在艰难的拆自己手臂上的纱布。 这人就是那位少林俗家弟子,胤祐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延恒,本来有个姓氏,还俗之后师父不让用了。 昨天在战场上,延恒异常勇猛,胤祐亲眼看到他斩杀了一名噶尔丹阵中大将,不过,后来不甚胳膊被刺伤。 胤祐走过去,拉过旁边的小马扎坐下:“来,我帮你。” 延恒抬头看他,这就要行礼。胤祐摆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 说着他就要去拉人家的手,延恒却把手往后缩了缩:“不必,我自己来。” “你这是不相信我?” “不是,”延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别弄脏了七阿哥的衣服。” 胤祐又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不就是一身衣服,脏了就脏了。我跟你说,我之前也是正经跟着师父学过医术的,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蹲在一旁的舜安颜笑道:“可逆学的是妇科。” 延恒一听此言,又想把手缩回去,却不动声色的忍住了。 胤祐手上动作麻利的拆了他的纱布,拿酒精给他消毒,一点不客气,疼得人家龇牙咧嘴,又拿了昨天八阿哥从太医那里取来的创伤药:“反正我都是给你们治伤,别说妇科,你说我是兽医我也没意见。” “!!!” 第149章 第 149 章 大军在昭莫多又呆了几天, 这一次,清军俘虏厄鲁特蒙古三千多人,马匹、骆驼近两万头, 还有噶尔丹和阿努可敦的一双儿女。 除了战死和离散的士兵,粗略估计, 噶尔丹逃跑时带走的部众不足七千人。 这一次他必定元气大伤, 前有清军赶尽杀绝, 后有侄子虎视眈眈,真正到了穷途末路。 这次没有擒住他或干脆杀了他,康熙还是有些许遗憾。 在俘虏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他是噶尔丹的亲信, 嘴巴硬的很,无论如何不肯开口。 康熙因此还颇费了些力气,终于,两天之后, 甚至打算拿噶尔丹的一双儿女去威胁他,这才让那人就范。 塞布和钟琪海两兄妹是俘虏,还不是一般的俘虏,没什么尊严, 被人呼来喝去不说,有些八旗兵看人家姑娘模样长得标志,趁着推推搡搡的机会就对人家动手动脚。 这事儿偏偏又被胤祐碰到, 他是个闲散小皇子, 最大的乐趣就是管闲事。 他把人拦下来,教训道:“你干嘛?对人家女孩子客气点。” 于此同时, 钟琪海手上一使劲儿, 差点儿掰断了那名八旗兵的手指头。 胤祐尴尬的看了看对方, 心说:“果然是我多管闲事了。这要不是噶尔丹自寻死路,过两年不又是一位女将军?” 钟琪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兵丁走了。 于是,那名噶尔丹亲信说出了一个让康熙愤怒至极的消息。气得登时就站了起来,抄起手边茶盏 五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圆寂了,但是他的徒弟西藏第巴桑吉嘉措,为了利用他的宗教地位统治西藏,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称他进入无限期入定阶段,参悟佛法,不得打扰。 第巴就是西藏王,罗桑嘉措的弟子,也算是噶尔丹的师兄,这些年来,俩人勾结在一起干了不少大事,噶尔丹向西边扩张领土就少不了他的支持。 胤祐站在一旁,默默的梳理了一下其中关系。 最后他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既然这两人狼狈为奸,现在噶尔丹又穷途末路,那他会不会逃往西藏寻求桑济嘉措的庇护。 他曾经在后藏学习佛法,是□□喇&嘛的徒弟。后藏是个什么地方,胤祐不清楚。据他猜测,大清国也没有几个人是清楚的,雪域高原美丽又神秘,外人难以轻易踏足。 一旦噶尔丹躲入西藏,那真是藏个百八十年都不一定有人找得到。 康熙要差特使去一趟西藏,问问桑吉嘉措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玛。” 胤祐叫了康熙一声,从魏珠手里端过茶盏,放在康熙跟前的矮几上:“喝口茶消消气,太医不都说了吗?生气伤肝。” 康熙白他一眼:“浑小子,现在还知道关心阿玛的身体了。” “人都死了,桑吉嘉措现在是西藏的最高首领,咱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胤祐皱了皱眉头,“他和噶尔丹的关系竟然这么好,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瞒着他。” 康熙一听此言,立刻抬起头来看向胤祐。 思忖良久,于是,派往西藏的特使职责从质问变成了威胁。康熙皇帝谕旨:“西藏第巴桑吉嘉措胆敢收留准噶尔部叛贼,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康熙在昭莫多呆了几日,事情处理完就准备带着儿子们回京了。 胤祐和四阿哥在营地里一边闲逛,一边聊天。他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向兄长炫耀:“哥哥,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枪法练得有多好。” 四阿哥点点头:“看到了。” 胤祐在他旁边跳来跳去:“这是白鹤亮翅,这是怀中抱月,梨花摆头……” 他手中没有武器,就那么虚空比划,样子看起来着实滑稽,四阿哥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胤祐一下子跳到他的跟前,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这套枪法我跟殷将军学的,才学会三天,就能上阵杀敌。本将军是不是也很骁勇?” 四阿哥看着这个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的弟弟,真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两下:“等着吧,回去之后还得挨顿揍。” 胤祐十分肯定的说道:“不会的,额娘不会揍我。” “为什么?” “她会为我感到骄傲。” “……” 四阿哥皱起眉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胤祐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四阿哥脸上立时露出惊讶之色,又惊又怒的看着他,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我看你现在就想挨顿揍!” 胤祐往后一蹦,跳出去老远:“打不着,打不着……” 四阿哥把平日的沉稳都抛在了脑后,三两步追了上去:“你站住!” 兄弟俩就这么你追我赶,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是真的在发怒。 四阿哥喊道:“小崽子,还敢跑,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否则……皇父也不会放过你。” 胤祐在前面挤眉弄眼做鬼脸:“你来追我呀,追不着,追不着,嘿嘿!” “小心!”四阿哥忽然大喊一声,胤祐反应灵敏,立刻停了脚步。 他头扭过来看着哥哥,人还不停地往前跑,冷不防前面差点撞上一个人。幸好反应及时,就在快要撞上去的一瞬间,收住了脚步。 四阿哥赶紧一把拉住弟弟,目光邻里凌厉的扫了前方那人一眼。 本来前面是没有人的,这人分明是看到胤祐过来,专程横在中间挡住他的去路。 胤祐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钟琪海。小姑娘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把胤祐吓了一跳。 “七皇子,你娶了我吧。” “哈?”胤祐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啥?” 此时,四阿哥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这是哪里跑来的蒙古野丫头,也敢觊觎他这个宝贝弟弟? 钟琪海语气十分平静:“跟着你们去京师,皇帝也是要为我和我哥赐婚,与其嫁给别人,我就选你,做侧室也没关系。” “有关系!”胤祐像个受了惊吓的兔子,躲在他哥身旁,“我杀了你的额吉,大概率之后还会杀了你的阿布,我再把你娶回家,你每晚在我耳朵边磨刀,多吓人。” 钟琪海摇头:“你放心,这绝对不会。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这一仗是我父汗杀了康熙皇帝,他也不会杀你。” “才怪!”胤祐摆了摆手,“别想了,我不会娶你的。” 钟琪海追问:“为什么?” “因为……”胤祐眼珠子转了转,“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钟琪海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胤祐也没多想,只想赶紧打发了这姑娘,于是揽过四阿哥的肩膀,“吧唧”在人家脸上亲一口:“他这样的!” “!!!” 四阿哥真是忍无可忍,立刻将旁边巡逻的一队兵丁叫过来,指着钟琪海:“把她关回去!” 康熙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和宽容,对塞布和钟琪海兄妹还是不错的,让他们俩住在一个营帐中,也没有完全限制妹妹的自由,让她有什么需求就和看守他们的兵丁提就是了。 看着钟琪海被人带走,四阿哥这才回过头来对他那个讨人厌的弟弟怒目而视。 胤祐准备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却被他哥一把拽了回来…… 据说,那天下午,七阿哥被四阿哥拎入营帐,又被揍了一顿。 七阿哥还嘴硬:“亲你一下怎么了,小时候不经常亲,这么小气做什么,你不是还没娶媳妇吗……唉,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办完所有事情,时间已经过了五月,这次西征出门两个月,康熙也该收拾收拾起驾回銮。 兄弟几人在中军帐内,听皇父安排会乱事宜,轮到胤祐的时候,他却上前一步躬身道:“皇父。” 康熙一听他叫“皇父”就不由自主脑仁儿疼,总感觉没什么好事:“闭嘴,不许说话!” “阿玛!”胤祐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 头更疼了,这得宣太医! 所有皇子都一脸惊讶的看着胤祐,他说什么?他不想回京,想留在这里? 康熙面若寒霜:“这里荒无人烟的,大家都走了,留下来做什么?” 胤祐想了想,又改口道:“我想跟随费扬古将军回甘肃。” “!!!” “你去甘肃做什么?” 胤祐一脸肃穆:“将军不就应该镇守边关,噶尔丹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回京。” 他自觉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豪气万千,被他阿玛凌厉的目光一扫,气势立刻矮了下去。 “你算哪门子将军,你只是个还未成婚的皇子,连爵位都没有一个。” 胤祐说:“等我亲手抓住噶尔丹,回去就完婚!” 康熙怒了:“茫茫大漠,她要是藏起来,几十年不露面,你上哪里找?” 胤祐笃定的说道:“不会的!”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 “我……了解他。” “???” 不仅康熙震惊,旁边几位阿哥也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一个养在深宫的小皇子,每年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皇父带着他巡幸塞外或是南巡、东巡,他上哪里了解噶尔丹去? 康熙问:“你怎么会了解他?” 胤祐嘴角勾起个弧度:“从他的对手那里。” 不管是张勇、费扬古、孙思克还是殷化行。这些人都曾是在西北一带多次和噶尔丹交手的名将,他们对此人的秉性有着深入研究。 胤祐这些年来从张勇将军那里学到了许多,但一家之言未免片面。他想要跟随西路军返回甘肃,另一方面也是想从其他几位将军那里多了解一些噶尔丹,甚至整个厄鲁特蒙古的情况。 想到这里,胤祐上前一步,这次收起了那一点调皮,是真的躬身抱拳,真诚的对康熙说道:“皇父,儿臣私底下听殷将军说,孙思克将军年事已高,费扬古将军近来也是病痛缠身。不如,让他二位回京,该养病的养病,该养老的养老。” 康熙这才听明白儿子的真实意图,他是想用自己留下来换费扬古和孙思克两位将军回京。 康熙沉吟半晌,语气缓和下来:“那也不必你留下来,我大清能够镇守边关的将军多的是,不差你这个皇子。” 胤祐上前一步,站在康熙跟前:“阿玛,我是真的想留在军营里,我学了五六年兵法,你就让我跟着殷将军去甘肃多多实践一下。” “不行,西北地区气候恶劣,条件辛苦,你才多大,还不满十六周岁,哪里吃得了这份苦?” “吃得了吃得了!”胤祐跪在阿玛膝前,使出他最拿手的撒娇大法,“阿玛,你就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康熙看了他一眼,语气开始松动:“那我也不能让你一直留在甘肃,总得有个期限吧。” 胤祐竖起食指:“一年。” “半年,半年之后,无论有没有擒住噶尔丹,都必须回京。” 胤祐咬咬牙:“行,半年就半年。” “皇父……”四阿哥上前一步。 昨天胤祐跟他说起这事的时候,就被他教训了一顿,本以为康熙无论如何不能打赢,没想到,被他这么软磨硬泡,竟然答应了。 康熙转过头来看着四阿哥:“怎么,你也想去甘肃?” 四阿哥一愣,赶紧解释道:“儿臣认为,小七该回京才是,乌库玛嬷最惦记他,这要是见不着,那得多想念啊。” 胤祐赶紧拽着康熙的衣袖:“阿玛,说好了半年,就半年!过年之前,我保证回去陪乌库玛嬷。” 康熙抽回自己的袖子:“你放心,君无戏言,答应了你的事情,朕不会食言。” “谢阿玛!” 胤祐是高兴了,但也彻底把他哥惹怒了。刚走出康熙的大帐,四阿哥就阴沉着面色,不管不顾,拎着胤祐径直回到帐中。 大阿哥有心要劝一句,看到四弟那个面色,竟也有些发憷,讪讪的收回了手。 其他几位阿哥就更不敢劝,尤其是八阿哥,从小到大他就知道四哥不喜欢他,长大之后,除了对着胤祐和十三阿哥,在其他人面前更是不苟言笑,八阿哥更是怕他。 但八阿哥从小就跟他七哥亲近,两人跟着皇父出门,都谁在一个营帐中。这十多天七哥不在,他一个人半夜醒来还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晚上又能跟七哥躺一个被窝里,头挨着头聊天。现在七哥竟然说不想回京,要去甘肃。 这么说起来,他也想跟着七哥去甘肃,但转念一想甘肃那地方又偏又远,条件特别差,有什么好,还是让七哥回京城比较好。 如此想着,他也就释然了。说不定四哥能说服七哥改变主意呢。 于是,八阿哥本是要跟着他们过去,却脚步一顿,回到自己营帐中等着。 四阿哥按着胤祐好说歹说一个多时辰,嘴皮子都磨破了,仍然没能改变对方的决定。 他这才恍然发现,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小伙子,已经不是那个在他怀里撒娇的弟弟了。他真的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英武少年郎。做出的决定,就连皇父也难以改变。 两个人谈话的间隙,太监送来饭食,胤祐一点不客气 ,拿起筷子就吃。 “你好好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额娘怎么办?” “这话说的,甘肃几万大军常年驻守,不都好好地。” 胤祐把自己跟前那碗米饭三两口吃完了,又看向他跟面前那一碗,到现在还没动过。于是不客气的伸手去端:“你不饿?那我……” 四阿哥一把拖过那晚饭,重重的磕在跟前:“你什么你,成天就知道吃,也不听话。” 胤祐给他夹菜,把碗堆成了小山:“你快吃,吃完了才有力气揍我。” 吃完饭四阿哥也没揍他,兄弟俩安静的坐着,胤祐没皮没脸的靠过去,下巴搁在哥哥肩头:“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 “不生气才怪。”四阿哥已经没有力气揍他或者骂他,只能恋恋不舍的搂着他,“半年见不到,额娘不知道要思念成什么样子。” “那你呢,你会不会像我?” 四阿哥不答反问:“你说呢?” 胤祐的胳膊忽然搂上他的脖子:“咱们兄弟俩分工合作,我在外保家卫国,你替我在家守护乌库玛嬷,还有阿玛和额娘。”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知道吗?” “知道啦!” 康熙接纳了儿子的建议,有心让费扬古和孙思克两位将军一同回京,但被两位将军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没能生擒噶尔丹,费扬古哪里也不去。孙思克常年驻守西北,妻子儿女人家都在甘肃,就算卸甲,他也要留在甘肃。 于是,第二日,康熙便率领他的中路大军回銮。胤祐骑着马,将阿玛送出二十里地。 最后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康熙攥住他的手:“多留些人照顾你。” “有赵诚他们几个,还有小玉,够了。” 康熙仍是不放心:“让富敦和舜安颜也留下来。” 他俩一个是明珠的心肝,一个是佟国维的宝贝,俩老头可舍不得孙儿跟着胤祐去西北吃苦。 佟国维更不舍得胤祐也去,昨儿听说这件事后,跑去康熙跟前跪了半晌,恳请康熙收回旨意,让七阿哥一同回京。 康熙好言相劝:“舅舅,这不是朕要派他去,是他自己要去。” 佟国维这才无话可说。他这外孙主意可大着呢,别说他这个郭罗玛法,就连康熙这个皇父也无可奈何。 胤祐摆了摆手:“算了吧,我留下来就是做殷将军的副将,他们留下来算怎么回事?” 康熙说道:“跟着你一同从军。” 后面的富敦和舜安颜听到此言一同出列,想皇上请旨:“臣愿意追随七阿哥一同去西北。” 富敦是愿意的,他是个老实人,胤祐去哪儿他去哪儿。舜安颜不愿意也没办法,昨天又被他阿玛训了一顿。 既然如此,胤祐便让他们都留了下来。 这时候,保泰也从后面靠了过来:“那我也……” 康熙瞪了他一眼:“你不行!” 听闻此言,裕亲王在后面松了口气。他膝下子嗣单薄,成年的就只有保泰这一个儿子,哪里舍得让他去西北吃苦。 临走之时,康熙又拉着他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了个东西。 胤祐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赶紧翻身下马,跪在康熙跟前:“皇父……” 康熙目视前方,并不看他:“起来吧。”说完,他就打马从胤祐身旁,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胤祐带着三名哈哈珠子,三名太监,作为殷化行的副将,正是跟着西路军一同返回甘肃。 经过近半月的路途,他们于五月中旬回到甘遂。由河西要塞嘉峪关入关。 从山海关到居庸关再到嘉峪关,这里有着与其他两座关隘截然不同的风物。 胤祐骑着马远远地望过去,嘉峪关建在山谷最狭窄的地方,城关两侧的城墙横穿沙漠戈壁,北连黑山悬壁长城,南接天下第一墩,是明长城最西端的关口。因地势险要,建筑雄伟,有连陲锁钥之称。 孙思克向胤祐介绍道:“以前,这里是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塞,咱们的茶叶、瓷器、丝绸从这里出发,向西再出玉门关,穿越茫茫沙漠,通往西域。他们的牛羊、马匹、骆驼、玉石、羚羊角从这里运往长安。” 胤祐看着眼前几乎没有人走动的城门,往日的繁华景象,也只能凭想象。 殷化行说道:“自从噶尔丹统一准噶尔部,占据天山南北各处要道和城池,咱们与那边的贸易往来就完全停止了。” 胤祐一牵缰绳,驱马往城门处走去:“由来征战地,不见几人还。杀了噶尔丹,让此地重现往日繁华。” 三位将军在他身后,凝望他的背影。 这个年纪的少年身量长得很快,想起一个多月前,他们刚见到七阿哥的情形,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他身上有直上凌霄的壮志与锋芒,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像一块美玉,又似一柄宝剑。 他是皇上的儿子,却甘愿来到西北边陲,路过嘉峪关时,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三位将军深信,他能让这座沉寂多年的古老关隘,焕发昔日风采。 第150章 第 150 章 嘉峪关不仅在距离上和京城差了十万八千里, 居住和生活条件更是天壤之别。 胤祐确实有点住不惯,连这里的水都有些喝不惯,总感觉咸咸的, 喝在嘴里有些涩口。 不仅他有这个感觉,其他三人也有。舜安颜来的第一日就说水里有沙子,没两天竟然病倒了。 经过胤祐的诊治,他应该是水土不服, 于是亲手给小表弟开了个方子, 让人熬好了药端到他的跟前, 劝他:“把药喝了吧, 喝了就好了。” 端药的人是曹颜, 手上仿佛装了弹簧,伸过去, 又缩回来。抬起头来一脸于心不忍的看着胤祐:“真的……要给他喝吗?” “废话, 不喝药病怎么好得起来?”胤祐挥了挥手, “赶紧, 赶紧!” 舜安颜不疑有他,端过碗“咕嘟咕嘟”把药灌进了肚子里。 曹颜不无担忧的问他:“感觉怎么样?” 舜安颜拧起眉毛:“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曹颜回过头来看胤祐:“你瞧,我就说不能……” 胤祐一把捂住他的嘴, 问舜安颜:“哪里怪怪的?” 舜安颜砸了咂嘴:“水里有沙子,还有泥土的味道。” 曹颜拽开胤祐的手,还是决定把实话说出来:“是七阿哥往里面加了鞋底的土, 说这样才可以治疗水土不服。” 舜安颜伸着脖子又要吐, 胤祐赶紧吩咐一旁的赵诚:“快快, 把碗递过去接住,吐出来再让他喝进去。” 富敦年龄最大,人又老实, 见不得他这么欺负小表弟。赶紧把人拦下来:“好了好了,别多想。都是正经药材,哪有什么鞋底土,七阿哥逗你玩呢。” 他推着胤祐往外走:“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其实水土不服的症状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只是舜安颜年纪最小,功夫练得也没那么扎实,反应更明显一些。 他们在嘉峪关休整数日才渐渐适应,对未来的艰苦生活也有了大致的心理准备。 舜安颜身上有不少世家公子的臭毛病,胤祐时不时就要捉弄他一番,把他这些臭毛病都改过来。 听到七阿哥总说自己娇气,舜安颜还颇有些委屈:“你在宫里的时候,不是比我还娇气。吃穿用度都得是最好的,衣服料子稍微硬一些都不肯穿,还说我。” “那是在宫里,”胤祐揉一把他的脑袋,“这里是军营,军营里都是顶天立地的战士。咱们要是娇滴滴跟个姑娘似的,人家会瞧不起咱们。” 舜安颜小声嘀咕:“你可是皇子,谁敢瞧不起咱们呀?” “人家嘴上不说,心里瞧不起。”胤祐又捏了捏小表弟的脸,“咱们是来打仗的,放下身份,比普通士兵做得更好,才能真正赢得他们的尊重。” 小表弟被胤祐这番话教训得服服帖帖,从此以后,安心跟着他呆在嘉峪关,安排他干的活儿,他也认真的干好。 他们在嘉峪关呆了一些时日,这天,殷化行将军要去玉门关视察。那是个胤祐在无数诗词和文章里读过的地方,万分神往,也想跟着去瞧瞧。 他想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小嘴特别甜,一口一个殷师傅,叫得那叫一个亲人。又说自己想多多学习戍边事宜,想要跟随将军同去。 殷化行被他哄得哈哈大笑,这便答应了带着他同去。 玉门关始于汉武帝时期,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 周围是茫茫戈壁,中间是一处砂石岗,用黄土垒起来的小城堡,名叫小方盘城。 现在大约是这个地方一年之中天气最炎热的时节,但放眼望去,周围仍然寸草不生,看不见一点绿意。就如同唐朝王季淩所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胤祐站在玉门关城墙之上,远眺一望无际的隔壁。其实周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仍有一些断壁残垣,旧时遗迹。 这里的风很大,裹挟着沙粒刮在脸上,有刀割般的痛感。 胤祐闭上眼,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悠远沉闷的驼铃声,随后,沙漠上出现了两个影子,随着影子渐渐扩大,他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他的目光浑浊却坚定,宛如历经苦难终于归向的旅人。 胤祐问他:“来者何人?” 耳边远远地传来一声轻叹——张骞。 胤祐睁开眼,茫茫大漠,早已不复往日繁华。从郑和下西洋开始,海上丝绸之路就已经逐步取代沙漠丝绸之路。 自从郑和第七次下西洋,卒于古里国之后,无论是前朝还是大清,早已经停止了对海洋与新大陆的探索。 胤祐从南怀仁那里听了太多航海的故事,以及世界各国的传说与风物,自幼心向往之。 以前总以为对世界的探索只是个人爱好,直到皇贵妃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中国、印度因为没有分享海洋所赋予的文明,而被合理排除于世界之外。”【黑格尔《历史哲学》】 西藏和印度隔着人迹罕至的喜马拉雅山脉,胤祐现在连西藏这个地方都还没什么概念,更别说远在山那一头的印度。 他只是隐约记得,曾经听一位外国传教士说过,大英帝国在那边建立了一个东印度公司,国王颁布法令,授予东印度公司自主占领地盘、铸造钱币、指令要塞和军队、结盟和宣战、签订和平条约和在被占据地区进行审判的权利。 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侵略,果然,西洋人都没安什么好心。 “七阿哥,七阿哥!”殷化行见他忽然整个人愣在那里,眼神不知道望向何方,便唤了他两声,“你在想什么?” 胤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笑:“我想得太远了,还是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吧。” 处理完玉门关和阳关的事务,他们来到了敦煌郡。 这里也是胤祐曾经无数次在史书中读过的地方,曾经的边关贸易重镇,随着沙漠丝绸之路的没落而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比起京城的热闹与繁华,江南的纸醉金迷,这里只能称作一个小镇。 这里的百姓衣着质朴,街边店铺也显得破败,往来行人不多,大多是买卖一些生活必需品。 胤祐走到一个卖水果的小摊贩跟前停下来,金黄饱满的果实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胤祐从未见过这样的水果,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与他通行的是延恒,他在这里当了多年的兵,对嘉峪关、酒泉、敦煌、张掖一代十分熟悉。便给他介绍:“这是当地特产,叫李广杏。” “李广?”胤祐挑了一颗最大最黄的塞进嘴里,“是我想的那个李广吗,飞将军李广?” “没错,就是飞将军李广。” 于是,延恒将两位现在奉王母之命,在此降下甜杏,为飞将军所率领军士解渴的事情,简单给胤祐讲了一遍。 故事讲完,胤祐正好把杏也吃完了。擦了擦手站起来:“这杏确实很甜,但王母没那么闲,也不爱多管闲事。” 延恒看了他一眼,揶揄道:“听起来,七阿哥倒是与王母很熟。” 胤祐点点头:“很熟。这杏清甜可口大约是和这里的气候有关。”他又招呼赵诚:“把周围的都买下来,回去给大家分了。这么毒的日头,让老乡们早些回去休息。” 果农多少年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金主爸爸,收了银子,连连向他拱手道谢。 胤祐顺势跟人打听:“老乡,我问个地方,千佛洞怎么走?” 这地方自元代之后就鲜为人知,嘉靖七年,封闭嘉峪关,敦煌一度成为边塞游牧之地,更没有什么外地人来到这里。 不过九层楼屹立在此地几百年,就算外地人不了解,当地人还是知道的。 果农说:“那地儿太偏了,平日也没人去。” 胤祐摆了摆手:“不碍的,我就过去瞧一瞧。” 其实过去也没有几里路,就是不怎么好找。 延恒作为一个曾经的出家人也不了解敦煌的历史,还得听胤祐这个并不信佛的人向他介绍。 “有一日,一位法号乐遵的高僧云游至此,望见鸣沙山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就在这里凿下第一个洞窟。后来,商人远走西域,要穿越沙漠,九死一生。临走前,在此地凿下洞窟,供养菩萨,祈求平安归来。到了北魏时期,石窟建造便得到了王公贵族的大力支持。到了隋唐,随着丝绸之路的繁荣,莫高窟达到了鼎盛,元代以后逐渐没落荒废。”【百度百科】 说话间,胤祐带着随行几人一边问路一边寻找,终于到达莫高窟。 走近九层楼一看,果然是荒废了数百年光阴,流沙早已将最 来都来了,胤祐自然要上去看看的,回去才好和信奉佛教的乌库玛嬷,以及曾经与他探讨过莫高窟佛教艺术的皇贵妃炫耀此行。 众人踩在绵软的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着实难走。胤祐便就近找了几个洞窟进去。 一走进洞窟,胤祐就惊呆了。摸索着从身上拿出火折子,细细的查看。 洞窟的正前方有佛龛,释迦牟尼端坐正中,左右是他的大弟子迦叶和二弟子阿难。 走近了才能看清,塑像的神情栩栩如生,甚至连佛祖身身上的衣服都如同真的一般。 胤祐再往四周看去,四周的石壁上都绘有壁画,历经数百年,仍旧生动鲜活。 延恒的惊讶丝毫不亚于他:“这是……佛祖的本生故事。” 胤祐点点头:“舍身饲虎。” 头顶上还有精美的凿井画,莲花、飞天、祥云、九色鹿,四角镶嵌金箔,映照着火光,流光溢彩,宛如佛国幻境。 胤祐接连看了好几个洞窟,夕阳西斜也不愿离开。 这时候,跟随他们一同过来的一名校尉提议道:“七阿哥如此喜欢,咱们明儿派人来将这些塑像搬回去便是。” 校尉话音刚落,就看到胤祐转过拖来,目光凌厉的看了他一眼。 校尉直觉背脊发凉,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本意也只是想讨好这位皇子罢了,毕竟他们这山高皇帝远的,难得来一个这么大的人物。将他伺候好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扶摇直上。 却不知道自己刚才随口一句话,又哪里惹这位爷不高兴了。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胤祐,他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所有人全部退出去,不得带走洞窟内任何物件。” 回去之后,他就向殷化行提起此事,希望他派遣一支小队,在千佛洞驻守。 随后,他又连夜写了一封奏折,上疏皇父,希望能拨款将此地保护起来,并且招揽一帮僧人长期驻守于此地。 在奏折中,他还提到,这里曾经都是由本地望族和官府长期维护,因为战乱才逐渐废弃。他们可以效仿晚唐时期的河西都僧统洪辩法师,给他们一个朝廷的封号。 与此同时,他还凭着印象,临摹了一幅壁画同时送往京城。 舜安颜陪在一旁,颇为疑惑:“你这……管得也太宽了吧。再说,皇上政务繁忙,哪有工夫花费人力财力去管偏远地区荒废的洞窟。” 胤祐却颇为自信的说道:“他看了我的画就一定会慎重考虑我的提议。” 舜安颜不解:“为什么?” 胤祐把装好的信封敲在他脑袋上:“笨死了,要你何用?” 康熙回京一个多月,第一次收到儿子的来信,上来也不问候乌库玛嬷,阿玛额娘,先给他提要求。要他拨款派人,将一片洞窟保护起来。 康熙本来也没当回事,直到看到了他的话。 那副画画得并不完全,但是康熙前前后后去了那么多次,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五台山。 胤祐在心中提到,这幅画有十数尺高,数丈长。详细描绘了从直隶真定府到山西太原府,方圆五百里的山川地形,以及民间风情。 图中寺庙、亭阁、楼台、佛塔皆是他们前往五台山时真是所见。 而这正是莫高窟其中一个洞窟的壁画,根据供养人信息,这副壁画绘制于五代时期。【莫高窟六十一窟】 五台山对于皇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胤祐还说,他看到这副壁画就想到了乌库玛嬷,他想要将这里的佛祖菩萨好好供养起来,也是为乌库玛嬷祈福。 毕竟是胤祐寄回京城的信件,康熙还是拿去给太皇太后和皇贵妃都看了看。 太皇太后一听说是小七寄回来的东西,赶紧让苏麻喇姑把她的放大镜拿过来,将那副画一处一处,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好几遍。 看完之后,却皱起眉头:“这是画的五台山吧,小七在甘肃,画一幅五台山的图回来做什么?” 因为曾经与儿子聊起过莫高窟,皇贵妃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她不能说,这事儿只能康熙自己说给老祖宗听。 于是,康熙便把胤祐在信中所写,讲给太皇太后听了一遍。 太皇太后听得可高兴了,他的小七远在甘肃,心里却还惦念着他,赶紧催促康熙把事儿办了。 第二日,康熙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陕甘总督,让他着手去办。 其实都不用陕甘总督操什么心,只要朝廷重视起来,附近百姓听说这是佛家圣地,还有难得一见的金光万丈、佛祖显灵,自发的就开始前来朝拜。 胤祐和富敦聊起此事,说道:“等咱们平定准噶尔,重新打开与西边的贸易往来,这里将会重新热闹起来,自然会有僧侣慕名前来。” 富敦说:“我不懂,你明明不信佛,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去做此事?” 胤祐摇了摇头:“这跟我信不信佛没有关系,有机会你问问容若吧,他一定会理解我所做的。” 说起纳兰,富敦立刻想起个事情:“那张帕子……” 听到帕子,曹颜也竖起了耳朵。 胤祐装傻:“什么帕子?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说着,他就出了房间。留富敦在后面与曹颜大眼瞪小眼:“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处理好了莫高窟的事情,胤祐又有了新的打算。 现在噶尔丹藏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短时间内,不会再也战事。 于是,胤祐找到费扬古将军,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去一趟西藏。” “!!!” 第151章 第 151 章 费扬古现在一听到他提要求就感觉头大, 而且还是这么不靠谱的要求,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现在要进藏得先通过和硕特部统治的青海地区,那太危险了。” 胤祐使出他最擅长的软磨硬泡:“我蒙古语说得可好了,功夫也好, 实在不行我就跑呗, 不会有危险的。” 费扬古有一点动摇, 但还是拒绝道:“那也不行,你适应不了那里的环境和气候, 也很危险。” 胤祐赶紧说:“我曾经在古书上对卫藏地区也有一定了解, 知道那里的高原环境, 咱们平原地区的人过去难以适应。但请将军放心,我既然决定去, 就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也不会让将军在我阿玛跟前为难。”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重点,毕竟他是皇子, 到了甘肃,费扬古这个甘肃提督、孙思克这个甘肃总兵以及殷化行这个胤祐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就是有责任的。 不过相处这两个月,费扬古也看出来了,七阿哥是个有主意的,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很难被人改变。 皇上都改变不了, 何况他只是个臣子。 于是费扬古嘱咐了两句,让他多带些人以保证路途安全。 胤祐只是想趁着夏季气候不错, 到处走走,也不干别的, 人多了反而影响行程。 于是, 除了他的三位哈哈珠子, 以及贴身照顾他的赵诚,他只问费扬古要了一个人:“不知道军中可有精通藏语之人。” “自然是有的,”费扬古笑道,“与七阿哥颇有交情的延恒就是。” 哎哟这不是巧了吗?胤祐一把搂过延恒的肩膀:“你会藏语,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 “说说吧,上哪儿学的?” 延恒笑道:“以前城中有个传经的喇嘛,我偶尔同他辩经,是他教我的。” 胤祐一点也不见外:“那你也教教我,我学得很快,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这么不谦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延恒出生在嵩山山脚下的村子,父亲一直在外从军,母亲要照顾许多孩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少林寺习武。 后来,他的父亲在乌兰布通战死,他便顶替父亲从军,被编在殷化行将军麾下,一直驻守在甘肃。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有机会和一位皇子交朋友,但短短两个月的相处他们却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并且相处十分融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胤祐明明是一位小皇子,却从来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让人想要亲近他,总感觉他做什么都是好的,说什么都是对的。 延恒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教教教,七阿哥要学,我哪里敢不教?” 胤祐以为舜安颜这次又要打退堂鼓,他也做好了答应对方不带他去的准备。毕竟雪域高原神秘又危险,真把表弟带出去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交代。 这趟出门,纯属自愿原则,愿意跟着他去的就去,不愿意的就留在军营里。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富敦、曹颜和舜安颜三个人都没说什么,很干脆的就跟着他去了。 胤祐摸了摸舜安颜的脑袋:“回去一定在你阿玛跟前好好表扬你。” “我跟着你出门,也不能丢你的人。” 这话听得胤祐十分满意,捏了捏他的脸:“哎哟,长大了哦!” 舜安颜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看他。 他都长大了,在他身边的人,潜移默化,也跟着他一起成长起来。 既然是出关外,总得给自己安排个身份,胤祐想了想,他们一行也有七八个人,加上马匹和骆驼,看起来就是个小队。进入青海之后,那就是厄鲁特蒙古和硕特部统治的范围。虽说他们的首领拉藏汗也是向大清称臣,但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于是,他们带上了少量茶叶和瓷器,假扮成商队出行。 其实整个青藏高原地广人稀,胤祐他们一路行来,除了一些零散的牧民,几乎没遇到过什么人,如碧玉一般清莹澄澈的大小湖泊倒是见了不少,再加上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风景绝美。 夜里,他们的帐篷就宿在如翡翠一般的湖边。不远处有散落的牧民蒙古包。有人的地方野兽出没就会少一些,相对比较安全。 夏夜的凉风吹散了白日留下的一丝丝暑气,反倒有些凉。 胤祐坐在篝火旁,手里拿了一根木棍,无所事事的在火堆里拨来拨去。 不一会儿,延恒把手里的木棍递给他,木棍的另一头穿着一条鱼。鱼皮已经烤得金黄焦脆,鲜香扑鼻而来。 胤祐倒也不客气,接来就开始吃。是很矜贵很端庄的吃法,用手掰下鱼肉,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不一会儿,赵诚又给他递了一个羊腿过来。胤祐一抬头,看到大伙儿都没吃,都先紧着他一个人吃饱。 胤祐手臂搭在膝盖上,很不正经的笑了笑:“吃吧吃吧,等我吃完了,你们再吃,那就没得吃了。” 延恒看了一眼他们从牧民那里换来的一整只羊和一些牛肉,还有从湖里抓来的鱼。又想起七阿哥说,他从来就没吃饱过,好奇他究竟吃多少才能吃饱。 他们吹着湖边的凉风,十分惬意的吃着烤肉烤鱼。 忽然,舜安颜问了个问题:“不是说和硕特部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噶尔丹灭掉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个和硕特部?” 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与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也只有胤祐知道,因为他在昭莫多之战之前就深入了解过厄鲁特蒙古和西藏的历史。 于是,大家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饭,一边听胤祐讲故事。 这个故事还得往前再推个二三十年,推到噶尔丹的外祖父固始汗那里。 固始汗年轻的时候解决过一场蒙古和西藏诸部的冲突,曾受到西藏佛教格鲁派和喀尔喀蒙古部落首领的钦佩,共同给了他个“大国师”的封号,“国师”一次在蒙古语中读作“固始”,在顺治十年,朝廷给了他个封号“道行文义敏慧固始汗”。 他的兄长是厄鲁特蒙古的盟主,后来兄长遇害。固始汗十三岁领兵打仗,颇为骁勇,后推举继任盟主之位。 然后,故事就要说到西藏。西藏佛教格鲁派创建不过百年,规模却迅速扩张,先后建立甘丹、哲蚌和色拉等寺院,逐步形成庞大的寺院集团,势力蔓延至整个青藏地区。 这引来了另一派系噶玛噶举派的不满。当时的西藏各地区统治者对格鲁派都产生了极端仇恨,立誓要将之摧毁。 就在格鲁派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经过上层僧侣的周密计划,派出心腹由青海绕道前往厄鲁特蒙古,请求固始汗出兵增援。 于是,信奉格鲁派的固始汗便以大护法的名义率众远征西藏。 临走之前,他把厄鲁特蒙古盟主之位让给了大哥的儿子鄂齐尔图汗,也就是阿努可敦的父亲。 故事到这儿也就算和前面接上了,固始汗是噶尔丹的外祖父,当初请求固始汗出兵增援西藏的是四世□□喇¥嘛和五世□□喇¥嘛。 固始汗是个颇具谋略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并没有冒然出兵,而是乔装改扮成香客到西藏朝拜,一路上还说服了率兵增援藏巴汗的另一蒙古部落,直接把人劝回了老家,不再趟这趟浑水。 而后固始汗率领和硕特部横扫青海,而后进入西藏。先灭却图汗,再消灭白利土司顿月多吉,继而进军西藏消灭第悉藏巴汗。短短一年时间,他就统治了整个清早高原。 最后胤祐做了总结:“固始汗以黄教(格鲁派)持教法王的身份,成为握权整个藏族地区的最高统治者——汗王,形成了由蒙古汗王和格鲁派领袖联合统治藏族地区的局面。”【百度百科】 听到这里,就连延恒这个不再是出家人的出家人也忍不住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胤祐把胳膊随意搭在他的肩头:“怎么样,是不是颠覆了大师你的三观,出家人拉帮结派权力斗争比我们这些俗家人更狠戾更无情。” 延恒大师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又低头唱了声佛号。 “哈哈哈哈哈哈!”胤祐从中体会到了欺负老实人的快乐,实在没忍住,大笑了两声。在空旷静谧的湖边,笑声听起来格外嚣张。 这时候,曹颜问道:“那现在西藏地区还是固始汗统治吗?” “哪儿能?”胤祐光顾着说话,肚子还没填饱,又掰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去才说道,“四十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的掌权人是他的孙子达&赖汗。” 曹颜叹了口气:“只要政权稳固,老百姓不受苦也行。” “怎么会稳固呢?”胤祐把鱼骨头丢到一旁,又拿了根羊排,“要是稳固,桑吉嘉措能把五世□□喇¥嘛圆寂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阿玛十几年?”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几十年前罗桑嘉措向固始汗求援,无异于引狼入室。格鲁派只是想让和硕特部帮他们夺权,哪知道,蒙古兵长期驻扎于此,不走了。” “固始汗尚在,他们还能维持表面平衡。可惜,他已经死了五十年了。随着时间推移,格鲁派与和硕特部的矛盾也日渐尖锐,总有爆发的一日。” 他一句话,给人家的军政关系定了性。 吃饱喝足,故事也讲完了,时辰不早,该进帐篷睡觉了。 胤祐却没什么睡意,仰躺在草地上数星星。想着一路行来,若是能带上个西洋传教士,借助他们的仪器,一路测量地势就更好了。 他翻了个身,不过也不用着急,总归,往后还有机会。 “主子,主子!”赵诚的脸挡住了他头顶的星空,“外面天凉,回帐篷里睡吧。” 赵诚刚跟着他的时候,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现在已经年近而立。 他对胤祐的忠诚,从一开始诚惶诚恐的围着他转,到现在如同他的影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却又将他的生活打理得无微不至。 胤祐起身,衣袍上染了些草丛的湿气,赵诚赶紧帮他脱下来,准备拿到外面的火堆旁给他烤干。 胤祐钻进被子,又拍了拍身旁的毛毡:“别管那衣服了,你也赶紧睡吧。” 他们越王西藏的方向行进,海拔也越来越高。为了让大家适应高原环境,胤祐行径的速度愈发放慢下来。 这日,他们来到一处牧民集中放牧的地方,胤祐正在一边向牧民问路,一边管人家讨了口水喝。 这时候,远处却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远远地望过去,是一队蒙古铁骑正朝他们这边奔来。 胤祐不想多事,这就准备走了,可是对方似乎看见了他们,径直往这边走了过来。 走近了胤祐才看到,为首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主要是青藏高原日照充足,大家看起来都是黝黑粗犷,还有两团高原红,肉眼根本分辨不出年纪。 但胤祐注意的重点并不是这个人的长相或者衣着,而是这个人腰间的那把佩刀。刀鞘上有镂空雕刻和鋄金银工艺,镶满了玉石玛瑙一类的珍宝。在阳光下,几十丈外就恨不得闪瞎人的眼睛。 那人翻身下马,附近的牧民齐齐给他跪了下来。他们这一跪,就显得站在一旁的胤祐他们一行人特别突兀。 于是,那人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旁边有人上前,怒目看着他们,用蒙古语问道:“你们为何不跪?” 胤祐抱着他的七星剑,装作听不懂。心说:“皇上要不是我亲爹我都不给他跪,你是哪块小饼干,也配让我跪?” 胤祐不动,他身旁的人也不动。那一队蒙古铁骑就那么盯着他们,于是,双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僵持住了。 这氛围着实奇怪,蒙古铁骑纷纷摸上了腰间的佩刀,延恒也不动声色挡在了胤祐跟前。 胤祐连对方是谁都还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要剑拔弩张? 过了半晌,为首的那人才挥了挥手,用蒙古语说道:“算了,他们看起来是从中原过来的,不跪就不跪吧。” 胤祐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感觉这人还不错,虽然显得高高在上,但却没有盛气凌人。 这时候,富敦才用蒙古语说道:“对,我们是中原来的商人,我家公子信佛,准备前往拉萨朝拜,沿途做点小生意。” 那人一听好像来了兴趣,问他们:“你们带了什么货物,拿出来我看看。” 富敦从马车里拿了些茶具和茶叶出来:“路上已经换了许多事物,现在就剩这些了。” 对方也挺识货,打眼一扫就知道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入不了他的眼。于是,又把视线收了回来,放在胤祐的身上。 他看着胤祐,胤祐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就那么打量着彼此,最后还是那人先开了口:“你那把剑,开个价吧。” “!!!” 周围几个人惊呆了,他竟然一开口,就要胤祐手中的那把剑! 而让他们更加惊讶的是,胤祐听到这话,并没有生气,反而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不过……” 谁能想到他能答应得这么干脆,就连提出要他那把剑的人也愣了愣。 “可以什么可以,不可以!”小剑灵在胤祐耳边崩溃大喊,“你到底在想什么,七星剑是你的法宝,怎么可以随便给人?” 胤祐让他闭嘴,再聒噪就把他和七星剑一起丢湖里喂鱼。 那人又说:“你有什么条件,或者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吧。” 胤祐用下巴点了点他腰间那把长刀:“我就要那把刀。” 他这话是用蒙古语说的,于是,对面那一队蒙古骑兵,以及周围的牧民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这些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胤祐,眼睛里全都露出惊惧的神色。 刚才给他们送上酥油茶的那个牧民还跪在地上,用手轻轻地拽了一下胤祐的衣摆,也不知道是要他收回刚才的话,还是要他也跟着跪下认罪。 胤祐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目光又落回到那人腰间的刀上,问道:“怎么样,换吗?” 那人走近几步看着他:“你想要这把刀?” 其实并不想,胤祐不置可否的看着他:“你想要我的剑,我让你拿刀来换,公平交易。” “大胆!”那人身边的蒙古护卫拿刀指着胤祐,却被他的主子把手压了下去。 那人问道:“你知道这把刀代表了什么?” 胤祐并不认识那把刀,但是从他对周围人的观察就不难猜出来:“这把刀代表了你的身份。或许这些牧民并不认得你,但他们一定认得这把长刀。换句话说,你是他们的首领,□□汗的儿子,只是我不知道你是他哪一个儿子。” 汗王的儿子只有在继承汗位的时候才可以进入拉萨,其他时候都是作为台吉分散在青海与西藏各处自己的游牧地区。 那人一愣,又多看了胤祐两眼,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却显现出超脱年纪的胆识,却只是中原来的一个普通商人。 “刀不能给你,说说别的要求吧。” 胤祐的目光懒散的飘向天边的雪山:“别的我都没兴趣。” 那人却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要么,把剑留下,你们走。要么,就把命一并留下。” “大胆!”同样的台词,这次换成从舜安颜口中说出来,“你这是明抢,还有没有王法,知道……” 他这是激动之下要暴露胤祐的身份,却被一旁的曹颜一把拉住了。 “王法?”那人嚣张的大笑,“这个地方,我就是王法。” 这就跟大街小巷为非作歹的混混一个说辞,很没有新意。但混混是虚张声势,眼前这帮人可不是。 胤祐拍了拍挡在他身前的富敦和延恒,慢条斯理的走出来:“想要我的命,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 他话音刚落,对方冷不防抽刀,直刺过来。胤祐侧身躲开,刀锋旋即一转,又刺向他的另一侧,如此反复几次,胤祐皆是用灵巧的身法躲过,并没有拔剑。 两个人,就这样在草原上打了起来。 那人说起来是蒙古人,其实他在青海出生,从小就在青藏地区长大,更像是藏族人。 眨眼间,两人就你来我往交手了好几个来回。胤祐左躲右闪,却始终没有拔剑。 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你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此话怎讲?” “这里是高原地带,你们中原人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如此激烈的打斗,你是支撑不了多久的。若是不及时停下来,那就是早死。” 胤祐一愣,问道:“我就是跟你玩玩,你觉得这打斗很激烈吗?” “嘴硬!” 那人的佩刀绝不只是一把简单的装饰品,确确实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如意云头刀首,刀身长直,刀刃单面开锋,刀尖呈圆弧状,带有明显切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银色流水一般波浪纹路,在锻造的过程中往往加入了一些稀有金属,再混合动物的脂肪、血液一同淬火锻造而成,坚韧无比,锋利异常。【藏族土司佩刀】 可是,他的刀虽然锋利,却伤不到胤祐分毫。他出刀的速度很快,胤祐的身形更快,忽左忽右,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肩膀。 胤祐发现,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已经被藏化的蒙古人,他们的打斗都有一个特点,刚猛有余,灵性不足。拎着刀枪直来直去的上,都没什么套路,比的就是谁更拼命。 不过,这人有一点说得不错,他们的身体确实不太能适应高原地区的气候。很快,胤祐就感受到自己气息有一点紊乱。 于是,他决定到此为止。 “看好了!” 他话音刚落,那人只听“呛啷”一声,先是近侍抨击的声音,随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众人错愕的发现,那一把象征汗王之子尊贵身份的佩剑竟然从中断成了两截,而没有人看清楚胤祐是什么时候拔剑,什么时候出招,又是什么时候收剑的。 “……” 于是,他们这次意识到,以双方实力的悬殊,其实这位和硕特蒙古部落首领在胤祐手底下坚持不了片刻,却陪他过了好几招。 过完了手瘾,胤祐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如此不给蒙古王子面子,一会儿人家恼羞成怒把他们都抓起来,可如何是好。 他皱了皱眉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要不,我还是将这把剑赔给你。” “……” 那人却忽然抛开手里半口残刀,向胤祐抱拳道:“我们蒙古人最钦佩的就是骁勇的巴图鲁,还请几位中原来的朋友到府上小住几日,我好向这位巴图鲁讨教无疑。” 这态度转变太快了,胤祐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大……大可不必。” 第152章 第 152 章 那人一把拉住胤祐的手:“既然是要交你这个朋友, 那我必须尽一尽地主之谊。” “那……”胤祐笑得倒是一点也不勉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那人又转过头来, “还没请教阁下贵姓。” “我姓……佟,佟承天。家里排行第七,父母兄弟都叫我小七。” 那人伸出手:“我乃博尔济吉特氏,名叫朋拉藏,藏名叫丹增拉藏。” 又是博尔济吉特氏,胤祐心想:“追溯到元代,咱俩还是亲戚呢。” 对方热情的握住他的手:“承天兄……小七,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胤祐点点头:“那自然是……可以的。” 朋拉藏的府邸并不远,倒也顺路。胤祐果真不再推辞,带着人便跟着他去了。 他们在人家府邸住了几日, 每天都是好酒好菜招待着, 朋拉藏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 每天就拉着他谈论武功, 切磋比试,对中原武学尤其感兴趣。 出门这大半个月, 胤祐每天住帐篷,头枕山川, 星河为被。住两日高枕软榻,也不错。 无论是西藏人还是蒙古人, 喝酒都是一碗一碗的往肚子里灌。并且他们高原地区的酒烈得很, 刮过喉咙的时候有烧灼感,喝进肚子里, 感觉整个腹部都要燃起来了。 胤祐在宫里喝的都是清甜爽口的果酒, 哪里喝得了这个。一碗下肚, 表面不动声色, 其实肚子里就跟点了一把火似的。 过一会儿渐渐适应了,又感觉有些爽快。品出来一点会须一饮三百杯,但愿长醉不复醒的豪情。 但他还是很克制,懂得适可而止,并没有多喝。 三日之后,朋拉藏已经把胤祐当成了他的至交好友,甚至邀请他不要回中原,从此便留在青海,给他个官做,许他一世荣华。 胤祐相信,他做得到,整个青藏高原全都掌握在他的家族之中。若是换个人,这个条件也确实足以叫人动心。 可是他搞错了对象,整个青藏高原对胤祐来说算得了什么?整个东亚大陆都是他家的。 朋拉藏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只好应允。临走的前一晚,又是大摆筵席为他践行,又送了他们一些马匹和骆驼,上面沉甸甸的装满了牛羊肉和青稞,足够他们吃到拉萨。 第二天一早,朋拉藏亲自给胤祐送行,两个人骑着马并排走在草原上。 胤祐一看,这再送下去,就该吃午饭了。于是抱了抱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日有缘,咱们别处想见。” 朋拉藏点了点头,递给了他一样东西,胤祐接过来一看那竟然是一块佛牌,沉甸甸的坠在掌心,应该是纯金打造。 “佛牌背面有我和硕特部家族的徽标,只要在青藏地区,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亮出这块佛牌,就没有人敢为难你。” 胤祐也不推迟,欣然收下:“多谢!” 朋拉藏看着他,正要说一句“后会有期”,忽然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一队蒙古铁骑自远处而来。 这队骑兵还没有靠近的时候,胤祐就注意到他们神色肃穆,想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那队行到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时候停了下来,而后,下马,跪在朋拉藏跟前说了句什么。 他们说的是藏语,胤祐听不懂。回头去看延恒,后者一脸错愕,小声的告诉他:“汗王……暴毙,这些人是来带他去拉萨。” “!!!” 胤祐表面镇定,内心却是惊涛骇浪,没想到出门一趟,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 朋拉藏显然也有点懵,他的父亲□□汗也才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体一向健壮,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这其中必定另有蹊跷。 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胤祐也不好就这么走了,只得安静坐在一旁。 朋拉藏转过头来,看到胤祐,问他:“小七,你要与我一同去西藏吗?” 人家刚死了爹,此次去拉萨奔丧,说不定要和几位兄弟为了汗王的位置进行一番争斗,胤祐才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他抱了抱拳:“我就不去给你添麻烦了,朋兄还请节哀,我们这就告辞了。” 朋拉藏也没再留他,于是,大家就此别过,各忙各的。 走远了,舜安颜才问胤祐:“他这是要去拉萨继承汗王之位吗?” 胤祐摇了摇头:“那倒未必,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兄长。” 曹颜感慨:“出一趟门竟然遇到了和硕特部汗王的儿子,好巧不巧,汗王竟会忽然死了。” 舜安颜接口道:“看那个朋拉藏的表情也很震惊,事出突然,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内情。” 富敦去看胤祐:“这件事,要禀报皇上吗?” 胤祐摇头:“跟咱们又没关系,他们自然会将此事上疏我阿玛。如果没有,那就有意思了。” 在穿过一片无人放牧的山地和丘陵地带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西藏。 但胤祐并没有记者前往拉萨,而是沿着昌都昌都、林芝一路到了山南的门隅地区,再往难走就是朱隅(不丹)地区。 这地方乱得很,当初被固始汗打败的噶玛噶举派 残部就是逃往这一地带,建立政权。现在僧侣集团,与世俗集团为了争夺统治权打得不可开交。 于是,胤祐便不再往南边走而是在门隅地区四处走走,然后再去拉萨。这里偏僻、静谧,像是雪域高原上的一颗明珠。人们信奉红教,也就是宁玛派。这个派别是藏区佛教最古老的一支,却没什么形成规模的组织,散落在整个青藏高原。 就在这么一个偏远到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胤祐竟然也结识了一位朋友。 那是个与胤祐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胤祐在他的家门口讨了口水喝,闲谈之际发现对方竟然会说一点汉语。 正巧,胤祐一路上跟着延恒和沿途的一些藏民学了不少藏语,两个人勉强能交流。 对方名叫计美多吉协加衮钦,这个名字太长了,叫起来又很绕口,于是,对方笑着说可以称呼他“多吉”,家人都是这样叫他的。 聊过一会儿胤祐才知道,原来多吉今年只有13岁,只比九阿哥打了半岁左右,但他看起来却比自己的弟弟成熟许多,以至于胤祐以为他与自己同龄。 多吉得知他们来自中原,颇为好奇,一直向他请教有关那片土地的故事。 他说,他曾经也遇见过一个道次云游的汉族僧人,对方教过他一些汉语,还给他念过一些诗词。 所以,他一直向往东边的世界,希望有机会能去那边看看。 胤祐觉得他有些特别,反正和自己一路过来见到的藏民都不一样。 说不出来这种不一样究竟体现在哪里,但这个人就是莫名给他一种,有些叛逆的错觉。 但其实对方很乖,白天会帮着母亲干农活,晚上会来到胤祐他们扎帐篷的地方与他聊天。 这一路过来,胤祐途经各个地区,遇到许多牧民和农民,与他们聊天,听他们漫谈生活,了解他们的故事。 几乎每一户人家,愿望都是那么朴实,多羊一些牛羊,给孩子们置办过冬的衣物,到了秋天收成好一些,给儿子说一门亲事,一家人平安喜乐,诸如此类。 但多吉,是第一个告诉他,想要去远方看看的人。他还能说几句汉语,背一两首唐诗。 他渴望自由,不喜欢被人约束,能够躺在河边看一整天云卷云舒,甚至还能看一整夜稠密的繁星。 他真的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甚至萌生出想要带他离开,去看看他憧憬的中原是什么样子。 如果对方愿意,他的父母也同意的话。 这天夜里,胤祐与多吉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星星。胤祐问他:“你想去中原看看吗?” “当然,”多吉脸上露出明媚的笑颜,“一直都想。” 胤祐又问:“你知道这里离中原有多远吗?” 多吉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概几个月?” 胤祐说:“顺治九年,五世□□喇*嘛到京师觐见先帝,三千官员和侍从走了整整一年半。如果是你一个人,或许一年能到。” “如果你想要游历整个中原地区,不算关外,大约还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光阴,你愿意将这几十年的光阴都耗费在游历的路上,与你的亲人长久分别,甚至永不相见?” 听到这里,多吉有些犹豫。他低下了头,思索片刻,又抬起头来:“或许,我想念他们的时候,可以回来看看他们。” 胤祐身体后仰,双手枕在脑后:“思乡是一件很苦的事情,比如现在,我就很想念我的父母,还有我的曾祖母,以及兄弟姐妹,还有我的朋友们。” 多吉问他:“你离家多久了。” 胤祐掐指一算,叹口气:“也快半年了吧。” “想回去了吗?” 他这么一问,胤祐忽然想起来他和阿玛约定好回京的期限就是半年。 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期了,怎么可能回得去? 胤祐忽然就笑了起来:“故土与亲人是最缠绵的羁绊,当你重新拥抱他们的时候,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在这一刻,他下定决心要抗旨不尊。什么半年一年的期限,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多吉看着他,眼睛里散落着满天星子:“那就等我卷了累了那天,再回来吧。回来了,就不走了。” 胤祐也哈哈大笑起来,他果然没看错,这小子和别人不同,他的心天生就很野,不受这一方天地拘束。 胤祐打算明天白天再和他谈想要带他走的事情,当然,也要征得他父母同意。 于是,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脑:“行了,时辰不造,快回去休息吧。” 可是,第二天,当胤祐来到多吉他们家,还没有开口说出来意。就看到,一群喇&嘛从村子那边走来。 这一路,他们吸引了不少村民的注意,全村老老小小都驻足往这边张望,既感到新奇,又有些害怕,然而更多的是震惊。 多吉一家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似乎预感到了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却又无法预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们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年复一年在地里劳作。是虔诚的佛教徒,每日带着子女诵经礼佛。 胤祐皱了皱眉头,看着这一群喇&嘛纪律严明的走到多吉家里,为首的人一招手,将整个房子包围起来,隔绝其他人的视线,然后将多吉,以及他的父母带进屋里。 胤祐想要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但是被两个喇&嘛拦了下来。 他一眼能看出,这些拉磨是会功夫的,宫里还不浅,不过要打也不一定打不过。 只是,在事情尚不明朗之前,他不想与对方发生冲突。只能带着自己的人,退到了河边。 延恒皱眉:“来者不善。” 胤祐转过头去看着他他:“你也看出来了。” 延恒点点头:“都是高手。” 舜安颜颇为不解的问道:“这这……什么情况?这些喇&嘛看着不对呀。” 曹颜解答了他的疑惑:“帽子不对,咱们来到这个地区看到的喇&嘛都是戴红色僧帽,而这些喇&嘛戴的是黄色僧帽。” 胤祐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还是小玉观察细致。” 曹颜咬牙:“你都已经十六了,你别再叫我小玉了。” “好啊,”胤祐从善如流的改口,“妹妹。” “!!!” 曹颜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头有点晕,都快被他气出高原反应来了。 富敦说道:“这是格鲁派的人,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胤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舜安颜问:“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又不关咱们的事,走呗。” 舜安颜追问:“这是去哪儿?” “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他本来是想着带多吉一起走,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一个全家人都信奉宁玛派的农家小男孩,竟然引来了一群格鲁派的僧众,他来头可不小啊。 带走他将会是一个大麻烦,胤祐可不想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可他嘴上说着赶紧走,不想找麻烦,行动上却远远地注视着多吉家的房子,观察那里的一举一动。 第153章 第 153 章 不过多时, 带头的喇&嘛就从屋里出来了。他身后跟着多吉,多吉旁边还站着两名喇&嘛。 看这阵势,这就是要把人带走了。 胤祐远远地跟他对望了一眼, 看到对方动荡的眼神, 满是惶然与不甘, 还带着一点哀求。 待他们走后, 胤祐来到屋子里。一眼就看到多吉的父亲坐在桌边,从一个袋子里叮叮当当倒了些东西在桌上,就算是昏暗的屋子也不难看出,那是几锭金银。 好家伙,这就算是把儿子卖了吗?怎么脸上还不高兴啊, 是舍不得儿子,还是觉得卖的价格不够高。 不过,反正他们孩子多,又年轻,还可以再生,倒也无所谓。 胤祐向二位了解之后才得知,早在十二年前,五世□□喇*嘛圆寂之后,格鲁派就派人来到纳拉山脚下, 在附近几个村落寻找转世灵童。 当时一共选中了五个孩子, 然后把他们集中起来抓周, 只有多吉抓到了罗桑嘉措的遗物, 当时就被选为五世□□喇&嘛的转世灵童。 只不过,第巴桑吉嘉措还要靠着他师父的威望统治整个格鲁派, 秘不发丧, 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准备好的灵童也并没有宣扬。 甚至连周围的百姓, 多吉的父母以及他本人也早就把童年时候的这个插曲抛在了脑后。 胤祐猜测,一定是康熙从噶尔丹的俘虏口中得知此事之后,要向桑吉嘉措问罪,他才着急把灵童接回去。 多吉父母信奉的是宁玛派,本身是门巴族,现在家里出了个格鲁派的领袖,也不知是喜是忧。 最终,喜悦之情比起忧思之情更深一筹,格鲁派是整个青藏地区的当权者,能为家族带来的好处又岂止这点银子。 胤祐了解完事情的大致经过就离开了多吉的家。延恒问他:“咱们现在去哪儿?” 胤祐只说了两个字:“拉萨。” 一路上,他脑子里总是出现多吉的那双眼睛,多情、叛逆、渴望自由。 格鲁派的格鲁在藏语里就是善律的意思,强调严守戒律,故而得名。 多吉那小子,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么严格的清规戒律? 他们大大方方的跟着那群格鲁派的喇&嘛进了拉萨,这座雪域高原上的“日光城”。 这里的天空澄澈而洁净,没有一丝漂浮的云彩。胤祐仰起头眯着眼,感觉沾沾青空甚至泛着些微的紫色。 道路上随处可见前来朝圣的虔诚信徒,他们带着牛羊等贡品,一步一个长头,前往布达拉宫。 舜安颜说:“我本以为这里人烟稀少,没想到这么热闹。” 胤祐说:“应该是特地前来朝拜祸福哦转身真身的。” 七日之后,桑吉嘉措就在布达拉宫为多吉举行了盛大的坐床典礼。 而在这期间,胤祐又遇见了他之前在青海结实的那位朋友——朋拉藏,现在他已经入驻拉萨汗王府,成为了新一任汗王。 一个多月不见,对方看起来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那时候他虽然长得显老,但心性却是个年轻人。如今登上权力顶峰,竟然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不过拉藏汗对胤祐依旧热情,邀请他住在汗王府,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胤祐便顺势向对方提起,几日后想要去布达拉宫观看转世活佛的坐床典礼。 听到“转世活佛”四个字的时候,拉藏汗的嘴角明显扯了扯,露出个颇为不屑的神色:“谁知道桑吉那家伙从哪里抓来个小子,说什么六世□□,我看那小子就是个冒牌货,根本不像他们格鲁派的人。” 胤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说:“你倒是看人看得挺准。” 拉藏汗又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桑吉也只是把他当个傀儡,想用他来跟我们和硕特部抗衡,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 胤祐对他们的权力斗争不感兴趣,但是他感觉得到,拉藏汗继任之后,与第巴的矛盾愈发尖锐。 多吉只是一颗棋子,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坐床典礼这天胤祐进入了布达拉宫,站在拉藏汗的身后,远远地观礼。 这才大半个月没见,多吉看起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头发已经剃光,身穿黄缎长袍,头带黄缎尖帽,足登黄缎高靴,手执缠着彩绸的三尺细棒。【百度百科】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胤祐非但没感觉到转世活佛的威严,反而有点啼笑皆非。 他的眉目稚嫩,目光游移,整个人讷讷的坐在莲花正中,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然。 在大喇*嘛的主持下,考核正式开始,他们将前世□□喇&嘛用过的碗、筷、刀、匙、衣、帽、鞋、袜等日常用品与别人用过的混在一起,要他当众分拣出来。 胤祐眼尖,一眼就看到在那些物品不起眼的地方都有标志,猜测此前应该也进行了训练。外面这么多前来朝拜的信徒,当众出丑那还得了。 这就算考核通过了,接下来就是坐床典礼。 在布达拉宫僧人高诵《坐床经》声中,多吉由桑吉嘉措护送,走向正中的莲花墩,升登前世法座,继承前世法统的位置,成为格鲁派最高统治者。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生在世外,却心向繁华的村野少年,他有了自己的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而后,所有人呈上贡品,匍匐在转世尊者脚下,后者用手中缠绕无色彩绸的木棍轻点他们的头部,以示赐福。 胤祐觉得多吉就像个木偶,机械的完成一场盛大的表演,远道而来的信徒却依旧将他奉为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 大家正在观礼,小剑灵忽然在他耳边说道:“小七,你看那边,你的一点钟方向。” 胤祐闻声望过去,只见拉藏汗也来了,身边竟还站着几位穿着大清官服的官员。 他心下一惊,赶紧拿手臂碰了碰富敦,轻声问道:“那几个人你认识吗?” 富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十分错愕:“我只认识领头的那个,是礼部的人,名叫徐倬,其他几人应该也是礼部的。” 胤祐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应该是康熙派过来传旨的特使,不过因为□□汗暴毙、拉藏汗继位、桑吉迎回六世□□喇%嘛转世灵童等一系列事务耽误了,至今还没有返京。 虽然他不认识对方,但并不代表对方不认识七阿哥,胤祐不想节外生枝,便轻声吩咐:“咱们走。” 一路上舜安颜和曹颜两个人还在讨论刚才的坐床仪式。 舜安颜感慨:“真么想到,多吉竟然是转世灵童。” 曹颜却说:“我怎么觉得他一点都不想当这个转世灵童。” “为什么不想?那可是格鲁派的领袖,在这个地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不是拥有权利就能拥有快乐。” “那怎么样才能拥有快乐?” “……” 曹颜答不上来,于是,转头去看胤祐。 胤祐弯了弯唇角,笑道:“求仁得仁吧。” 他们回到落脚的地方,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在拉萨呆了这么几天,该看的也看了,下一站,胤祐准备前往后藏。 而这时候,他们的住处却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费扬古将军派出的信使,一路打听他们的去向追随至此,他向胤祐传递了一个消息——噶尔丹在科布多。 胤祐这一趟出门,兜兜转转在青藏高原上走了有四个月,从夏天走到了冬天,后藏还有好大一片区域,胤祐也想去看看。 胤祐想了想,科布多是准噶尔部世代游牧的地方,也就是噶尔丹的老巢。 所以,他躲在科布多有什么奇怪的吗?还是费扬古将军想不通,准备在这么冷的冬天发兵前往人家老巢,是去送人头吗? 显然,都不是。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出门时间太长了,费扬古将军这是在催他赶紧回去。 胤祐说:“我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去完咱们就返回嘉峪关。” 晚上,胤祐抱着他的剑准备出门一趟,却被延恒拦了下来:“七阿哥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夜探布达拉宫。” 延恒听后大惊:“可使不得,那些喇&嘛里面高手如云,你要是被发现那可就危险了。” 胤祐挑眉:“不相信我的轻功?” “那倒不是,”延恒皱了皱眉,“只是,对方毕竟人多……你要去布达拉宫做什么呀?” 胤祐叹了口气:“我要去见一见多吉。” 延恒惊讶道:“你还是想把他带走。” 胤祐摇头:“没有。” “那你还去见他,无端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胤祐摆了摆手,手掌顺势搭在延恒肩膀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放心吧,大不了暴露身份,他们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就算是藏王和汗王,不也得向我大清称臣。” “我跟你一起去。” 胤祐一扭头,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只剩声音在耳边回荡:“早点休息吧。” 胤祐无声无息溜进禅房的时候,就听到床上的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站在床边轻笑一声:“你现在成为了整个西藏最受人景仰的活佛,还不高兴吗?” 多吉差点吓得惊叫出声,幸而他听出了胤祐的声音,立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从床上站起来:“你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看看你。” 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为了防风,窗户也关紧了,眼前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多吉说:“我才不想做什么活佛,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普通人?普通人可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是……普通人有自由。” 胤祐轻笑一声:“谁告诉你普通人有自由,他们连生死的权利都没有,谈什么自由。” “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住在布达拉宫,你就是整个雪域的王。离开这里,那可就变成逃亡了。一旦被桑吉嘉措抓到,只有一死。不但你会死,你的父母亲人也会因你而死。” 听到“死”这个字,多吉低下了头,尤其在听到父母亲人因他连累而死的时候,他甚至惶恐的往后退了半步,腿磕在床沿上,闷哼一声。 他明白了,对方果然就只是来看看他,没打算带他离开。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头,胤祐在他耳边轻声叹息:“很抱歉,我没法带你走。你走了,这个地方要出大乱子。只有你留下来,拉藏汗和桑吉嘉措才能保持微妙的平衡。” “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宿命。”多吉自嘲又不甘的冷笑,“什么转世灵童,什么雪域的王,我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胤祐忽然拉起他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了个东西,“收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多吉摩挲着掌心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保命符!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胤祐开了句玩笑,“但你记住,汗王和藏王撕破脸是迟早的事。若桑吉嘉措胜出,你能安安稳稳的做一辈子活佛。一旦拉藏汗取胜,我给你的东西能保住你的小命。” 虽然多吉现在连那个东西的全貌都没看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东西能救他的命。但是,他就是没来由的相信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尽管他们只做了几天的朋友。 “行吧,就这样,我走了,后会有期。” 他自顾自的说完,转身就走了,无声无息消失在夜幕中。 多吉甚至没来得及与他道个别,只能茫然无措的握进手中的东西。 他走到烛台下,摊开手心,这才看清楚,那还一块佛牌。正面刻着佛像,反面有一个奇怪的标志。 胤祐在布达拉宫的最高处抱剑而立,狂风吹得他衣袍翻飞,猎猎作响。 头顶星河如瀑,让人有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脚下是这片雪域至高无上的教权,再往下是凡尘的点点烟火。 闭上眼,他仿佛看到一千年前,一个妙龄女子,从盛世长安跋山涉水远嫁于此。强如大唐,也要考一个女孩子,以一己之身□□定社稷。 离开拉萨之后,胤祐去了一趟后藏,在日喀则住了几日。这里是□□喇嘛掌管的地盘,比起前藏更加闭塞,人们也更加笃信佛教。 至此,胤祐这一趟旅行告一段落。一个月之后,他们返回嘉峪关。 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漫天黄沙,再回来,隔壁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 费扬古再见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原本白净隽秀的阿哥,如今又黑又糙的回来。 这……这要如何与圣上交代??? “皇上已经下了三道谕旨,催促七阿哥即可返京,务必在过年之前回到京师。” 胤祐很狂妄的笑了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费扬古差点没被他气晕过去:“要受的,要受的!臣一把老骨头,七阿哥就饶我一命吧。” 胤祐嚣张的气焰立刻就消了下去:“再让我待半年,半年之后,我一定亲手抓了噶尔丹回去向皇父交差。” 费扬古不为所动:“不行,这臣可做不了主。” 胤祐叹一口气:“回去了,年后不还得来,何必让我多跑这一趟。” 费扬古连连摆手:“那倒不必,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胤祐往椅子上一座,开始耍赖:“我就不回去,要不费扬古将军把我绑了押回京城。” 费扬古思索片刻,一脸苦大仇深。胤祐以为他会就此屈服。哪知道将军中气十足的唤道:“来人,拿一捆麻绳进来!” “!!!” 第154章 第 154 章 胤祐一看他来真的, 立刻推到了三步之外,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真要绑我回去?” 费扬古捊一把胡须:“也只能这样了。” 胤祐抱着柱子,歪着头从后面伸个脑袋出来:“你不知道, 回去之后我阿玛肯定要揍我一顿的, 说不定生擒噶尔丹立下战功,才能将功抵过。” 费扬古看他这样子怪可爱的,又想起了家中的幼子, 也是胤祐这个年纪。他在外行军,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次家, 不知道小儿子是否也长成了这般模样。 他偏过头不去看胤祐:“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十分挂念你,盼着你早些回去, 同她一起过年。” 听到太皇太后,胤祐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犹豫。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我这样哪儿能回去见乌库玛嬷, 他一定会心疼死,还是让我再养养吧。” 费扬古大抵是没想到, 他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西北的天气狂风暴雪裹挟着砂砾, 呆的越久越是回不到曾经俊俏的模样。” 胤祐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就算了吧,这样也挺好。”他看着费扬古, 轻轻地笑了笑, “将军我要是想跑, 你就是绑了我,我也还是能跑掉。到时候, 你才不好跟我阿玛交代。” “!!!” 这是……威胁? 胤祐一闪身到了门口:“总之, 没有达成目的之前我是不会走的。给我阿玛的奏折我来写, 绝不会让几位将军为难。” “……” 费扬古一言不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这七阿哥,果然是个有注意的。除了他,谁敢抗旨不尊。 哪位皇子不想留在京城,留在皇父眼皮子底下好好表现。只有他,跑到这西北苦寒之地来体验生活,还不肯回去了。 胤祐自己不会去过年,但也不能拦着别人也不回家。于是,他让富敦、曹颜和舜安颜三个人返京。还弄了些西北特产让他们带回去。 听到要回家了,顺安颜那叫一个高兴,差点喜极而泣:“这次我阿玛总不能骂我没出息了吧。我额娘和码嬷看到我这样,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玛法应该会很高兴,拉着我不停的问七阿哥好不好……唉,在我们家亲孙子是不如外孙的。” 胤祐提起拳头逼近他的脑门:“信不信我揍你?” 顺安颜缩了缩脖子:“哼!你就知道欺负我。” 胤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家的好白菜才不能让你这头猪拱了去。” 舜安颜立刻就怂了,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躲到了旁边。 富敦走过来不无担忧的看着胤祐:“我就不回去了吧,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胤祐摆了摆手:“谁说我一个人?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人,放心吧。对了,别忘了把那框香梨送给我阿玛。” 晚上,曹颜单独敲开了胤祐的房门:“反正我爹娘都在江南,他们也不希望我回去过年,我就不回去了,留下来陪你吧。” 胤祐把他拉进屋,坐在炭火旁边。皱着眉问了一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你到底是子猷亲生的还是子清亲生的?” “都不是,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曹颜抬起头来看他,“我爹娘又生了个妹妹。” “又生了个妹妹?”胤祐笑道,“我怎么记得他们刚到江宁那一年就生了个女儿。” 曹颜点头:“这是第二个。” 胤祐想起小时候的一些往事,破有些感慨:“一眨眼,熹姑姑离宫已经十年,现在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这话听得曹颜很不高兴:“是四个。” 胤祐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对,是四个,我也算一个。” “……” 曹颜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我就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人疼。” 胤祐搂过他的肩膀:“七哥疼你。” 距离过年,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来月,再不出发,就回不去了。事不宜迟,没过两日,富敦和舜安颜就出发了。胤祐和曹颜则留在了西北军营里 他自己给康熙写了封折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慷慨激昂,大义凛然。活像是康熙如果不答应让他留下,就是不顾家国大义。 这折子写得好,差点就把康熙忽悠住了,觉得这小崽子现在可堪大用,甚是欣慰。 咂摸半天才回过味来,盛怒之下,又差点把他最爱的花神杯砸了。还好太子及时赶到,劝慰了两句。 于是,为了儿子,老父亲又开始假公济私:“传谕各议政大臣和兵部,明年开春,朕还要御驾亲征。” 好家伙,各位大臣听到这个消息年都过不好了。给祖宗上香的时候,都得多许个愿,祈求神明和先祖保佑,噶尔丹早日得诛,否则,皇上没完没了的往外跑,这谁受得了。 腊月初八这天是胤祐的生日,也是腊八节。一大早,军营就熬制了几大锅香甜浓稠的腊八粥,准备分给将士们。 在这个时候,留下来过年的也不止胤祐一个人。费扬古的家也在京师,而这几万将士更是来自全国各地,他们都不能回家过年。 胤祐起了个大早,直奔火房。熬粥是赶不上了,人家刚到寅时就起来准备,他只赶得上盛粥。于是抓了件围裙往身上一套,拿着大勺站在锅前,给军士们盛粥。 “赶紧赶紧,趁热喝。” “那边还有包子,喝完再盛,管够!” “……” 这一早上忙活下来,胤祐那胳膊活动得够够的,简直比练一早上剑还累。 忙完之后,胤祐自己也端了碗粥,还假公济私给自己多盛了些红枣和桂圆。他从小就爱吃这口甜的,长大了毕竟不像小时候,多少要克制一些。 “小七,过来坐。” 是延恒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又朝他招手。两个人去青藏这几个月朝夕相处,在胤祐的要求下,大家都这么叫他。 胤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一口包子一口粥,吃得格外满足。 延恒说问他:“今天是你的生辰?” 胤祐点头:“嗯,十八了。” 另一边,曹颜纠正道:“十六。” 胤祐把他跟前的包子拿过来,自己咬了一口:“虚岁十八,有问题吗?” “虚岁也是十七,不是十八。” “……” 过年的时候,胤祐住进了殷化行将军府上。 殷将军府里有位小姐,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颇为干练泼辣。殷小姐自幼同父亲修习枪法,一杆长&枪握在莹白如玉的手中,虎虎生风,英姿飒爽。 这里的小姐不是京城那种关在屋里的养法,将军的女儿,生长在西北,也没那么多讲究。 胤祐每天都会和殷小姐过上几招,殷小姐越是打不过他,越是要跟他比试。 一来二去的,小姐看胤祐的眼光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含羞带怯,胤祐却浑然不觉。 元宵节,街上有灯会,殷小姐拉着胤祐上街游玩,增进一下双方的了解。 逛着逛着胤祐看到一间胭脂铺,抬脚便走了进去。殷小姐心下暗喜,难不成? 这也不是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边关小城,能有这么一家胭脂铺实属不易。全城的女孩子,都聚集在这里挑选自己满意的胭脂水粉。冷不防进来个男的,倒也新鲜。 于是,姑娘们胭脂也不挑了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胤祐往柜台前一坐,手指随意点了两下,让人把盒子拿出来给他看。 掌柜赶紧殷勤的介绍:“这个是兰泽,兰香袭人。这个紫的叫紫雪,红的叫红雪,绿的叫碧雪抹在脸上有不同的效果。” 胤祐摆了摆手,红的绿的就不要了,拿起了那盒“兰泽”。娴熟的打开盒盖,拿无名指轻轻蘸去一些点涂在自己脸上,然后拿掌心轻轻地拍匀,还照了照镜子,颇为满意的叫赵诚付钱。 而后,他回过头来,看到一旁的殷小姐,拧着眉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胤祐问道:“小姐也来一盒?” 殷小姐摆摆手,一脸敬谢不敏:“不用了。七……公子,这护肤的手法,比我们这些姑娘家还专业。” 胤祐谦虚的摆了摆手:“这才哪儿跟哪儿,也就是条件不允许。小姐我跟你说,在家的时候,我每日起床和睡觉之前,得先用蔷薇精油做的洁面皂洁面,而后拍上足够的玫瑰凝露,再用加了石蜡的面霜涂上一层。如此,再烈的风也吹不坏。” “哦,对了,尤其是眼睛这里,得用最温和的油脂,手法很重要,不然会长皱纹。” 掌柜在一旁刷刷刷做笔记,听了半天一个也不认识,还以为是京师的新品,哪天得去兰州府或是西安学习一番才好。 殷小姐听了只想扶额,前几日的热情立时便下了头。从那以后跟胤祐比试枪法都提不起兴趣,脑子里都是他对镜涂面霜的样子。 西北的天气,就算是开春之后,依然大雪连天,看不出一点春天的影子。 胤祐每日跟着军士们一同操练,把殷将军教他他的那套枪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现在就算是殷化行本人跟他过招,想要取胜,也也费一番力气。 其他人就更不是他的对手,往往三五个人,七八个人,甚至十来个人一起上,也伤不到他半分。 临近三月,从京城传来圣旨——皇上决定御驾亲征,已经出发。这一次,剑指科布多,誓要将噶尔丹彻底铲除。 这天,费扬古将军将胤祐叫去他的营帐。孙思克和殷化行两个人也在。胤祐看他们三个人哥哥严阵以待,以为是他阿玛要到了,这是准备接驾。 可掐指一算,也不对呀。他阿玛这才出发半个月,就算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也不可能这么快。何况还带着那么多人。 他心下一凛,难道是草原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费扬古递给他一封迷信,胤祐接在手里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不是从京城传过来的。打开一开,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已发现噶尔丹踪迹,残部不足三千人,粮草辎重紧缺。 胤祐抬起头来,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出兵。草原这么大,他要是又藏起来,上哪里找去?” 费扬古和孙思克对望一眼,说道:“七阿哥稍安勿躁,皇上正在赶来的路上。” 胤祐可没办法稍安勿躁,别说康熙赶到这里还要半个月,再赶到科布多又是一个月。就算把康熙等来了,那又能怎么样? 不也是一样,下令对噶尔丹穷追猛打。战机稍纵即逝,错过了这次机会,说不定再登又是一年。 胤祐咬了咬牙,提议道:“那咱们先派一队轻骑前往科布多。一方面可以随时打探噶尔丹的情况,一方面也能见机行事。” 孙思克点点头:“我们几个商议之后也是这么想的,此次任务带队的人选都已经想好了……” “我去!” “不行。”费扬古立刻拒绝道,“你不能去。” 胤祐收敛目光:“将军是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 “那倒不是……” 不等他说完胤祐便改了口:“那好,我纠正一下刚才的说法,不管是哪位将军领兵,我请求同去。” “你留在西北,皇上隔三差五就有谕旨传到,我们几个老家伙整日提心吊胆。” “将军应该知道,我留在西北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有个问题,费扬古实在不理解:“七阿哥,为何对剿灭噶尔丹一事如此执着?” 胤祐扬了扬嘴角,露出个轻笑:“我十岁那年,他就派出五名死士,说要同我聚一聚。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也没两天好活,我得给他这个机会不是?” “……” 这个理由,乍听之下有点离谱,细细品来,简直太离谱了。 这近一年的时间,费扬古已经与他在各种问题上周旋多次,可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战功赫赫的福远大将军,在他这儿就没讨着点好。 孙思克和殷化行毕竟是汉人,一直以来都远离朝堂,跟皇家也没什么姻亲关系,与胤祐相处起来倒也没那么多顾忌。 只觉得他功夫不错,实在想要立下战功,带上他也未尝不可。 费扬古却不一样,皇上把七阿哥交给他,他是要对这个不好搞的想皇子负责的呀。 “要不……还是等我将此事奏明圣上,再做决定吧。” 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等康熙的旨意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费扬古是主帅,主帅有什么安排自然不必告知胤祐。倒时候,一队精锐向西行去,就不带他,胤祐也没有办法。 那不行,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走到案几前,看着三位将军。而后他从怀里拿出个东西,轻轻地摆在桌上。 三人低头看去,惊得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第155章 第 155 章 胤祐想了想, 又一把将东西收了回来:“算了算了,我也不是要以此为难各位将军,若实在不行, 我也服从命令。” “……” 他东西都拿出来了,那么闪闪发亮的一块纯金铸造的牌子,谁还能看不见? 儿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康熙肯定是不放心的。自己养的小崽子,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胤祐才不会乖乖地呆在军营里,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他必定会四处去看看。 因此康熙才给了这块金牌。天下之大, 莫非王土。无论走到哪里, 胤祐遇到多大的事,看到“如朕亲临”四个字, 他就是要调兵遣将, 也无人敢不从。 胤祐一边把牌子收入怀里, 一边偷偷去看费扬古的脸色。 他那个调皮又灵动,还带着点小期待的眼神被几位将军尽收眼底。 费扬古终是叹了口气,明知道拦不住的,从来就没有拦住他过。 “你本就是殷将军的副将,他要领兵出征, 你理应前同。” 胤祐赶紧抱拳:“谢将军!” 时隔近一年,胤祐再次身披铠甲,随军出征。 噶尔丹两次战败两次逃走。这一次, 他可不能叫噶尔丹再逃了。 他们从嘉峪关出发, 一路向西行进, 穿过宁夏, 直达漠西蒙古。 胤祐以前去过漠南蒙古、漠北蒙古, 这一次,他终于来到了噶尔丹的老巢——莫西蒙古。 这次西征,殷化行只带了一千精锐。虽说他们得到的情报是噶尔丹有三千残部,但事实上,满打满算能作战的只有两千人左右。 曹颜还有些担心,在胤祐耳边小声问道:“可是咱们只有一千人,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行吗?” “绰绰有余。” 他说绰绰有余,曹颜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也对,后面还有费扬古将军和皇上,大军只比咱们晚七日行程。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经历了两三次小规模战斗。一开始他以为是噶尔丹的前锋军,结果刚热了个身,对方就败下阵来,主动投降,并且给清军做向导,带着他们去寻找噶尔丹的藏身之处。 没几日,胤祐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终于,这一日,前方探子传来消息。他们距离噶尔丹的大本营只有二十里。 殷化行把斥候送回来的情报递给几位副将,要他们说说想法。 延恒一向是个稳重的人,提出的建议也比较稳重。毕竟是以多打少,他建议先摸清楚周围地形,以及敌方情况,明日天亮再发起进攻。 他的建议一向靠谱,大家也认为这是最稳妥的方法,纷纷表示赞同。 殷化行的目光却看向胤祐,后者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就猜出了对方的想法。 殷化行说道:“七阿哥有什么看法?” “突袭,自然是要出其不意。”胤祐笑道,“今日四月初一,无星无月,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好!”殷化行答应得很干脆,“今晚行动!” 噶尔丹又给自己找了个易守难攻的好位置,四面环山围绕着中间一个小盆地。 这一次,他借助地形升级了他的“驼城”。结结实实倚靠山势将自己的大本营牢牢地围起来。 骆驼上面铺满了扎实的草垛,鸟枪和炮弹射程不够,根本打不穿。 胤祐站在殷化行身旁,指了指山坡一处:“将军请看,那个地方巡逻的哨兵,比别处更加密集也更加频繁。” 殷化行问:“说明什么?” “欲盖弥彰,这里应该是整个攻势最薄弱的地方。” 这时候,旁边却有人说道:“这里易守难攻,咱们也攻不上去呀。” 胤祐朝旁边一抬手:“把弓箭给我。” 弓就是军营里的骑兵常备的那种,顶多更沉一点,蓄力更强。而箭就比较特殊了。 这种箭的箭杆是空心的,里面装填了火药,箭头一旦击中目标就会炸裂开,周围如果有可燃物也会立即燃烧起来。 听起来好像不错,但问题是,这距离目测至少二里地。鸟枪火炮射程都不够,弓箭能够得着吗? 于是,这个疑问很快就被人提了出来,并且还补充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今夜没有月光,就算臂力惊人,能将箭射出二里之外而箭势不衰。可若是射不中目标,反被敌军察觉,那可就麻烦了。” 殷化行又看向胤祐:“七阿哥又把握吗?” 胤祐摇头:“没有,我就试试。” “……” 他又眨了眨眼:“让我试试吧。” “……” “不行再想办法呗。” 他嘴上说着“不行”、“试试”,脸上却分明写着“我不行,我装的”,殷化行挥了挥手:“那就试试吧。” 胤祐一挥手,就让一旁的军士给他递过来三支箭。他驱赶着小白龙来到山头最靠前的位置,三支箭一起夹在指尖,搭上弓弦。 犹豫天黑,站在后面的一种轻骑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有殷化行和几名副将看得惊诧不已。 这个距离普通人就算是把箭射到目的地就比登天还难,他竟然一次要射出三枚箭。 草原上的风很大,众人甚至听不清箭矢离弦的声音,只看得到三只箭矢乘风而去时,银色箭头的虚影。下一刻,距离他们二里开外的地方忽然火光冲天而起。哨兵先是一愣,随后大喊道:“有人袭营,快去禀报大汗。” 与此同时,殷将军已经带着他的轻骑一拥而上。胤祐扔在原地站着,又接过三支箭,先点燃左侧,再点燃右侧,火焰借着风势很快就连绵的烧了起来。骆驼受到惊吓,纷纷站了起来,挣扎着想要逃跑。 奈何,它们被牢牢地绑成了一个圆环,想逃也逃不了。只能看着火势一个传一个,越来越大,很快就将整个“驼城”烧了起来。 此时,殷化行已经率领轻骑赶到。一马当先冲进敌营,先砍倒两名哨兵,而后,攻入地方营地,厮杀起来。 胤祐看着不远处热闹的景象,只是扬了扬嘴角,自言自语的说了四个字:“不长记性。” 说着,他就拉了拉缰绳,驱使着小白龙向远处跑去。 噶尔丹的部众现在本就是强撸之末。看起来还有一战之力,在火攻加突袭之下,其实经不起殷化行带人冲一波。 抵挡也仿佛只是做做样子,很快,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曾经叱咤天山南北两路的准噶尔劲骑,如今溃不成军。 殷化行才不管那些投降或是殊死抵抗的士兵,直奔中军大营而去。 可他仍是来晚一步,里面空空如也——噶尔丹根本没有露面,早就夹起尾巴跑他娘的了。 殷化行瞪着眼,暴躁的骂了句脏话,吩咐他的副将:“带人给我追!” 现在追那可不一定能追得到,噶尔丹狡诈得很,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逃跑路线。仍旧是那老一套——边跑便放火。 此时,就算没有几万蒙古铁骑,没有子民和牲口,甚至没有了老婆孩子,噶尔丹依旧怀着满腔希望。 他身边还有五十名亲卫,以及一个他最信任的人。 他坚信,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总有一天,能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大汗,你已经逃跑了两次,事不过三啊。” 这里是草原,四周空茫茫的一片,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人声? 噶尔丹朝身后看了一遍,警惕的询问他的亲卫:“是谁在说话,是谁?” “是我。”声音并不是从人群中传出来,而是从远处。 远处?众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惧的神色,四下里张望。 终于,噶尔丹发现,在他左边远处的一个小小的山坡上有一匹白马,马背上还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身后的披风在狂风中翻飞,像是一面招展的旗帜。 少年的身后正好有一轮红日破开云层,缓缓上升。远远看去,将他的白马和白衣都染成了朝霞的绯红。 “这都过去七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难怪被亲侄子逼得无家可归。” 这话说得真是戳心窝子,噶尔丹这么个五十多岁,当过活佛、又开疆拓土,一统漠西蒙古的大汗,竟然也沉不住气,恼羞成怒:“你是谁?” 胤祐听完就笑了:“你竟然不认识我?” 下一秒,胤祐就驱马从山坡上冲下来,停在了距离噶尔丹几十丈开外的地方。 噶尔丹身后的亲卫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对准来人。 虽然他只有一个人,还是个从穿着到长相都十分文雅的小公子。但他一人一马往那儿一站,莫名让人感受到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没人敢妄动半步。 这时候,有人在噶尔丹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才恍然大悟:“我的探子说费扬古军营里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是大清皇帝的七皇子,想必就是你吧。” 胤祐点点头:“是我。” 噶尔丹忽然大笑:“你敢只身前来,想必功夫不错。” 胤祐不怎么谦虚的笑了笑:“凑合,杀了你应该问题不大。” “放肆!”这话是噶尔丹身旁那个年轻人喊的,他看起来比噶尔丹还生气。 胤祐看了那人一眼,感觉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噶尔丹挥了挥手,让那人闭嘴。 “你功夫再好,躲得过子弹吗?”他指了指自己身后,“躲得过这么多子弹吗?” 胤祐摇头:“躲不过。”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自己送上门来,我绑了你这个皇子去跟康熙皇帝谈判岂不更好?” “绑了我去威胁我阿玛?”胤祐皱眉,“皇子又怎么样,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十好几个。不出意外的话,我阿玛以后还能再生十好几个。” 胤祐看了看噶尔丹,又看了看他旁边那个年轻人,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们曾经见过,在木兰围场的秋狝上。你与我大哥比试摔跤,阴招频出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丢了这么大个人,没想到你的父汗依旧这么重视你。难怪,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你们真不愧是亲父子,同样没有一点长进。” 这张嘴,真是太碎了。噶尔丹父子不约而同的想,若是能抓住这个小皇子。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嘴撕了。 但噶尔丹还是忍住了,这小皇子很有趣,敢单枪匹马的将他拦在这里,光凭这份胆识就不寻常人能比的。 他灵机一动便对印又说道:“七皇子是吧。我听说大清国现在的皇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而你的母亲是皇帝的表妹,现在的皇贵妃,迟早也要当皇后的。到那时候,你也是嫡子。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什么?谋朝篡位吗?” 噶尔丹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实在难受。只能压着火气,耐心的说道:“我准噶尔部愿向七阿哥称臣,助你登上宝座。” 胤祐忍不住仰头大笑:“靠你呀,那这茫茫大漠岂不就是我的最终归宿。” 胤祐话锋一转:“其实,你也是厉害,这些年来跟我阿玛虚与委蛇,从他手里骗了不少银子吧。否则你能撑到现在?” 说到这个,噶尔丹脸上不无得意:“康熙皇帝自诩仁德,不过是个蠢货罢了。只要我向你们清廷示好,他就送银子来诏安,被我耍得团团转。还有他那两个兄弟,在乌兰布通被我歼灭一万多人,好意思称自己胜利。”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胤祐脸上笑容愈发明朗,“想听听我师傅对你的评价吗?” “你师傅?” “就是你的老对手,张勇将军。”胤祐将原话转述给他,“他说,你虽骁勇,却并非一流名将。” 噶尔丹目眦欲裂,咬着牙重复那个名字:“张勇!” “你是也先后人,有先祖的悍勇却少了几分谋略。算了,我让你死个明白吧。一年前,在昭莫多,若是你能狠下心来,与我阿玛的中路军大战一场,说不得还真能达成目的。那时候他们补给不足,已经断了粮草。” 他不说噶尔丹便不知道此时,他这么一说,噶尔丹瞳孔皱缩,眼睛里的不甘与悔恨几乎满溢出来。 是他自己的决策失误导致惨败,还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可是你不敢,你天生对我阿玛本能的畏惧。你看到他御驾亲征,宁可去对付费扬古、孙思克和殷化行三位将军,也不敢跟我阿玛打。” “他们是身经百战的悍将,比你不知道高明多少,你偏要自寻死路。” 他东拉西扯这么多,噶尔丹立刻警觉起来——再晚一点,说不定殷化行就要率兵追过来了。 噶尔丹立时起了杀心:“杀了他,我们走!” 殷化行忙碌了一夜,却忽然发现,没有看到胤祐的人影。问了延恒,延恒也说没看到。 他又问曹颜:“你不是一直跟着他的吗?” “他说让我跟你们一起……” 殷化行赶紧派人又去刚才的山头找,很快,派去的人回来禀报,那里只有七阿哥的盔甲,并不见他的人。 “糟了,他肯定是料到了噶尔丹会逃,提前追过去了。” 胤祐不是提前去追,他是提前知道了噶尔丹的逃跑路线,专程在那里等着。 那是个两边都有起伏的山丘,中间只有一条路类似峡谷的地方。他就守在最后的出口,如果噶尔丹从这里离开,广袤的草原又不知该去哪里找。 “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 噶尔丹喊道:“杀了他!” 胤祐很了解□□的射程,所以就算噶尔丹有五十人又怎么样,也只有最前面的那几个人勉勉强强能打到他而已。 小白龙对于危险有天生的敏锐,立刻掉头跑向了山坡。搞得胤祐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手拎着长&枪,一手拽着缰绳,随着它绕到了山坡的后面。 眨眼间,他人已经不见了,可声音却还在忽远忽近的回荡:“第一次,是在我五岁那年,你派人潜伏在拜察,要盗取我阿玛的军事地图。后来,那个人挟持了我做人质。虽然最后他没有得逞,却还是在我脖子上划了一条口子。” 他话音刚落,噶尔丹只听到一连串的惨叫,转过身来,却只来得及看见胤祐骑在马上,从后方冲入阵中,长&枪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那些端着□□的士兵立时倒了一片。 “第二次,在乌兰布通,你派来五个人,说要请我一聚。五个人全都被我擒获,最后服毒自尽。” 这一次,话音还未落下,噶尔丹就听到了一片哀嚎声。随后,他左手边那一纵队亲卫也随着胤祐手中长*枪起落而倒下。 一共五十人,眨眼之间死伤近一半。而对于那个出手之人,他们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于是,幸存下来的二十多人开始慌了。他们连举枪射击的机会也没有,能做的只是白白的坐在这里等死罢了。 这时候,胤祐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丢掉你们手上的武器,退到一旁,我不杀你们。” 不等众人反应,噶尔丹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准备带着儿子跑路。 哪知道他的马刚跑出去数丈,不知从哪儿飞出一把长剑,剑身在阳光下旋转成一道虚影,裹挟着一缕青光,齐刷刷斩断了马的四蹄。 看到这一幕,别说他的那些亲卫,就连他儿子,也不由自主的丢掉了手中武器。随后,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其他人也纷纷扔了手中□□。 这时候,胤祐出现在山坡上,笑道:“怎么样,我为你挑的这处葬身之地不错吧。也算落叶归根了对不对?” 他忽的皱起眉头:“不过,你若是想多活些时日也不是不行。” 噶尔丹的儿子吼道:“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让我绑了你们回京师建我阿玛,至少还能活三个月呢。”他脸上忽的露出个笑容,“塞布和钟琪海,他俩还活得好好的呢。说不定我阿玛一高兴,也饶你们一命。” 康熙已经带着大部队和费扬古赶到了科布多,正在往昨晚的战场处赶去。骑在马上忽然打了个喷嚏,旁的人还以为皇上这是受了风寒,毕竟漠西蒙古可比京师冷多了。 噶尔丹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杆长&枪,死死地盯着他。 胤祐的话着实有点多,还没有说完:“三年前,在科尔沁。你派人前去策反科尔沁部,却被我拆穿。你的人在我左肩留下一道伤口。这些账,我今天就一并跟你算清了吧。” 胤祐抬手,枪尖指向噶尔丹的儿子:“你叫车凌三鲁普,不是阿努娘子所出,而是她的妹妹布凌的所出。拿起你的武器,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胤祐就提起手中长&枪逼到两人近前。刹那间三个人就缠斗起来。 噶尔丹一□□向胤祐胸前,他儿子就长&枪一扫,攻向胤祐的膝盖。 父子俩出招的速度又快又猛,他们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场生死博搏斗,杀了胤祐,他俩才有一线生机。 枪尖距离胤祐的胸膛只有寸许,他忽的腾空,足尖点在噶尔丹的枪头上,手中□□一扫,看似要刺向噶尔丹,实则,确实枪杆尾端撞在了车凌三鲁普的肩窝出。随即一翻身,落到了噶尔丹的身后。 长&枪毕竟是长柄武器,最大的优点就是攻击距离远,一寸长一寸强。 可是,胤祐一打二却丝毫不落下风。车凌三鲁普虽然不如他的父汗勇猛,但是小动作不断,专挑空子,玩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噶尔丹又一下长□□出,胤祐身体后仰,枪尖从他的鼻尖滑过。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余光却看到有什么东西,闪着寒光朝他的腰间飞过来。 胤祐的身体还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噶尔丹却并没有收回□□,而是猛地往下一压。 胤祐本就需要依靠强大的腰腹力量才能保持平衡,此时又要对抗压下来的□□,又要分神顾及飞过来的暗器。 旁边,噶尔丹所剩无几的亲卫,看到自家大汗似乎占了点优势,尝试着缓慢的蹲下身去,准备捡起武器。 就在此时,一队精骑却无声无息的将他们包围起来,无数□□的枪尖指向他们。 殷化行吩咐道:“绑起来,带走!”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缠斗的三人。 胤祐腰腹部使力,带动身体一个旋转,从噶尔丹的□□之下闪出。与此同时,腿部凌空一扫,正好踢在飞过来的那把匕首上。 众人只见那匕首在空中转了圈,又原封不动的飞了回去。 胤祐手中□□调转方向,一挑一挡,枪尖直逼噶尔丹咽喉,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啊!”一声惨叫,从旁边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车凌三鲁普自己掷出的匕首,最后却插进了他自己的大腿里,他立时倒在了地上,长&枪再一次脱手。 看到这一幕,就连噶尔丹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可是,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儿子。□□一挥,又朝着胤祐扑了上去:“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可能被你生擒。” “是吗?”胤祐纵身一跃,双脚在半空中缠住他的枪杆,用力向相反方向一拧,金属所铸的枪杆竟是被他应声折断。 康熙到达双方交战之处,就看到延恒正带着人在清理战场。他听说儿子就在不远处,正在与噶尔丹父子缠斗,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胤祐左脚点在噶尔丹残存的那半截枪杆上,抬起右脚,踢在他肩关节最脆弱的位置上,眼见那厚实的肩膀立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折。 胤祐带着笑意问道:“现在呢?”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身形一晃,虚影一般闪到了噶尔丹身后,长&枪递出,压在对方刚才骨折的肩膀上。抬脚一踹,正好踹在噶尔丹的腘窝出,后者膝盖一软,却硬是撑着没有跪下去。 胤祐一愣,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有几分大汗的硬气,心下倒是浮现出一丝钦佩。随即又是一脚,踹在他的委中穴上。 噶尔丹只觉得整条腿都麻了,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而他跪下的方向,正好是康熙骑着马赶来的方向。他这辈子第一次,在胤祐的武力逼迫下,给康熙跪了下去。 胤祐说道:“你口中的蠢货来了,现在给他磕个头认个错,我就给你个痛快,还留你个全尸。” 噶尔丹自是不肯,他也算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怎会甘愿忍受这样的折辱,侧头,将脖子往胤祐枪尖一抹,昂着头颅倒在了地上。 噶尔丹死了,他曾经率兵一统厄鲁特蒙古,建立准噶尔汗国,攻陷乌兹别克与漠北蒙古。 此时此刻,往日的辉煌跟随他高大的身躯一起,,轰然倒地。 以胤祐的武艺,在噶尔丹扭头的那一刻,他是有机会收回□□,或是摁住对方,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他也知道,康熙一旦把人押回去,必定是斩首,再将头颅高悬在城墙上示众这一个结果。 还是算了吧,就让他留在这片草原,也算是给悍将最后的体面。 胤祐收回长&枪,往地上一插。走到车凌三鲁普的跟前,蹲下来一把将他腿上的匕首抽出来,在指尖旋转,问道:“想不想活?” “想。” “给我个理由。” 车凌三鲁普眼珠子转了转,立刻说道:“策妄阿拉布坦……你也说了,他比我父汗本事还大。我父汗死了,整个厄鲁特蒙古就落到了他的手里。留我一命,我能牵制住他。” 胤祐嗤笑:“你还有个被你们父子俩撇下的弟弟你忘了?他可比你有骨气,所以,我选他。” 说完,他指尖的匕首就脱了手,径直朝着车凌三鲁普咽喉飞去,对方绝望的惨叫已经出了口,那匕首却擦过他的脖子,埋入了旁边的地里。 这反应着实把胤祐逗乐了,也不知道噶尔丹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来。 这时候,两名士兵过来把车凌三鲁普押了下去。康熙也打马走到胤祐跟前,他身后跟着大阿哥。 胤祐知道,他现在应该嫌弃衣袍跪下参见皇父,三呼万岁。 但他不想跪,于是就那么站在原地,仰起头来看向康熙,笑盈盈的喊了一声阿玛。 康熙看着他,快一年不见,这儿子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便话大到乍一看,他几乎认不出来。 胤祐又长高了,高过他的阿玛和大哥,让皇贵妃都要仰视的程度。 他也黑了不少,哪里还有小时候雪团子般的模样,简直就跟军营里那些又黑又糙的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也就身上那身白衣,依旧白得纤尘不染。 大阿哥也深吸了一口凉气,这还是他那个拿脑子换了美貌的弟弟吗? 这可怎么办,本来小脑瓜就没有很聪明,现在连漂亮脸蛋儿也没了。 大阿哥痛心疾首,于是,比他皇父还要着急翻身下马,走到弟弟跟前。抬手拍了拍胤祐的肩膀,又一把抱住他:“长大了,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了。” “大哥……” 胤祐的声音就响在大阿哥耳边,听起来软软的糯糯的,语气和小时候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他说:“你的铠甲硌着我了。” 大阿哥赶紧松了手,小崽子,还那么娇气。 此时,康熙也已经从马上下来,走到胤祐跟前,忽然就抬起了手。 胤祐以为他这就忍不住,要动手打人。几乎是本能的将手背在身后,不动神色的捂着屁股:“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回去再打。” 康熙的巴掌最后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又上下打量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 老父亲眨了眨眼,扭头望向远处:“好,回去再打。” 这一刻,胤祐分明看到,他的眼角有丝丝缕缕的皱纹,还有一些湿润。 于是,回去这一路上,胤祐被要求寸步不离的跟在他阿玛身旁,半刻也不许离开康熙的视线。吃饭,睡觉都得在中军大帐中。 康熙该会见大臣会见大臣,该批阅奏折批阅奏折,忙完了,才把身边伺候的人都遣出去,来到榻前。 胤祐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为了赶路,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吃饱喝足,一沾枕头困意就汹涌而至,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康熙看着儿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又叹一口气,这回去了,得把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心疼死。 这一次,费扬古、孙思克和殷化行全都跟随康熙一同返京。 后面两位只是去京师受封,而费扬古素来有旧疾,身体状况愈发不好,往后就留在京师,不再外派。 这回京的路上,胤祐开始认认真真的护肤,不管是兰州府还是西安府,每到一处,就让赵诚去给他买擦脸的面霜。 他那脸蛋儿说来也奇怪,一天一天肉眼可见的又白了回来。粗糙的皮肤宛如新生,很快就变得光滑细腻。 胤祐对着镜子一边往脸上拍面霜,一边感慨:“我这是底子好,一般人做不到。” 康熙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逼着噶尔丹给自己下跪的模样,满是少年人的狂妄和恣意。 睁开眼,又是这小子对着铜镜往脸上抹面泽的样子,跟个姑娘似的唧唧歪歪,忍不住想揍他。 距离京城几十里外,皇太子就带着三阿哥和四阿哥,以及文武百官前来迎驾。 太子刚给皇父行完礼站起来,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扑进了他怀里,撞得他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太子哥哥!” 这声音听得太子心里一颤,手臂一紧,将人牢牢地圈在怀里:“小七,小七!” 在他们身后,四阿哥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偏过头去挪开了目光。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依依不舍的盯着太子怀里的人。 胤祐在他耳边激动的大喊:“我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当然!”太子的手掌抚过他坚实的脊背,一年不见,他脑海中的小团子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但这个样子也很好,叫他欣喜不已,“太子哥哥也很想你。” 胤祐在太子怀里撒够了娇,抬起头来,看到一旁的三阿哥,于是乖乖地叫了声三哥。 三阿哥本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脑袋,手已经抬起来了才发现,胤祐这身高,他想再摸他的头恐怕需要垫脚。于是,只得作罢,便笑着打趣了一句:“意气能甘万里去,辛勤判作一年行。是我想象中的少年将军。” 胤祐偏头笑了笑:“谢谢三哥。”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转过头去,正巧与对方望着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胤祐刚要扑过去,却只听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行了!出门一年,是一点规矩也不动了。” 胤祐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偷偷地拉了拉哥哥的手。而后转身,悻悻的回到马背上。 进城的路上,他还偷偷地在文官队伍中看了看。一眼就认出了纳兰。他前些年续了胡须,却还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就算与别的大臣站在一处,也不是一路人。 胤祐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皇上御驾亲征,彻底击败准噶尔叛军,如今班师回朝,满城的百姓都跪在道路两旁迎驾。 胤祐骑着那匹胭脂马,紧跟在康熙身后。旁边秀楼上的姑娘,三三两两的靠在一处,眼睛搁在他的身上总也离不开。 “那位小将军是谁,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跟在皇上身后,自然就是皇子。” “哪一位皇子。” “好像是……七皇子。” 于是,姑娘们又盈盈的小作一团,夸他玉树临风、夸他朗眉星目,夸他风姿不凡,甚至夸他的马好漂亮,好可爱。 胤祐耳朵好,别人夸他的言词他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心想,回宫之后,一定要把这些话说给乌库玛嬷和额娘听。 第156章 第 156 章 回到京师这一路上, 胤祐都还挺高兴的。可一旦进了紫禁城,胤祐才有了点近乡情怯的感觉。马上就要见到太皇太后和皇贵妃, 也不知道她们看到心肝宝贝回来了,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进入乾清门就到了内廷,后宫嫔妃以及皇子公主们就等在那里迎驾。 皇贵妃站在众人的最前面,对着乾清门外望眼欲穿。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儿子,这是胤祐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她这么远又这么久。 她每日吃不好睡不好,脑子里想的都是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子。 尤其她还听说,那小子去年又自作主张跑到西藏去溜达了一圈, 从黄土高原, 到青藏高原,气候条件和物质条件愈发艰苦。 胤祐这个打出生起, 身边就围绕着一群宫女老妈子伺候的小皇子, 哪里吃得了那份苦? 可是,每次听康熙说起胤祐的近况,得到的消息总是说,小崽子乐不思蜀, 过得好着呢。 皇上谕旨下了好几道,要他回京, 他就是不回来。 皇贵妃总是咬着牙想:“出去了就不着家,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是又忍不住担心,儿子瘦了没有,吃的好不好, 穿得暖不暖。甚至想要让康熙给他送些东西过去。 可转念一想, 那可是西北军营, 儿子既然主动去了,那就是去磨练自己,她怎么能给儿子拖回退呢? 这样想着,视线里就出现了一点明黄,随即弥漫成一大片,连绵不绝的从远处缓缓行来——那是康熙的仪仗。 旁边有妃嫔欣喜的喊道:“皇上回来了,皇上回来了!” 在皇贵妃眼里,已经看不见旁的什么人,打一开始,她的目光就锁定在康熙身后那一抹白色身影上。 那是她的儿子,从小到大,被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儿子。 一年多不见,她的小七好像又长高了,完全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她心里百感交集,他的小团子已经成了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而缓缓朝他走来的,是一位英姿卓绝的少年郎。 “小七,姐姐你看,小七回来了。”站在一旁的佟妃轻轻地拽了拽皇贵妃的袖子,“姐姐你怎么哭了?” 皇贵妃拿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而后带着众人向康熙行礼。 反复的礼节之后,胤祐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皇贵妃跟前:“额娘!” 皇贵妃的眼泪本来还在眼睛里打转,一听到这声“额娘”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下。 胤祐一路上猜测了许多皇贵妃再见到他的情形,会高兴的抱着他,摸摸他的脸,心疼的说他瘦了。或者狠狠地在他背上拍两巴掌,骂他不孝,跑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额娘竟然什么也没说,在他面前眼泪哗哗的掉,哭得他心都慌了。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胤祐站在皇贵妃跟前,笑着说道,“是看到我太激动了吗?这么多人看着呢,回去再哭好不好?” 皇贵妃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在他手背上轻拍一巴掌,嗔怪的说道:“调皮!” “行了!”康熙负手站在一旁,人前一点不失他帝王的威严,“先去给老祖宗和太后请安。” 说起给太皇太后请安,胤祐就有些迫不及待。于是,其他妃嫔各自回宫,皇贵妃陪着康熙和胤祐前往慈宁宫。 胤祐耳力太好,刚走进院子,就听到正殿内,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一个劲儿的问:“小七呢,我的小七回来了没有?” 苏麻喇姑哄他:“快了快了,听说已经到乾清门,马上就过来给老祖宗请安。” “出门这么久,早就把我这个老太婆忘了吧。” “哪儿能?七阿哥每次写信回来,都有给您请安的。” 太皇太后抬起手:“你扶我起来,我要去门口等着。” 这时候,胤祐已经从殿外走了进来,三两步走到太皇太后坐着的炕前,一掀衣袍跪了下去:“乌库玛嬷,我回来了。” 太皇太后已经八十三了,眼睛不好了,反应也有些迟钝。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胤祐:“是小七,是我的小七回来了!” 老太太带着老花镜,捧着小心肝儿的脸看了又看:“好像瘦了,怎么瘦了呢?” “没瘦。”胤祐挺了挺腰板,举起胳膊向太皇太后展示,“壮了,是个可以保护乌库玛嬷的巴图鲁了。” 太皇太后在他的手臂上轻拍两下:“好好好,我的巴图鲁长大了。苏茉儿,快把他爱吃的点心端上来。” 康熙一进屋就给老祖宗请安,却没有换来皇祖母一个关注的眼神。此刻,也只能安静的坐在对面,看他们祖孙两人享受天伦之乐。 胤祐这小崽子,从小到大都能把太皇太后哄得乐乐呵呵的。老太太越是上了年纪,对他就越是没有原则的宠溺。唯一对他狠下心肠的一次,就是让他从慈宁宫搬回承乾宫。 太皇太后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以后就别往外跑了,就留在宫里,陪着乌库玛嬷。” “好。”胤祐乖巧的回道,“哪儿都不去,天天来给乌库玛嬷请安。” 太皇太后笑得像个孩子:“好好好,我的小心肝儿,你最孝顺。” 太皇太后拉着他,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不一会儿宫女端着茶水点心上来,样样都是胤祐最爱吃的。 “少吃点儿,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胤祐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上午的话,主要说莫高窟壁画里的佛国世界,也说起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 直到用过午膳,太皇太后要睡午觉了,胤祐才跟着他阿玛额娘,一起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之后,又跟着皇贵妃回到承乾宫。 康熙还要忙着处理政务,就宣太子去了乾清宫。 母子俩刚回到承乾宫,还没来得及坐下说句话,外面有太监通传,说是四阿哥也到了。 四阿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还穿着一身朝服,进来先给皇贵妃请安。 皇贵妃拉着他上上下下仔细的瞧:“这身衣裳不好,都把我家小四衬得老气了。” “不老气不老气,”胤祐把四阿哥按在桌子前坐下,“我觉得挺帅的。” 四阿哥把头扭到一边,根本不搭理他。 “哎哟!”胤祐脸皮厚着呢,人家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要往上凑。胳膊往四阿哥肩膀上一搭,“做什么,一年多不见,哥哥就拿这个态度迎接我。” 四阿哥干脆把身子也转了过去,彻底不看他。 胤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哥身上:“难道是因为刚才在城外……” 四阿哥赶紧一把推开他:“多大的人了,成天没个正型。” 胤祐乐不可支:“你瞧你瞧,被我说中了吧。” 一旁的皇贵妃好奇的问:“在城外有什么事?” 胤祐冲着她摆手:“没事。”又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四阿哥,“是阿玛说的,在外要讲礼数,又不是我不抱你。”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这次却没有推开他。“行了行了!说说你这一年多来在外面都做了什么吧。” 胤祐便把自己到西北之后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跟额娘和哥哥又说了一遍。他这一路上结识了两个朋友,后来一个成为了和硕特部的大汗,住在拉萨汗王府。一个成为了六世□□喇&嘛,住在布达拉宫。 皇贵妃一脸惊讶:“什么?你说你交了个朋友,他现在是六世□□喇&嘛,法名叫仓央嘉措?” 胤祐眨了眨眼:“我好想还没有提到他的法名吧。” 皇贵妃立刻找补:“我是听你阿玛提过这个名字,没想到是你的朋友。” 四阿哥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常服的衣领:“故人言父母在不远游,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在京城呆着吧,别再让额娘替你担心。” “知道啦!” 四阿哥站起来,又向皇贵妃行了一礼:“皇父还交代了别的差事,我这就去了,改日再来给额娘请安。” 皇贵妃点点头:“去吧,照顾好自己,别太辛苦。” 胤祐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我跟你一起。” 四阿哥又把他按了回去:“你才回来,多陪额娘说说话。” 这一说,母子俩从下午说到了晚上。胤祐把遇到的人和事,自己心里的想法,都细细的同皇贵妃说了一遍。 “我把拉藏汗曾经赠予我的那块佛牌留给了多吉,我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东西能救他一命。” 皇贵妃握着他的手:“他年纪比你还小,只是个孩子。什么转世灵童,不过是藏王的政治工具罢了。你能为他的将来未雨绸缪,我很高兴。” 听到她说高兴,胤祐就笑了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我从未跟别人提起过。” “你说。” “我与费扬古将军相处这一年多,我认为他是一名有气魄,有胆识,为人正直,忠君爱国的的良将。” “那是自然。” 胤祐却皱起眉头:“我从小在慈宁宫长大,听乌库玛嬷说过太多当年的故事。比如……曾经也居住在这座宫殿里的董鄂妃。” “先帝追封她为皇后,但她却并没有上先帝的谥号。我知道,乌库玛嬷不喜欢她,认为是她耽误了先帝。可是,与费扬古将军相处这些时日,我很敬重他的为人。我想,他的姐姐,也一定是个温婉端庄的女子,才能让先帝如此倾慕于她,对她念念不忘。” 皇贵妃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你能这样想,我也很高兴。商纣王也好,唐明皇也罢。古往今来,亡国的都是昏庸无能的帝王,史书却要把责任推卸到女人身上。” “额娘……”胤祐忽然蹲在她的跟前,就像小时候那样,趴在皇贵妃的腿上。 皇贵妃低头看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心里柔软一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我记得,你生于康熙二年,比我阿玛小八岁。” 在这日复一日的深宫中,就连皇贵妃都已经忘记了时间流逝。只有看到儿子的成长,她才恍然发现光阴如同白驹过隙,匆匆而去。 胤祐却将额娘的生辰和年纪记得格外清楚,他说:“还很年轻,要不再生一个吧,说不定像我这么聪明可爱。” 皇贵妃一脚踹他腿上:“滚!” 胤祐自然没有滚,留在承乾宫,狠狠地吃了他额娘一顿,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后宫,回到乾西五所自己的小院。 他一回来,兄弟们全都围了过来。院子里那叫一个热闹,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以及几个年幼的弟弟,全都围着他转。 胤祐这才知道,五阿哥和六阿哥阿玛都已经赐婚,婚期就定在下半年。 五阿哥的嫡福晋是他塔喇氏,员外郎张保柱之女。六阿哥的嫡福晋是哈达那拉氏,副都统法喀之女。 就连八阿哥和保泰的嫡福晋人选也已经敲定,只是婚事要延后到明年。 八阿哥的是郭络罗氏,安亲王岳乐外孙女。保泰是瓜尔佳氏,将军伯石文炳之女,也就是太子妃庶出的妹妹。 胤祐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指着自己问道:“那我呢,该不会我出一趟门,阿玛就把我忘了吧。” 八阿哥问他:“七哥也想成婚了吗?” 胤祐立马摇头:“那倒不是,我就是好奇,怎么把我给略过去了。” 五阿哥推了他一把:“哪儿能,我听皇玛嬷说,皇父挑了一些上三旗中的适龄女孩子,是皇贵妃觉得都不满意。” 他这么一说,胤祐就明白了。他额娘一直反对皇子公主们过早成婚。那时候惠妃和荣妃急着给大阿哥、三阿哥指派侍寝的格格,皇贵妃就以各种理由拒不同意。后来,大家也明白了她的规矩和一番苦心,之后的几位阿哥,也就没人再提这件事。 皇上挑的适龄女孩子,年纪通常在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皇贵妃不满意的也就只是年龄而已。 她的宝贝儿子还不满十七,多留两年也无妨的。 胤祐看着自己的小院,嘿嘿的笑:“你们说,我要是不成婚,是不是就能在这儿住一辈子。” 众人大惊,九阿哥问:“七哥竟然想在阿哥所住一辈子。” “住在阿哥所有什么不好?距离慈宁宫、乾清宫都很近。去毓庆宫和承乾宫也不远。还能随时见到兄弟们……哦,对了,你们成婚之后就要搬出宫去,那我只能跟他们这些小的一起玩。” 说到这里,十阿哥又跟他提起个事情。去年十一阿哥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夭折,最后还是皇贵妃想法子给治好的。 虽然现在小十一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好在命是抱住了。 兄弟们一边闲聊一边说笑,不一会儿天就黑了。于是,大家各自回去自己的小院,只有六阿哥留了下来。 胤祐怀里抱着他的小狐狸,婴宁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却一点也不陌生,反而很粘人。 “六哥还有事吗?” 六阿哥坐在他对面:“没什么事,就是太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聊聊。” 胤祐知道,六阿哥一定有什么事要跟他说,才不是随便聊聊:“有什么话,六哥就直说吧。” 六阿哥思忖片刻,抛出一句让人惊掉下巴的话:“我不想成婚。” 这话谁听了都得大吃一惊,皇上都已经为他指婚,他竟然说不想大婚,这难道是要抗旨不成。 但是胤祐脸上却一点没有惊讶的神色,反而还有些兴奋:“真巧,其实我也不想。” 六阿哥问道:“你为什么不想?”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建立一段亲密的关系,然后绑定一辈子。” 六阿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皇父指婚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皇子不喜欢嫡福晋还有侧福晋,若是都不喜欢,还能有一堆庶福晋。那人家姑娘怎么办?她好像也没有权利说不。” 六阿哥就更听不懂了,他好像也没有权利说不。谁都没有这个权利,皇子也没有,他们的婚姻也只是政治工具罢了。所谓拴婚,就是依靠婚配,拴住那些外戚,以此巩固皇权。 胤祐摆了摆手:“不提这个,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不想大婚。” 六阿哥咬了咬下唇:“皇父在西征之前说过,想要任命白晋为特使,出使法兰西。还特意挑选了珍贵书籍四十九册,赠送给法兰西国王。让他回国招募更多的传教士来大清。”【百度百科】 胤祐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说阿玛要派白晋回国,还要招募更多传教士来大清。” 六阿哥点点头,奇怪的看着他:“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当然!”胤祐把小狐狸放到地上,一把抓住了六阿哥的手,“六哥,这是咱们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大好机会,阿玛能迈出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在这一瞬间,无数想法涌上心头,胤祐没什么头绪的说道:“不能白晋一个人去,咱们大清也得派出一个使团,到他们那边去学习。不仅要去法兰西,还要去英吉利、意大利、比利时……把欧洲几个国家都去一遍,去学习他们的先进技术。天文、航海还有造船。” 六阿哥看着他笑:“所以,你明白我为何不想成婚了吗?” “六哥的意思是……你也想去?” 六阿哥没有回答,只说道:“我听说你这一年在西北驻守嘉峪关。张骞当年出使西域走了十三年,如果有机会去一趟欧洲,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我不想有太多牵绊,那样说不定我就走不了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六哥,你能不能不用大婚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但你想去欧洲这件事,我愿意全力为你争取。” 六阿哥站起来,抱拳向胤祐一揖:“那我就先谢过七弟。” 胤祐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是我哥,跟我说什么‘谢’字?” 六阿哥上前一步,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小七,我从小圣贤书读得不好,不能帮着皇父处理国事。我的志向亦不在此。” 胤祐点点头:“我懂。” “我就想以我的方式,为大清,为大清的子民做一点贡献。” “好!” 看着六阿哥走出小院,胤祐忽然又想起个人来。下午在承乾宫,他光说自己的事了,也没问问他哥近一年来过得怎么样。 于是,胤祐也出了门,准备去隔壁,今晚就跟他哥挤一个被窝。 来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守着的太监都换人了。胤祐还纳闷儿呢。他哥这人平日里讲究得很,使唤惯了的下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换掉的。 走进院子才愈发不对劲,连贴身侍候的人,都已经换了人。 胤祐正想问一句“苏培盛哪儿去了”,就听到屋里有人迎了出来。打眼儿一瞧,这不小十三吗? 胤祐招招手,十三阿哥就跑到他的跟前:“七哥。” 胤祐问他:“我哥又在教你练字啊?” 十三阿哥一脸疑惑:“没有啊,四哥这时候应该早就出宫了才对。” “哈?”胤祐整个人都懵了,“出宫?” “对呀,早就出宫回府去了。” “回府?” 十三阿哥歪着头看他:“四哥去年就已经大婚,府邸早就建好了,四哥大婚之后就搬出了宫。” 他哥已经成婚了,成为了别人的丈夫,而这件事情,胤祐竟然现在才知道。 其实,今天上午,四阿哥跟着太子前来接驾他就应该想到的。只有大婚之后迁出紫禁城的皇子,才能算是臣子,着朝服,与文武百官一起,到城外迎驾。 他这是离家太久,忽然回来,见到至亲把这些细节都忽略了。 胤祐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膀:“早点休息,别读书太晚,我走了。” 他说着就转身大步离开,留十三阿哥在后面一脸迷茫。 胤祐也没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奔乾清宫而去。 第157章 第 157 章 胤祐跑到乾清宫, 却没有见到康熙,因为康熙去了承乾宫。 这个时辰胤祐一个成年皇子,也不好往后宫跑。琢磨半天, 跑去把小白龙牵出来直奔宫门而去。 他走到午门, 那里值守的侍卫都认识他:“七阿哥这么晚了还要出宫啊?” 胤祐摸索着腰间的荷包:“嗯,出去办点事。” 侍卫为难道:“可是, 现在宫门已经关了, 不允许进出。” 胤祐从荷包里摸出个东西, 在侍卫眼前晃了晃:“我舅舅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四阿哥府上,明早回来。” 他舅舅叶克书,也就是舜安颜的阿玛, 现在是掌管紫禁城守卫的内大臣。 侍卫一见他手里那枚金牌,立刻跪了下来, 而后恭恭敬敬的替他把宫门打开。又看到他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着,还贴心的问他需不需要派人跟着。 “不必!”声音还在耳边,但一人一马已经冲出了宫门, 生怕人家反悔似的。 四阿哥府邸的位置,他是从十三阿哥那里知道的。小十三精得很,是四阿哥的死忠粉,有关四阿哥的一切他都知道。 胤祐在胡同里找了棵树把马拴好,然后走到大门前, 握住铁环哐当哐当敲几下,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开门声。 出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胤祐没见过。 对方也不认识他, 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客气的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四阿哥。” “您看, 现在时辰不早,我家主子已经休息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胤祐副手站在那里:“不行!就今天,我一定要见他,见不到我就不走了。” “这……”小厮警惕的打量他,“公子您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这儿可是皇子的府邸,你也敢撒野?” “我不管!就算他已经糖床上了,也让他起来见我。要不,你就让我进去。” 胤祐实在有点嚣张,嚣张到看门的小厮也认为他必定是个大人物,大到深更半夜来皇子府邸闹。 “那……那您总得报个名讳,让小的进去禀报。” “七阿哥。” “……” 四阿哥听到他弟弟来了的时候,刚从书房回到卧房。嫡福晋从屋内迎出来,夫妻俩刚要回房,苏培盛过来说七阿哥在门口。 于是,他和福晋赶去前院的时候,胤祐已经被请到了前厅喝茶。 四阿哥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福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一位白衣少年坐在那里,端起茶盏在鼻端闻了闻,大抵是对茶叶不太满意,又放了回去。 这时候,四阿哥才走进来,吩咐一旁候着的下人:“去换一盏莲子茶,加些冰糖。” 胤祐看到他哥进来,立刻就要扑过去,扑了一半,看到他哥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温婉的少女,留着妇人的发髻,知道这就是四福晋,赶紧行礼:“嫂子好。” 四阿哥一愣,知道他机灵,没想到反应这么快。四福晋也微微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这么晚了,七阿哥就在府里住下吧,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客房。” 胤祐笑道:“谢谢嫂子。” 四阿哥拍了拍福晋的肩膀:“你先回房休息吧。” 四福晋点了点头,这就走了。 胤祐目送着对方出了门,这才靠在他哥肩头,说道:“嫂子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四阿哥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就挺好。” 胤祐在王府的客房里睡了一觉,一大早他就走了,四阿哥还以为他回宫去了,没想到这小子留了张字条,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 胤祐从四阿哥府邸出来之后,就找了傅先生。康熙体恤他年纪大了,本是在紫禁城西苑赏赐了一座小院给他住,不过胤祐离开这一年,傅先生也没什么事情,就搬去了西山的竹庐。 胤祐骑马赶到西山,本来是想给师父一个惊喜,然后接他回宫。 哪知道,他人刚上山,就看到竹庐外守着许多人,都是傅先生的徒弟。 众人焦急的在院外踱步,互相交头接耳。胤祐耳尖,听到他们说师父已经将自己关在屋里两日,不吃不喝,这可如何是好。 胤祐翻身下马,走上前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请问各位师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阁下是……” 虽然傅先生门生众多,但他这个小师弟那可不是人人都见得着的。但傅先生给胤祐当了十多年老师,众人都是知道的。立刻就有人恍然大悟:“是七阿哥。” 胤祐这才从众位同门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傅先生有个儿子,名叫傅眉,学问也是极好的。但傅眉深受父亲影响,不愿入朝为官,便在书院里教小孩子读书。 就在几天前,傅眉因病去世,傅先生九十多岁高龄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人。 在胤祐的印象中,师父一向是个豁达之人,活得就像庄子一样逍遥。没想到,到了晚年还要经受丧子之痛。 这时候,竹庐的门打开,傅先生负手站在门内,须发皆白,往日那股精气神仿佛也被抽干了。 一年多不见,胤祐感觉师父好像苍老了许多。 傅先生看了看胤祐:“你跟我进来吧。”又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回去。” 师徒两人在窗下对坐,傅先生没有了煮茶的闲情,于是,一碗清水就把胤祐打发了。 “师父,节哀。”胤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还有我呢。” 傅先生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谈这个。他说:“时至今日,我仍旧以前朝遗民自居,此生只效忠大明,绝不投降清廷。” 胤祐点点头:“我知道。” “只有你不同,我看着你从一个稚童长到如今的模样。我也曾经试图去影响你,改变你。但我发现,我错了,你素来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从不轻易受人影响。” 胤祐笑道:“师父过誉了。” 傅先生压了压手:“你听为师把话说完。” “后来我发现你是个心中有大爱的孩子,你的爱不□□份、民族、贵贱。这或许源于你身上本就流淌着多民族的血液,但也与你正直、善良、热诚的天性有关。” “曾几何时,我是一心要辅佐你做皇帝的。我传于你天子之剑,望你能用它匡扶社稷,看到众生疾苦,公平公正的对待他们,真正做到爱民如子。” “可是后来,我才渐渐发现。你并没有这个想法,对于道家的无为甚至比为师领会得还要深刻。但我依旧像培养一个帝王那样悉心培养你,就算你以后只是个王爷,或者什么也不是,逍遥快活的过一辈子,我也希望你永远记住我教给你的为人之道。” 胤祐一掀衣袍跪在了他跟前,抱拳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日后定当不负师父期望。” 傅先生将他扶起来:“好好好,你最乖,比你那些师兄都有悟性。以后我这竹庐里的书,都留给你。该教你的我也都教了,往后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胤祐一惊:“师父,你不跟我回去了?” “不回去了。” 胤祐咬了咬下唇:“我这就去求阿玛赐宅子,接你过去与我同住。” “我才不要跟你同住,我连自己的孙儿都不想和他们同住,赶紧走吧,我要小憩一会儿。” 胤祐说:“那我就在竹庐外守着,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回去回去,我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胤祐不依不饶:“那我明日再来。” “随便你。” 胤祐出了屋,拉过一直照顾傅先生的小童:“你可千万把师父照顾好了,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就去买,回去我就差人送银子过来。” “七阿哥放心。” 胤祐回去之后,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师父。就连康熙训斥他偷跑出宫,还没收了那枚金牌,他也是心不在焉的。 这小崽子油盐不进,又有太皇太后护着,康熙不能拿他怎么着。 他书也不读了,成天就想着往宫外跑。康熙也知道傅先生家里发生变故,胤祐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便也由他去了。 第二天胤祐来到竹庐,在外面找了一圈,没看到小童,因为是去街上买东西去了。于是径直去屋里,连叫了好几声师父,也没人应。 他心下不好,赶紧把前后几间竹屋都训了一遍,就连后山的杏林也去找了,却仍旧没看到傅先生和小童的人影。 胤祐失魂落魄的回道屋子里,这才发现,桌上有个信封。展开一看,是傅先生留给他的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徒儿,为师外出云游,书都给你收拾好了,搬走便是,保重无念。” 胤祐回头,果真看到好几口大箱子摆在那里。 他拿着信,在竹庐从晌午坐到了黄昏,直到赵诚进来寻他:“七阿哥,咱们该回去了。” 胤祐这才回过神来,把信叠好,放进信封:“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师父了。他就是……他就是不想让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陪着他走过人生其中一段旅程,李熹是这样、曹寅和纳兰是这样,傅先生和张将军也是这样。 他们都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朋友、恩师甚至亲人。或许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不能经常见到,也或许永远再不相见,但在胤祐心里,会永远为他们留一方位置。 不久之后,康熙召萨布素将军回京,任一等轻车都尉、赐御袍及缨纬。 胤祐特地到他府上拜会,萨布素将军一听到他来了,立刻迎到了门口:“我也正好有事要同七阿哥说。” 于是,两个人到了书房,下人送上茶盏,就被屏退到书房门外。 萨布素这才对胤祐说道:“上次在盛京一别,已经过去三年多,七阿哥又长高了不少。” 胤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在长呢,每天晚上腿疼,说不定您下次见到我,我就变成一根竹竿了。” 萨布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年多来变化的可不止七阿哥一个人。” 胤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是那位沙俄的彼得皇帝又有什么新动向了吗?” 萨布素点点头:“他最近也要派出庞大的使团前往欧洲那边访问学习。” “哈?”胤祐抚掌大笑,“那倒是不谋而合,我阿玛也任命白晋为特使,前往法兰西。” 萨布素却没笑,意味深长的问他:“七阿哥认为这一样吗?”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白晋是回自己的祖国,而彼得是派遣自己的使团,这学习的性质明显不同。 胤祐低头喝了口茶,龙井的清香满溢在唇齿之间。 萨布素将军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道:“我再告诉七阿哥一个刚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彼得皇帝也会乔装成使者,亲自出访学习。” “亲自?”这倒是令胤祐有些惊讶了,一国之君竟然要隐藏身份跟着使团出访,目的只是去学习别的国家的先进技术。 胤祐叹道:“咱们要是就这么坐以待毙,恐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没有跟俄国人平等谈判的机会了。” 萨布素将军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此番回京本打算解甲归田,只是……” 只是没有人能接替他黑龙江将军的位置,他还得回去继续镇守边关。 现在大清连将帅之才都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过几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胤祐放下茶盏,对萨布素将军说道:“放心吧,皇上去不了,但咱们也能派个皇子去瞧瞧。” 胤祐回宫之后,直奔乾清宫。走了一半,又顿住脚步。转而往东六宫走去。 赵诚在他屁股后面小声提醒:“主子,今儿可不是探望皇贵妃的日子。” 胤祐说:“可是我想我额娘了,我就想去看看她。” 他想去看皇贵妃,谁也拦不住。皇上对七阿哥的溺爱,整个紫禁城无人不知,也没人敢拦他。 皇贵妃手里捧一本书,抬头看到他来了,笑着招了招手:“正好,给你做了身新衣裳,来试试。” 那是一件淡青色常服,有暗纹,领口和袖口都有刺绣,比起胤祐平日穿的那种胸口大片刺绣的常服要低调一些,但做工非常惊喜,一针一线足以看出功底。 胤祐挺喜欢,抬头问皇贵妃:“你做的?” “不是,景仁宫送来的。” “难道是我小姨做的?” 皇贵妃摇头:“是尹常在送的,去年也送了,不过我估计你穿不了,就没拿出来。” 尹常在,不提起这个名字,胤祐都想不起这个人来。这个尹常在进宫十多年,既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每年都会给胤祐做一身衣裳,送来承乾宫。 “没想到年少时的一点恩惠,她竟然记到了现在。” “所以呀,”皇贵妃拉着他坐下,“足可见其人品。不过咱们也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额娘都有替你回礼。” 胤祐坐下来,朝白露招了招手,他要喝梅子茶,还想吃点杏仁酥。 他这才问皇贵妃:“阿玛今天来吗?” 皇贵妃想了想:“他这几日都在这边用晚膳,应该会过来的,怎么了?” 胤祐便把今天从萨布素将军那里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想法跟皇贵妃说了一遍:“你是想,除了白晋,咱们也组成一个外交使团,去欧洲学习。” 胤祐点头:“是的。” 皇贵妃一言点出重点:“你也想跟随使团一同前往欧洲。” 胤祐继续点头:“是。” “别想了,以我对你阿玛的了解,去趟西北,有几位将军看着你,倒也还好。远隔重洋去欧洲,他不可能同意。” “是我和六哥两个人。”胤祐纠正她:“先不管阿玛同不同意,拟同意吗?” 皇贵妃摇了摇头:“我不想你去,但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阻拦。” 胤祐一把抱住了她:“我就知道,我的额娘和别人不一样。” 皇贵妃轻拍他的后脑勺:“但你阿玛和乌库玛嬷是不会同意的。” 胤祐露出个自信的笑容:“事在人为。” “不过你这么跟你阿玛提出来,倒是使团的事情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果然不出皇贵妃所料,康熙听完这件事之后,只有两个字:“不行。” “阿玛~~”胤祐搬着凳子就坐了过去。 康熙最怕他来这套,一见着就脑仁儿疼:“坐好坐好,还有没有规矩了?” 胤祐又把凳子搬了回去,自己却站到了他跟前:“阿玛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我就坐你腿上。” 一旁的皇贵妃扶额,她儿子真的已经十七岁了吗? 哪知道康熙却拍了拍自己的腿,热情的邀请他过来坐:“行啊,阿玛好久没有抱你了。” “!!!” 胤祐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太沉,别把阿玛腰扭了。” 他只好悻悻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晓之以理:“阿玛,你看,那些西洋传教士从欧洲带来的那些仪器,咱们以前听都没听说过。这次出征,正是因为那些仪器能够精确地测量经纬,咱们才不至于迷路。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咱们现在已经落后了,不能越来越落后。” “谁告诉你咱们已经落后了?朕就在不断学习,也敦促你们学习,算学馆现在已经开始招收八旗子弟,国子监以及各级书院也将逐步开展数学课。你还要怎么样?” 皇贵妃盛了碗汤放在康熙跟前,帮着他数落儿子:“你阿玛说得对,教育历来是需要好几代人奋斗的大事,哪儿能操之过急,慢慢来。” 胤祐说:“我没有着急,慢慢来也需要走出第一步。那些西洋传教士能带来的知识总是有限的,许多东西得咱们亲眼见过才能学会了,变成自己的。” “对,小七说得对。”皇贵妃又给康熙夹了一块鱼,“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康熙转过头来看她:“你究竟帮谁?” “……” 皇贵妃想说:“我当然是帮儿子。”但害怕越榜越忙,于是笑了笑,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们父子俩交谈。 康熙又看向胤祐:“你说得对,朕可以派遣使团,就从官员、庶吉士以及八旗子弟中挑选。朕的皇子亲自前往吧。” 胤祐坚定的说道:“沙俄的君主都能亲自前往,为什么皇子就不能去呢?这也是关乎国家未来命运的大事,身为皇子,理应尽一份自己的力。” 康熙盯着他的眼睛,帝王的目光深沉而锐利,寻常人不敢与他长时间对视。但胤祐可不是寻常人,榻天不怕地不怕,调皮捣蛋的时候能把弘德殿拆了,在他阿玛跟前撒泼耍赖那也是常有的事,才不怕呢。 “真的想去?” 胤祐深吸一口气:“特别想!” 康熙点点头,终是在儿子跟前妥协了:“行!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条件。” 胤祐高兴了一半,又警惕起来:“你们毕竟是皇子,朕不能让两个儿子都漂洋过海那么远。所以,只能去一个,并且,要大婚之后才能去。” “这……”胤祐胤祐咬着下唇,默默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还是让六哥去吧,我不去了。” 康熙问他:“不问问你六哥的想法?” “不问!”胤祐扭过头去,“六哥不去我就去。” 康熙转过头去对皇贵妃说道:“表妹听见了吗,还不赶紧给他物色福晋人选。” “……” 这一场谈话,也不知道谁父子俩究竟谁占了上风。 胤祐很快就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六阿哥,后者听完很兴奋,激动的拉着他说道:“小七,咱们就要实现儿时的梦想了。”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哥,你别高兴得太早……” 他把皇父的要求又向六阿哥重复了一遍:“我们俩只能有一个人去,前提是去之前必须成婚。” 六阿哥皱了皱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小七……” 胤祐打断他:“六哥,如果你不愿意……就我去,没关系。” “不不不,”六阿哥笑道,“我愿意的,反正嫡福晋和侧福晋的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成婚之后再去,也能给皇父有个交代。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欲言又止。胤祐替他说了下去:“还有德妃娘娘。” 六阿哥点点头:“我想成婚之后带着福晋去见她,也好叫她安心。” “唉……”胤祐搂着六阿哥的肩膀,挺理解他的想法。从小到大,他六哥也真是不容易。 “那这次六哥先去,回来的时候与我说说那边的见闻,下次就该我去了。” 六阿哥拿肩膀撞他:“你听到要成婚之后才能去就不想去了吧。” 胤祐被戳穿心思,一点没有难为情:“要成婚也不是不行。” 五阿哥和六阿哥的大婚,一个在七月,一个在九月。出使欧洲的日期安排在来年四月。不仅有白晋和六阿哥,康熙也挑选了一部分官员和八旗子弟随行。 同样,他要求白晋隐瞒六阿哥的身份,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是大清皇子,以保证他的安全。 这算起来距离出发有半年时间,六阿哥白天除了跟着从学师傅上课,就是跟胤祐呆在一起。 两个人甚至商量出一份清单,这一趟出去要看一些什么学一些什么,带回来什么。 康熙三十七年二月,康熙决定册封成年皇子。这引来了前朝后宫颇多猜测。 尤其是几位成年皇子的母妃和外戚,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能早早的就被册封为王呢。 可康熙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就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提出,年轻皇子不必过早册封显赫的爵位,以免他们因此而骄纵。 册封大典定在三月初二,皇子们的册封名单也陆续传给了礼部,以致前朝后宫都传了个遍。 皇长子胤禔册封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册封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六子胤祚、皇八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明珠对这个结果就很满意,毕竟大阿哥封王了。对于荣妃来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她本以为自己的三阿哥也只会是个贝勒,没曾想,皇上竟然封了个郡王。 对此最不满意的是索额图,这一下子多出来两位郡王,皇上此举的目的无疑是从太子手中分权。 从太子手中分权,不就是从他手中分权吗? 皇上虽然现在不如以前重用明珠,以后谁又说得准呢? 满意的不满意的,大家心中各有算计。只有佟国纲、佟国维一家老小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八阿哥这个出身最低的皇子都有了爵位,怎么唯独把七阿哥给漏掉了呢? 佟妃问皇贵妃:“姐姐,皇上册封诸皇子,可一点没提咱们七阿哥,您就不着急吗?” “急什么?”皇贵妃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我巴不得他永远是个没有封号的小皇子,就住在阿哥所,随时都能来看我。” “哪儿能?”佟妃倒是着急了,“总该要成婚的,以后在给你和皇上生一堆小皇孙。” “生这么多干嘛?不管皇孙还是孙女儿,一个两个也就够了。” “姐姐!你怎么……”佟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你怎么总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啊?” 皇贵妃拿手里的书敲她的脑袋:“你操什么心,皇上还能忘了小七不成。” 其实她也不知道康熙究竟有没有忘了胤祐,或者还有别的打算。真就舍不得这儿子,想要多留他两年。 反正康熙没有提,他也没有问。 胤祐自己对这事儿也不上心,什么郡王、贝勒。他一点都不稀罕。他就想自由自在的,爱上哪儿上哪儿,爱干嘛干嘛,谁也别想束缚他。 就在册封大典举行的前几日,康熙自己把前不久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对诸位议政大臣说道:“七皇子驻守西北一年,保家卫国。三次讨伐噶尔丹均立下战功亲手擒住噶尔丹,理应封王。” 皇上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连大阿哥都不敢说自己立下军功,七阿哥却有,还不小。这不封王确实也说不过去。 索额图和明珠不说话,佟国维也不说话。只有伊桑阿站出来请示道:“那就是大阿哥、三阿哥和七阿哥三位多罗郡王。还请皇上为七阿哥赐封号。” 康熙笑道:“小七天性赤诚善良,赐封号‘淳’。” 伊桑阿重复道:“淳郡王。” “不,是淳亲王。” 伊桑阿:“……” 明珠和索额图:“???” 佟国维:“!!!” 淳亲王得知自己从一个啥也不是的小皇子,一跃成为兄弟中,除了皇太子地位最高的人时也没有多大反应。 皇贵妃笑话他:“你这还不满意,还要怎么样?” 胤祐往嘴里扔松子儿:“我没有不满意,我只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罢了。” “嚯!”皇贵妃吓一跳,“到你这儿,亲王也只是虚名罢了。” 胤祐问她:“你说,阿玛为什么要册封我为亲王?” 皇贵妃给他敲了个核桃补补脑:“宠你呗。” “那倒是,也不全是。” “怎么说?” 胤祐懒洋洋的靠坐在炕上:“就算册封亲王,我也就是个闲散王爷,不可能去和太子哥哥争什么权利。阿玛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稳固皇太子的地位。” 皇贵妃笑道:“太子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一定会是个明君。可是……” “所以,他会是将来的皇帝,没有意外。”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忽然引开了话题:“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进宫来,我想他了,我想见见他。” “他现在就在宫里,我让赵诚去请。” 不一会儿,四阿哥就来了承乾宫。皇贵妃叫胤祐:“我这儿还有些普洱,去给你哥沏盏茶来。” 胤祐左右看看:“承乾宫没下人了,怎么都使唤上我来了?” “叫你去就去,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胤祐虽然懒得动,但额娘发了话,他也只能乖乖起身往后院去。 皇贵妃看了看左右:“你们也下去吧。” “是。” 等一屋子宫女太监都出了门,皇贵妃才拉起四阿哥的手,问道:“怎么?不高兴?” 四阿哥摇了摇头:“没有。” “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好歹也是我养大的,我还看不出来?是为了封爵的事儿吧。” 四阿哥仍旧是否认道:“真没有!” 皇贵妃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笑。四阿哥这才拉起她的手,说了句心里话:“不是因为小七。” “我知道。” 或许其他阿哥会因为胤祐册封亲王,而年长的兄长只是郡王,年纪相仿的其他三位阿哥仅仅是贝勒,心里多少有些想法,但四阿哥绝对不会。 “这几年,我替皇父办的差事不比大哥和三哥少……” 胤祐端着茶盏走到门口,却被白露拦了下来,正好就听到他哥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皇贵妃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四,你是个好孩子。相信我,你做的一切,阿玛都看在眼里。不要和别人去比较,也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凡是问心无愧就好。” 胤祐把门推开一条缝,伸个脑袋望进去。四阿哥站在皇贵妃跟前,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皇贵妃依旧握着他的手:“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我不会拦着你。只是,凡事不必强求,也不必太极端。你要记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四阿哥却一掀衣袍跪在了皇贵妃跟前:“额娘,我……” 皇贵妃捧着他的脸,笑道:“你怎样我都觉得很好,因为你是我儿子呀。” “喝茶喝茶,刚泡的普洱,香得很!不烫也不凉,水温刚刚好。” 胤祐忽然端着茶盏大步走了进来,看到他哥跪在地上,故作惊讶:“哥,你这是烦什么错了?” 他哥给了他个“不想理你”的表情,把头转向一边,偷偷拿衣袖在眼角摸了摸。 皇贵妃一把将人拽起来,倒了杯茶给他:“我还是第一次喝到小七泡的茶,快尝尝。” 四阿哥果真端过来,放在唇边轻啜一口。胤祐歪着脑袋,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四阿哥面无表情的说道:“挺好的,以后别跑了。” “……” 因为淳亲王的亲王府邸规模仅次于皇上的金銮殿。康熙对这个儿子又格外宠爱。在京城选了一块最大最好的地给他建造府邸。 索额图表示,这个面积,这个规模,就算是亲王府邸也过了吧。 康熙却不以为然,儿子是我的,地也是我的,我想盖多大就盖多大,我想盖多好,就盖多好。 这规模的府邸那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建成,反正七阿哥连个嫡福晋人选都没有,身边也没有侧福晋和侍寝格格,那就继续在阿哥所住着吧。 六阿哥出发那天,胤祐恨不得亲自将他送去送到天津。一路上嘱咐他这个别忘了,那个别忘了,每天的行程都要记录下来。 最后兄弟俩在城外告别的时候,胤祐才紧握六阿哥的双肩,郑重的说道:“最重要的是,六哥要好好照顾自己,平安回来。” 六阿哥给了他个拥抱:“等我回来。” 九月,继大封诸皇子之后,康熙又大封后宫。封佟佳氏为贵妃,瓜尔佳氏为和嫔,此前有嫔待遇而没有正式册封的八阿哥生母卫佳氏为良嫔,以及册立皇贵妃为皇后。 册立皇后之仪,是大清二十五项嘉礼中第十一项,地点在太和殿,礼节尤为隆重。 胤祐觉得新鲜,站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听礼部尚书宣读册文,感觉就像看了一遍阿玛和额娘大婚。 哪有什么大婚,帝王这辈子就只有一次大婚,在他十一岁那年,为了拉拢索尼这个辅政大臣之首,力排众议娶了他的孙女。 那是他的嫡妻,往后再立皇后,都只是他的继妻。 立后大典结束之后,百官散去,胤祐陪着皇贵妃登上太和殿的最高处。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好。大片的云朵在湛蓝晴空上变换着不同的姿态。 胤祐问道:“你是不是要搬去坤宁宫了?” “不去,我在承乾宫住习惯了,以后还住着。” 胤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也挺好。” “小七,”皇贵妃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我曾经说过,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你说。” “其实,额娘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一直梦想着能带你一起,去我生长的年代看一看,看看我们那时的科学技术。” 说完,皇后便看向胤祐。她本以为会从儿子脸上看到惊讶或是玩笑的神色,却意外的发现,对方很平静。 胤祐说:“额娘,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第158章 番外1未若柳絮因风起 整个京城人不知, 皇上的七阿哥,如今的淳亲王是个“闲王”。他是真的很闲,因为天资聪颖, 弱冠之年就把该读的书都读完了, 并且文武兼修,学贯中西,师傅都送走几个。 况且他又不用处理朝政, 甚至根本不关朝堂上的情。到如今尚未娶妻, 家室, 由在。搬出紫禁城之后,偌大的淳亲王府也没人管得了他。 他就成天带着己的哈哈珠子四处游『荡』, 最喜欢戏楼听戏,听完还要品评两句,说得头头是道, 兴致来时, 还能帮着改改戏文。出手很大方,为人又亲和,颇受伶忧之流的欢迎。 这日,胤佑带着舜安颜又戏楼里听戏。小二一看到他就哈着腰迎了过来:“公子里面请,座儿早就给您留着呢, 最的位置。” 胤佑一掸衣袍落座, 要了一壶莲子茶。王爷说了,要今年刚采摘的新鲜莲子, 若是敢拿陈年莲子磨成粉糊弄,就要把这戏楼砸了。 小二不敢不从,立刻应声而。 “回来!”胤佑笑道,“逗你玩儿呢, 今儿唱什么。” “唱《铡美案》。” 胤佑别有深意的看了舜安颜一眼:“这个!” 戏台子上不一会儿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嗣良丧,『逼』韩琪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了某的大堂上,咬定了牙关为哪桩!” 胤佑捏了捏舜安颜的后脖子:“听见了吗?驸马爷。” 舜安颜崩溃大喊:“我虽然娶了公主……” 胤佑瞪他:“你娶了吗?” “我虽然即将要娶公主,但我可不是什么抛妻弃子的寒门状元郎。” 胤佑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一下:“是是是,知道你是佟家嫡长孙,就连皇后娘娘都夸你乖巧懂。咱们五公主,谁都看不上,偏偏就看上了你这个佟家大少爷。” 舜安颜一张脸烧得通红,赶紧捂他的嘴:“王爷……七哥……您就饶了我吧。” 胤佑看他耳朵都快着火了,这才满意足的头:“吧,今儿就饶了你。” 胤佑把杯中的莲子茶一饮而尽,随后站起来:“后面这出戏我不爱听,走,换个地方逛逛。” 舜安颜赶紧跟着他往外走,赵诚在后面付钱:“那,咱们现在哪儿?” “随便走走吧。” 走着走着,两个人就走到了大觉寺门。就是胤佑出征昭莫多之前来上香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个别致的和尚,法名解尘,打小就叫他仙君,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神仙转。 胤佑看着常年香火鼎盛的寺院:“走,进找和尚讨杯茶喝。” 小沙弥听说他来找住持,立刻将人迎到了后面禅房。解尘法师正在打坐,听说他来了,就让小沙弥倒茶:“仙君又长高了。” 胤佑现在得低头看他:“是长了不少。” 和尚盘腿坐上炕:“仙君前来是要同衲对弈一局?” 胤佑说:“你个臭棋篓子,跟你下棋我都打瞌睡。” 是他摆了摆手,走上前搀扶解尘大师:“今日我有空,大师陪我后山走走吧。” 胤佑没让舜安颜和赵诚跟着,己扶着解尘大师往后山走,后面跟了个小沙弥。 大觉寺的后山是真的大,山上还另有禅院,据说是寺院里得道高僧闭关修之所。 现在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山林间百花盛开,杏花粉白相间,微风一吹,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 解尘大师说道:“往里还有一片梅林,不过现在并非开花时节。” 胤佑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大师,这后山是不是葬着什么人?” 解尘大师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后山所葬之人仙君颇有渊源。” 胤佑听闻此言,便恍然大悟:“那是没错了。” “想必仙君已猜到了。” 胤佑拧起眉『毛』:“哎呀,你别叫我仙君了,别人听到要误会的,叫小七。” 两个人穿过杏花林,胤佑这才说道:“那日我大师畅谈之后,在路边见到一方素帕。那帕子上写着半阙词,别的什么也没有。” 解尘大师问:“哪半阙词?” “是我师的《山花子》后半阙。”胤佑拿出了那枚方素帕,“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掉的,字迹也有几分相似。可后来我才想起来,那日正巧太子哥哥替我阿玛祭宗庙社稷,我师身为礼部侍郎,当一同前往。” “那然就不是他掉的。” 胤佑继续说道:“后来,我只以为是我师的哪位恋慕者掉的。毕竟他那张脸加上他的词,颇受京城姑娘们的追捧。” 解尘大师没见过这么大逆不道的学生,敢拿师的风流韵开涮。只得双手合十,又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胤佑继续说道:“后来我的哈哈珠子富敦看到这方素帕,他的反应很是耐人寻味。” “后来,我跟随阿玛西征回京,远远地在文武百官的队伍中看了我的师一眼,那个侧脸,那个角度,我才恍然想起来。” 解尘大师转过头来看他:“想起了什么?” “想起,那日我来贵寺,在门远远地看到一位姑娘,容貌竟然跟我的师有六七分相似。” 解尘大师目视前方:“仙……小七,到了。” 胤佑闻声望,远处的梅树下果然有一方墓碑,上面写着“爱妻卢氏之墓”。 “这是……”胤佑确实颇感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卢氏竟然葬在这里,“为什么?” 是,解尘大师便他说了这一段因缘:“纳兰夫人以前就大觉寺的香客。每逢佛祖生辰、涅盘都会前来祭奠。夫『妇』俩也时常结伴到后山游玩,最是钟情这一片梅林。” “后来,纳兰夫人产后数月,因为感受风寒香消玉殒。那时候纳兰公子还没有封地,纳兰夫人便迟迟没有下葬。后来他找到衲,问能不能将夫人葬在这片梅林。” 胤佑接道:“你同意了?” 解尘大师抖了抖银白的胡须:“毕竟本寺也得了纳兰夫人颇多香火钱的嘛。” 胤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觉这和尚越来越可爱了。 解尘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墓旁一棵梅树:“仙君请看。” 胤佑定睛看,那树枝上竟然挂着许多素帕,胤佑走过仔细看了看,每一张帕子上都有纳兰写给卢氏的悼亡词。有的是一整首,有的只有半阙。素帕也未必都是白『色』的,也有绿的、蓝的、紫的、分的,高高低低的系在树枝上,风一吹,还颇有几分意境。 解尘和尚说:“许多人都不知道,其实纳兰夫人当年产下的是一对孪生兄妹。” 这么一说,胤佑就明白了。在皇室以及贵族看来,双生子尤其是龙凤胎是不吉利的。有“一阴一阳,家破人亡”的说法。 而且人们普遍认为,这样的孩子其中一个是养不大的,即便都活到了成年,也会伴随着诸多苦难。因此,这样的人家,也不愿让外人知晓。 就连胤佑跟容若富敦的关系那么,也只是知道他有女儿,却也不知道大女儿竟是卢氏所出。 本来嘛,他一个皇宫里的小皇子,没打听人家家里的女眷做什么。 “纳兰小姐每年除了夫人的生辰和忌日,佛祖生辰和涅盘日也都会过来。每次来都会在梅树上系一方素帕,风吹走了她也不在意,只说凭着风,让母亲看一看父亲对她的念。” 胤佑只当是听了个纳兰有关的故,也没有特别放在上。他走到那棵梅树下,把手里那方素帕也系了上。 又转过身来,让小沙弥取了些香烛上来,给纳兰夫人上了一炷香,这便离开了。 康熙带着一家小到畅春园小住。住着住着发现,他像许久没见过胤佑了。 这小崽子,还没大婚就迁出皇宫,出了就不见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后请个安就走,他这个皇父是瞧不见他人影的。 康熙也曾把他身边伺候的人叫来问:“淳亲王在宫外成天都干嘛?” “回皇上,王爷每天都戏楼听戏,在酒楼里那些书生文士畅谈诗词,教堂同西方传教士闲聊……” 他天天的还挺忙,却不干一件正。 “!”康熙吩咐“宣淳亲王觐见。” 胤佑今日正要一趟畅春园。前一日诚郡王派人来说请他一趟算学馆。 胤佑来到畅春园,还没来得及蒙养斋,先被顾问截了澹宁居。 康熙看到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不读书也不当差,每天游手闲像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在胤佑很小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读书,己也曾在里妥协过:小崽子长大了,哪怕是个游手闲的傻子,做阿玛的也能养他一辈子。 这……一不小还真长成了个游手闲的傻子。 康熙敛着眉目问他:“你多大了?” 其实康熙这是个设问句,紧接着就要数落他不干正。哪知道胤佑理解错了,以为是个疑问句,伸出两根手指:“虚岁二十了。” 虚岁二十,其实只有十八。 康熙也四十几了,差没被亲儿子气出个歹来:“朕在你这个年纪儿女都已几个了。” 接下来的题胤佑已猜到了。果不其然,只听他阿玛说道:“祖宗和太后都问起这,九十都快成婚了,你的婚也不能再拖,嫡福晋我已给你挑了,佛伦的孙女,舒穆禄氏,嫡出。再给你挑两个侧福晋。” 胤佑不屑的晃了晃脑袋:“佛伦我就不喜欢,我能喜欢他的孙女吗?” “这是你身为皇子的使命,由得你喜不喜欢?” 胤佑笑弯了一双看的眉眼:“那我就回甘肃。” 康熙一愣:“你甘肃做什么?” 胤佑嘿嘿一笑:“当初,我看到前年敦煌就此没落,中颇为感慨,想着出掉了噶尔丹,就能打通往来贸易,将那边的玉石、棉花还有葡萄运回来,把我们的瓷器、茶叶卖给他们,这样,也能让西北一带的济复苏。”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游手闲,他还关几千里外甘肃一个边陲小镇的济。 胤佑继续说道:“再过些时日就该吃李广杏了,阿玛你不知道,那杏和咱们这儿的不一样,有一种特殊的清甜,我都馋了。” “我还想看看莫高窟怎么样了,一千年前的壁画,我希望能够完的保存下来,再过千万年,让咱们的子孙后代也看看。” 康熙瞪他一眼:“别想了,你连福晋都没有,哪里来的子孙后代?” 得,这题又给绕回来了。 “阿玛~”胤佑走上前,站在康熙的龙案前,“哥让我一趟算学馆,说是有同我商量,咱俩再聊一会儿,他那边该下学了。” 康熙深吸了气:“朕还没说,你急什么?” “您说您说!” “甘肃,你想都不要想,那边的情朕已下旨让陕甘总督办了,你就安呆在京城,哪儿也别想。” 胤佑敷衍般的头:“知道啦!” 康熙站起来:“走吧,一道过瞧瞧。” 之前第一批在算学馆学习的几个人,过康熙、诚郡王以及传教士的教导,如今几年过了,他们也已顺利毕业,承担起了教学工作。 康熙一路看下来,还挺满意。 胤佑在他身后,问诚郡王:“哥今天把我叫来有什么?” 诚郡王这才说道:“儿臣想,这天地下的读书人学习《四书》、《五》都有书,学起来也较为统一。咱们也能把和数术相关的内容也编纂成书,推广到全国各地的” 胤佑听完眼睛一亮:“咱们可以从易到难,编纂成几本书,这样就能提供不同阶段的学习要求。” 诚郡王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找你来商量,书应该怎么编。”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有板有眼,还挺高兴:“了,这件就交给你们兄弟俩办。小七别忘了给祖宗跟皇贵妃请安。” “儿臣知道了。” 胤佑来到凝春堂给太皇太后请安,正皇后也在。太太一见到宝贝孙儿就满脸担忧的问道:“弟弟们都成婚了,我的小七还一个人,这可如何是。” 胤佑说:“我还小,不急。” “你不急,乌库玛嬷可急了,乌库玛嬷还想抱抱你的孩子。” 胤佑从善如流的头:“那我再努努力。” 太皇太后轻拍他的手背:“没有合适的嫡福晋,可以先挑两个侧福晋。” 胤佑咂咂舌:“这样是不是有不尊重嫡福晋。” 太皇太后疑『惑』的问:“这怎么能是不尊重呢?” “不知道,反正我要是嫡福晋,我就不高兴。” 这个道理听着新鲜,太皇太后转过头:“皇后,这是什么说法?” 皇后笑着给她斟了杯茶:“他己的情让他己『操』,咱们就别费那个神了。” 太皇太后捧着小肝儿的脸:“,你是孩子,做什么情都有己的主意。” 这一日,康熙给胤佑安排了个任务,要他带着赏赐的白金锦缎探望病重的费扬古将军。 他在西北的时候,身体其实就已不太了,但因为噶尔丹未除,硬撑了那么些年,直到康熙十六年才返京致仕。 费扬古将军同胤佑初见他的时候已苍了许多,明明只有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就跟七八十一样。许多顽疾都是在西北苦寒之地,从军多年留下的。 费扬古将军却并不在意,拉着他品茶下棋,谈天说地,又夸他书法写得,要了一副他的字。 从将军府出来,胤佑里忽的就涌上一股名将迟暮的悲凉。 曹颜问他接下来哪儿,胤佑想了想,本打算佟国维府上坐坐,转念又掉了个方向:“渌水亭。” 渌水亭是纳兰平日读书会友的地方,有时他也在那边小住。 从佛伦擢升内阁大学士,近日,纳兰也被康熙提拔为礼部尚书。但权臣不能让他纳兰家全都霸占着,明珠再一次被康熙从议政大臣中排除在外。 升任礼部尚书的纳兰公上更加繁忙,胤佑现在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俩人上次坐下来喝酒聊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 胤佑知道今天纳兰休沐,中有些郁郁,就想着找师畅谈诗词,抒发一下胸中情绪。 来到渌水亭的时候,纳兰正在会客,便让小厮先带他后面书房稍后片刻。 胤佑也不着急,跟随小厮就往书房。期间路过花园,那里有一座建在水上的亭阁,远远望过,掩映在花丛中,被流水环绕,甚为雅致。 胤佑定睛一看,亭子里还有人。是一位身穿杏『色』衣裙的姑娘,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姑娘身旁还站着两位侍候的婢女。 转过小径,胤佑才看到,姑娘低着头,正在专研读手里捧着的那本书。 而后,他就听见流水声中夹杂着一个清朗的的女声,她正在『吟』诵一首词:“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旁的婢女问道:“格格,这说的是什么呀?” 姑娘慢条斯理的说道:“陆游在母亲的『逼』迫下,不得已休了妻子唐婉。几年后二人在沈园相遇。彼时,沈宛已嫁给了宋太宗的五孙,永嘉郡王赵士程。” “在争得现任丈夫的同意后,唐婉前夫陆游单独聊了几句,而后,陆游在墙上提了这首《钗头凤》。” 婢女又问:“那……他们聊了什么。”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嬷嬷却说道:“还能聊什么,有情人天各一方,再见面时,想必二人都是限伤怀。” 姑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后把书合上,站起来:“感谢陆放翁当初的休弃之恩吧。赵士程是宋朝宗室,没有妾室,唐婉之后亦没有再娶。” “哎呀,格格!”那嬷嬷跺了跺脚,看得出来,很是替主子着急,“女子被休是很严重的情,要被人耻笑。您就是读书太多,爷也惯着您,所以到现在还……” 说到这里,嬷嬷意识到己失言,赶紧闭了嘴。 姑娘却不以为然,替她把说完:“所以到这个年纪还未出阁,往后就只能嫁给人家做继室,对吗?” “格格……”嬷嬷叹了气,“奴婢看着您长大,怎能不急?”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爷都说您的才学可不输外面那些读书人,可您毕竟是个女儿家,总归要嫁人的,往后相夫教子才是您的职责,读这么多书又什么用?” 姑娘却没接她的茬,又说起了另一个故:“南北二玄各有个妹妹,一个嫁入顾家,一个嫁入王家。有一个叫济尼的人,常常出入王、顾两家,有人问她,这二位夫人谁更一些。济尼说顾夫人清玉映,有闺房之秀,而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 胤佑听得差拍手叫,一个“林下之风”,这是比东晋才女谢道韫。 那边姑娘像是听到了他的声一般,轻笑一声:“我不敢比谢道韫,但也钦佩她的气韵风骨,限神往如她那般定义己的人生。” 不知不觉,说的声音由远及近,待胤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在他的不远处。 他抬起头来,那姑娘就站在小径另一头,仿佛也有些诧异,为何会在家庭院中撞见陌生人。 胤佑赶紧向对方一揖:“师姐。” 姑娘面上没有害羞,没有惊惶,从从容容的屈膝也回了一礼:“见过淳亲王。” 不止胤佑,旁边的下人皆是一惊。赶紧跪了一片,给王爷礼。 “免礼吧。”胤佑低头,看了看己一身最普通的服,似乎并没有什么暴『露』身份的饰物,笑问道:“师姐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阿玛也没有别的学生。”说完,纳兰小姐带着婢女丫鬟嬷嬷推到路旁,让胤佑先走。 第159章 番外2未若柳絮因风起2 自从那日之后, 胤佑隔三差五就跑到渌水亭找他老师请教问题,却再也没有遇到过纳兰小姐。 只是有一次,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琴声, 合蜿蜒的流水声, 倒是没有小儿女的缠绵悱恻,却听出一股慷慨激昂的浩然之。 琴棋书画,后三样胤佑都学得不错, 只有琴艺不甚精通。平时听到的么是庄严肃穆的祭祀乐章, 么就是家宴上烘托氛围的奏乐。这就跟听戏一样, 喜庆是喜庆,就是太多听两遍就腻了。 今儿这曲听可新鲜, 以往没听过的。一会儿平淡甚远,一会儿又势磅礴,不知不觉间, 引人入胜。 忽然, 一只手搭上胤佑肩头,他也浑然未觉。 “王爷,王爷……七阿哥!”富敦叫了他好几声,都不他回应,就感觉奇怪, 这水里有么, 他能看这么久。 于是,也跟低头向溪水张望, 只红『色』的锦鲤欢快的在澄澈的溪水鱼尾摇曳。 “这渌水亭一整片庄园就是我阿玛根据这条小溪临水而建,他最喜欢这里,说读书人就该有这么个地方,静下心来好做学问。” 胤佑却自顾自的问道:“这是谁在抚琴?” 富敦一愣:“是我的胞妹。” “啊, 原来是师姐。” 富敦皱眉,一不小心心的想说了出来:“你也从未称呼我一声师兄。” 胤佑抬起头来,笑搂过他的肩膀:“急么,往后有的是机会。” 富敦没听懂他么意思,老实巴交的说道:“你想听琴,咱们去亭那边坐便是。” 胤佑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唐突了师姐?” 富敦摆了摆手:“我这妹妹别的女不同,活得比男还通透硬朗,不甚在意这些。” 胤佑想起那日在小径遇纳兰小姐,对方确实从容又礼数周全,并慌『乱』之态。于是,便同富敦一道过去了。 纳兰小姐坐于亭,琴就放在石桌上。心神都融入在乐曲的情绪,对于靠近的二人浑然未觉。 一旁的侍女正行礼,胤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静声。自己则与富敦站在亭外,以免惊动了抚琴之人。 直至一曲终了,胤佑从浑厚激昂的琴音回过神来。他看向亭内,此时,纳兰小姐注意到他们,站起来屈膝行礼。 “锦心,”富敦笑迎向妹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七阿哥。” 胤佑这注意到,原来师姐的闺名唤作锦心。听就不是满洲女儿的名字。但她的母亲是汉人,想来兴许是卢氏生前起的。 纳兰小姐含蓄的笑了笑:“淳亲王,上次过了。” 胤佑笑道:“向师姐请教,这是么曲?” 纳兰小姐说道:“《广陵散》。” 胤佑一惊:“是嵇康的《广陵散》!”他思索片刻便说起了典故,“《说新语·雅量第六》记载,嵇散临刑东市,神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只是……这《广陵散》不是早失传了吗?师姐又是如何习得?” 纳兰小姐『摸』了『摸』石桌上的那琴:“民间传,夜宿月华亭,夜不能寝,起坐抚琴,琴声优雅,打动一幽灵,那幽灵遂传《广陵散》于嵇康,更与嵇康约定:此曲不得教人。人都说是嵇康不肯将此曲传授他人,令名曲失传。” 胤佑向她投去探寻的目光:“莫非……另有隐情?” 纳兰小姐接说道:“嵇叔夜列竹林名士之首,俊逸出尘,容止可观。《广陵散》并非他所作,又怎会他失传。整首曲都记录在《神奇秘谱》,又名《聂政刺韩傀曲》。他临刑前说于今绝矣,不过是再没有人能弹出此曲的灵韵罢了。” 胤佑恍然大悟:“聂政刺杀韩傀,《史记-刺客列传》与《战国策》都有提及此事。韩国大臣严遂与韩韩傀仇怨颇深,于是,不远千里找到聂政,以重金请其刺杀韩傀。聂政只是个市井之徒,认为诸侯之卿驱车千里,重金邀请,此番礼遇,他必将士为知己者死。于是,他刺杀韩傀之后,割面,剜眼,剖腹隐匿自己的身份,保全严遂。” 纳兰小姐接将故事讲完:“韩国国君悬赏百两黄金征集线索,后来是聂政的姐姐聂荣,她以为弟弟是不愿连累她,所以不肯暴『露』身份。聂荣不愿弟弟成为名剑客,便将此事公之于众,以列其名。” 胤佑轻轻摇头:“人称赞聂政士为知己者死的畏概、聂荣不惧杀身之祸,让弟弟成为名扬天下的刺客,严隧知人能得士,偏偏没有人人同情韩傀死得何其辜。” 这时候,纳兰小姐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若有所思的看了许久,悠悠问道:“韩傀真的辜吗?” 胤佑耸了耸肩:“史书没说,我也从得知。” 纳兰小姐叹道:“为一己私怨,买凶刺杀一国政,这是重罪。即便韩傀有罪,自有律制裁他,而不是刺客杀之。韩国最后成为六国之第一个被秦所灭的诸侯国,不是没有道理。” 富敦站在一旁,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将《广陵散》背后于嵇康聂政的两个故事娓娓道来,发觉自己竟然一句话也『插』不上。 “不……我命人上一壶茶,你俩坐下来慢慢聊?” 纳兰小姐抱起石桌上的琴:“想必淳亲王与兄长也有正事谈,我就不打扰了。” 胤佑看了一眼她怀那琴,身边明明簇拥好几位婢女,却不让她们拿,想必纳兰小姐对此琴应是分外珍惜:“师姐,我还有个问题。” 纳兰小姐答道:“此琴名为九霄环佩,传说是李隆基的三皇当年登基所用,我阿玛费了许多周折为我寻来。” 胤佑:“……” 他问题还没问出口,对方就给出了答案。 其实,他根本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那琴的来历,他就是想与师姐多聊一会儿。 等纳兰小姐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小径,胤佑『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富敦:“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富敦反问:“么?” “没么。” 自打儿搬出宫以后,皇后想他一面可不容易。难得他盼来了,这小却坐在窗下,看院里那颗梧桐一懂不懂。 这小捣蛋鬼发么呆呢?难不成有心事。 “儿,儿!”皇后『摸』『摸』他的头,“想么呢?” 胤佑大大方方的说道:“想成婚了。” “哈?”皇后赶紧在他对面坐下,捏他的脸笑道,“前些日不还说阿玛比你大婚,你就逃到甘肃去,这几日,就开始打自己脸了?” 胤佑将自己的脸蛋儿解救出来:“这有么奇怪的,孟不也说‘人,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艾’,我这个年纪有一个倾慕的对象,想娶她不是很正常。” 皇后听明白了,这是人选都找好了。却又不怀好意的问道:“谁呀,总不会是张廷玉吧。” “哪儿能,张廷玉儿都能背《三字》了,再说,张师傅不喜欢我,不肯儿许配给我。” 皇后瞪他:“张英同意我还不同意呢。” 胤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又问道:“额娘,你们那个时代也认为双生,尤其是龙凤胎,真的是不吉利的吗?” “当然不是,龙凤胎在新生儿概率只有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五,可以说运爆棚好吧。”皇后若有所思的看儿,“怎么,仙君你还有这份担忧啊?” “那倒没有,我这不是担心我阿玛找麻烦吗。” “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看上谁家姑娘了,人家看上你没有?” 胤佑摆了摆手:“这个先不急,我还有个问题。” 皇后很不耐烦:“么问题,赶紧问!” “她大我几岁,可以吗?” “几岁?” “三岁。” 皇后抚掌大笑:“那不是很好,女大三……哦,你也不需。赶紧说,是谁家姑娘。” “是……容若的女儿,富敦的胞妹。” “啊???”皇后也很意外,“纳兰卢氏竟然还有个女儿?” 胤佑点点头,接下来就与纳兰小姐的几次面同皇后细细说了一遍。 皇后听听脸上的笑容就愈发深刻:“是个不错的姑娘。她长得漂亮吗?” “就是广寒宫里的嫦娥仙,也不过如此。”胤佑问她:“额娘喜欢吗?” “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皇后捧儿的脸,“那我去你阿玛说,让他给你指婚。” “等一下!”胤佑忽然拉住皇后,“我想,先问问她愿不愿意。” 皇贵妃『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你得做好被她的父兄揍一顿的打算。” “不能够。”胤佑自信满满的说道,“从小到大,容若最疼我了,富敦么都听我的,他们怎么会揍我呢。” “那你为么去问她呢?” “我希望她也是心甘情愿做我的福晋,而不是为我阿玛指婚,不得不嫁给我。”胤佑拉了拉皇后的手,“你说的,孩的安全感来源于他信父母彼此爱,而我们都爱他。所以,我的福晋不能只是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好。” 皇后笑死了:“那你就去问问吧,他们是揍你,你就赶紧跑。姑娘是不答应,你也别太伤心。” 胤佑向来是个行动派,他想做的事情,一定回去做,而且做得十分坦『荡』。 这日,他与富敦纳兰小姐在渌水亭说起书,聊到王羲之,又聊到他的几个儿在书上的造诣。 最后,说到王凝之,说他笃信五斗米道,孙恩攻打会稽时,不听手下进言,不设防备,祷告后信请得“鬼兵”助阵,而与诸一同遇害,『逼』得谢道韫一介女流领兵守城。【百度百科】 胤佑摇头轻叹:“谢道韫曾说过,谢氏一族,论长辈叔父,还是平辈兄弟,都很出『色』。我真想不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庸!” 纳兰小姐笑道:“王凝之不是庸,他的草书隶书皆得其父真传,颇有可观之处。” 胤佑说:“那……师姐何不瞧瞧我的楷书如何?” 纳兰小姐点了点头:“好。” 下人取来笔墨纸砚,扑在石桌上。胤佑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 纳兰小姐看完就皱起了眉头,随后退到了亭阁一隅,么也没说。 富敦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完就生了,但他从小就是胤佑的哈哈珠,系实在太过亲密,况且胤佑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他生了,也说不出过激的话来:“七阿哥,我妹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怎能如此冒犯……” “哥哥!他不是冒犯,是尊重我。”纳兰小姐转回身来,拿起那张纸,那上面写两句诗,“何日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将。”【《凤求凰》司马如】 这写得很直白了,任谁都能看明白。 纳兰小姐说道:“淳亲王的颜体端庄遒劲,刚健有力,难得一。” “那师姐是答应了?” 纳兰小姐摇了摇头。 胤佑不解:“难道师姐认为我也是弃一城百姓『性』命不顾,笃行神佛的庸?” “自然不是,淳亲王在西北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您是横刀立马的年将军,弱冠之年便立下赫赫战功,当有卫霍风采。” “那师姐觉得我哪里不够好?” “你没有不好,是我不够好。你是诸皇除了储君之外,最为贵重的淳亲王。我是纳兰家不愿被外人知道的女儿,没有资格做你的福晋。” “不是!”胤佑嘴角忽的『露』出一抹浅笑,“你心装的是嵇叔夜、谢令姜那样的人物,怎会如此妄自菲薄。你认为我是皇,做了我的嫡福晋,往后我还有侧福晋、庶福晋,所以不愿意。” 纳兰小姐笑点点头:“我阿玛说七阿哥自幼天资过人,果然所言非虚。既如此,咱们就当刚么也没发生过,此事翻篇了。” “没有!”胤佑眼『露』出比坚定的神『色』,“没有侧福晋,也没有庶福晋。师姐若是答应我,此生此为你一人。” 富敦听不下去,赶紧上前将他往亭外推:“七阿哥你在说么胡话,哪有女儿家跟男私定终身的道理,传出去……” “我答应你。”他话未说完,纳兰小姐的平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又转回身来,拦自家妹:“你不能答应,你怎么能答应呢,这不合规矩。听话,快回你自己的小院去!” 胤佑搂过他的肩膀,笑道:“我可没有私定终身,还是按流程办事的。” 说完,他就带富敦走了:“陪我进宫。” 晚上,富敦将这件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了父亲,没曾想,对方却一点也不生:“闺女是我生的我养的,我知道她是个么『性』。七阿哥也是我看长大的,我是他的老师,自然也清楚他的秉『性』。他们俩都是有主意的人,你的那些迂腐的礼教约束不了他们。” “可是……” 纳兰摆了摆手,打断他:“等吧。” 其实也没有等多久,身为礼部尚书,纳兰自然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当康熙再一次同胤佑提起大婚的事情,他竟然意外的同意了,但求只有一个,他只肯娶纳兰家的闺女。 纳兰有好几个闺女,年纪合适的除了纳兰锦心,还有一个,今年十五岁,是容若的继室所出,也是嫡女。 当两个女孩儿的生辰八字胤佑的一同送往钦天监的时候,反馈给康熙的结果却是大的那个最为合适,小的不合适。 但康熙却有些犹豫,毕竟纳兰的大女儿比胤佑年长三岁。于是,他将自己的顾虑说给皇后。皇后却说:“大一些好,小七就一副总也长不大的样,福晋大一些能包容他,也能料理好王府的一应事务。” 康熙却皱起眉头:“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以前抗拒婚事,这次却欣然同意,还点名娶纳兰家的女儿。” “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幼与纳兰大人亲近,纳兰大人又是他的老师,论是学问还是品行颇受其影响。” 康熙点点头:“纳兰与朕自幼识,富敦也是朕看长大的孩,他的养出来的儿女品行自是没的说。” 既然钦天监那边都说生辰八字合,那也没么可挑的。礼部选了日,皇上赐婚。皇大婚,三媒六聘,该有的仪式一样也不缺。 当赐婚的圣旨传到明珠府上的时候,一家人可是高兴坏了。他们家有郡主有额驸,马上又出一个王妃。 胤佑纳兰小姐几次面都是在渌水亭那边,并不在明珠府,此府里其他人并不知道此事。 一开始听说皇上赐婚,都以为是纳兰继妻所出的女儿,为她的年纪最合适,本也参加选秀的。夫人还特意请了教习嬷嬷,教导女儿规矩礼仪。 然而,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众人知道,去做王妃的竟然是虚岁二十二,还没有出阁的大小姐。 大小姐在家说一不二,当年明珠罢,她小小年纪面对康熙派来抄家的兵丁都能做到处变不惊,更何况内宅这些『妇』人,没人敢在背后议论半句她的闲话,继母也不敢。 大婚前两日,胤佑去了趟慈宁宫。 苏麻喇姑一他就笑道:“老祖宗快瞧,咱们的新郎官来了。” 胤佑先给太皇太后请安,又陪她老人家说了会儿话,聊的都是些大婚的事情。 而后,胤佑就跑进暖阁,从黄花梨的大木柜顶上取下来个匣。 太皇太后苏麻喇姑疑『惑』的互对望一眼,早不记得那里面装的么东西了,只以为是胤佑儿时的玩具。问他他也不说,只是笑道:“这是真正的聘礼。” 结婚是一件尤为繁琐的事情,进了洞房还得被热情洋溢的嬷嬷折腾。胤佑耐『性』最后一项流程走完,就周围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屋里燃红烛,四处都贴大红的喜字。新娘一身正红嫁衣,端坐在床沿上。胤佑挑起她的红盖头,『露』出那张清雅绝伦的脸。 虽说出嫁,但王妃的妆容并不浓艳,恰到好处的突出她本来的姿容,端庄大,又风情万千。 王妃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好似含一汪清泉,澄澈幽静,又似一块通透的玉,看不出半分瑕疵。 胤佑笑道:“仙姿玉质,王妃真是仙女……不不,仙女也不如你。” “不叫师姐了?”王妃也看他,英姿卓绝的年郎,其人如玉,若生在魏晋,岂非掷果盈车。 “不叫了,”胤佑想了想,“也不叫你王妃,就叫你锦心可好?” 王妃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竟有了几分小女儿的情态:“随你叫么。” 胤佑不知从哪儿拿出个木匣:“我有东西送给你。” “这是么?” “你打开看看。” 王妃打开那木匣,里面只是躺一方手帕。她拿起来细细的瞧,眼眸倏地弥漫上一层水汽:“这是……我记得它,幼时父亲一直将它带在身旁,不知从哪一日期,再没过。他说过,这是我母亲生前绣的。” 胤佑赶紧拿指腹抹掉她颊边的泪水:“别哭别哭,妆都花了!这帕是我三岁那年,被我阿玛揍了一顿,你阿玛拿它给我擦了眼泪,从此就留在我这里,我替他保管。” “我是想说,这是信物,那时候你阿玛就将你许配给我啦。没想到新婚之夜,还惹你哭一场,是我不好。” 他眼珠转了转,『露』出个狡黠的笑意,忽的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书来。凑到王妃耳边轻声道:“……叫我照学,我给打发走了。我不跟她们学,我就跟你学。” 王妃抹了眼泪,终是没忍住,破涕为笑:“那是不是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只跟你学,没别人么事。” 胤佑翻开那本他老早以前就读过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在摇曳的烛光下轻声的念:“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恰一搦,羞答答不肯头抬,只将鸳枕挨。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鬏髻儿歪.我将你……” 第160章 番外3小七的现代日常 “叮铃叮铃!” 胤佑不知道什么身影吵醒, 『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却什么也没看,只看墙角有个发光的东西一闪一闪的。 小家伙害怕极了, 『摸』索着扑进身边一个温软的怀抱中, 虽然在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这个怀抱他很熟悉, 这是他的额娘。 胤佑一下子憋着嘴哭了起来:“这是哪里呀?我害怕。” 小家伙的哭声不仅把他额娘吵醒了, 就连另一边躺着的人也一并吵醒了。 于是, 一家口坐起来,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康熙忍不住又开口问了和儿子相同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叮铃叮铃!”墙角的东西扔在不厌烦的响着, 佟庆仪一把抓过来,那是手机的闹铃。 手机的闹铃? 胤佑的哭声在看额娘手中的东西时戛然而止,探过头去奇的看了又看:“额娘, 这是什么呀, 它为什么会发光?” 佟庆仪伸出手,『摸』索着拧开床头灯。 胤佑眨巴眨巴大眼睛:“哇!这又是什么?” 佟庆仪打量一下周,脸上忽然就『露』出了欣喜而不可置信的神『色』,抱着儿子下床,拉开窗帘,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落地窗外洒满整个房间, 衣柜化妆台,极简风格的现代装潢——这是她的家呀。 她举起胤佑, 在他的小脸上“吧唧”亲一口:“乖宝宝,你告诉额娘,这是不是在做梦?” 康熙站在一旁,阴沉着一张脸:“我们这是了哪里?” 昨天夜里胤佑又有点发烧, 皇贵妃将他从慈宁宫接回承乾宫亲自照顾,康熙也留下来陪着他们母子。眼睛一闭一睁,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胤佑这个小家伙,嘴里说着害怕,很快就周围的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力,一会儿指着小区对面说道:“那是房子吗,怎么那么高?”一会儿又指着化妆台的镜子说道,“这是琉璃镜,阿玛的昭仁殿也有的。” 皇贵妃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在他脸上又亲了一口:“我的宝宝真聪。” 佟庆仪腾出手,猝不及防在康熙手臂上使劲儿拧了一把,疼得后者倒吸一口凉气,立时皱起眉头瞪着她:“表妹这是做什么?” 佟庆仪松开手:“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果不是的话,咱们应该是来了百多年以后。” “百多年以后?”这个说着实超越了帝王的认知,脸上『露』出一副“你在耍朕”的表情看着他的皇贵妃,希望对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佟庆仪放下怀里的孩子,举起手机,试图跟他解释:“你看,水果都出13了,这还不是百多年以后?” “???” 两个大人这边在聊他们为什么睡一觉就来百多年以后,而皇贵妃又为什么对百年后的事情这么了解,胤佑这个小家伙已经开启了自的探索。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室两厅两卫,外加一个大阳台和一个储物间。 岁的小朋友,看什么都很新鲜:“额娘额娘,这是什么?” “电视。” “那个呢?” “冰箱。” “……” 康熙花了几天的工夫才接受了现实,他现在不是什么坐拥天下的帝王,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甚至在这个时代,连普通人都不。 而他的表妹也不再是什么皇贵妃,她虽然也姓佟,叫佟庆仪,却是儿童医院的一名急诊科的主治医师,二十八岁有车有房,未婚。 什么都不再属于他,只有他的儿子,胤佑那个小家伙,还是他的。 但胤佑不只是他的,皇贵妃……佟庆仪说了,这房子有间客房,可以给他住。他得学者做饭洗衣服,使用那些从未听过的高科技物件,照顾胤佑,她管他吃住,没有问题。 现在,帝王竟然要反过来,依附他的后妃生存了!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们母子,为了儿子,他只能选择答应。 再看一旁的胤佑,小家伙虽然只有岁,适应能力可比他这个十岁的老父亲强了不知道多倍。 他这两天迅速『迷』上了清宫剧,捧着额娘给他买的儿童米饼,靠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还要阿玛和额娘都坐在旁边。 小家伙伸手,拉了拉康熙的手:“阿玛,你看,这个人自称康熙皇帝,可是他得和你一点也不像。” “……” 小家伙又拉了拉佟庆仪的衣摆:“额娘……” “宝宝,我跟你说了多次了,你要叫我什么?” 胤佑转过头来眨了眨眼:“妈妈。” 佟庆仪又指了指旁边的康熙:“他呢?” “叔叔。” 康熙忍无可忍:“什么叔叔?” “那叫你表舅你答不答应?” “他电视都演了,应该叫爸爸。” 佟庆仪嗤笑一声:“我儿子不需要爸爸。” “你……” 胤佑扬起脑袋,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忽然翻身坐在了康熙腿上,按着他的肩膀,包子一样圆鼓鼓的小脸上,『露』出严厉的神情:“我不许你凶我妈妈。” 康熙搂着儿子,气得牙根都在痒。奈何现在就这么个小家伙在他身边,简直就是他的命根子,还真奈何不了小崽子。 这可把佟庆仪乐得不行,伸手将儿子抱过来,紧紧地搂进怀里:“哇!我的宝宝都知道护着妈妈了,妈妈爱你。” 胤佑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一口:“宝宝也爱妈妈。” 这时候,阳台传来“滴”的一声,佟庆仪头也不抬的吩咐:“去把衣服晾起来。” 胤佑也学着她的口气指挥:“去把衣服晾起来。” “……” 佟庆仪搂着儿子,一边陪他看电视,一边看手机。 胤佑对此非常不满:“哎呀,你能不能不要玩你的13号水果了,它又不能吃,你陪陪我呀。” 佟庆仪回复完最后一条信息,这才把手机丢一旁:“我有工作要处理呀,了,现在陪你。” 她醒过来的那天休年假,前后加上两个周末,一共半个月的假期。 “宝宝刚才想说什么呀?” “为什么电视里有哥哥,大哥,太子哥哥,八弟,还有没见过的弟弟……就是没有我呢?” 佟庆仪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因为你和我在一起呀。” “他们看起来关系一点都不,大哥、太子哥哥,还有我哥哥……” “电视里演的都不是真的。” 说起他哥,佟庆仪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是康熙让阿哥遣去偏殿歇息,否则,该是和他们一起才对。 这时候,晾完衣服的某人回来,听儿子的问题,也问:“为什么朕的儿子大了,都是这般模样?勾斗角,兄弟倾轧。” “对呀,为什么,这不该问你自吗?” 佟庆仪抱起儿子站起来:“行了,在家呆了这么几天,也该带你出去逛逛了。” 这几天来她都是自出去买菜买生活必需品,没让父子俩出过门,只是让他们通过电视先了解这个时代。 佟庆仪换了一身白t牛仔裤小白鞋准备出门,父子俩也不觉得奇怪,电视里的女孩子不都这么穿吗? 胤佑穿了一件卡通白t,牛仔短裤,小白鞋。衣服是佟庆仪在附近童装店买来应急的,看起来母子俩就像是穿的亲子装。 穿衣服,胤佑还非得挂上他的荷包和玉佩。佟庆仪说歹说才打消了他这出个门十足讲究的皇子派头。 至于孩子他爸,超市随便买的,能穿就行,别挑。 还有老父亲背后的辫子,一开始他死活不愿意剪掉,说那是老祖宗的规矩,满人都得有。 佟庆仪嗤笑一声:“什么满人汉人,现在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你们满人也不留辫子了。” 通过几天的理建设,以及对电视里那些人的研究,最终在保留发型和出门之间,康熙还是选择了后者。 佟庆仪直接给他剃了个光头,胤佑围着他转了一圈,做出中肯的评价:“从前面看都一样,后面看阿玛的头像个汤圆。” 说完,小家伙自咯咯的笑了起来。佟庆仪拉过他坐在椅子上:“该你了。” 哪知道胤佑却拼命挣扎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变成小汤圆。” 佟庆仪拽了把他那个金钱鼠尾辫,也就小拇指那么粗一点点,又短,看着怪可爱的。儿子两只小手护着自那几根头发不让剪,样子萌翻了。 于是,个人一人戴了顶棒球帽,出门去了。 佟庆仪带着他们来地下车库,胤佑看她的车就开始哇哇大叫:“妈妈,这个就是真的小汽车吗,看啊。” “……” 旁边车位也有一家口出行,夫妻俩带着个小女孩儿,年纪比胤佑稍大一点,指着胤佑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大喊:“哇!那个弟弟可爱,我想跟他做朋友。” 然后,她就真的跑了过来,往胤佑手里塞了个棒棒糖:“这个送给你。” 胤佑对着人家开的笑,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谢谢小姐姐。” 不仅小女孩儿喜欢他,连小女孩儿的妈妈也直夸他可爱。 就是孩子他爸,站在一旁,气场乖乖地,帽檐压得很低,又看不清脸。 佟庆仪把儿子抱上车,放在安全座椅上,让他爹在一旁陪着他,这才开车往最大最繁华的购物中去。 胤佑在后面看什么都感觉新奇,这是哪里,那是哪里,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一路上有问不完的问题。 但他对以往世界的认知毕竟只有岁,换了新的环境适应能力也很快,佟庆仪耐的他解释,他都会一一记下来。 了购物中,直奔童装区,把衣服试了个遍,胤佑皮肤白净,眼睛圆圆的,小嘴又甜,哪里都能招来店员围观。 小家伙把店里的衣服试了个遍,佟庆仪觉得每一套穿在儿子身上都那么看,一口气买了几套,因为儿子得可爱,人家还给了个员工内折扣,又送帽子又送配饰。 没有太监宫女,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只能孩子他爸自拎着。佟庆仪牵着儿子在前面,他问胤佑:“小七,喜不喜欢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 胤佑一蹦一跳的在她身旁:“喜欢!” “那喜欢现在的还是以前的?” “都喜欢!现在的看,以前的穿着舒服。” “小机灵鬼。” 胤佑不仅喜欢衣服,更喜欢玩具,卖玩具的店里,看什么都『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惊讶神情。店员热情的上前推销,还不忘问一句:“这个小朋友要吗?” 他问一句,胤佑就点点头,不一会儿玩具就堆满了整个柜台。 在小家伙的认知里,在紫禁城拿他跟前的东西,他点头说想要,那就是他的了。 佟庆仪摇了摇头:“不可以都要,只能选一个。” 胤佑不解:“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这些太多了,家里放不下,你也没时间玩,所以一次只能选一个带回家。” 胤佑挑挑拣拣,在一大堆他叫不出名字的卡通形象中,挑了个自熟悉的孙悟空。 逛了一下午,很快小家伙的肚子就咕咕的叫了起来:“妈妈,我饿了。” 佟庆仪带他去吃快餐,可乐汉堡烤翅,胤佑从未吃过的食物,儿童套餐里还送小玩具。 小家伙大口大口的吃着,还不忘提要求:“天还要吃这个。” “不行!”佟庆仪喂一根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在他嘴里,“这个只能偶尔吃一次,不能顿顿吃。” “为什么呀?” “吃了你会不高。” 一旁的万岁爷可吃不惯这些洋垃圾,皱着眉一动不动的看着熙攘的人群,摆出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神情。 佟庆仪只管小的,不管大的,爱吃不吃,不吃就自回去煮面。 店里面有一个儿童乐园,此时是饭点,一群孩子在里面玩耍。 胤佑从来没有玩过这些,歪着脑袋看了久,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佟庆仪递了个蛋挞儿子嘴边:“宝宝要不要尝尝这个?” 小家伙摇头:“我吃饱了。” 佟庆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宝宝也想过去玩?” 胤佑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佟庆仪便把他带了过去。毕竟胤佑情况特殊,这里小孩子又多,她怕发生什么意外,就一直在外面看着。 老母亲里实是有些紧张的,这就像是给儿子做第一次社会化训练,她生怕自的宝贝和别人不一样,而显得格格不入,别的小朋友排挤。 看了一会儿,她才发现,是自多虑了。胤佑小朋友进去跟大家玩了不多一会儿,就和一群根本不认识的小伙伴玩了一块儿。 他很聪,什么玩具看人家玩一次,他就会了。嘴又甜,对着谁都叫小哥哥小姐姐。乐于分享,别人喜欢什么玩具,他会主动拉着人一起玩,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 佟庆仪这才放下来,坐在桌旁开始自吃饭,眼睛却还是不放的挂着儿子。 她还不忘打趣一旁的康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的声音叫了声皇上,又递了个汉堡过去:“你真不吃点儿?” 皇上『摸』『摸』肚子,来这里已经几天了,虽然吃不管住不管,表妹变成了另一个画风,但肚子还是要填饱的。 于是,他接过汉堡,大口啃了起来。 佟庆仪笑道:“我呢,就一个平平无奇小医生,工资不高,养家糊口问题不大。你只管把我儿子照顾,吃住算我的。” 康熙大抵没听过“吃软饭”这个词,但这种感觉他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着实不怎么咽得下去。 这时候,胤佑从滑梯那边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连鞋都没穿。 小家伙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摊在椅子上。皇贵妃一看,惊呆了,一块鸡米花、一个鸡腿、一只虾、一个紫薯球,还有一些小玩具。 “这这……哪里来的?” 胤佑扬起小脑袋,甜甜的笑着,小手往另一边指了指:“哥哥姐姐给的。” 佟庆仪拿餐巾纸给他擦手:“宝宝,你听了,以后没有妈妈的同意,别人给的东西都不许吃,不许要。” 胤佑转头看着康熙:“那爸爸给的呢?” “……” 佟庆仪只能纠说:“除了爸爸妈妈给的东西,别人给的都不许吃,必须要经过爸爸妈妈的同意,也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记住了吗?” 胤佑点点头:“记住了。” 佟庆仪把他抱起来:“我的宝宝那么可爱,坏人骗了怎么办?” “我爸爸可是皇上,让他把坏人抓起来!” 他这话引来了旁边路人的围观,看是个两岁的『奶』娃娃,都笑了起来。 佟庆仪尴尬了半天,才亲了亲儿子的脸蛋儿:“坏人可狡猾了,抓不,你要是坏人骗了,就再也见不妈妈了。” 听再也见不妈妈,小家伙赶紧依偎她怀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过来半晌,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胤佑才抬起头来,对佟庆仪说道:“和坏人商量一下,让他把我的爸爸妈妈一起骗不?” 第161章 番外4小七的现代日常2 逛一天, 胤佑这小家伙可累坏了,在车上就已经呼呼睡。 佟庆仪把空调调高了一点,又让康熙拿毯子搭在儿子身上。 小家伙睡了, 小手却紧紧攥康熙的手指, 不肯松开。 虽然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保持强盛的新鲜感和好奇心,但与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的不安全感。 于是, 他需要紧紧地抓住至亲之人, 才能安睡。 小崽子一到家就醒了, 在他爸怀里笑得咯吱咯吱的:“看电视,要看电视。” “几点了, 还看电视,赶紧洗澡睡觉了。” 佟庆仪把他扒光了拎卫生间,小木桶里洗澡水已经放好了。小家伙跑就更高兴了, 声的喊:“的小鸭子, 的水枪,给给……” 洗发水、沐浴『露』、牙膏牙刷都是儿童专用的。胤佑全身浸泡在热水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头顶还有一团绵软的泡泡,玩得不知道多开心。他妈蹲在木桶边, 吭哧吭哧给他洗澡, 然后用花洒冲赶紧,拿浴巾一裹, 抱起来回到卧室。 “还要洗澡还要洗澡,还没洗够呢。”小家伙整个人包裹在粉『色』的浴巾里,只『露』一双又又圆的眼睛在外面,脸蛋儿红彤彤的, 又软又糯,能把人可爱晕。 “皮都泡皱了,还洗?”佟庆仪把他放在床上,浴巾从头到脚一擦就干了,换上睡衣,脸上在末点润肤霜,把『奶』瓶递给他,让他自己喝『奶』。 然后,佟庆仪就拿了衣服,卫生间洗澡。回来的视乎却发现小家伙身旁还躺个人,父子俩正靠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读绘本。 “好了,快睡吧,明天要带你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佟庆仪把儿子塞被窝里。 小家伙却拉他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要和爸爸一起睡。” 佟庆仪挑了挑眉:“行啊,那你跟他隔壁睡。” 胤佑想了想,又换了个说:“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 康熙和胤佑异口同声。 佟庆仪靠在梳妆台上,一边往脸上拍神仙水,一边给父子俩科普:“房子是的,你俩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的。所以,这个家,说了算。” 胤佑这小家伙立刻就把他爹给卖了:“那……爸爸,你还是自己隔壁睡吧。” 康熙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往外走,佟庆仪却叫住了他:“把『奶』瓶拿洗了,然后放消毒柜里。” 康熙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还是拿『奶』瓶走了。 连佟庆仪也不得不承认,康熙很聪明。虽然那些现代的电器,他以前从未见过。但是跟他说过一遍之后,他很快就能熟练『操』作。 这倒是让佟庆仪很放心,过几天自己上班了,他父子俩起码饿不。 被窝里,小家伙依偎在佟庆仪身旁:“妈妈,明天要哪里呀?” 佟庆仪亲亲他的额头:“动物园。” “动物园是什么地方。” “就是有很多小动物的地方。” “有小猫小狗吗?” “没有,有狮子老虎象,还有熊猫。” 前面两个胤佑听说过,后面两个没有:“什么是熊猫。” “就是黑白『色』的熊……有黑眼圈。” 二天天没亮胤佑就醒了,扑到佟庆仪身上:“妈妈妈妈,起床看熊猫了。” 佟庆仪睁眼一看,现在才不到六点,外面天还是黑的。 翻个身,一把将儿子抱怀里:“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胤佑也睡不,心心念念都是动物园看熊猫。 老母亲没有办,只能满足儿子小小的愿望。早上八点他就来到了动物园口,都不用找停车位,做了一批买票入园的游客。 胤佑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背带裤,头上戴渔夫帽,身后还背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黄鸭书包。凡是他走过的地方,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停下来夸一句这小朋友好可爱。 这一路过,胤佑看到什么小动物都很兴奋,拿油纸伞的小熊猫、蹲在水坑旁拿刷子洗衣服的猩猩、用鼻子喷水的象,脖子有几十米的颈鹿…… 他来到熊猫馆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院子里只有一只滚滚,懒洋洋的背对他坐。无论家如何盛情相邀,它就是不肯一路真容。 胤佑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拉佟庆仪的手道:“妈妈它什么时候才肯转过头来。” 佟庆仪笑道:“这个……也不知道,要不你和它商量一下。” 胤佑扒栏杆想了想,果然用商量的口吻冲熊猫说道:“你转过身来好不好,想看看你……的黑眼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软软的萌萌的小『奶』音,强烈要求要看人家的黑眼圈,他把旁边的人小孩儿全都逗笑了。 胤佑却一手拉佟庆仪,一手指前面:“妈妈,你看!” 佟庆仪抬起头来,看到那个浑圆的背影果然慢慢的转了过来,正好停在了胤佑的方向,手里还拿一根竹子,咧开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胤佑一次见到熊猫,激动得跳了起来,拍手喊道:“它真的有黑眼圈,他真的有黑眼圈!” 他这又蹦又跳,一不小心,头上的渔夫帽掉了下来,『露』出一颗汤圆似的小光头,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哄堂笑。 他得在是太可爱了,一时间,人群都不知道该看熊猫还是看他,有人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来拍胤佑。 佟庆仪还担心这么多人他会害怕,哪知道小家伙可方了,冲家乖乖地笑,还弯腰把帽子捡起来,拍了拍灰尘又戴回。 胤佑虽然很享受被别人喜欢的感觉,可是他的老父亲可受不了。在他眼里他儿子可是贵重的皇子,怎么能随便让什么人『摸』头又『摸』脸。 康熙阴沉脸走上前,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凌厉的眼神在周围的人群中一扫,立时就吓退了好几个举手机的轻女孩儿。 他身上自带帝王气场,不怒自威,这样独特的气质旁的人都不来,被他看上这么一眼,只觉得背脊发寒,不敢与他对视,纷纷往旁边散开,硬是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康熙一手抱儿子,一手揽了把表妹,惜字如金的说道:“换个地方。” 之后他又野生动物区,人坐在车上,老虎狮子都在外面。 胤佑看得新奇,一路上都扒在车窗玻璃上哇哇叫。 康熙坐在儿子旁边,一副领导做派:“这里许多猛兽,伤了百姓就不好了,该围起来,做皇家猎苑就很不错。” 佟庆仪嗤之以鼻:“你还真是……压在人头上的三座山。” “妈妈要下。”胤佑忽然挥舞小拳头嚷道。 佟庆仪一惊:“你下做什么,送外卖吗?你也不够它一口吃的呀。” 胤佑自信满满的说道:“不会的,他可喜欢了,怎么会吃呢?” “都被你可爱晕了吧哈哈哈。” 现在正直酷暑,下午天气太热,连动物都要回到室内避暑,没人愿在太阳底下逛爆嗮。 于是,一家三口回到家。胤佑一件事就是拿起遥控器,开空调、开电视,抱零食看清宫剧。 佟庆仪回房换衣服,没多会儿就听到胤佑在外面低声哭泣。以为孩子出了什么外,赶紧跑出来,胤佑已经开始哇哇哭。 \"小七!\"佟庆仪握儿子肩膀,紧张的道,“怎么了呀,别哭,跟妈妈好好说,你怎么了。” 这时候,康熙也从房间走了出来,蹲在胤佑的另一边看他。 小家伙却指电视说道:“想给乌库玛嬷的慈宁宫也装一个空调,还有电冰箱,这样,夏天就不会惹得难受了。” “……” 佟庆仪和康熙对望一眼,后面的电视传来说话的人声,原来小家伙今儿看了个有太皇太后的剧,就想起了他的乌库玛嬷。 “还想给乌库玛嬷尝尝这里的点心,慕斯、舒芙蕾、布朗尼还有泡芙,一定会喜欢。” 小家伙很聪明,佟庆仪带他吃过什么,玩过什么,见过什么,他全都记在了心里。 佟庆仪『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好!等回之后,就让你阿玛给每个宫殿都装空调。” 胤佑点点头,脸上还挂泪痕,却已经笑了起来。重新把山楂棒棒糖塞嘴里:“要看电视了。” 佟庆仪把电视换了个频道,让他看《小猪佩奇》:“少看一会儿,只能看半个小时,知道了吗?” “知道了。” 佟庆仪虽然在休假,但每天仍然会抽出许多时间来忙工作上的事情。 现在,儿子在看电视,就到书房里了。没过一会儿,康熙也跟了来。 佟庆仪的书房不,就是一间卧房改装的。但里面铺天盖地全是的书,每一本都堪比字典那么厚,还有许多原文书。 此时,就坐在书桌旁,一会儿低头看看摊开的书,一会儿抬头看一眼电脑。 康熙随手拿起的书翻了翻,发现没有一本能看懂的,那些什么神经定位诊断、临床诊疗规范,他连书名都看不懂。 不一会儿,胤佑那个小家伙也跑了来:“半小时到了,不看电视了。” 佟庆仪将他抱在自己腿上,亲亲他的小脸蛋儿:“宝宝真乖。” “妈妈,你这看的是什么书?” “妈妈在看一篇文献。” 胤佑扒在桌旁也看了一眼:“呀,这是英吉利语,知道的,南人就是说的那里的语言。” “没错,英吉利语,宝宝要不要?” 胤佑摇头:“不要!” “佩奇和乔治说的也是英语哦,你真的不吗?” 小家伙继续摇头:“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 胤佑扬起小脸嘻嘻的笑:“只喜欢看电视和玩平板。” “……” 康熙跟南怀仁也了些英语,自信满满的凑过来,定睛一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单词就没两个是他认识的。 “这些你都能看懂吗?” 佟庆仪抱儿子,头也不抬的说道:“偶尔还是有看不懂的专有名词。” 康熙随手在书上指一个单词:“这是什么?” 佟庆仪扫了一眼:“respiratory faire,呼吸衰竭。” “什么思?” “由各种原引起的肺通气和换气功能严重障碍,以致不能行有效的气体交换,导致缺氧伴或不伴二氧碳潴留,从而引起一系列生理功能和代谢紊『乱』的临床综合征。” “……” 虽然父子俩连标点符号都听不明白,但小家伙还是一脸崇拜的看佟庆仪,拍手喊道:“妈妈好厉害!” 康熙低头自言自语:“原来几百后,女子也能这么有。” “自古以来都行,只是你这些掌握话语权的男『性』害怕,所以不敢让女『性』多读书而已。” 康熙道:“为何不敢?” 佟庆仪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那得你呀,你掌握至高无上的皇权,最害怕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皇贵妃,你对朕的恶很嘛。” “皇上,您的清已经亡了。” “……” 下周佟庆仪就该回单位上班了,担心儿子在家饿,于是,开始培养孩子他爹做饭。 皇上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围灶台转的一天。一开始还有点抵触,后来想软饭都吃上了,家务活也干得利索,做个饭也不算什么。 凭他治国平天下的智慧,一天三顿饭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胤佑总是说爸爸做得不好吃,妈妈做得才好吃。 康熙冷脸他:“什么是好吃,什么是不好吃。” 小家伙嘿嘿的笑:“妈妈做的就多吃点,爸爸做的多少吃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佟庆仪差点被他儿子笑死:“你这是上哪儿的?” 胤佑举起ipad:“这里面的。” 佟庆仪把小家伙抱起来:“你也不能总是在家待,下个月就九月了,开的日子,你得上幼儿园。” 胤佑歪脑袋:“幼儿园是什么地方?” “就是上的地方。” “哇呜呜呜呜呜~~”小家伙一听到上,悲从中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老父亲端菜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哭得那么上心,立刻就心疼上了,赶紧一把将胤佑抱过:“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胤佑紧紧地搂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抽抽搭搭的哭:“不要!不要上。” 康熙颇为不满的瞪了佟庆仪一眼:“你这儿也太狠了吧。这才三岁就要送上。” “幼儿园,就是感受一下集体生活,规矩,跟小朋友玩一玩,晚上接回来。” 康熙抱儿子给他擦眼泪:“那也不行,他太小了,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不放心。” 佟庆仪翻了个白眼,没听说上个幼儿园还得请人跟伺候。 等佟庆仪正式上班的一天,才知道,什么是“满眼都是的小男孩”。 早上六点半,当闹钟响起来的时候,胤佑就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小手环抱的脖子,紧紧地贴。 亲手亲脚的扒了好半天,可算把小崽子扒拉下来,低头一看,胤佑已经睁开了眼:“妈妈,也要跟你一起上班!” “上班不能带小朋友,你睡一会儿。” 胤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不睡,不睡!” 这一早上,佟庆仪哪儿,小尾巴就跟到哪儿。直到出的时候,胤佑立刻扑过抱住了的腿:“妈妈,你别走!” “妈妈上班,晚上回来陪你。” 小家伙仍是不肯松开:“不上班!” “不上班怎么给你买新衣服,新玩具?” “不要新衣服,不要新玩具,你别走!” 佟庆仪急出,早上要交接班,还要查房,可不能迟到。 但也不忍心丢下儿子就这么走了,于是,蹲下来亲亲胤佑的小脸蛋:“好了好了,宝宝乖,等妈妈中午忙完了就给你发视频好不好?” 胤佑嘟嘴:“舍不得你。” “那你亲亲妈妈。” 小家伙扑过在脸上吧唧亲一口,佟庆仪又引导他:“跟妈妈说见。” “妈妈见!” “那你在家乖乖地。” 胤佑点点头:“好,乖乖地。” 话是这么说,但胤佑还是舍不得跟妈妈分开,一直把送到车库,看开车离开,这才跟康熙重新回到家里。 第162章 番外5小七的现代生活 佟庆仪的工作『性』质特殊, 早出晚归的,加班那是家常便饭,每周还要值夜班。 这可苦了胤佑这个妈宝男, 第一个晚上就没睡好, 断断续续的叫妈妈,动动还要哭两声。 康熙拿他没有办法,哄住他又舍得打一顿, 只能停地哄。 第二天一早, 胤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妈妈。电视也好看了, 玩具也好玩了,反反复复只问一个问题——妈妈什么时候回。 佟庆仪一般五点半下班, 要到六点才能离开医院,回家六点半左右。 可是今天胤佑在门口等了好久,厨房里, 康熙饭都做好, 可佟庆仪还没有回。 胤佑拿起手机给佟庆仪打电,却得知妈妈要加班,晚一点才能回。 他平时到九点就上床睡觉,今天硬是坐在客厅里撑到了九点半。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好几次都快睡了。 康熙要抱他去洗澡, 他死活让:“我要等妈妈回。” 这时候, 指纹锁发出“嘀”的一声,胤佑立刻冲了过去。佟庆仪包还没放下, 小家伙已经抱住了她的腿:“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呀,你终回了。” 佟庆仪连续工作超过四十小时,累得连都想说。可是看到可爱的儿子, 疲惫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妈妈回了,胤佑便让康熙碰他,只要佟庆仪给他刷牙洗澡讲故事。 康熙站在一旁,颇爽又无可奈何。他在家里辛辛苦苦带了两天孩子,最后那小崽子却只粘妈妈,将他这个老父亲至何地? 老父亲只能一个人老老实实的去睡次卧,他也尝试过,通过儿子表达,自己也想在主卧拥有一席之地的诉求。 佟庆仪的工作『性』质,准时下班是意外,加班才是常态。经常回家的时候,胤佑都在门口等她,有时候甚至在车库等。 这天,佟庆仪又是晚上九点多才回,是因加班,而是因科室聚餐。 胤佑又拉康熙到车库等,远远地就看到他妈妈的车开过,停在车位上。 这时候,康熙的脸却沉了下。 胤佑才理会他的脸『色』怎么样,甩开他的手跑过去拉开车门:“妈妈……咦???” 从驾驶坐下的并是佟庆仪,而是一个陌生男人。胤佑歪头打量他:“怎么多了个叔叔?” 佟庆仪从后面下,一把抱起儿子,正在跟那人交流什么。 这时候,康熙却阴沉脸过,极具压迫『性』的盯那个男的,问道:“你是谁?” 那可是他的皇贵妃,他的表妹,他孩子的妈,车上怎么能坐别的男人呢??? 那人也被他的实震慑住了,一脸莫的递了张片过去:“我是……代驾。老板,以后有需要就给我打电。”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从后备箱拿上他的自行车,了。 佟庆仪抱儿子,在一旁快笑死了。 胤佑问:“妈妈,什么是代驾。” 她耐心的给儿子解释:“妈妈今晚喝酒了,能开车,可是又急回陪宝宝,以就请那个叔叔帮我把车开回。” 小家伙靠在妈妈肩头说道:“那等我长了,也去做代驾。” 佟庆仪亲亲他的额头:“好好读书,也只能做代驾了。” “那我就可以每天开车去接妈妈下班啦。” “哎哟,我的小可爱,怎么那么乖?” 母子俩有说有笑的进电梯,康熙一个人拎包,颇满的在后面,差点被关在外面。 回到家,他还是没忍住,给佟庆仪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以后许让别的男人坐你的车。” 佟庆仪只回了他四个字:“关你屁事。” “……” 胤佑心心念念满眼都是他的妈妈,只要佟庆仪值班的那天,就朝要和妈妈视频通。 可是佟庆仪在病房还好,在急诊忙得脚沾地,哪有时间顾得上儿子。 这天胤佑听妈妈说,医院的饭菜好吃,就非要吵让康熙煮饺子,送去医院给妈妈吃。 康熙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自己出门打车购物都成问题,就是皇上少,爱跟人交流,时时就『露』出那帝王怒自威的神情,菜市场卖菜的妈都敢在他面前缺斤少两。 是,晚上九点,父子俩打车到儿童医院,是了看病,只是儿子想给妈妈送夜宵。 接到电的时候,佟庆仪刚忙完了一阵,正好有点休息时间。 是一家三口约在花园的人工湖旁,胤佑迫及待的揭开盖子,把保温桶递过去:“妈妈,吃饺子,多吃点。” 佟庆仪乐坏了,就算是速冻饺子,但因是儿子送的,吃起也格外的香。 小家伙挨妈妈坐在一旁,时时还要吞咽一下口水:“妈妈,这个饺子好吃吗?” “好吃!” “什么馅儿的?” “荠菜猪肉馅儿的。” 胤佑想了想问道:“荠菜是什么菜,像芹菜一样吗?” 佟庆仪听明白了,小家伙是馋了,夹了一个饺子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就知道了。” 小家伙张嘴,一口把饺子包进嘴里:“哇哇!!真好吃,比芹菜好吃!” “佟医生,这是你家孩子吗,真可爱。”旁边有路过的人跟佟庆仪打招呼。 胤佑抬起头,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穿粉『色』的制服。还没等佟庆仪说,他自己就主动跟人打招呼:“姐姐好。” 两护士弯下腰『摸』『摸』他小脸蛋儿:“真乖,你叫什么字?” “我叫小七,姐姐你们的裙子真漂亮。” 两个小护士被他哄得哈哈笑:“但可爱,嘴还很甜。” 他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护士姐姐爱释手,捧他的小脸『揉』了又『揉』,兜里的糖果饼干巧克全拿出塞到他的手上。 一旁的康熙却乐意了,他就喜欢别人这么『揉』搓他儿子,凌厉的眼神那么一扫,俩小姑娘赶紧收回手,向佟庆仪匆匆打了个招呼,飞快的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们的讨论声传过。 “那是佟医生的老吗?” “长得貌似错,但看起好凶。” “我都敢与他对视。” “……” 胤佑扑进康熙怀里,环抱住他的腰:“我爸爸才凶呢。” 他爸爸现在的表情,非但凶,还有点高兴。 这时候,佟庆仪手机响了,她得去工作。康熙一手拎保温桶,一手抱起儿子:“那我们就回去了,小七也该睡觉了。” 到了九月一号那天,佟庆仪真的给胤佑报了一个幼儿园。就在他们小区附近,他读的是小班,一个班有二十个小朋友,三老师,两保育员,还有监控,条件可以说相好了。 早上,把孩子送过去的时候,佟庆仪本以胤佑会哭,分离焦虑什么的,谁知道孩子哭愿意去也就算了,旁边还有个纵容他的。 老父亲抱儿子亲了又亲,无论如何舍得放手。胤佑这小机灵鬼平时都粘妈妈,今天看得出妈妈要送他去幼儿园,爸爸却怎么愿意。是,他就挂在爸爸身上,肯下。 “爸爸,我去,我去!”胤佑小手死死地拽他的衣服。 小家伙太会撒娇了,他爸抱他转身就:“,咱们回家。” “诶诶诶,干嘛呢?”佟庆仪踩高跟鞋,蹬蹬蹬追过去拉住父子俩,“别跟我这儿捣『乱』行吗,一会儿还上班呢,赶紧的!” 她把胤佑抱过,放在地上,牵他又回到幼儿园门口,交给老师:“宝宝乖,快去吧。” “我要,妈妈我想上学,我想……” “宝宝听,周末妈妈带你去游乐场,给你买新玩具。” 听到新玩具胤佑这才乖乖地拉老师的手,进了幼儿园。 佟庆仪转过身,急上班,赶紧往停车的地方,差点把脚崴了。 康熙在旁边扶了她一把:“你这穿的什么鞋,又细又高,比宫里的旗鞋还折磨人。” 佟庆仪推开他的手:“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赶紧上车。你得赶紧去考个驾照,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也方便些。” “……” 毕竟是第一天上学,佟庆仪上班的时候都还在担心儿子能能适应幼儿园的环境,也争取准时下班,接他放学。 哪知道,小家伙兴高采烈地从扑进她怀里:“妈妈,我今天认识了好多好朋友,他们都很喜欢我,老师也很喜欢我。” “那是,我家宝宝到哪里都有很多人喜欢。” 小家伙起路一蹦一跳的,心情格外的好:“小朋友都是第一次上幼儿园,每个人都在哇哇哭,我没有哭哦。” 佟庆仪表扬他:“宝宝真棒,妈妈买了小蛋糕表扬你。” “谢谢妈妈。” 总的说,胤佑上幼儿园还是很开心的,唯一开心的人是他的老父亲。 康熙到这个世界,对儿子的依赖太强烈了,有分离焦虑的人是他才对。 这天胤佑从幼儿园回,给佟庆仪提了个要求:“妈妈,你能能也做林小夕的妈妈呀。” “能!”康熙拎锅铲从厨房探个头出,“她只能做你的妈妈。” 佟庆仪瞪他一眼:“做你的饭去!”她又抱儿子,问,“林小夕是谁呀?” “是我们班同学。” “什么要让我也做她的妈妈?” “因她没有妈妈,每天都是爷爷『奶』『奶』接她放学,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以,我想让你做她的妈妈,可以吗?” 佟庆仪搂过儿子,亲亲他的小脸蛋:“好,下次你邀请她家里玩儿,我也做一天她的妈妈。” 人家小朋友也很喜欢胤佑,倒是想和他一起玩,过还是拒绝了家里做客的要求,因他的爸爸看起好凶,小朋友害怕。 胤佑每天回家都会把在幼儿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跟佟庆仪讲一遍,佟庆仪发现这小崽子记『性』是真的好,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老师说了什么,同学们聊了什么,他每个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妈妈,我想要个妹妹。” “好啊。”这康熙倒是答应得很痛快。 佟庆仪瞪了他一眼:“让德妃给你生一个吧,宜妃也行。” “额……我上哪儿去找德妃宜妃,要皇贵妃受累?” 佟庆仪懒得理他,转头问胤佑:“怎么突然想要个妹妹?” “我的好朋友都有妹妹,他们说妹妹可好玩了,我也想有一个。” 佟庆仪哭笑得:“妹妹又是玩具,哪能是给你玩的。” 胤佑歪头思考:“那是什么?” “是……是你的兄弟姐妹,爸爸妈妈的爱要分给她一份,好吃的也要分给她,新衣服和玩具统统都要分给她一份,你还要妹妹吗?” 胤佑举起两只小手在胸前挥舞:“要了要了,爸爸妈妈是我一个人的,能分给别人。” 康熙给他夹了块排骨:“都是你的,快吃!” 儿子上学了,康熙觉得自己能总在家呆,是,他问佟庆仪:“我是是也该去找个活儿干?” 佟庆仪头也抬的问他:“皇上,你能做什么?考务员,你也没学历呀。” “这是想听听你的意吗?” “我们医院保卫科,正在招保安,考虑一下吗?” “……” 过了片刻,佟庆仪又补充道:“正好,保卫科还保持住呢,你还能搬出去。” “……” 时间一晃到了深秋,正是季节交替的时候,小朋友容易生病。胤佑他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感冒了,他也例外。 康熙把儿子送到医院的时候,佟庆仪正在值班,看到儿子小脸红红的,额头上还贴了块退烧贴,望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别提多可怜,老母亲心都碎了。 开了一堆检查,诊断是小儿肺炎,必须得住院,先把体温降下,炎症控制住。 小家伙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了夜里就高热退,难受得睡好觉。 佟庆仪正好和同事换了班,晚上能留下照顾孩子。 胤佑靠在爸爸怀里,小手却紧紧地攥妈妈的手,许他俩任何一个人离开。 小崽子明显是烧糊涂了,一个劲儿的说胡:“爸爸,你别,我要你。” “步,在这儿陪你呢。” “妈妈,你别让爸爸。” 佟庆仪纳闷儿:“妈妈什么时候说要让爸爸了?” 胤佑闭眼,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说让爸爸搬出去。” 两个人对望一眼,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时佟庆仪跟康熙开玩笑,说医院招保安。 她凑过去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没有,爸爸妈妈永远陪你。” 也知道是是布洛芬发挥了『药』效,听到这之后,小家伙果然安下心,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佟庆仪查房,身后跟了一堆学生,实习的、进修的、规培的……她进病房的时候,气势活脱脱就是个霸道女总裁。 什么病该做什么检查、诊断和鉴别诊断、治疗原则,用什么『药』,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学生要是答上,立刻就让下一个回答,再让他们回去看书,下次查房再考,顺带还要检查病历。 但学生怕她,就连病房里的小朋友,以及小朋友都怕她。 从她进病房开始,康熙和胤佑目光就一直追随她。小家伙凑到爸爸耳边说道:“妈妈好凶!” 康熙问他:“你怕怕?” 胤佑摇头:“怕,她从凶我。” 康熙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儿子虽然怕,可知道什么,他还有点怕。 佟医生的儿子在病房住院,而且还是病房里最乖最可爱的那个小朋友,整个科室的人都忍住过逗逗他。 胤佑这个小可爱,对有人都很友好,管谁跟他说,他都能跟人家聊上好一阵,小嘴特别甜。短短几天,护士们储物柜里的那点小零食都快被他骗光了。 小家伙却很方,把家给他的零食又分发给了同病房别的小朋友,还会主动安慰害怕吃『药』打针的小伙伴。又把小伙伴给他的零食,拿去护士站,主动分给那里的小姐姐。 是,家都开玩笑说,佟医生他们家宝贝,长了做个医『药』代表,没有什么业务是他拿下的。 这天,康熙正在喂胤佑吃饭。医院食堂的饭菜味道并好,小朋友都爱吃。他小朋友都是家里送的,还挑三拣四,吃口饭可费劲儿了。 只有胤佑小朋友,管吃什么,他都能吃得很香,口口的,从让人『操』心。 廊外面忽然传一阵喧哗,说是办室那边,有家属和医生吵起了。 康熙转念一想,今天值班的就是佟庆仪吗? “小七,你好好的自己把饭吃了,我去看看妈妈。” 胤佑手脚并用的从床上下:“我也去!” “行!你乖乖地呆在这里。” 胤佑才会乖乖地带,自己穿上鞋子,一路小跑就跟了出去。 佟庆仪熬了一个通宵,还遇到个胡搅蛮缠的家长。孩子送的时候就已经严重感染,断断续续高热,根本控制下。 关键是,一开始家长还隐瞒病情,他们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偏方,孩子吃完之后全身感染加重,到现在高热退,体温一直在40c下。 家长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气急败坏的冲她喊:“你们这是医院吗?这都一天了还能退烧,钱却没少花,能能治,能治我们要转院。” 佟庆仪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看看血常规,白细胞高成什么样了。问诊的时候你们喂孩子吃了什么东西时怎么说?” “我算是看出了,你们这些医生就是欺负我们什么也懂,就知道让我们做检查,住院开『药』,到头病还治好,现在又说没钱了,让我们去缴费。” 佟庆仪一夜没睡,被他扯嗓门嚷嚷这么一通,只觉得脑仁儿疼,挥了挥手:“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也在尽量控制感染。你要继续治疗就去缴费,你要转院把知情书和免责协议签了。” “我签,这就是你们的责任,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放过你!” 佟庆仪气得没说,也想继续争执下去,正要往外,谁知那家长却忽然情绪激动起,一把就揪住了他的白褂,另一只手已经挥了起。 周围围了好多看热闹的家长,此时都错愕的盯眼前的情形,旁边有他医生尖叫:“保安呢,保安怎么还没上?” 佟庆仪及躲闪,只是本能的闭上眼,然而下一秒,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有人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往后带了一步。 睁开眼,就看到那家长的手停在半空,手腕正被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 那人怒可遏,正要破口骂,抬头却对上了一双霜刃般的眼眸。满腔的怒火到了嘴边,气焰却一下子消了下去,无论如何说出口。 他只觉得那眼神让他背脊发凉,双腿由自主的发颤,差点膝盖一软,给人跪了下去。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几个保安从里面出,架住那个家长往外。 “哇呜呜呜~~~”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孩子的哭,佟庆仪和康熙望过去,看到胤佑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两个人赶紧过去,佟庆仪抱起儿子:“好了好了,吓到宝宝了,没事,妈妈在这里。” 小家伙靠在妈妈肩头,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要回家,我要呆在这里。” “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回家。” “,我要妈妈跟我一起回家,现在就,以后再也了。” 佟庆仪替他擦掉眼泪:“可是妈妈还要工作呀。” “我买玩具了,也要去游乐场,妈妈以后要上班了,这里有坏人,坏人会欺负妈妈。” 康师傅也在一旁跟这儿子起哄:“,回去!” “别闹了,多点事,隔三差五就要一次。” 旁边正好了个护士:“佟医生,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佟庆仪把儿子递给康熙:“把小七带回病房休息,我一会儿过找你们。” 说完,她就转身了。 胤佑还在他爸爸怀里抹眼泪:“我要回家,我们带妈妈回家,我要她上班了。” 康熙盯佟庆仪的背影,几乎是咬牙对儿子说道:“管在哪儿,管你爸爸是是皇帝,以后都会让你和妈妈受委屈了。” 第163章 番外6全文完 时间一晃过去许多年, 当初六阿哥从欧洲回来过后,带回了许多新技术新思想。 他说他还看到了那个彼皇帝,对就在俄的出访使团内, 他对造船技术也非常感兴趣。 胤佑也到消息, 彼回到俄之后做出了大量改革。 胤佑和六阿哥商量之后,也想要效仿欧洲,积极兴办工厂, 发展贸易, 文化、教育和科研事业, 同时改革军事,建立正规编制的陆海军。 但他毕竟不是皇上, 他知道康熙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果改革太激进,他阿玛肯定接受不了。 但是没系, 既阿玛接受不了, 他就去找太子,反正从小到大,太子哥哥最疼他,他说什么太子哥哥都会答应他。 虽在家大事上不可能他说什么都答应他,但他说的, 太子一定会慎重考虑。 他不但找了太子, 还找了他的几个兄弟们。 胤佑从小和兄弟们一起长大,对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都非常了解。 他和大阿哥聊起军事, 两个人探讨何建立正规编制的海陆军,而取有的八旗兵。 胤佑认为,在的八旗兵早就不是当年清军入时候的八旗兵,他们只想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根本没有当年的战力,也承担不起一个家的防重任。 相反,汉军的绿旗兵却人才辈出,比延恒。但因为他们的汉人身份屡屡不受重用。 只有给所有人公平竞争的机会,让他们到与能力相匹配的待遇,他们才会保家卫当做是一种使命。 大阿哥一开始觉这个想法很大胆,但是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胆大的人。 听着听着,大阿哥就被他的规划和设想所折服,兄弟俩开始进一步规划。 后来,胤佑又去和三阿哥聊教育,认为蒙养斋不能只有一个算学馆,应该加入的学科,比语言、医学、天文等等。 最键的是,不能以他阿妈的思想,科学技术的发展仅仅局限在皇家,而是要基础学科的学习和研究推广到全各地,民间也要兴办学堂,让孩子们都有书可以读。 他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他想让天底下的女孩子也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女『性』不该只是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们也应该到公平的机会,施展才华。 只是,这个想法在还不提出来,他只对皇后和王妃说过,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表示支持他。 小的时候,胤佑一直认为农业不重要,想要富民强,不应该把子民都束缚在土地上。 可自从与皇后和阿哥的那次于粮食战争的谈话之后,他才深刻理解了农业是立之本这句话。 以为鉴,粮食战争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轻易摧毁一个家和民族。 所以,他把这个发展农业的重任交给了阿哥,反正哥哥从小就对种田感兴趣,并且对于耕种的每一个环节都颇有研究。 八阿哥是个为人和气的人,在大臣面前一直都没什么架子,和许多人都能搞好系。他『性』格中本来就有八面玲珑,善于处理人际系的质。 因此,成年受封之后,他一直在掌管理藩院的事务,也就是处理大清和蒙古、回部以及西藏等民族的系。 胤佑认为,外交不只是对这些属,而是应该眼光放在更远的地。 既他们在和沙俄那边系紧张,对封锁了大清和欧洲联系的陆路。 那么他们可以通过航海,去加强与世界各的联系,不只是欧洲,也包括其他地区,就像当年郑和下西洋一样。 既欧洲能有那么多传教士不远万里的过来,他们也能派人出去,去传播东文化。 西列强虎视眈眈,他们对于东诸觊觎已久,与他们的交流不只是互利互惠的贸易系,也要让他们看到大清的原则与底线。 九阿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尤其在赚钱这面,胤佑发,他非常有经济头脑,鬼点子多是。 胤佑要大力发展手工业,兴办工厂,加强和欧洲家以及西边属的贸易往来,于是,就有意培养弟弟在这面的能力。 经过几年的努力,兄弟们在自己的领域也都算小有成就。但康熙毕竟上了年纪,已经不是年轻时候那个雄才伟略,勇于尝试和变革的君。 胤佑渐渐发,他的阿玛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政务面也有了几分懈怠,以往朴素的生活也逐渐变奢靡。 懒政是懒政,但是手握至无上的权柄,谁又愿意轻易放手。 但是,他握着权力不办事,这对于庞大帝的发展并不是一件好事。 终于,在康熙六十岁这一年,胤佑决定,要想办法,让他的阿玛安享晚年了。 这一年,皇上的万寿节办格外隆重。康熙认为:“自秦汉以降,称帝者一百九十有三,享祚绵长,无朕之久者。”所以,决定举办隆重、排场的万寿庆典。 在京城,为庆祝万寿节搭置的彩棚,从西直门一直延伸到畅春园,长达20里。礼部作出规定:“今岁恭遇万寿六旬大庆,非寻常可比。” 从三月初一至月终,京城官员都要穿蟒袍、补褂,打破只穿朝服七天的常例。 胤佑觉这很不像话,足足一个月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就为了给他阿玛过个生日。 但是他阿玛六十大寿,今大清力强盛,做儿子的也就纵容他这一次。 千叟宴在畅春园举办,布告天下耆老,年65岁以上者,官民不论,均可按时赶到京城参加畅春园的聚宴。并且在宴会上斟酒端盘子的都是未满二十岁的皇子皇孙。 虽胤佑早已经超过了这个年龄限制,身为众兄弟中一个被康熙封多罗亲王的皇子,他不用在千叟宴上当服务员。不过胤佑自己孝顺,连续两天的千叟宴,他来最早,最晚。 对那些上了年纪,前来赴宴的老人,无论是官员,文人还是普通百姓都很热情。 他的热情却又不是那种在上的恩赏,而是放下身段,一边给人斟酒,一边还能家长里短的唠两句。 “哟,九十了?九十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挺好!” “孙子可爱,那明儿把孙子一并带来,这点不错,小孩子都喜欢。” “呀,吃完了再逛逛,这园子我阿玛可花了不少思,后面那片园林,可不比江南的差。” “……” 淳亲王就是这么自来熟,不管男女老幼,谁见了不喜欢他。 康熙远远地看着,里多多少少有点醋意,差了魏珠去把人叫过来。 胤佑正跟一个文人聊起左思的《三都赋》,冷不防被康熙叫去跟前,还有些念念不忘:“阿玛,怎么了?” 康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给人斟酒,就不能给你阿玛也斟一杯?” “那自是要的。”胤佑赶紧拿过酒壶,倒了两杯酒,“来,阿玛,我陪你喝一杯。” 父子俩相视一笑,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胤佑忽上前,拍了拍康熙的手背:“阿玛,你累了,我送你回清溪书屋休息吧。” 儿子今天这么贴,康熙乐合不拢嘴。站起身来,跟着他回去了。 胤佑这几天哪儿也没去,天天留在畅春园陪着他阿玛,就住在清溪书屋,十分没有规矩。 每天来给皇上请安的妃嫔难免要跟他打照面,一个成年皇子,成天也没个正事儿,天天这么游手好闲的,着实不像话。 胤佑确实没什么正事,他把正事都安排给了兄弟们,自己倒成了甩手掌柜,过提多自在。 他是皇子中的异类,身边没有侧福晋也没有庶福晋,外室通房丫头统统没有,这么多年只有王妃一人而已。 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弘昕今年五岁,小女儿昭月,今年不满三岁。 据说王妃生小格格那年难产,稳婆火急火燎的要出来禀报,还没开口,淳亲王自己推门进去了,十分不讲规矩,就守在王妃床边,握着她的手,说:“不要孩子,保大人。” 最后小格格顺利降生,母女平安。淳亲王又说了,王妃身不好,以后不生了。 康熙这么多皇子,就属他大婚最迟,妻妾最少,生育子嗣最晚。皇上对此颇有微词,皇后却很满意。尤其疼爱小格格,时不时就要接到宫里去住两天。 三月之后,隆重的万圣庆典也告一段落。清明前后雨水总是异常的多,天气不好康熙也不愿出门,连着好几日都没去早朝。 这一日,父子俩坐在窗下对弈,胤佑让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下。 后,他就借此机会向阿康熙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阿玛,你今年六十,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话说很隐晦,但康熙听懂了,儿子这是在劝他退位。 迟暮的帝王目光依旧锋利,面『色』一沉,挥手把棋盘掀了:“大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反正太子哥哥迟早是要继位的,我认为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这几日受天气影响,康熙本来情就不好。原是想着跟儿子下下棋,兴兴,没想到,这小子竟胆大包天,“你这是在『逼』宫?” “不是。”胤佑到他的跟前,一掀衣袍跪在他的脚边,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我对你这皇位又没什么兴趣。这不是给你提个建议吗?” “我那淳亲王府,当初修建的时候就远远超过了亲王的规格。后花园那么大片地,这不就是你给自己建的行宫吗?” “你不是早就想好了,老了以后要跟我生活在一起,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您身还硬朗,给我个机会,让我尽尽孝。” “太子哥哥从十三岁起就在内阁学习何治理朝政,今也快三十年了。你说,就你这身……总不能让他当一辈子太子吧,再给他个机会。” 康熙低头看着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果朕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我也没办法。你甚至还可以治我的罪,不过幽禁就算了,你那宫墙和几个侍卫不住我。大不了我带着老婆孩子远飞,那你可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康熙举起手,那架势像是要给他两巴掌,可手在半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天底下除了你,没人敢跟朕说这些。” 胤佑拿脸颊在他掌蹭两下:“你是我阿玛,你最疼我,我也最疼你。阿玛,你不是老了,你只是累了。亲手治理下的锦绣江山已经成为了你的负担,放下吧,交给你的太子,让他的热情与雄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殆尽。” 康熙摊开手掌:“可是,没有了权力,我还有什么?” “你还有我。” 半年之后,康熙举行归政大典,自为太上皇帝,禅位于皇太子胤礽。 退位之后,康熙依旧住在乾清宫,每日过问政事倒是比以前更勤快了。 胤佑一看这不对呀,这是让了位置还不肯放权。 于是,为了能让太子哥哥亲政,胤佑赶紧命人后花园布置一番,太上皇和皇太后接到了淳亲王府居住。 这像话吗?这不像话。皇上住在宫里呢,哪儿轮到他这个弟弟尽孝。 可是他哥宠他呀,没有办法,他想怎样就怎样。 这本就是太上皇早早的给自己安排下的退休生活,天天种种花养养鱼品品茶,再摆弄一下字画瓷器,教孙子孙女儿写写字读读书,提多惬意。 但他毕竟当了几十年的皇上,不是说放手就能轻易放手的,时不时还把亲信大臣宣来了解了解朝中情况。 胤佑就知道他闲不下来,大清早一睁眼,穿戴整齐就往花园跑。看到花匠正在浇花,赶紧上去拦下来:“放下放下,赶紧放下。” 花匠很为难:“子,这几盆兰花娇贵的很,每日都要悉打理,您还是先让奴才把活儿干好吧。” 这时候,太后陪着太上皇散步,王妃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请安。 胤佑一把拿过花匠手里的喷壶,到康熙身旁,把喷壶往他阿玛手里一塞:“真是的,你把活儿干完了,你让太上皇干什么?太上皇要是闲着,就去跟我皇兄抢活儿干。” 说着,他就把喷壶塞进了康熙手里:“阿玛,这不你最喜欢的两盆墨兰吗?自个儿打理吧。” 说完他还转过身来,朝着太后眨了眨眼,小声道:“省他没事儿总打听朝廷的事情。” 太上皇恨牙痒,可偏偏拿他没有办法。转身朝着孙儿招了招手:“小昕儿你过来。” 弘昕乖乖地到他跟前,抬起头来看他:“皇玛法。” “来,你来帮皇玛法浇花。” 弘昕连忙摆了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阿玛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这时候,小格格却一摇一摆的跑了过去,垫着脚去拿康熙手里的喷壶,口齿不清的说道:“我来我来!我来帮皇玛法。” 康熙赶紧把喷壶放下,把她抱起来:“了,你还没有这盆兰花,不过咱们昭月可比你阿玛懂事多了。” 胤佑牵过王妃的手:“过些日子,我要带着我媳『妇』去趟江南。” 康熙问他:“你去江南做什么?” “去玩儿啊,顺带着看看子清和熹姑姑。”他看了眼两个小家伙,“弘昕和昭月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弘昕嘟着嘴很是不满:“阿玛和额娘要出门,为什么不带上我和妹妹?” 胤佑伸手捏他肉嘟嘟的小脸:“等你以后长大了,出门会带着你阿玛和额娘吗?” 弘昕摇头:“我才不带你。” “那不就对了。” “我只带上我额娘。” 胤佑又『揉』搓儿子的小脸:“那我带上你妹妹,偏不带你。” 眼看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要吵起来,太后赶紧牵过孙儿的手:“昕儿乖,咱不跟他去,咱们就在家里,皇玛嬷给你做巧克力蛋糕。” 昭月在太上皇怀里朝胤佑伸出胖嘟嘟的小手:“阿玛,阿玛带我去,带我去!” 淳亲王府日子每天都是此,繁花似锦,欢声笑语。 ————————/> 这时候,顾问行却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递上一封奏折给康熙:“太上皇,宫里送来的。” 康熙放下孙女儿,展开奏折一看,脸『色』就变了:“子清……出事了。” 胤佑接过奏折一看,那是曹寅的儿子曹颙派人送来的,说是曹寅了疟疾,求太上皇赐金鸡纳霜。 康熙赶紧命人这就快马加鞭把『药』送去江南,还千叮咛万嘱咐这『药』的服用法。 胤佑已经不记上次看到阿玛此惊惶是什么时候,可见曹寅这个儿时伙伴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胤佑一把瓷瓶接过来:“赵诚,备马!” 他又转头冲着王妃笑了笑:“看来,这次只能我一个人去趟江南。” 王妃轻轻地点了点头:“路上小,等你回来。” 胤佑也不管旁边父母子女连带着一堆下人,伸手王妃拥入怀中,颇为不舍。 从京城到江宁,胤佑只花了两天半,日夜兼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路过驿站也只是换匹马,没有丝毫停留。 到达江宁织造署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来不及等下人通报,他就熟门熟路的冲进了曹寅的卧房。 一进屋,胤佑就看到曹寅的床边放着个火盆,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纸张。 正值五月,初夏十分,这怎么就开始烤火了? 他到床边,一眼就看到了李熹。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几年前,康熙最后一次南巡。 那时候还不觉,今一看,他的熹姑姑鬓边已多了许多银丝,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胤佑来不及安慰她,赶紧先让曹寅服『药』。 众人听说这金鸡纳霜是治疗疟疾的效『药』,康熙当年就是这『药』治好的,这几天来悬着的总算放下了些。 胤佑把满屋子人打发了,让他们去休息。又嘱咐曹颙,让他派人去苏州,请一位叫叶桂的大夫过来。 而后,他自己留下来照看曹寅。 一大家子陆陆续续出去,房门上,只剩下胤佑和曹寅两人,屋子里忽就安静了下来。 胤佑伸出手,探了探曹寅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可精神还是不好,虚弱的小老头儿,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英姿卓绝的銮仪卫的影子。 “没睡着就睁眼聊会儿。” 胤佑弯腰,从火盆里捡起一张还未燃尽的纸,上面是半阙词,曹寅自己的手稿。 曹寅果睁了眼,虚弱的看着他笑:“我以为这次活不成了。” 胤佑勾起唇角:“我这一路过来,马都跑死了三匹。” 曹寅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眼睛 /> 胤佑挑了挑眉『毛』:“你和谁的儿子?总不会是容若吧。” “……” 胤佑拍了拍他的肩膀:“往里挪一挪,给我腾个地。” 曹寅果睡到了靠里面的位置,胤佑合衣躺在了他身旁。手里还捏着那张烧了一半的纸,盯着看了半晌,忽笑道:“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弘德殿,无意间看到一首诗。是我阿玛所作,叫《郊外即事》。” “初蝉鸣暑气, 雀噪满林枝。蜂蝶花间舞, 有情人不知。 ” “那时候,容若含糊其辞的敷衍我,我只以为那是我阿玛写给先皇后的。” 没等他说完,曹寅已经背过了身去。 胤佑继续说道:“直到后来,我读过了《说苑》才恍大悟,这跟先皇后就没有系。”他拍了拍曹寅的肩膀,“是我阿玛写给你的吧。” 曹寅恨不把脸埋进被子里:“没有的事。” “你的发妻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但十多年来,你一直没有再娶,说妾室,连个红颜知己也没有,这应该也和我阿玛有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胤佑笑道:“我想的哪样?” 曹寅幽幽的叹了口气:“那时候正是三藩之『乱』,两位皇后相继离世,内外交困的时期,皇上里也有许多苦衷,却无人可以倾诉。他那时候,身边就只有我陪着。但我们之间,没有……” “我知道。你们之间要真有什么,我阿玛是绝不肯放你离京。” “唉……”曹寅又叹了口气,“只是少年时候的彼此依赖和扶持。” “哦?”胤佑的语气意味深长,他举起手里的半张纸,“那你这又烧的是什么?” “我……只是怕人误会。” 胤佑翻了个身,把头抵在他的肩头:“子清,和我说说你们年轻时候的事吧。你,容若还有我阿玛。” “我已经记不一次见到你阿玛的情形,那时我太小了,跟在父亲身后。但是他记,他说我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知不觉,胤佑就在他的叙述中睡着了。梦里面少年虽尊为天子,但他却不快乐。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告诉他,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除了皇祖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信任谁。可皇祖母毕竟是长辈,她又怎么能明白少年人的怀和抱负。 直到那个孩子进宫做了他的銮仪卫。他已经十六岁了,但那双眼睛和小时候却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澄澈,那么漂亮。 他满腹诗书与才华,神采飞扬的跟他说起科举,说起自己的理想。 可是他因为隆恩再也失去了科举的机会,从此以后,他只能成为皇上身边的近臣,一辈子都只是那个人的包衣奴才。 巧合的是,这几日叶桂正好在江宁,二日就被请到了织造署。 闲来无事的时候,胤佑又让他给自己诊了一次脉。对却说:“身强健,不过劳累过度,须静养两日。” 胤佑笑道:“不是说六脉调和,非仙即怪?” 叶桂颔首:“没想到王爷还记。” 曹寅的病日渐好了起来,他此前奉命在扬州书局编纂唐诗。这时候,那边出了点岔子,需要他过去处理。 胤佑本是说让人去,但编书这种事情,在曹寅这儿就不是小事,他必须亲力亲为,胤佑也只陪他过去。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曹寅手里捧了本书,只顾低着头看。 此时,他们正好路过秦淮河畔。胤佑叫停了马车,说要下去。 他拉着曹寅在路上,不时有路人投过来异样的目光,还会笑声议论两句,曹寅只低着头,在胤佑身侧。 “那个酒楼,”胤佑指着路边,“你记不记,小时候,你带我来过,还有容若。” 曹寅笑道:“怎么会不记?那时我在丁忧,皇上一次南巡,你才三岁多。” “咱们还带了个厨子回去,给阿玛做了一道八宝豆腐,到在阿玛还时不时要点这道菜。” 曹寅问他:“要进去坐坐吗?” 胤佑浅笑着摇了摇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听到这话,曹寅又低下了头。他手里仍旧拿着那本书,连路的时候也不往看两眼。 胤佑奇怪:“你这……也太用功了吧。” “我只是不想……算了。” 胤佑替他说完:“只是不想听他们议论你。” 曹寅扶额,苦笑道:“前些年有个书生,专门写了首诗骂我。” “张符骧,我知道。他有什么立场骂你,他自己不也向我阿玛呈上《迎銮诗》,陈述他的治略。他何尝不想封侯拜相?” 曹寅说:“他骂我是苏妲己。” “哈?”胤佑上下打量他,“他考虑过苏妲己的感受吗?” 曹寅:“……” “楝子花开满院香,幽魂夜夜楝亭旁。廿年树倒西堂闭,不待西州泪万行。”曹寅忽握住了胤佑的手,“小七,我做过的事情,我都认。在我死前焚烧书稿,希望以此保全他的声名。” 胤佑甩开他的手:“你在活好好地。扬州的事情办完了,陪我去苏州一趟。” “去苏州做什么?” “做生意。” 这些年,在胤佑的努力推动下,江南各地的手工业已经非常发达,尤其是杭州、苏州和江宁三处。这里号称有十万织户,以刺绣和缂丝为的织造业享誉海外。 胤佑这次就是想要去看看,那边手工业的规模究竟何。 到了苏州,胤佑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另一项规定——一户所领之织机不逾百张,以抑兼并,有过则罚。 兼并是资本不断发展壮大的重要手段,规定机户不超过百张织机就是阻碍他们做大做强。看起来是保护了那些规模小的机户,但其实机户们就这么不死不活的吊着,本来是拥有巨大优势和财富的织锦行业却因此迟迟不到大规模发展。 胤佑当晚就写了一封奏折,上疏圣上,废黜此项规定。并且在奏折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有理有据。很快,他的皇兄就批准了他的揍请,要他返京之后,再做进一步商议。 机户增加织机就能扩大生产规模,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增加产能。 大清律例规定,生丝不能出口,但丝绸制品可以。胤佑这是给三大织造署指明了一条生财之道,让他们尽快搞钱,补上这些年来修建三汊河行宫造成的亏空。 这笔钱毕竟是内务府的银子,皇上自己口袋里的私房钱,只要皇上不追究,他们就有时间补上。 他把曹寅、李煦和孙文成三大织造叫来跟前:“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在也不用花钱讨太上皇欢,若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说皇上,我先饶不了你们。” 胤佑回京前一天夜里,曹寅搬过来两大口箱子。 胤佑不动声『色』的问道:“做什么,曹大人要贿赂我?” 曹寅差点被他气旧病复发,弯腰打开箱子,里面是他这些年来的血。有他为纪念父亲曹玺,邀请众多江南名士所作的《楝亭图》《楝亭夜话图》。有他个人的作品《楝亭诗钞》《楝亭书目》《词钞》《诗钞》《文钞》《后琵琶》等。 也有他奉旨在扬州书局刊刻的《全唐诗》《佩文韵府》《梅苑》《声画集》《法书考》《琴》《墨经》《砚笺》等等。 胤佑爱不释手,一直低头翻书:“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曹大人想从我这儿到什么好处。” 曹寅伸手,轻抚过他的头顶:“谢你救命之恩好不好?” 这些年来,每一次见面,他都会送给胤佑许多藏书,许多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手抄的,十分珍贵。 他总是告诉胤佑,要多读书。 回京之后,胤佑一时间进宫。向皇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重新开放海上丝绸之路,东丝绸制品,价卖给那些西洋人。再从他们那里购买先进的武器,船只和仪器。 在康熙退位,他的皇兄登基。胤礽比他的父亲更加年轻,更有魄力,对胤佑这个弟弟充满了信任,能够理解并且支持他的想法,为他大刀阔斧的改革铺平道路。 胤佑一直坚信,只要他的兄弟们团结起来,他们一定能够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